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鸿博横肱一撞,将阳宗海撞过一边,大声喝道:“张丹枫,你在万岁跟前,竟敢如此无礼!”只见那股酒浪,射到了旁立的一个武士面上,登时起了无数泡泡,脸皮迅即焦了一片,好像被火烧过一般。原来这酒壶分为两格,壶柄中藏机关,皇帝喝的才是玉液琼浆,而斟给张丹枫与云重的却竟是一杯毒酒!幸好张丹枫见机得早,喷了出来,而阳宗海也幸得石鸿博那适时的一撞,要不然他就要首当其冲,先被那毒酒射中。
这几下子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但听得叱咤一声,刀光一闪,屠龙尊者隔着一张桌子,伸出了长臂,便把屠龙刀舞动斫来。张丹枫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以一介小民,竟蒙皇上青眼相加,赐以鸿门宴了!”衣袖一拂,卷着了屠龙尊者那口毒刀,左掌一招“乘风破浪”,荡开了石鸿博的一抓,屠龙尊者大叫一声,毒刀脱手飞出,人也给张丹枫那股反震之力,震倒地上。摘星上人本来也准备出手,见张丹枫这衣袖一卷,竟然有如此的威力,不禁心中一凛,倒提尘柄,不敢冒昧出来。
石鸿博一抓落空,化为阳掌拍出,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张丹枫却反而给他震退了两步。原来是张丹枫有意试他的掌力,不过张丹枫因为要兼顾屠龙尊者,将真力分成两半使用,石鸿博的功力与他旗鼓相当,张丹枫以单掌应敌,当然落了下风。
石鸿博是武学的大行家,自是知道其中之理。心中想道:“张丹枫只用了五成真力,居然能以绝妙的巧劲,卸开了我这力逾千斤的掌力,怪不得许多武林前辈,也甘愿奉他为尊!”只听得张丹枫连声说道:“可惜,可惜!”石鸿博道:“可惜什么?”张丹枫道:“可惜你以北方武学大师的身份,这样的年纪,还被徒弟骗了出来,替人家做奴才!”石鸿博大怒,喝道:“你师父谢天华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尊我一声前辈,你知道么?”张丹枫笑道:“所以说一个人的立身处世,不可不慎,你临老胡涂,甘心做奴才之事,是你自己先叫人看小了,与我何干?”张丹枫寓劝于讽,这一番话石鸿博哪里听得进去,暴喝一声,左掌划了半弧形,向张丹枫又是搂头一抓。张丹枫一个盘龙绕步避开,石鸿博右掌又到,这两掌连环劈至,端的是厉害异常,其中又暗藏着分筋错骨的许多精妙招数,可以随时化掌为指,化指戳为擒拿,与武林各派掌法,迥然相异。
张丹枫一掌护胸,一掌应敌,使用须弥掌法,化解了他的三招,斜眼一瞥,只见云重巅巍巍地站了起来,悲声说道:“皇上,请问我云家屡代,忠心为国,何罪何辜,竟蒙皇上两番赐酒?”
原来云重的祖父云靖,当年出使瓦刺,历尽千辛万苦回来,也是被祈镇赐以毒酒鸠杀的。云重想起祖父的惨死,祈镇今日又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不由得伤痛之极,拼着舍了性命,当着皇帝的面,质问起来。
祈镇见张丹枫将毒酒倒进口中,虽然立即喷出,但那酒毒性甚烈,沾肉肉裂,沾草草焦,而他竟然毫无异状,心中吃惊非小,正自全神注视张丹枫与石鸿博的搏斗,想不到云重突然有此一问,吓了一跳,睁目说道:“你说什么?”云重悲愤之极,大声说道:“请问朝廷的大法,是否尽忠为国的,都得受那毒酒之刑?”祈镇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云重道:“我祖父出使胡边,牧马二十年,朝野称颂,说是他节比苏武,可登史册,但他一入国门,便领受了皇上的一杯毒酒!我云重虽然远远不及他老人家,也曾为皇上效过微劳,出使瓦刺,亲迎皇上回国,请问皇上又为甚要用对我祖父的手段来对付我。”祈镇被他一问,答不出话,那穿着长衫儒服的粗豪汉子喝道:“云重口出怨言,便当一死!”
