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长出一口气,抛开书卷,刚打算把耽误的午觉补上,小晋的脑袋突然从窗子里钻了出来。
“师傅……”声音压得低低的,好象做贼一样。
“小晋?”我有些意外的惊喜。自从比武那天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这些天还一直担心拓拔圭有没有再找过他的麻烦呢。
可是……印象中小晋从来没叫过我师傅,叫我的时候从来都是‘喂’一声算数,今天这是怎么了?
“师傅,你还好吧?”小晋轻手轻脚地从窗口爬进来,走到床前。
“当然。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我含笑看着他,故意把语气放得十分轻松。几天没见,小晋好象变了个样子。他瘦了很多,脸色显得有些憔悴,一张清秀的小脸格外苍白,几乎连血色都看不出了。但变化最大的却是他的眼睛,虽然依旧漆黑灵动,明亮有神,却隐隐透出几分沉肃之气,看上去冷静成熟,再也没有剩下半分童稚的天真。
他好象,突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师傅……对不起。”小晋紧紧抿着嘴唇,低声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没什么。”我对他安抚地一笑。“别放在心上。这件事又不能怪你。人都有尊严和骄傲,怎么能让人随便欺凌侮辱?圣人说过,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这样做,也不能算是有错啊。”
“圣人?”小晋撇嘴冷笑,“势不如人,还要坚持威武不能屈的才是傻瓜呢。要想比别人生存得好,就得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忍一时之辱算什么?为成大事,就要不计荣辱,不择手段。只要手里有了权力,大可以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我怔了一下,沉吟不语。小晋说的也不能算错,在现今冰冷残酷的环境中,这正是生存成功的必修之道。可是这些现实的东西对成年人来说都不算美好,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他未免学会得太早了些。
“师傅,你觉得我说得错了吗?”小晋仰脸望着我,目光成熟得完全不象一个孩子。
我叹了口气,摇头。“有些事,只有立场,没有对错。你觉得怎样做是对的,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虽然不知道小晋的身世,更不知道他瞒着我的秘密是什么,但我却可以清楚地肯定,小晋的身份目的决不简单。他并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寻常孩子,将要面对的一切可能复杂而凶险。在这样的情况下,硬要他遵守所谓的正道可能是害了他,我又于心何忍?
大丈夫立身处世,有君子之道,有权谋之道,本来就不能一概而论。我虽然可以算是小晋的师傅,但毕竟不能替他决定人生之路,以后要怎样,就由他好自为之吧。
“师傅。”小晋突然拉住我的手。“现在我才相信,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的。我可以信任可以求助的人,总共也只有你一个了。”
“放心,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帮你的。”我笑着拍拍他的头。也许真的是缘分,命中注定我会与这孩子有所牵扯。相处这么久,我已经从心底喜欢上了这个骄傲倔强却又聪明过人的别扭小孩。别说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就算没有,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他的。
“有人来了。”小晋刚要开口,突然神情一紧,低声道,“拓拔弘不许我再接近你。我得走了,有机会时我会来找你的。”
不等我说话,小晋从后窗一越而出,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我皱眉。拓拔弘当真岂有此理。我与小晋一个愿教,一个愿学,又没碍到他什么,凭什么他要来横加干预?他管的似乎也太宽了点。
“江公子。”小晋的身影刚刚消失,小珠便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快起来换件衣服,有客人来了,王爷叫你到客厅去。”
“什么客人?”我意外地欠起身。“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小珠的眼睛转了转,掩口对我神秘一笑。“是来头好大的贵客哦!你见了不就知道了?”
我摇头失笑,我还以为这小丫头转了性子,谁知道这好卖关子的脾气还没改,专门喜欢吊人胃口。不过,对付她的办法再简单不过了。
“你不说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见。”我懒洋洋地向后一靠,闭上眼,做出一副假寐的样子。
“嗳嗳嗳,你别睡,王爷还在厅里等着呢。”小珠果然急了,粉白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是大名鼎鼎的璇玑才女和晴公主啦。人家专程来访,特地指名要见你,你不去怎么行?”
