因着四下极是安静,他这一声大喝,便传来重重回音。
「皇兄何苦如此?」陆子响憾然惋惜,摇头道,「不过是一个帝位,你便要与子响兵戈相见、同室操戈?如此一来,父皇与天家威严又何在?」
「好一句‘不过是一个帝位’!」陆兆业声音愈冷,「陆子响,那原本就是孤的储君之位!是你不分嫡长尊卑在前,如今有何颜面来质问孤?」
「皇兄,为了这储君之位,这些年你做的错事可还少?」陆子响闻言,愈发憾然,道,「当年沈辛殊收受贿赂,于科考一事上徇私舞弊,你却一意包庇,令多少寒门学子痛斥天家无情?河东水患,若非你一意孤行,定要让沈家门生揽得此功,又怎会让洪灾肆虐,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你为固储君之位,却视天下百姓为无物,又怎堪为帝?!」
陆子响口中件件桩桩,皆是陆兆业从前所做之事。陆兆业蹙眉,无可反驳,只能咬牙道:「陆子响,如今京中只有一万余卫兵,无法与孤相较!你若是此刻束手,孤念在兄弟手足之情,尚可让你做个闲王!」
听闻此言,陆子响也冷下了面孔。他向来是板着温雅笑面、一副风光霁月模样,如此冷意,实属少见。
「太子当真以为,我会不知道你今夜图谋?」他道。
待他说罢,陆兆业便看到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人来。虽他有半个身子依旧藏匿于阴影之中,可陆兆业依旧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身披轻甲、背负长弓的人,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在那个梦境之中,他鸩杀了沈兰池,继而,便在东宫外见到了此人。他也如今夜一般,一身轻甲、背负长弓。虽望不见他的脸,但陆兆业知道,他必然也有梦中那样冷沉的眸光。
「陆……陆麒阳!」陆兆业怒喝一声,道,「镇南王府本就心思叵测,想要夺走我父皇的江山。陆子响,你竟还敢用镇南王?就算是借了镇南王府的兵力,令孤兵败于此,只怕明日,你也会死在镇南王手下!更何况这陆麒阳一介纨绔,他又有何能耐来阻挡孤?!」
话语间,已不如之前笃定。
陆子响却面不改色,淡然道:「太子多虑了,也不用耗费心力挑拨我与世子。我陆子响从来用人不疑。」
闻言,陆兆业忽然大震。
竟然是「不用费心挑拨我与世子」,而非「不用费心挑拨我与镇南王」,莫非这陆麒阳……
并非一无所长的纨绔子弟?!
心头一旦有了这个念头,陆兆业便陡然大惊,只觉得心底震骇一片。再仰起头来,便瞧见那城楼上的镇南王世子已朝他远远地拉开了弓。便是距离遥远,那弓弦引满的嚓然声响,也足以传到耳畔来,宛如一道绷紧了的心弦。
「保护太子殿下!」
「快保护太子!」
陆兆业定下心神,抬头直视那城楼,心道:如此遥远,便是陆麒阳有万般神力,也定然射不中自己。
于是,他怒喝一声,道:「攻城!」
下一瞬,他身后的轻骑便发出轰然暴动,铁蹄践过朱雀街,兵甲寒光似要割破夜色与月色。呐喊之声,倏然回响于九霄之间。
便是在这一片喧闹中,城楼上的陆麒阳不紧不慢地将弓弦张到最满,手中弦如一勾近满月。城楼上灯火煌煌,夜风哗然,扬起他乌黑长发。
一声轻响,他手中箭便如一道迅疾闪电,刺入夜空。
陆兆业抬首便见到一道锋芒迎目而来;下一瞬,两位随侍扑身而上,替他挡去这一箭。中箭者只来得及说罢一句「太子」,便跌落在地,淹没于茫茫马蹄之下。
不等陆兆业回过神来,接着又是第二箭、第三箭,每一箭都准确地瞄准了他的要害!
最后一箭,终于无人能挡,以迅捷之势,刺入了陆兆业的右肩。
肩上一痛,陆兆业的身子陡然低伏下去。他咬着牙,冷汗涔涔,忍痛道:「不碍事!必须攻入宫中。若不能让……若不能逼父皇废陆子响为庶人……一切便要付诸东流。」
他绝不可在此处倒下。
他身后兵士,皆是衷心耿耿。听闻此言,群情激昂,口中呐喊不断,冲杀入宫城,与宫中守卫交战到一处。原本金檐朱墙、歌舞升平的宫城,此刻只余兵戈交融、血溅长阶。
陆子响有一万兵士,陆兆业三万兵士,然而谁也不知道镇南王在京中有多少兵士。
陆兆业草草裹缚了伤口,便一路迎敌,连过光枢门、天驱门、夜微门。为庆祝太子大婚,宫城之中张灯结彩、满殿朱红;可这些大红灯笼尚未来得及熄灭,便又飞溅上了炽热血迹。雕着流云飞龙的白玉长阶,为黏稠血痕所染,似淌下了无数道朱红蜡泪来。
不知何时,陆兆业身后的兵士越来越少。却而代之的,则是另一支喊杀上前的军队。
陆兆业无需回头,也知道那是镇南王府的军士纷涌上前,如海水吞没海岸一般,尽数将他的部下蚕食。虽心底知悉的一清二楚,可陆兆业却不愿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向前厮杀。
朝堂上下皆知,镇南王不屑于储君之争,对太子与二殿下皆无好面色。那世子陆麒阳不谙兵策,乃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之徒。便是将其压入军营中,不过半日他也会逃出去四处玩耍。
为何镇南王府会出手相助陆子响?
莫非一切皆是一桩演了数年的戏,京城所有人都被蒙在鼓中?
喊杀声震天,可陆兆业却分明察觉到了败势。镇南王府的兵士,兴许不止五千、八千,或许有两万、三万……甚至是将那驻守别地的数十万,都调入了京城。
一股颓败感,涌上了陆兆业的心头。
几名军士沐血而来,喘着粗气,对陆兆业道:「太子殿下,情况有变,还是先撤出京城为好。」
陆兆业勒紧缰绳,染血的面孔冰冷一片,道:「孤乃大楚名正言顺的储君,并非作乱贼子,为何要撤出京城?」
「可是,殿下……」军士捂着受伤之处,艰难道,「此时撤走,尚能留军士一线生机。若是好好修生养息,他日尚可东山再起。可若是在此地,将部下尽数送葬,恐怕便没有来日了。」
陆兆业闻言,面孔愈冷。
他听着耳旁喊杀声,一阵沉默后,陡然暴怒道:「孤乃太子!军士部将,为孤赴死,乃是理所当然!你们便是断了腿脚,用手爬,都要爬到陛下面前去,令陛下传位于孤!」
几名军士闻言,略有寒心。可面前的太子鬓发凌乱、面色若狂,已不再是平日冷静沉着的主上了,谁也不敢在此时多言。
太子的军士已越来越少,倒在了马蹄下与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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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是只纸老虎 卷三 V第11章[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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