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小青梅 上 第6章

  一心眷注幼妹的秦以忱没能得到回应,略一思索,尤不死心地再接再厉,「怎么不理大哥?不喜欢蝈蝈吗?那蜻蜓呢?」
  钟星婵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骑马跑远了。
  ☆☆☆
  直至几人抵达鞠场,秦以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钟席诀受了伤,他仔细检查过自家弟弟手上的伤口,没觉出什么大问题后便留下几句安嘱,继而系上襻膊,入了赛场。
  陈婉同她们再次道谢后只身离开,钟星婵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甫一下马便带着青芝漫山遍野地游逛起来,芷雨则捧着三四个竹筒跑去溪涧边汲水,是以不过撩个帘的工夫,满满当当的一车人便只余了封清桐和钟席诀还留在原地。
  京郊的气候较之城中要更暖一些,连绵的山峦早早披上了一层春色,就连风里都隐隐透着些生机盎然的活泼味道。
  钟席诀不愿封清桐陪他闷在车里,索性便从树荫下择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铺上软绸布巾,摆上矮桌茶具,拉着人一起歇到了外头。
  他将马车软凳上的金线小枕一并取下,一左一右垫到了封清桐的小臂下方,「姐姐这么坐着累不累?靠着些吧。」
  言罢又撩了袍子挨着她坐下,手上继续摆弄着第三个小枕头,口中尤自询问道:「师母最近的胎像可还稳妥?」
  钟二少爷四岁开蒙,他自己本就是个冰雪聪慧的喜人性子,加之身后又是世代簪缨的安都钟家,故而即便是庶出一脉,京中也有的是碩彥名儒愿意将他收作弟子。
  可无奈二少爷却偏生喜欢独出心裁,在一众大儒武将里执意选了封清桐的父亲封若时当他的开蒙先生。
  因此尽管如今年及束发,对于封家夫妇,他也依旧习惯性地循着幼时的积习,一口一个‘师父师母’的叫着。
  封清桐的母亲韩容清半年前意外有了身孕,她身子弱,这一胎便怀得格外辛苦,不仅封府上下人人牵心,钟家阖府也是个个牵挂。
  封清桐闻言颔首,心里还记挂着他手上的伤,「席诀,你别再乱动了,当心包扎的细布一会儿再……」
  「既然不是因为师母的胎像,」
  钟席诀温和地打断她,「那便只能是姐姐这边生了什么变故,惹得你不高兴了。」
  他终于将枕头摆弄到了一个称心的位置,漂亮的桃花眼随即满意地弯了弯,「可以告诉我吗?是谁触了姐姐的霉头。」
  柔软的四方小枕恰到好处地托住了她的腰背,封清桐立时一愣,怔怔抬起头来,有些诧异于他的敏锐与细致。
  「……其实,」
  她略一犹豫,到底还是缓缓叹出了一口长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旧年曾资助过一对姐弟,那二人近日来到安都,找来了我府上……」
  封大小姐不仅长了张神仙面,更生了副菩萨肠,她素来乐善好施,接济过的流民百姓盈千累百,寄到府上的贺信谢礼更是数个大衣箧都装不下。
  可纵然如此,遥想往昔数十年,能这般千里昭昭找上门的,今番倒还是头一遭。
  钟席诀眸色微沉,「找上门了?那对姐弟叫什么名字?姐姐可还记得?」
  封清桐点了点头,「是一对姓万的姐弟,姐姐叫焕儿,弟弟叫成耀。」
  她说着,余光冷不防瞥见钟席诀逐渐沉郁的不善神色,口中话语突然滞了滞,「席诀,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钟席诀微微一顿,旋即垂首与她对视,「没什么,好奇罢了。」
  他眼睛一眨又笑起来,融融的暖意很快驱散掉了眸中那点晦暗的阴霾。
  「怎么了?姐姐为何突然这样看我?」
  封清桐没说话,她抿了抿唇,心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异样。
  她没有错过钟席诀方才在不经意间显露出的那抹凶戾容色,少年眸光熠熠,眼底的锋芒似是能将人直接糜躯碎首。
  如此神色于她而言并不陌生,但这般仿若淬过烈火的锐利可以存在于她爹爹身上,可以存在于秦以忱身上,甚至可以存在于气急了眼的钟星婵身上,却唯独不该存在于素来乖觉温顺的钟席诀身……
  「嘶——」
  突如其来的抽气声蓦然打断了她的凝思,钟席诀不知何时已经烫好了桌上的茶具,正自顾自地拎着紫砂的小茶壶欲要为她斟水。
  可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手上有伤,动作不便,钟二少爷指尖一抖,滚烫的茶水便半点都没落进杯子里,反而尽数孝敬到了他掌心的伤口上。