云重大怒,一跃而起,忽听得环佩叮当,众武士突然寂静无声,那粗豪汉子也敛手恭候,只见有两对男女走了进来,行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华贵少年,中间的一对男女,挽手同行,状如夫妇,女的竟是一个西方金发美人,最后面的是一个中年美妇,云重认得正是妹子云蕾。
祈镇忽地哈哈一笑,道:“云状元,你误会了。令祖是奸宦王振所害,朕早已为他昭雪沉冤。今日这酒,乃是十全大补的药酒,你怎的胡乱猜疑,你不见联也喝了么?”云重心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正待不顾一切,拆破机关,这时张丹枫与石鸿博亦已罢斗,但见张丹枫眼角飘来,示意叫云重不可妄动。
这四个人走进阁子,那少年俯伏于地,唱道:“父皇万岁,臣儿见驾。”祈镇道:“见深,你来做什么?”那少年道:“波斯公主,远道来朝,臣儿陪她见驾。”
这个少年正是祈镇的太子朱见深。原来张丹枫入京之后,日夕筹谋,要找一个最适当的机会去见皇帝。他探听得太子尚有年轻人的一股劲,颇有振奋图强之心,他想尽办法,打通了太子的门路,与他商量由波斯公主作为桥梁,将来好与波斯联盟,夹击鞑靼的大计。太子被张丹枫说动,正想待有利的时机才带他们去见父皇。想不到祈镇已先把张丹枫请来,张丹枫在离开镖局之前遣云蕾飞快报知太子,那波斯公主和驸马段澄苍数日前已秘密移居太子府中,是以一接报讯,便能前来,张丹枫和太子都知道此计甚险,但事到临头,只此一策,再无他图。
波斯公主曳起长裙,盈盈一福,轻启珠喉,莺声呖呖说道:“波斯公主偕驸马段澄苍拜见大明天子,并代表波斯大皇帝向大明天子致以最高敬礼,敬祝大明天子福寿无疆,民安国泰。”这几句汉语,波斯公主学了数十百遍,说来字正腔圆,甜美动听。祈镇心中大乐,要知明朝国势日衰,一些小国藩属尚且不依期进贡,远方大国的使者来朝,那更是从所未有之事。
段澄苍因为份属大明治下的子民,虽然是波斯驸马的身份,仍然行了跪拜之礼,太子朱见深代奏道:“段驸马是以前大理段平章段功的八世子孙,和现今大理的知平章事段澄平是堂兄弟。段驸马七代以来,客住波斯,而今方回故国。”
祈镇心中一动,对波斯公主道:“公主与驸马来朝,可有什么事么?”波斯公主的汉语只是一知半解,这几句话听得不大明白,段澄苍给她翻译了,波斯公主盈盈一笑,指着张丹枫说了几句,段澄苍奏道:“波斯公主授权给这位张先生,请他全权代奏,与陛下商议中国波斯两国通好联盟之事。”太子走近皇帝身边,轻声说道:“波斯帝国是中亚的第一大国,国力不弱于我们中国,请父皇稍稍优礼使臣。”这番应对都是张丹枫的事先所教,祈镇听了,只好重新“赐坐”,请问张丹枫“高见”。
张丹枫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我适才所要说的第三件事了。请皇上封段澄苍为大理世袭藩王,大理府属的各族官吏,由他统辖。然后派遣使臣,前往波斯,让波斯皇帝知道,他的爱女爱婿,已得到中国君皇的优厚礼遇。”祈镇点点头道:“这个可以商量,不过云南一省,在太祖皇帝开基定国之后,已封给沐家世袭罔替,如今要把大理割出来,朕还得下旨给沐国公,再看他有甚禀奏,以示朕对功臣之后的尊崇。”张丹枫知道这不过是朝廷的例行公事,有皇帝诏书,沐国公断断不敢违抗,想到大理的一场干戈,从此可以消弭,纵是身冒奇险,也算值得的了。
张丹枫续道:“波斯当年曾受蒙古铁蹄躁蹿,提起‘黄祸’,人人变色。如今鞑靼的小皇子乌诃克图,继承瓦刺霸业,国势更盛,兵力直到中亚细亚,几与波斯帝国接壤。皇上若派遣使臣,建议与波斯联盟,共防挞鞑靼,想来波斯皇帝,定表赞同,如此一来,中国西北的边患,当可减轻,实乃两国之利也。”祈镇之愿封段澄苍为大理藩王,就正是为了这个缘故。虽然对张丹枫甚为忌恨,也不得不点头赞道:“张先生深谋为国,朕失敬了。再赐酒三杯,并传旨内庭,准备厚赏。”云重大惊失色,只道祈镇又要弄什么手段,却见张丹枫笑道:“厚赏不敢领受,这酒倒可润润喉咙。”毫不踌躇地将三杯御酒喝了。