璇玑才女君未言?我一怔。果然是大名鼎鼎的贵客,怪不得小珠紧张成这样。
璇玑才女才华绝世,学富五车,更以玄机星相之学名动天下,我对她也算是闻名已久了。听说君未言为人端严沉静,一向深居简出,寻常人等闲难得见她一面。想当初我身为西秦国主的时候,也曾经诚意邀请她前往西秦作客,却被她客客气气地婉言谢绝。没想到如今我江湖落魄,她反倒指名要求见我,这可真的是有点稀奇了。
如今的我,无权无势,籍籍无名,只不过是信王府中的一个寻常下人,她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我的好奇心油然而生。如果我喜欢自我陶醉的话,大概要以为君才女对我青眼有加,闭门家中坐,艳福天上来了。可惜我这个人,一向都现实得很……
也罢,不管怎么样,机会难得,我怎能不去见识一下这位璇玑才女的风采呢?
我跟着小珠来到大厅。
大伤初愈,体弱气虚,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我却慢慢的走了近一刻钟,以拓拔弘的性子,大概要等得不耐烦了吧?
走进大厅,我向上略略扫了一眼,左边的主位上是一个年纪极轻的紫衣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柳眉杏目,明艳照人,虽然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却未施脂粉,不戴钗环,一脸任性不羁的英爽之气,想必是北燕王的掌上明珠晴公主了。
右边位子上的女子却大为不同,一袭皎白如月的云罗长裳,清丽的素颜上脂粉不施。神情沉静,气度高华,一双眼睛明澄如秋水,却又深邃之极,眼波流转间透出智慧的光芒,一见便令人肃然起敬。这样的气度,如此的风华,不是璇玑才女还会有谁?
见我走进厅中,三个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我身上。君未言眸中有异彩一闪,凝目细细看我,并未开口。拓拔晴却冷笑一声,下巴不屑地向我一扬。
“大哥,这就是江逸了?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传奇人物,原来不过是个苍白干瘦的痨病鬼,看上去连只鸡都抓不住,真不知三哥怎么会输给他的。”
我淡然一笑,当然不会把她话放在心上。听说晴公主与拓拔圭都是北燕王最最宠爱的容贵妃所出,两人的感情一向极佳,我伤了拓拔圭,她自然要看我不顺眼。今天她多半也是为了替拓拔圭出气才来的,又怎么可能给我好脸色看?
拓拔弘虽然威严霸道,对这个娇纵任性的幼妹却好象没什么办法,皱眉道:“我早就说过他没什么出奇,你偏要看看他什么样子。现在见也见过了,你既然觉得不过如此,叫他下去就是了。”
正合我意。反正我不过想见一见璇玑才女的庐山面目,现在既然已见过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真要让人出气吗?
“不行。”拓拔晴柳眉一挑,“我要见识的是他的身手,又不是他的相貌,就这样让他走了怎么行?怎也要与我较量几招才可以。”
我暗叹一声。听说晴公主天性好武,资质极佳,因为曾得过名家传授,一身本领并不在乃兄之下。看来她今天有备而来,说什么也要让我落败认输,受她一番折辱才肯干休了。
“晴儿,别胡闹。”拓拔弘沉着脸道,“他身上有伤,根本就不能和人动手。你想与人比武,让周严陪你还不是一样?”
拓拔晴撇嘴冷笑,望着我的一双明眸中充满了不屑之色,大有认为我欺世盗名,滥竽充数之意。看她的神情,多半是把我当做信王府中的幸臣男宠了,不然,看向我的眼光也不会如此轻贱。
“他伤了三哥,三哥又哪里伤到他了?大哥,他不过是你府中一个下人,你不必这么护着他吧?我只是同他比试过招,又不是一决生死,大哥有什么可担心的?”
拓拔晴步步紧逼,说什么也不肯放松半点。拓拔弘勉强忍耐了半日,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渐渐快按捺不住,就要发火了,但是说来说去,仍不肯答应我与她动手比试。
自从我进了大厅之后,君未言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她对拓拔弘兄妹的争执听若未闻,一双美目却若有所思地盯在我身上,目光中满是探究的神色,不知道要在我身上发掘什么秘密。
我应该没有见过她吧?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低头回想,确定自己与这位出名的才女素不相识,应该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她看着我的眼光,却好象知我甚深的样子……
真的是很奇怪……
“信王爷,晴公主。”君未言突然开口道。她的声音并不算高,但是语声柔和清雅,心平气和,听上去说不出的舒服悦耳,自然有一股令人尊敬服从的力量。
拓拔弘语声一顿,转头问道,“君小姐有什么意见?”
