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怎么只有你。锦园又偷懒跑了?”重炎一身煌耀龙袍笑着踏进来。身后的小太监捧着满怀的奏折朝章。
认真是想住下来了。我上前帮他褪下外衣,一边答他,“那丫头是不着调。我想着调个人过来那。”
“好啊,你这也太冷清了些。连朕半夜喝茶都要皇后亲自来煮。”
原来他都知道,不枉我半夜站在庭院里生火盆了。
“以前服侍郑贵妃的雪烟你看如何?”
重炎愕然转身,愣愣的看着我,“雪烟?”
“不错。你表妹,郑宛如郑贵妃的贴身侍女,雪烟。你看那孩子还算细心吧。”
“玉儿见过宛如了?”重炎冷冷的看着我。
“路过,顺便进去看了一下。救了两条人命。”我淡淡回他。
“小顺子,起驾永澜宫!”
重炎向着正找地方放奏折的小太监喝了一声,转身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跟我发什么脾气。我倚在门框上,看着那挺拔身影消失在长廊深处。向着空无一人的殿内,也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声,“看什么看,锦园,传膳!”
晚膳时锦园絮絮的跟我讲郑氏母子缺衣少食何等辛苦。我听得烦了,放下筷子,对她讲,“她郑宛如再辛苦,还有你古道热肠的锦园侠女仗意相助。他年我要是被打入冷宫,满皇宫恐怕也找不出半个人来问声冷暖。”
“嗯?你为什么会被打入冷宫。”锦园大惑不解。
“呆子呆子。郑家沈家,贵妃皇后,之间差在哪里?”
“你是说,陛下说不定也灭了沈家,再把你打入冷宫。”
我颔首,这丫头的悟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锦园马上跳起来,“那你还呆在这受什么罪啊?反正要杀头的,咱不如现在跑了那。”
“沈家三百人,可是跑得了的?”我倚靠在绣墩上,看着窗外半轮明月,悠悠道,“尽力而为,慢慢拖延下去,一切还说不定那。”
锦园沉默半晌,猛然抬头看着我,“要是你被打入冷宫,我也一定跟雪烟一样陪着你。”
我大笑,“那可不必。想拦我,这宫墙还低了点。”
恶狠狠的丢了一粒樱桃在口中,我发狠道,“李重炎那小子要是敢把我丢进冷宫,我就勾引他的妃子,让他戴无数绿帽子。”
“说的也是,”锦园欣慰道,“你这张脸还算有点用处。”
七月天气,酷热难当。幸好再晚些时候竟起了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锦园把晾晒的被子收了回来,我无聊的坐在长廊下看着月亮渐渐被云层遮掩。
“拿把伞给我。”
“你要干吗去?”
“多嘴。要你管。”我甚是没好气。
“有人不肯来,跟我发什么脾气。”锦园递伞给我顺便送一个白眼。
我不跟她计较,一路走向御花园后的冷宫。雨要下了,不知冷宫残破屋顶能否遮挡风雨。
才走到半路,大雨已是瓢泼。御花园内落红缤纷,一如人命飘零。
看了看我一身素装,我觉得还是去翻墙进去的好,免得和守门的太监罗嗦不清。绕到冷宫墙外,远远竟见一人影,伏在残破墙上,无人跟随,也没有撑伞,任凭大雨冲刷着。
我悄悄走近,寻思这难道又是一个不忘旧主的侍女不成。
低低的呜咽在雨声中隐约传来,我已愣在雨地之中。不是宫女,是皇帝。重炎竟在这雨夜伏在冷宫的残墙上哭泣不止。
明黄的袍子已被雨水湿透,污水浸过了锦绣的龙靴,这万乘之尊竟如委屈的孩子,躲在这雨天里偷偷的哭泣。
“宛如,洛儿,舅舅。”重炎压抑的哭泣着,念着那些亲人的名字,一遍一遍。
我撑着伞站在树影之间,静静看着那孩子哭泣着无助的样子。
漫天的雨声,低低的哭泣。这些年,有多少个无法成眠的雨夜,他是这样独自跑到冷宫墙外,哭泣着一墙之隔青梅竹马的表妹和幼儿,以及他早已化为尘土的舅舅。
悲哀袭卷而来。我明白,我明白。他是皇帝,他要除去一切威胁到他江山社稷的人,哪怕是亲爱的舅舅,珍爱的表妹。可他依然是个孩子,才十七岁的年纪,会心痛,会哭泣,会自责,但却要深深的掩饰。
皇长子的失踪,哪里是整个宫廷无人过问。只是他想把儿子送到母亲的身边,才平息了整个事件。
我缓缓走近他身边,扶上他的肩膀。
重炎泪眼朦胧的转过身来,隔着缠绵的雨丝,愣愣的看着我。
我将伞撑在他头上,握住他冰冷的手。”雨大了。小心着凉。”
“玉儿。”重炎望着我,湿漉漉的发丝紧贴在脸上,秀丽的眸中满是无尽的悲伤,“我来看看宛如和洛儿。”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低声劝他,拉他回去。
重炎乖乖跟我走着,忽然转身看着雨中黯淡的冷宫,“我不想杀他们的。”
“是,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过。”我抱住这失神的孩子,雨伞落下,雨水顺着发丝蔓延而下,带来丝丝凉意,惟有彼此的体温在这茫茫雨地真实的温暖着彼此。
斜阳殿白玉池里,我替重炎脱下湿冷的衣裳,舀起温泉水从他头顶浇下去。
