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妻君临天下 卷一 第4章

  翌日早上,吴婆子提了热水,饭食进屋,一通大阵仗放下之后,板着脸自顾自走了。
  文素素去了净房,深吸一口气,先是深蹲。
  这具身体大病初愈,只深蹲了十余下,双腿就开始打颤。
  文素素待呼吸平稳,将热水全部倒进了木盆,整个头埋了进去,直到快要窒息时,抬起头呼吸了几口,又继续埋了进去。
  数次之后,文素素脸色惨白如纸,扶着木盆喘息。
  小腹,开始隐隐作痛。
  疼痛没多时就过去了,文素素收拾了下,去到隔间用早饭。
  饭毕,吴婆子进来收拾,丢下一句「外面风大,别乱走」,提着食盒送回灶房。
  文素素进去净房小解,发现亵裤染上了点点血迹,她欣慰地松了口气,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藏起了血裤。
  到了午间,文素素的肚子偶尔牵着痛一下,流了些淡血。
  天气阴沉,风吹得花草树叶哗啦啦,春寒依旧。
  吴婆子提了食盒进屋,扔到塌几上就走了。文素素拿起筷子,夹了几块食盒下面保温的炭,放在了罐子里,藏进里间卧房的床下。
  饭后,吴婆子进来收拾好食盒离去,文素素听到她哐当锁上了大门,将藏好的罐子端到隔间塌几上。
  吹了吹,炭还有些火星,文素素将染了血迹的亵裤放了上去,将窗棂打开一条缝。
  风呼呼吹,亵裤卷起燃烧,文素素听着大门外吴婆子的动静,飞快将窗棂关上,踢倒罐子,再加了条旧帕子上去。
  帕子燃起来,文素素大声尖叫:「失火啦,失火啦!」
  火并不大,只将塌几上铺着的苇席烧了个洞,惊慌失措的吴婆子冲进屋,一阵扑腾之后,很快就灭了。
  因着文素素肚子里的孩子,闹出来的阵仗与动静,远比火势要大得多。
  张氏得知消息急急赶来,不由分说将吴婆子一通臭骂。
  吴婆子被骂得一脸晦气,耷拉着头立在那里,所有的机灵,比起延续香火的宝贝男丁,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处。
  至于起火缘由,文素素只捂着小腹,垂下眼睑,说了声:「冷。」
  张氏瞧着屋外的天气,满肚子的怒意暂且生吞下,厉声对吴婆子道:「给她点上炭盆!」
  吴婆子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浑浊的眼珠子转得飞快。
  不过前往灶房送食盒的功夫,屋里就起了火。
  就她一双人手,要是炭盆再被打翻,在夜里起了火,那她真得倒大霉。
  吴婆子嗫嚅着道:「太太,奴婢只一人,恐有个看顾不周的时候。太太不如再多派个婆子前来跨院,仔细守住文氏肚子里的哥儿。」
  张氏厌弃地瞥了眼吴婆子,暗自却琢磨起来。
  吴婆子所言极是,文氏向来软弱,一看就没甚出息,可惜了一幅好皮囊,争气的肚皮。
  好生伺候也行,养得细皮嫩肉,待生下哥儿后,再赶出去就是。
  李达一个屠夫,享受得起,就是明珠坠入了粪坑里。享受不起,她就再得被辗转卖出去,人尽可夫。
  张氏嘴角浮起了冷笑,眼神在跟来的婆子身上扫视,打算选个伶俐些的放在东跨院。
  文素素这时道:「我只要许姨娘。」
  张氏一愣,旋即笑得更得意,「去将许姨娘放出来,让她回来伺候文氏,要是再犯,定不会轻饶!」
  许姨娘就许姨娘吧,关在柴房里,反倒让她得了清闲。
  不若让她来做丫鬟的活计,伺候一个连妾都不如的「典妻」,才配得上她的心气。
  许姨娘被放了回东跨院,她走进西间,吴婆子充当主子,劈头盖脸对她训斥了一通后,便扭着身子离开了。
  能从柴房放出来,许姨娘一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对吴婆子的嚣张,一如既往无视,呐呐道:「这般快!文氏,你还真是厉害!」
  文素素拍拍小腹,道:「是这里厉害。」
  许姨娘一想也是,在塌几上侧身坐了,看到她脚边的炭盆,道:「倒春寒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哪用得到火盆。」
  火盆有用,文素素道:「我肚子时常痛,估计快要滑胎了。」
  许姨娘大惊,昨夜何三贵从东跨院离开,再回到了柴房,将文素素没吃落胎药汤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没吃落胎药啊,究竟怎么回事?」
  流产主要原因是胎儿发育不好,再加上外力,落胎是迟早的事情。