态度居然是少有的客气,以他一向凌厉霸道的气势而言,几乎可以说是敬重有加了。
“信王爷,未言今天来此,并无他意,只是想请江先生到寒舍小坐半日。如果江先生愿意光临,未言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我与拓拔弘同时一怔,眼中都有些惊奇与错愕。
听说君未言深研易理,通晓天机,看起来行事果然奇幻莫测。她与我素昧平生,从未谋面,多半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什么问题要向我请教了?
拓拔弘有点疑惑地狠狠盯了我一眼,大约以为我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本领在瞒着他,脸色颇有点难看。
我耸耸肩,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君小姐,江逸才疏学浅,见识粗陋,论身份不过是信王府中的一名下人,论才学不及小姐之万一,只怕当不起小姐盛情邀请,要教君小姐失望了。”
我嘴上客客气气地推搪了君未言,心中却有些不无遗憾。君未言的才女之名我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只觉得确然名下无虚。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神仙人物,如果能与她放开胸怀纵情高论,评古议今,谈文论道,想必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惜以我现在的情形,实在是步步留神,顾忌良多,万一因招摇泄漏了身份,只怕给自己和西秦都会惹来极大的麻烦,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唉,才女的盛情相邀虽令人心动,可想来想去,这个风头还是不出也罢。
我此言一出,厅中的三人全都以不可置信的眼光望向我,好象听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一般。
糟糕!我一见他们三人意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真笨!要知道君未言以绝代的风华与绝顶的智慧名动天下,世上的男人又有几个能不对她暗中倾慕?她的邀请,寻常人根本求之不得,哪有送上门来却一口回绝的道理?我这样一说,只怕适得其反,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了。
君未言对我的拒绝丝毫不以为忤,‘哦’了一声,清明如水的双眸在我脸上滚了一转,恬然一笑道:
“江先生气度高华,吐属俊雅,这样的雅量高致,居然还要自谦粗陋,岂不是要教我汗颜了?”
呃?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早知如此,我刚才也不必费那么力气推拒她,只要多说几个“老子”、“他奶奶的”,扮作一副粗鲁状,岂不是就可以令她大失所望,轻松脱身了?
我尴尬一笑,还想再设词解释一番。君未言含笑看我一眼,转头对拓拔弘道:
“信王爷,江先生既是王爷的下人,想必要听从王爷的号令。未言冒昧,还要请王爷金口一言,相助未言请动江先生的大驾。”
拓拔弘沉吟片刻。
“既然君小姐诚意相邀,江逸,你就去一下吧。”
“是。”我答得恭敬,笑得却勉强。君未言千方百计地请我过府一会,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希望不要是鸿门宴就好了。
我不情不愿地上了君未言的马车,跟着她一起前往她所居住的‘天心阁’。
君未言当真沉得住气。她明明有话要对我说,一路上居然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神情安然恬静之极。直到我进了屋子,在桌前坐定了,她才轻轻摆手,挥退了身后侍立的丫鬟。
“江先生,未言冒昧,硬是把先生请到这里,多有得罪了。”
“不敢当。君小姐叫我江逸就好。”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到了这里,我反而态度轻松起来。握着一杯碧清的香茗,悠悠然抬头望她,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江先生,你可知道未言要对你说些什么?”
“……不知道。”这可是我最老实的答案了。对于这一点,一路上我已经猜过上百次,还是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位璇玑才女的行事,也当真称得上高深莫测。
“未言天性喜欢读书,兴趣驳杂,涉猎极广,但是一身所学中,真正擅长的本领还是玄机星相,这一点,江先生想必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这个我当然早有耳闻。君未言被人尊称为璇玑才女,这‘璇玑’二字,应该就是因此而来。
君未言神情一正,缓缓地站起身,垂首沉吟着踱到窗前,转过头,一双明如秋水的美目望定了我。
“如今天下,诸国割据,其中最为强盛的当属四国。北燕得其强,西秦得其险,东齐得其富,南楚得其广。四国各据一地,各有所长,多年来虽然时有争战,但总体而论,仍可算是形势均衡,相安无事。其余的十数小国地窄人稀,国弱民穷,只求暂且苟安一时,根本无力发动征伐。只要这四国不启战端,天下可说便太平了。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却是千古不易的至理。时逢乱世,只要是雄才大略的英明君主,谁又未曾试想过称霸诸国,一统天下,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以未言看来,太平只是暂时的幻梦,战乱却将是必然的趋势。”
我不由一怔,没想到君未言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做开场白。不得不承认,她对于天下大势的分析预测堪称精当,对秦楚燕齐四国的一字评价也正中要害,显示出非凡的政治眼光与广博的胸襟。可是……她对我说些话干什么?