  「哎呀!你怎么……」
  满心的疑虑顿时被抛至脑后,封清桐蓦地回神,急急巴巴地扯出帕子替他抹水渍。
  「包扎的细布都被浸湿了,伤口呢?伤口疼不疼?」
  钟席诀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不疼的,姐姐别担心。」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往回拉,「然后呢?那对姐弟来找姐姐做什么?」
  封清桐将沾湿的帕子放到一边,「万焕儿说她在安都城中盘了间铺子,做些绣帕水粉一类的小生意,只是她初来乍到,对城里姑娘们的喜好还不甚了解,手里压了许多货,银两方面便有些周转不开。可她在城中又无亲无故,没什么能给予帮衬的亲朋密友,故而只能讪着脸求到我身上。」
  钟席诀眉梢轻挑,「盘了间铺子?姐姐可去她的铺子里看过了?」
  封清桐点头又摇头,风马牛不相干地回了他一句,「五日前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我给前后门的司阍都下了吩咐,若是万家姐弟再来纠缠,他们也不必顾着情面,直接将人捉去衙门就是。」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言语间便自然带了点求他保密的讨好意味,「娘亲的胎已经快要七个月了,这事若是让爹爹知晓了,娘亲保不齐也会跟着一起忧心。」
  纤纤五指拽住他一点衣角,封清桐咬唇笑笑,「席诀,你不会告诉爹爹的,对吧?」
  她轻轻晃了一把钟席诀的袖摆,钟二少爷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了她泛着浅粉的藕白指腹上。
  封大小姐心里门儿清,什么绣帕铺子,什么周转不开,千言万语说到底,不过都是万家姐弟同她讨要银钱的借口罢了。
  只是这对姐弟归根结底也是她招惹来的,更枉论世人之于弱者,天生便带着三分偏袒,她若贸贸然回绝了个干净,保不齐会招致些指鹿为马的口诛笔伐。
  诚然她并不在乎这些虚名,换做平日里,她或许也有心思好好地就这事端争上一争再辩上一辩,可眼下正是自家娘亲怀胎要紧的时候,较之万家姐弟的了无牵挂,她着实是输不起。
  因此,破些小财便可了结了的麻烦事,她自然也没有必要将其大张旗鼓地抬到明面上来。
  钟席诀自是明白她的顾虑,浅浅叹息一声道:「我知姐姐不想让师父师母过于挂心,所以才将这事按下不表。可你为何要连我也瞒着?我可一向都是乐于替姐姐分忧的。」
  他的语气里难得带了些严肃,「退一步讲,哪怕你将此事同阿婵说说也是好的,那丫头虽然骄狂冲动,却是个灵活又不会吃亏的性子,万事有她与你商量,总好过你一人担……」
  「钟小诀!」
  钟星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她怀中还揣着七八个拳头大小的枇杷果,表皮青黄相间,一看就是堪堪从树上打下来的。
  「我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儿,你就见缝插针地说我坏话!」
  一颗枇杷伴着话音准确无误地袭向钟席诀的面门,钟席诀懒洋洋地抬手接住,随意在前襟上抹了两下,「没说你坏话,夸你呢。」
  他垂首咬了一口果子,面不改色地称赞道:「这枇杷真甜,哪儿摘的?」
  钟星婵将怀里的果子尽数扔到小桌上,「半山腰有棵枇杷树,大哥方才带我打的。」
  她看钟席诀吃得香甜,自己也将信将疑地拿起一颗,学着钟席诀的动作在衣襟上抹了抹。
  「真的很甜吗?可我看这些枇杷的底部都还青……嘶……」
  甜是不可能甜的,被酸到五官紧皱的钟三小姐呸呸两声,挽了袖子就要冲上去和钟席诀拼命。
  钟席诀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按住了钟星婵的脑袋,「怎么了?」
  他气定神闲,「是你自己不会挑,我这颗枇杷就甜得很,要不你再尝尝?」
  封清桐笑着起身拍他的手,「你做什么呀,快松开,阿婵的发髻都被你弄乱了。」
  「钟席诀,你给我松手。」晚归一步的秦以忱也扬声斥了一句,极为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他一面大步上前欲要拉架,一面勾着一只用半开茉莉花编制的精巧花环,于错身的间隙里,随手将花环戴到了封清桐的发顶上。
  泠泠的男子气息挟裹着茉莉花的清淡香气囫囵扑了她一身,封清桐的呼吸蓦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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