云重见张丹枫喝酒之后,毫无异状,这才放下了心,想道:“是了,祈镇要与波斯联盟,对波斯公主自须笼络,张丹枫是波斯公主最信任的人,毁了张丹枫就等如毁了桥梁,皇帝亦不能不无所顾忌。”其实这猜度也只对了一半,祈镇见张丹枫如此神通广大,连外国公主也肯为他所用,对张丹枫的忌惮,更是深了一层。
张丹枫续道:“现下鞑靼称雄于西北,倭寇虽被民军挫败,但仍骚扰东南,更可虑者,满州又崛起于东北,集兵关外,窥伺中原。皇上若不广施仁政,善用民力,只怕尚有第二次土木堡之变。”祈镇道:“朕虽德薄能鲜,自问还不是昏庸之主,张先生若肯辅佐朝廷,联是求之不得,若然不肯,也请不要去助长叛逆之势。”话锋又转到了张丹枫相助江南义军的事情上。张丹枫神色不变,一笑说道:“皇上若肯外御强敌,内施仁政,全国百姓都是拥护皇上的人。如其不然,纵有一个毕擎天投降了,还有第二个叶宗留会再起来。”祈镇默然不语,张丹枫续道:“我所说的三事,自知是逆耳之言,却无一不是为皇上打算。与波斯联盟,可制鞑靼……”祈镇道:“这件事不是已允了先生所奏么?”张丹枫道:“让叶成林为皇上守护海外诸岛,即停围袭义军之令。”祈镇眉头一皱,道:“此事再从长计议。”张丹枫不理祈镇的插口,一口气说下去道:“为于阁老雪冤,下罪已诏,使天下百姓咸知皇上是知错能改的贤君,百姓才能为皇上尽忠效死。”祈镇面色一沉,旋即冷冷笑道:“看来朕倒应该请张先生做御史大夫了。”目光一转,顾左右而言他,指着云蕾说道:“这位是陪伴波斯公主的女官么?”太子奏道:“这位是张先生的夫人,正是她陪伴公主来的。”云蕾迈上一步,道:“云靖孙女云蕾拜见皇上,谢皇上对我云家的几代大恩!”祈镇面色尴尬,对云重道:“原来是你的妹子,怪不得你宁愿抛了状元不做,却随你的妹夫闯荡江湖。”
云重满肚皮气不便发作,祈镇哈哈笑道:“好,大家再饮酒,国事以后再谈。”张丹枫正想说话,忽见一个内监走了出来,向祈镇低声奏了几句,祈镇道:“皇后听说波斯公主远道来朝,甚是欢喜,请公主和驸马进内廷相见。见深,你陪他们去见母后吧。”这是宫廷仪礼,波斯公左听了驸马的传译,欣然答允。张丹枫心中一凛,于势却又不便阻拦。
待到波斯公主离开,祈镇笑道:“张先生怎么又不肯喝酒了。”石鸿博忽道:“张先生是一代武学大师,适才已蒙赐教,惜未尽兴,且待奴才再献薄技,助他酒兴。”双指连弹,当当当的三杯盛满酒的酒杯,相继飞起,隔着一席向张丹枫的面前飞来。
张丹枫知他是卖弄指上的功夫,微微一笑,道:“张某怎敢受老前辈的敬酒,就借这酒回敬了吧!”使出一指禅的功夫,将这三个酒杯又弹了回去。众武士但见酒杯飞来飞去,盛满杯中的美酒竟然点滴不溅,心中均是暗暗喝彩。石鸿博正想运指再弹,酒杯飞到他的面前,忽地一齐碎裂,这几个酒杯都是白玉所制,质地甚坚,竞被张丹枫暗运指力所碎,大出石鸿博意外,那三股酒浪,如箭径射,石鸿博勃然大怒,衣袖一扬,酒花四溅,两股真力一迫,雨点般的“酒珠”射到两旁侍立的武士面上,也像弹丸一般,吓得众武纷纷走避。
祈镇笑道:“好功夫,一人献技何如两人合演,既然是将遇良材,石老师你就与张先生稍事周旋,让他们开开眼界吧!”石鸿博大叫一声“奉旨”,飞身跃过桌子,提腿便踢,端的是快如闪电,众武土见张丹枫仍是神色自如地坐在椅上,都道这一记“窝心腿”非中不可,虽然他们都已暗中奉旨,将张丹枫当作劲敌,有些仍是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人影飞腾,眼花撩乱,众武士惊魂稍定,但见那张椅子被踢下玉阶,碎成片片,而张丹枫却立在阁子的小心,武士中不乏高手,竟然看不清楚他用什么身法在那绝险之际脱身而出!