温暖的水,滑过重炎秀丽的眉眼,薄薄的双唇,沿着锁骨落进水池里。热气氤氲,重炎只靠着池边闭目坐在池水中。泪痕已干,我知他此刻心底是悲哀过后深深的倦怠。
“宛如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重炎忽然开口说道。我坐在池沿上静静听他讲,一边替他拢好一头长发。
“舅舅和我母后是一母所生,感情一向最好。小的时候舅舅常带宛如进宫来和我一起玩。宛如小时候很爱哭,我便每每想法子逗她笑。她最爱荷花,玩笑的时候我常叫她小莲,她则叫我龙儿。舅舅常从宫外带希奇古怪的玩意给我,他很疼我,没人的时候一手牵了宛如,一边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在花园里玩。有一次被父皇撞到,还把我教训了一顿,说我没有长幼尊卑之分。”
“我十三岁的时候,母后便替我娶了宛如。开始我们都不好意思,好几天都不看对方。后来才慢慢习惯了,变的跟以前一样亲密。”
重炎缓缓说着,唇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必是回想起了那段岁月静好的时光。
“后来,宛如为了生了洛儿。我登基做了皇帝,封她做了贵妃。舅舅的权势也越来越大。有一次舅舅进宫来见宛如,我没经人通报便进了去,正好听到舅舅对宛如说如今天下已是郑家的,不如让他坐皇帝,封我为太子。”
“他实在很疼我。想做皇帝,还想着要封我做太子。”重炎长叹一声,“可惜这江山,我实在无法交付。”
“宛如哭着求我放舅舅一条生路。我让人拖她出去,远远的还听到她凄声喊我,龙儿,那是你舅舅,还记得他小时候抱着你吗。”
一滴泪水轻轻坠落在池水之中,荡起细小的圈圈涟漪。水气氤氲的斜阳殿好像重演了当日的惨剧。我颤声问他,“那年,你有多大?”
重炎睁开双眼,直视着我,“十五。”
我别过头去,不忍看他清澈双眸。
“我很怕再去见宛如,也不敢再见洛儿。我怕他们问我,还记得抱着你长大的舅舅吗?可是等洛儿长大了,我要怎么告诉他,他的父亲杀了他外祖父一家,又将他的母亲关在了冷宫里。”
“……他们也都是朕的亲人那。”
“别说了,别说了。”我从身后环抱住重炎的双肩。
重炎伸手将我从池沿上拉落下来,定定凝视着我的眼睛,“幸好朕已经长大了,以后或许不用再杀那么多人来保住皇位了。”
“今天晚上先别说这个。”我不忍再想那些残酷的往事,“不如,我们明天出宫去看看?”
重炎慢慢靠近我,双手环上我的腰身,轻轻吻着我垂落至池中的长发,“那么做点别的吧。”
这时候的重炎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怎么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危险。我有些不自在的想躲开,身后的池壁却让我无处可闪。口舌发干的,我试着用手推开重炎,“你干什么啊,忽然靠过来。”
“不知道。”重炎一边说着,却一边贴了上来。
剩余的话被他温热的唇堵在口里。一时之间,我很难判断所发生的事到底该怎么说才好。这是在接吻吗?
沈家家训,男子不到弱冠,不得近女色。我还差一年才有资格去依红偎绿。和这种十三岁就娶亲的家伙不太一样。可是话说回来,男子和男子接吻,也实在超出一般人的常识和经验。
“玉儿在想什么?”那家伙侵占完我的双唇,转到我耳边轻轻厮磨。
“你要干什么?”我想了半天,居然只想出这一句话来。
重炎退后一点点,足够我们彼此对视,“朕要抱自己的皇后。”
他居然给我说的这么坦然。
池水温温荡漾。然后我居然被重炎拦腰抱起向寝宫走去。跑?还是不跑?我飞速的在脑海之中思量着这个问题。首先点住他气海穴,然后把他推到一边,再然后跑回沈家,至少半年不能见他,最后~~~~~
“我现在只有玉儿了。”一句低低的耳语,却轻易的将我的防备瓦解。
天地之间,我只有你了。
我闭了眼睛,任这刚刚哭泣过后便变的这样霸道的小孩将我放在床上,一层层褪去我湿透的衣衫。
“重炎。”
“什么?”
“会不会痛。”
轻轻的吻落在唇边,眉眼,他柔声款款,“我会小心。”
斜阳殿外风雨飘摇。重重帘幕之后,我注视着那英秀的少年温柔的伏下身来。
交出自己的身体,只因他说,他只有我一个人。
这凄冷苦长的夜里,我们暂且用体温来彼此取暖,暂且忘记这世间悲苦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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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深殿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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