我困惑地瞥她一眼。看她纤纤弱质,温文秀雅,性子又如此平和沉静,难不成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女霸君吗?
君未言看出我心中的疑问,莞尔一笑。
“江先生放心,我自然没有这样的念头。群雄割据,终非长久之道,若真有秦皇汉武那样的王者,能够横扫诸国,统一天下,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只是象这样的英雄人物,一代能出得一个已经足够,如果太多,那就是天下的不幸了。”
“不会这么凑巧吧?象那样既有野心又有才干的君主,应该是不世出的英雄人物,几代能出一个就很不错了。”我怀疑地问。
君未言怃然一叹。
“不幸得很,未言夜观天象,发现如今四方各国,均有霸气十足的王者之星出现。这四人都是雄心勃勃的有为君主,谁也不会甘心枯守一地待人宰割,必然都致力于开疆拓土,争霸天下。四星齐聚,血光冲天。如果无法及时化解,各国必然兵连祸结,战争不断,天下的百姓必然会苦不堪言。”
“怎么化解?”我半信半疑地皱眉道,“是找人杀光他们,还是留下一个,然后把其余的全杀掉?”
君未言虽然心情沉重,还是被我的建议逗得笑了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我只能看到王者之星,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断定是应在谁身上。看现在的局势,南楚王年已老迈,东齐王新丧,北燕的储位尚未确定,除了西秦王祈烈英明果决,手段狠辣,象是个能成大业的霸主之才,其他的王者都还难说得很,谁又能知道该杀哪个?再说天意不可违,要是随随便便就被人杀掉,那也就不是真正的王者了。”
祈烈……听君未言提到祈烈的名字,我心中一痛,深藏在心底的回忆又被勾了起来。一个真正的王者,应该是心机深沉,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吧?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祈烈倒也确实合格得很。
可是……我不由轻轻一叹。祈烈虽对我狠辣无情,但毕竟雄才大略,明敏勇毅,称得上是一位难得的君主。西秦有王如此,想来必将会国力日强,繁荣兴盛,难道我就真的能杀了他吗?
“那以君小姐的意思,又该怎么办?”
“所幸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有另外一颗异星突然出现,位置由东而北,此时正应在北燕上方。此星一出,四星的光芒顿时一敛,四方星相混沌不明,血光之色却日渐暗淡。照这样下去,天下应可保平安了。”
“哦?那不是很好吗?可是……为什么告诉我?”
君未言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含笑地望着我。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呃,君小姐说的那颗星……应该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江先生以为,未言今天为什么要请你来?”
“这个……多谢款待,江逸告辞。”
我问也不问,放下茶杯拱手一礼,掉头就走。
“江先生!”
君未言并不阻拦,直到我的手已碰到了屋门,才在我背后悠然开口。
“怎么?”我头也不回。
“君子有好生之德。江先生心地宽仁,难道就忍心坐视生灵涂炭吗?”
好大的一顶帽子!我无奈地转过身,以最最诚恳的语气认真道:
“君小姐,不是我有意让你失望。可是……你找错人了。”
我一没喝醉,二没昏头,虽然被美丽的才女灌了好大一碗迷汤,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且不说我现在江湖落魄,武功尽失,手中再无半分权势,根本已经是平平常常的凡人一个。就算在我还是西秦国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那么大野心,起过吞并各国,一统天下的念头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的不世功业,不知道要用多少人的鲜血与眼泪才可换来。西秦地处边陲,环境艰苦,周围的蛮夷之族频生祸乱,北燕又倚仗着自己的精兵强将屡启战端。我从少年时便领军作战,生平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不下数百,虽然为自己博得了不败将军的传奇名号,并且为西秦打下了一片安定繁荣的大好江山,却也比任何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看了太多血流成河肢体横飞的厮杀场面,听过太多濒死士兵的痛苦呻吟,辗转哀号,没有人会比我更加厌倦与憎恶战争。为了保卫自己的疆土而战还是迫不得已,若只是为了个人的野心,想成就一统天下的霸业而四处征讨,却是我不想为、不愿为、也不屑为的。
人各有志。这个什么所谓的救世之星,换祈烈来当还差不多。
君未言淡然轻笑,完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江先生这样说,是不愿相信未言的星相之术了?”