张丹枫仰天大笑,朗声说道:“好一场鸿门宴呀!陛下也太抬举我了。”笑声未绝,石鸿博早飞身扑到,左掌一拨,右掌斜劈。张丹枫认得其中藏着分筋错骨手的最上乘手法,不敢怠慢,一挫身一翻掌,反手劈去,石鸿博双掌一合,蓦然往外一分,解开张丹枫的攻势,伸开十指便抓,看来用的是鹰爪功,只要被他搭上,立刻便是筋断骨碎之灾,他底子里仍是分筋错骨的功夫。
张丹枫退后两步,一掌拍出,呼呼带风,接着又是一记长拳,左掌右掌,直如巨斧开山,铁捶凿石,拳风所至,逼得众武士纷纷退后,登时腾出一片空地,那万春阁占地甚广,可以筵开百席,不觉拥挤,那几张圆桌隔着了一堵人墙,而且离开两人比武的场心也有三丈开外,桌上的杯盘碗碟,仍是震得哗啦啦地一片作响,幸而都是黄铜或白玉的器皿,要不然定给震碎无疑。
石鸿博的分筋错骨手虽然是天下第一,苦于被张丹枫的拳风所逼,近不了身,斗了三十来招,仍是不分胜负,石鸿博早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这时战张丹枫不下,深觉面上无光,心中焦躁,蓦地一声大喝,欺身扑进,只听得“蓬”的一声,石鸿搏的肩上挨了一拳,但却已抢进内圈,来扭张丹枫的手腕,张丹枫拳势一收,回掌护身,竟给他逼得连连后退!
分筋错骨的手法利于近身肉搏,石鸿博以这门绝学称霸武林,被他抢入内圈,攻势更见凌厉,以张丹枫的功力,拳势也自施展不开。御林军统领娄桐孙见师父占了上风,大声喝彩。酣斗间忽见张丹枫呼呼呼连劈三掌,这三掌突然转守为攻,胸前门户大开,娄桐孙心道:“可笑你以天下第一剑客自命,竟不懂得我师父这手分筋错骨手的神妙,你如此欺敌强攻自露破绽,当真是自取其辱了!”正待大声叫好,只见石鸿博右掌一迎,左掌一搭,搭上了张丹枫的掌背,右掌立刻反手斫下,眼见张丹枫的手腕就要给他扭断,而且下一手左掌只要往上一勾,张丹枫的胸骨也必然要被他扭断,云重见了这个情形,也禁不住大惊失色,要知这两手都是最上乘的分筋错骨手的狠毒绝招,张丹枫纵是武学通玄,这两记绝招,也未必能一齐避过!
