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池镜神色愈冷:「那是天恭人自找的!若非天恭人反复扰我大燕边境,夺走鹤望原,我皇祖父怎会出兵天恭!」
「鹤望原本就是我天恭的!」江月心怒道,「往前二十年,皆是我天恭的!」
「可那之前鹤望原是大燕的!」魏池镜亦有些薄怒,「前朝的议和本上写的明明白白,鹤望原本就划到了天恭……」他本想争执,可却忽然停住。沉默一阵后,自嘲道,「小郎将,一旦和你待在一块儿,我也幼稚了起来,竟和你做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
说罢,便不再多言。
江月心也有些心情复杂。
她说的话,句句都是事实。可魏池镜说的,也句句都是事实。这等家国大事,从来都只有利益之争,没有谁对谁错。若要翻起旧账,往前五百年余,大燕和天恭还是一家,那时这国家还唤作大夏国,只不过王室里头起了争执,一支王室北上,留了旧姓「魏」;一支王室南下,改了赐姓「李」。
鹤望原到底是谁的,用嘴皮子争,又有什么用呢?
她出神了这一瞬,魏池镜便以一击敲在她脖颈上,叫她神思一恍惚,人险些厥了过去,也由不得自己动弹了。晕晕乎乎失去意识前,她心道:有没有可能,如阿延所说的那样,让大燕与天恭重归于好呢?这样便不用打仗了……
然后,她就眼前一片黑了。
魏池镜见她失去意识,微微松了一口气。下一瞬,他踉跄着跌跪下来,手扶着肩膀,立刻解开衣襟仔细查看,右臂上被伤到了,那伤口切入经脉,血流不止,只不过衣裳颜色深,这才没叫人看出来。
魏池镜晃了晃身子,右臂垂下来,像是断了似的,再不能动弹。他苦笑一声,不再逞强,口中弱声道:「不愧是小郎将……险些,就取走了我的性命。」
说罢,他扶着右手,对门外喊道:「来人,去准备一间房间,还有热水与衣物。」
江月心在朦朦胧胧之中,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十五六岁的那个七夕——便是人们在灯笼绳上系了写有心愿的薄纸的那个七夕——她梦到那时闹着别扭,死活不肯去写下心愿的顾镜,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去写了自己的愿望的。
只不过,那是在曲终人散、热闹尽退之后,所有幽约枝下的男女都离开,街上只余空落落一个少年顾镜。他看着四周再无旁人,咬了咬唇,终于走上前,提起了笔。
一笔一划,甚是认真,写的是一句「愿家国安泰,再无战事。亲友姊妹,俱享人间。」这句话便是放到今日,那也是极常见的。
顾镜写完后,就把纸条儿系到了灯笼绳上。那一串灯笼晃晃悠悠的,有的已经灭了,有的还散发着微弱的光。他的身影栖息在缱绻暖黄的光晕里,透着一层温柔之意,令人流连忘返。
再后来,江月心就醒了。
梦一醒来,她就浑身紧绷,打起了戒备,第一反应便是去摸武器。只可惜,她身上的暗器、刀剑都被除去,此时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穿着最贴身的衣衫躺在床上。
头顶是青莲色的帷帐,绣着展翅的白鹤与成片的祥云,绣工甚是精致。往窗外仔细一瞧,江月心便猜到这大抵是当初霍大小姐的闺房,也是霍府最为骄奢的地方。
霍淑君余威犹在,江月心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对着床道了一句:「罪过罪过!不是有意占了大小姐的床。」
「小郎将醒了?」有人在她背后这般问道。江月心一侧头,便瞧见魏池镜坐在床尾,支着面颊,一副闲散样子。他几缕乌黑发丝垂下来,有一搭没一搭晃在耳畔;抬眸间,带着几分冰冻的眼眸透出一丝春融之意。
「五殿下。」江月心也冷了神色,道,「你拿走我的剑也没有用。便是只靠这双手,我也能独自杀出去。」
江月心从来都是个遇强则强的人——魏池镜强硬,她便会更强硬。鹤望原的千军万马没能要了她的命,这霍府里区区几百人的卫兵就更别想拦住她。
魏池镜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小郎将要想离开这儿,谁都拦不住。但我自有法子让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江月心有一丝狐疑,还有一丝忧虑。
她其实是有些怕阿镜的,因为阿镜的脑袋比她聪明,转的比她快;往往阿镜拐着弯地损她,她还当是在夸自己。用褚姨姨的话来说,那就是她哪天被顾镜卖了,恐怕还会乐颠颠地帮着顾镜数钱。
「你有什么办法让我留下来?」疑惑归疑惑,面上的强势依旧要做。她冷笑道,「是凭借你的军士,还是这对我来说熟悉无比的不破关边防?」
魏池镜修长手指探入袖中,忽而抽出了份什么来。仔细一看,是一卷文书,极是周整的样子,上头的字迹也甚是俊秀得体。
「这是天恭京城送来的书信,我才刚刚收到,乃是天恭的国君李延棠亲手所书。」魏池镜慢悠悠道,「小郎将,你猜,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江月心闻言,略略一惊。很快,她心底便有了一个念头。
「是议和书?」她蹙眉,问道,「阿延要与你议和?」
「你倒是了解他。」魏池镜无声地笑起来,手指甩了甩这份书信,「没错,天恭的国君要与我议和,各退百步,永修双好,再不交战。你说,我要不要信他一回?」
江月心的心脏险些漏跳了一拍。
阿延……
阿延竟当真这样做了。
她的思绪一兜转,眼前浮现出旧日部将死伤离别模样。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儿女、失去独子的寡母……哀哀哭泣,垂垂眼泪,荒草丛生的墓碑,战场上云列无边的遗尸。
「你信他一回吧,阿镜!」她忍不住喊了出来,「阿延若要与你议和,那便是真心实意地要议和!如此一来,两国可再不交战。这样,不好吗?」
「我凭什么要相信他?所谓兵不厌诈,天恭国最是精于此道不过。」魏池镜的语气却有些轻蔑,「如今是我大燕在强,你天恭在弱。议和,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江月心懵了一下,一句「你明明也写下了‘家国安泰、再无战事’的心愿」险些就要出口。嘴张了倏忽,她才陡然记起,那只不过是她的梦境罢了。
现实中的魏池镜,也许根本没在七夕时写下过那样的一个心愿,也从不祈求战事停止。
魏池镜瞧她不说话,嘴边勾起讥讽笑容,道:「小郎将,我倒是能给他一个机会。但我议和,从不是平白无故地议和,我总要问天恭索要些好处。也不知道我索要的东西,他李延棠给不给的起?」
江月心张了张嘴,问道:「你要不破关,还是鹤望原?」
魏池镜微抬了下颚,道:「不破关,我要;鹤望原,我也要。」他的蛮横,让江月心眉头紧皱。可魏池镜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顿了顿,便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问李延棠讨要一个人。他给不起,那这议和便绝无可能。」
江月心有些疑惑:「要一个人?你要谁?是要霍天正为你所用,还是要李氏皇族去你天恭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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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公子订亲没 下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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