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跟着起身，看他这般笑颜的模样，有些茫然，更多的是恍惚：「你说，当年中毒的，该是婴孩？若中毒的是那个婴孩，会如何呢？」
　　神医迟疑片刻，答道：「成年男子都难活，何况是婴孩。此毒当时无解，即便放到如今，婴孩都该是活不了的。」
　　子都一双眼全都红了：「可是，既然中毒的该是婴孩，缘何……缘何会跑到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身上呢？」
　　神医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伸手在子都肩上拍了拍：「当年的事情，我都是听师父言说，慢慢推测出来，并不知其中实情。而且我记得师父说，中毒的是个有孕夫人，并非是孩童。收到万老爷飞鸽传信时，我还以为是弄错了，想了许久，该是师叔下毒时，这婴孩已经出世……」
　　子都怅然出声，语气已经带着呜咽：「可是当年那有孕夫人已经难产而亡，她腹中婴孩却能苟活到如今，神医，你说这是为什么？是为何啊？」
　　沈钰宁看着子都，哪里不明白，他嘴里的那个有孕夫人，是他的亲娘，而那个婴孩，就是他自己。
　　神医张张嘴，想了片刻才道：「此毒对女子影响不如男，女人中毒多半是宫寒不得有孕，却没什么痨病症状。不过，从前有过一例孕中妇人中毒的情况，那妇人身怀七个月，中毒后竟也坚持诞下孩儿，孩儿体内存有余毒……我师父说过，那是为母者的本能，本能将大半毒素自己吸收，而尽量不传给孩子。那妇人……后来暴毙。」
　　所以子都的娘亲，也与那妇人一样，自己吸收了毒素导致难产，孩子却安稳无虞的活着？
　　子都捂著脸，碰不到自己的脸，只能摸到银质面具，他愤然将那面具摘下，抛到地上，捂著脸嚎哭起来。
　　「不止是她，还有兄长，我不知为何中毒的该是娘，最后却变成了长兄，可是分明，那该死的人是我，并不是他们啊！」
　　万言与沈钰宁对看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与恍然。子都并不是朱家人，子都的长兄，是太子殿下？
　　所以当年皇后难产，一尸两命，可是实际上死的只有皇后，而子都活下来，还被姜恒养大了？
　　沈钰宁呆呆的看着子都，前几日匆匆看了一眼，知晓那是玄之，她也没仔细看。这会儿倒是看得分明，许是他长久带面具的缘故，面色有些白，但一点也没有京城里那些故意养白的白面书生之感，反而有种冷冽的气质。
　　即便这般绝望伤感，都不掩他好看的容颜。
　　万言这会儿才看得分明，下意识喊了声：「姜玄之……」
　　许是觉得气氛不合适，他默默闭嘴，再去看沈钰宁，发觉原来沈钰宁也早就知道。
　　他苦笑一声，也难怪先前子都说什么，他们交锋过，也难怪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交锋的。玄之与子都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却又千差万别。
　　是隐居深山的一条小蛇，与真正天龙的差别。
　　沈钰宁心中是百感交集，子都是皇子，皇子啊！她养了皇子三年多，指使了三年的弟弟，是皇子。这叫她情何以堪？
　　神医见着屋内神态各异的三人，不免有些着急，连忙问：「我那小师弟未得师父师叔真传，虽医治寻常病症还行，但这等疑难中毒之症，他并不在行。便是这药方，也是师父过世前的药方，我这些年着意研究，去了几味中庸的，择选另两味奇药放入其中，不知能否对症。但首先，时效过了恐不得救，得想法子让我见得中毒之人啊。」
　　子都这才搁置下伤心欲绝，沉吟片刻点头：「是，我决定今夜潜入城。」
　　万言听到这里，连忙阻拦：「潜入城，如何潜入？城门守卫深严，更何况城中形势都明朗，你这时候进去，岂不是……」
　　沈钰宁看着子都冷峻的脸，身边的人总说她是倔强的，可只有她知道，家里最倔强的，分明是这个弟弟，他做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变。
　　如果她是他，大抵也会不顾一切，想法子进城去。那里有危在旦夕的亲人，他是亲人的最后一丝希望，所以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为了这最后的意思希望，他也一定会去。
　　子都的行装不多，而且他只能带着几个贴身侍从，一起将神医带进去，也并不需要准备什么。
　　沈钰宁埋头绣制新的小帕，为了放那枚平安符。
　　子都低声说著：「当时在大邺，我数次险些被抓，布包就是那时候，被我弄破的。我有时候会想，大概是你在祈祷，在保护我，才能让我平安归来。」
　　沈钰宁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滴落在小帕上，绣上去的文竹在泪珠的映衬下，扩大了一圈，也似乎更挺拔了些。
　　子都的心跟着抖了抖，深吸一口气：「钰宁，从前我并非是故意要躲着你……躲着你们，只是你既知我的真实身份，便知我要做的事情，是何等艰难。我总是想，既然恢复本名，回到我原本的身份，那就当不认识你好了，也不至于事败之后，还牵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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