娄桐孙的“好!”字刚刚喊出,忽见石鸿博“啊呀”一声,双掌都撤了回来,“登,登,登!”地倒退三步,脸上现出惭愧的神色,原来张丹枫在连劈三掌之时,早已料到石鸿博会使出那两记毒招。他自露破绽,其实是诱敌之计,把真气全提到胸口“璇玑穴”的周围三寸之处,果然石鸿博左手那一抓正正向着这个方位抓下,但觉张丹枫胸口的肌肉软绵绵地竟把他的五指吸住,蓦然间一股无形的劲力反弹出来,石鸿博虎口酸麻,身形一晃,扭住张丹枫手腕的那只右手,未曾使出劲力,也给张丹枫一铮铮开,但见张丹枫左手中指指尖一翘,正正对着自己的咽喉要害,石鸿博领教过他的一指禅功夫,知道只凭这一指之力,便可以穿墙洞壁,何况是喉头的脆骨,石鸿博这一吓魂飞魄散,慌不迭地把双掌尽撤出来,只见张丹枫微微一笑,并未乘他双掌还来不及回防之际,乘势戳来。
张丹枫也自心中暗呼“侥幸”,心道:“若然这老头儿看破我的预谋,那一抓只要离开璇玑穴三寸之地,我就要与他同归于尽。怜惜他这身绝学武功,更兼看在他是老辈的份上,更不忍取他性命,中指一勾,收了口来,微微笑道:“石老前辈的分筋错骨手法,果然是世上无双,张某心服口服,咱们可不用再较量了吧。”
石鸿博满面涨红,不知所措,那穿着长衫、头戴儒冠的粗豪大汉忽地跳了出来,手捏了把铁扇,迎风一站,大声说道:“张丹枫,楚某不才,躬逢盛会,非得领教你天下第一剑的剑法不可!”不由分说,铁扇一指,便插进两人中间。云重、云蕾听他自报名头,这才知道他是铁扇书生楚大齐。此人读书不成,转而习武,长相粗豪,却偏偏风流自赏,爱作儒生打扮,欢喜掉文,但他虽然粗野无文,那身武功却是非同小可!
眼见张丹枫便要被楚大齐与石鸿博联手围攻,云重勃然大怒,双臂一振,将堵在前面的武士扫得歪歪斜斜,越众而出,大声喝道:“当真是鸿门宴么?”反手一掌,把楚大齐的铁扇荡开,正待进招,却见张丹枫纵声笑道:“这话应该请问皇上!”飞身一掠,快如闪电,竟然从那堵人墙上空飞过,直扑御座。众武士惊醒之时,张丹枫已扑到了皇帝的身旁,众武土登时大乱。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张丹枫一爪抓下之时,祈镇向后一靠。墙壁忽地裂开一道门户,待张丹枫扑到,祈镇已是躲进去了。就在这个时候,侍候在皇帝身边的屠龙尊者和摘星上人也已抡刀发掌,阻止了张丹枫的去路。
只听得祈镇在复壁之内传声叫道:“张丹枫意欲弑君,大逆不道,着即擒来,格杀不论。云重心怀不忿,低毁君上,亦属罪无可赦,一并擒了。”张丹枫大笑道:“连于阁老也给你以叛逆不道之罪处死,丹枫承受此罪,荣幸之至,虽死何辞!”他本欲擒着祈镇,作为人质,冲出重围,哪知祈镇也早就布下机关,存心将他除掉。但见众武土如潮涌到,张丹枫这一生屡经风浪,却还未有过今次之险,心中自思:只怕当真要豁出性命了!
摘星上人的“摘星手”以快、狠、变三字著名武林,那一掌劈来,后发先至,张丹枫一声冷笑,朝着他的虎口,中指一弹,若是武功稍弱,这一弹非给他弹断筋脉不可,摘星上人的掌法变化甚多,一见不妙,手腕一拧,掌锋立刻偏开,换了一个方向,化掌为拿,转抓张丹枫的琵琶软骨,张丹枫笑道:“快、狠、变三字果然名不虚传,再练十年,可以成为第一流高手。”肩头一撞,一个旋身便反臂擒拿,这样一招两用,比摘星上人更快更狠,一面用铁肩膊的阳刚之力,一面用擒拿手的阴柔手法,摘星上人饶是武功多变,也无善法招架!
但见紫墨色的刀光一闪,屠龙尊者这一刀觑准了张丹枫的肩胛骨砍下,他在苍山被云重拗折了一条手臂,两年来苦炼独臂刀法,虽然出手较摘星上人稍慢,但这一刀砍下,又狠又准,比一般刀法却厉害得多。
却见张丹枫既不招架,也不闪避,仍然伸掌攻击摘星上人,屠龙尊者心中一凛,反而不敢恣意劈下,但听得哎哟一声,摘星上人给张丹枫一掌击倒,幸而他变化得快,要不然手腕也被扭折。就在这同一时间,张丹枫的肩膊一撞,却把一个身材魁伟的武士撞得恰恰向着屠龙尊者飞来,水牛般的身躯撞得屠龙尊者也几乎跌倒,屠龙尊者绝对料想不到张丹枫竟然会出此怪招,那柄含有剧毒的屠龙刀竟然插进了自己人的心窝!