“不敢。”我叹了口气,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说服这位聪明博学却也出奇固执的著名美女,让她相信我与她要找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紫微星相之学本就玄奥难测,哪里真能作得准的?总不能捕风捉影,无端端硬是安到我身上。
“……为什么偏偏认定是我?”以我目前的身份地位,君未言有什么理由注意到我?她本应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才对。
君未言胸有成竹地淡然一笑,一双明如秋水、充满了智慧光芒的美目望定了我,侃侃而言道:
“清宁公主的和亲车队在北燕遇伏,险些在天门峡全军覆没。这件事虽被大王硬压了下来,但流言一向传得最快,京城中早已尽人皆知。追问起来,在关键时刻制服了‘骠骑将军’萧青,揭破了个中阴谋的那位英雄人物,竟是和亲队伍中的一名普通随从,未言又怎会不好奇呢?听说先生在信王府里颇受看重,时刻随侍,前些天更曾令三皇子剑下认输。江先生由东齐新至北燕,时间方位与星相恰恰相合。又有如此才智,如此武功,来历背景更神秘莫测,如果不是未言要找的人,那么真不知谁才会是了。”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摇头,怪不得她会毫没来由地找上我。原来经过天门峡一役,我已经在北燕薄有微名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却只会令我更加头痛……
“君小姐,这应该只是巧合吧?”我叹了口气,很有耐心地向她解释,“象这么个不得了的英雄人物,应该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和抱负,势可敌国的权力和背景,就算不是一国之主,至少也该是方面重臣,才能建得出如此功业。可是你看看我,无权无势,人单力孤,一身的武功失去了大半,更丝毫没有称霸的念头,只想安安静静地过上几天平淡日子,跟你所说的救世之星实在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就更对了。”君未言恬然笑道,“星相显示,这颗新星光色晦暗,分明正处于遭人凌迫的不利境地,更可能本身正遭灾劫。先生武功受损,屈居人下,近日正有许多挫折。情形如此相合,难道先生仍有疑问吗?”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退了一步,头痛地望着君未言自信的笑容,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
“不管君小姐怎么想,第一,我从来没想过拯救众生,更不会去参与什么群雄逐鹿。这一生只想离战争与权术越远越好,决不会沾上半点边儿。第二,就凭我现在的情形,能够自保已很不错了,还想做什么更多的事情?君小姐这话要是传了出去,给那些霸主知道了,我的性命还保得住吗?”
君未言大约没有想过,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岂非就成了那四名霸主的眼中钉?这么个争霸天下的头号障碍,他们非个个欲除之而后快不可。不用四人一起动手,光是一个祈烈的追杀,就已经够我应付的了。
君未言凝眸细细看了我两眼,清丽动人的脸容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造化弄人,天机难测。先生想远离流血争杀,只怕事与愿违,偏偏会给卷进来呢。至于未言所说的一切,先生放心,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决不会泄漏给第二个人。未言今天请先生来,其实对先生并无所求,只是希望先生珍重有用之身,切勿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罢了。”
“有用之身?”我轻轻苦笑一声,“我现在身中毒伤,功力全失,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书生又有什么分别?真不知还有什么用处。”
君未言嫣然一笑。
“凑巧得很,除了玄机星相以外,医药之道也是未言的拿手本领。先生可需要未言稍尽绵力么?”
我大喜过望。如果我的武功能恢复旧观,唉……救不救得了天下我不知道,至少,救我自己是应该再没有问题啦。
回到信王府,已经近三更时分了。
拓拔弘居然还没有睡觉,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喝闷酒。见我回来,沉着脸冷冷瞟我一眼。
“你还知道回来?”
“……”
我没接口,奇怪地看一眼拓拔弘,怎么都觉得他的表情与口气都不大对劲,好象有一点酸溜溜的。
我该不会是弄错了吧?酸溜溜……感觉上这个词应该不会与拓拔弘沾得上什么关系才对。
“居然一谈就一个晚上?……佳人在侧,笑语解忧,你倒是过的开心得很!”