  文素素也不清楚是哪一种原因,只要达成目的就好,简要道:「我多动了几下,下面一直在流血。血流得不算多,不过,我估计也就这两天吧。到时候要麻烦你,帮着多拿些水进院子,烤一下衣裤。」
  原身所有的家当,只一年四季,每季两身换洗的半旧灰布衣裙,秋冬多了一厚一薄两件袄子;另加一只旧银镯子,约莫有二两重。
  二两银子就是她一年的身价,穷人命向来不值钱。换作出去过日子的话,文素素清楚,就凭这二两银子,肯定过不了多久。
  许姨娘急急站起了身,道:「我这就去!」
  文素素叫住了她,「别急,你刚回来,就着急忙慌跑出去,吴婆子会起疑,跟着进来瞧究竟。」
  吴婆子先前被张氏痛骂了一顿,许姨娘回来,虽让她得了清闲,她肯定要挣下表现,好去张氏面前邀功。
  许姨娘走到窗棂边,掀开条缝隙朝外看去。外面风大,吴婆子躲在门房里没出来,她方低声咒骂道:「吴婆子这个老瘟神,我迟早得让她好看!」
  文素素淡淡扫了眼许姨娘,问道:「何三贵对你有情,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你们为何没成亲?」
  许姨娘本想掩饰一下,想到都被文素素撞见了,实属没必要。
  她苦笑一下,走到塌上坐下,如实道:「我不愿意嫁给他,不甘心。他家穷得叮当响,我家也穷得叮当响。嫁给他,一起过着穷得叮当响的日子,凭什么?!」
  文素素再听到许姨娘提起「凭什么」,肯定了一件事:许姨娘心比天高,能力却不足以支撑她的心气。
  「四叔祖家比我家里还要穷,小孙女生得好看,被媒人说进了府城做妾。四叔祖每次前去府城,都带着大包小包回村,家里盖了青砖瓦房,气派得很。她那男人,半截身子都快埋进土里了。至少老爷还身强力壮,生得也周正,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宁做富人妾,不做穷家妻。」
  「我也想当正头娘子,我就是投胎不好,比不过张氏有个好娘家,伯父是读书人,教出了黄通判这个有出息的学生。」
  许姨娘抹了泪,擤了鼻涕,对安静聆听的文素素道:「你可是看不起我,以为我一心只想攀附富贵?」
  文素素摇头,道:「这是你的事情,你认为对就去做,做了能承担后果就行,与旁人无关。」
  许姨娘怔住,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这些年,究竟是对是错。
  她没错!
  许姨娘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娘家的屋子还不如陈氏的柴房齐整。三间破草屋,父母住一间,两个哥哥住一间,她与妹妹只能住堂屋。几块板子搭在长凳上,冬天铺稻草,夏天就一床苇席,比柴房的干柴堆都要硬。
  两个哥哥长大要说亲,家里没钱没屋,媒人都不屑登门。她们姐妹要被赶紧说出去,换亲也好,卖掉也罢,得了银子好给兄弟们说亲,或从同样穷的人家换来姑娘,生儿育女延续香火。
  比她小一岁的妹妹老实,被换了出去。她心思活,陈晋山在寻会生养的妾,她得机会进了陈氏的门。
  妹妹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去了,那时候她生的哥儿还在,能吃肉,穿绸衫,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娘家也来打过秋风,被张氏嫌弃没规矩,连偏门都没能进。
  许姨娘其实也不大愿意见娘家人,陈晋山所给纳妾的聘礼,银耳环布匹,加起来足足值三两银子!
  可她一个大钱都没看到,一身新衫都没做,全部给了娘家。生养之恩,从此两清了。
  假如与何三贵成了亲,他们还在村里种地,变成了妹妹与嫂子们同样的命运。或许死了,或许还在地里辛苦抛食,三十岁不到,看上去比近五十岁的吴婆子还要老。
  哥儿夭折后,许姨娘自是伤心欲绝。不过,她很快就振奋了起来,她还年轻,还能生。
  可是,陈晋山没再看她,也没去其他几个姨娘房里。
  陈晋山自不会天天与张氏歇在一处,他替黄通判出面,在万花楼领了干股,大小算个东家。他打着盘账的旗号前去,理直气壮得很。
  张氏一个后宅妇人,既然管不着,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她也就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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