摘星上人犹未爬起,屠龙尊者被那武士压住,毒刀也还未来得及拔出来,张丹枫身手何等快捷,趁这时机,一个盘龙绕步,避开了左面袭来的一刀,反手一拿,又把右面冲来的一名武士的脉门扣着,一把提了起来,就将他作为兵器,一个旋风急舞,扫倒了几个近身的御林军统领,大喝一声,以大摔碑手的功夫,将那武士朝着人丛之中掷去,登时冲开了一条出路,眼光一射,只见云重、云蕾已在合战那个铁扇书生楚大齐。
云重的师父董岳独得玄机逸士“大力金刚手”的秘传,以外家硬功兼有内家劲力,武林之中,无人可与匹敌,云重苦练了十年,虽然尚未及师父盛年,但也有了八九成火候,满以为可以一掌将那楚大齐击毙,哪知楚大齐的武功,路数怪异之极,云重那金刚猛扑的掌力,连环三掌,竟然被他的铁扇一牵一搭一引,轻描淡写地便将那威猛无伦的掌力卸掉了。张丹枫尚未冲出重围,见这情形,急忙扬声叫道:“刚柔兼济,阴掌防身,阳掌击敌。”原来若论到本身的功力,楚大齐实是不如云重,但他这铁扇功长于以巧降力,相同于太极拳的“四两拨干斤”之理,只要被他的铁扇搭上,不但可以卸开敌人的劲力,而且可以迫令敌人失去平衡,重心不稳,幸而云重的内外功夫均已到了一流境界,定着重心,还不至于给他借力反击。
云重得张丹枫传声提醒,一掌护胸,一掌应敌,以刚柔兼济的掌力谨慎周旋,楚大齐果然不敢欺身躁进,但见他扇子倏张倏合,合起来时,便当作点穴撅使,张起来时,却又是峨嵋刺和刀剑的路数,那十几支扇骨,都是精钢所铸,支支锋利,的确是一件罕见的外门兵器!云重一时未能适应,竟然给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云蕾见状不妙,揉身扑上,楚大齐扇子一张,反手挥去,忽地眼神一乱,但见好像有四五个红妆少妇,同时扑了上来,手中铁扇,几乎给云蕾劈手夺去,刚刚避过,“卜”的一声,肩头已是中了云蕾一掌,幸而他长于内力化劲的功夫,云蕾那一掌虽然击个正着,他肩头一沉,那掌力也完全消解了。
并不是云蕾的武功胜于云重,原来武学之道,相生相克,云重的武功,以刚猛为主,遇上了善于以巧降力的一等一高手,就要反为所克。云蕾自幼便习穿花绕树的轻功身法,若只论身法的轻灵,她还在丈夫张丹枫之上,楚大齐的铁扇休想沾得着她,而楚大齐又不似云蕾,有强劲的掌力防身,因此碰到了云蕾,又恰恰被她克住,不过数招,立刻处于下风,只有挨打的份儿!
石鸿博站在场边,犹自发愣。要知他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输给了张丹枫,若非自尽,就该立即回乡,从此闭门洗手,这才合乎他的身份,正踌躇间,娄桐孙走了出来,对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说道:“请师尊助楚师叔一臂之力。”石鸿博眉头一皱,道:“桐孙,难道你不知道江湖上的规矩么?”娄桐孙道:“禀师父,这里是皇宫大内,并不是江湖道上。”石鸿博怔了一怔,想道:“不错,我是皇上厚礼聘来,虽然没有受任何职位,也算是食君之禄的了,怎可不分君之忧?而且,我若就此一走了之,皇上他能原谅我么?”娄恫孙又道:“师尊偶一失手,算不了什么,除了楚师叔和弟子,也没人看得出来。师尊若然自己认输,从此闭门洗手,那不但是折了我派的威名,而且,而且……嗯,皇上万一起疑,师尊你在太原有家有业,也有点不大便当啊。”石鸿博劾然色变,旋即又叹了口气,道:“不必多说,我明白啦!”