酸味好象更重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面色,阴沉得仿佛堆满了一层厚厚的乌云,眉头都快要打成结了。
不对!大大的不对!该不会……啊!我脑中灵光一转,突然想到,该不会他也对君未言暗中倾慕,钟情已久吧?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拓拔弘又有什么理由吃我的醋?认真想来,以拓拔弘的卓然出众,骄傲自负,寻常人物又怎会被他放在眼里?大概也只有君未言这样的绝世才女才配得上他,能博得他的倾心爱慕了。
可是回想君未言今日的神情态度,好象对拓拔弘并没什么特别,却偏偏对我关注得很……惨了!一想到拓拔弘盛怒的情形,我不觉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拓拔弘目光一闪,眼中的怒火仿佛更盛,狠狠地一把抓住我的肩头,手劲之大,几乎要把我的肩骨捏碎了。
好大的怒气……我痛得身子一颤,咬牙忍痛不语,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撩拨他。可是这个人到底讲不讲道理?明明我已经拒绝了君未言,是他自己要下令让我去的……
留意到我一闪即逝的痛楚神情,拓拔弘手上力道稍减,一双幽黑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我。
“江逸……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垂下眼睛,避开他紧紧逼来的视线。
为什么人人都喜欢问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我是谁,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当然,我也知道,身为西秦国主的祈越,与身为王府下人的江逸,身份上有着天壤之别。但是不论地位高低,身份贵贱,我就是我,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我,并不会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改变。这一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想得开,别人偏偏就看不穿,想不透呢?
“你有一身超卓的武功,更有满腹经纶的才学识见,要博取个功名可说是易如反掌。就算想成就一番惊人的功业,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可为什么你总是懒懒散散,随遇而安,宁愿委曲在我府里当个普通的下人,也不想到外面尽展所长地闯荡一番?”
……
尽展所长?建功立业?我苦笑。我的一身所学早已经尽情施展过了,就连你也不是没有领教过,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罢了。至于功业……我已经扫平边患,击退燕军,为西秦稳住了整个江山,更亲手带出了一支无敌于天下的精良军队,十年之内无需畏惧任何外敌,虽然王位坐的时间短了点,但是就个人成就而言,也已经几乎到了顶峰。还要我再建什么功业呢?除非真的去征服各国,一统天下了。
拓拔弘深思地凝望着我。
“凭你这一身所学,怎么也不该是个籍籍无名的平凡人物。就算你一直在尽量掩饰自己的锋芒,但真正的光芒却不是能够被隐藏得住的。老三把你当成眼中钉,老二也总向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你的来历,就连清冷如水的璇玑才女都对你如此关注……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江逸啊,还能是别的什么人?”我耸耸肩,以不变应万变地用无辜的微笑回应拓拔弘的疑问。
他显然不相信我的话。“你坚持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因为直到现在,你仍然没有信任过我?”
“……倒也不能这么说。”
时过境迁,君权更替,西秦的江山既已易主,又何必平地再起波澜?我既然不会也不想去夺回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位子,那么,祈越这个名字就成了必需被深深封存的一个秘密,再也没有必要揭露出来。尤其是,对于一直对西秦虎视眈眈的你。不过,说我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你,好象也没有错就是了……
分属敌国,立场不同,难道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吗?
听到我的回答,拓拔弘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
“好,既然你一定不肯说,那么我便暂时不问。可是告诉我,小烈又是什么人?”
小烈?!我身子一僵,努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你高烧不醒的那几天晚上,几乎晚晚都在做噩梦,在我怀里不住的挣扎辗转,嘴里一直在叫这个名字。”
我的心猛然一紧,“我还说了什么?”
“……”拓拔弘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象是要一直看到我心里去,最后才缓缓开口。
“你一直在问……‘为什么’。”
……
我就算再善于伪装,这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色刷一下变了。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忘掉过去的一切,也一直以为自己已成功地淡忘了。可是没有想到,那份不堪回首的记忆与痛楚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心底深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磨灭。原来白日里行若无事的谈笑自如只是伪装,到了最脆弱最真实的时候,我仍然无法忘记祈烈曾施加于我的伤害与背叛。
他毕竟,曾经一直是我最最疼爱与信任的人啊!
为什么?我苦笑。这句话我始终没有开口问过祈烈,没想到在我自己的心里,却已经问过不知多少次了。
只不过一样不会有答案。
我沉默良久,久得几乎以为这一夜将要在沉默中渐渐流逝。
“算了。”拓拔弘盯着我脸上的表情看了半天,突然一把推开我,动作粗鲁得差点把我推倒在地上。
“我看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从明天起,开始照常工作吧。”
他冷冷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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