抬头一看,但见楚大齐已给云重、云蕾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石鸿博喝道:“云状元,你究竟曾是朝廷臣子,胆敢不遵皇命,妄自拒捕!”骤然出手,五指如钩,一爪抓下,云重反手一掌,“蓬”的一声,两人都各自震退三步,楚大齐叫道:“让我来对付他。你来收拾这个女贼。”楚大齐忌惮云蕾,对云重却自问有取胜的把握。
石鸿博眉头一皱,他倒并不是畏惧云蕾,却因他的分筋错骨手法必须近身肉搏,才能克敌制胜,实是不愿用来对付女流,但见楚大齐已抢上前去缠着云重,在势不能与他“争功”,云蕾反手一扬,铮、铮、铮,三朵金花齐发,分取石鸿博、楚大齐、娄桐孙三人,石鸿博衣袖一掷,将金花收去,楚大齐铁扇一挥,也将金花打飞,娄桐孙功力稍逊,却给金花打穿了肩头软骨,登时血流如注,不敢上前助战,慌忙跳出圈子,恨恨说道:“纵算你三人有天大神通,今日也难逃出我的天罗地网。”自到御花园去亲自布置不提。
石鸿博虽然卷去了她的金花,心中也自微微一凛,想道:“若然她再连环疾发,我可抵挡不住。”不敢让云蕾再有空暇偷发暗器,急忙飞步上前,双袖齐扬,一招“双龙汲水”,要用“飞袖流云”的绝技将云蕾摔倒,哪知云蕾的身法快如闪电,石鸿博双袖未曾卷到,她己倏然间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扑了过来,一掌劈下。
云蕾方庆得手,忽听得石鸿搏喝道:“给我倒下!”手指突然从袖管中穿了出来,云蕾大吃一惊,这才蓦然想起,石鸿傅的分筋错骨手正是长于近身肉搏,巴望不得自己近他身前,这一掌劈下,正好被他就势一扭,手腕非折断不可!
好个云蕾,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一丈开外,两人都暗暗叫了一声“好险!”但比将起来,云蕾的轻功虽好,近不了身,终是吃亏。石鸿博几乎吃了云蕾一掌,心中也是又惊又怒,恶气陡生,再无顾忌,步步逼近,双掌翻飞,十指如钩,纵横穿插,立心要用分筋错骨手来将云蕾挫败。
云蕾用穿花绕树身法,左兜右绕,好几次从他的掌下穿过,却连衣角也没有给他勾着,虽然如此,究非善法,几度盘旋进退之后,云蕾忽地一声长啸,玉手一扬,手中已多了一条绸带,这本来是她束腰用的,如今却要拿来当作兵器。
绸带舞动,天矫如龙,竟然带着劲风,向石鸿博的面门刷下,石鸿博心中一凛,想道:“她居然能把绸带使得似软鞭一样,虽然内功还不若她的丈夫,也算难得的了。”反手一抓,他以分筋错骨手冠绝武林,手法何等快捷,一爪抓去,竟然抓了个空,那条绸带只微微一偏,又“刺”向他的“肩井穴”,这条绸带,被云蕾使上了内家真力,不但可以当作软鞭,还可以当点穴的利器。石鸿博更不敢轻视,随着绸带的舞动,起落跳跃,霎时间过了十多二十招,云蕾固然近不了他,他在一时之间,也抓不着云蕾的腰带。
那一边云重和楚大齐也打得个难解难分,云重解下围在腰间的软刀,展开五虎断门刀法,刀光闪闪,霍霍生凤,每一刀所出,都是力沉招捷,楚大齐仍然用以巧降力的打活,铁扇忽张忽合,遮拦得风雨不透,云重这一路极刚猛的刀法,竟是被他见招拆招,见式拆式,虽然云重的每一刀都沉重之极,却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开。所以在表面来,云重似是占了八成攻势,实则是楚大齐以逸代劳,稳待先手,消耗云重的气力,而且他也并不是只守不攻,那铁扇一合之时,便立即乘缎抵隙,点打云重的三十六道大穴。幸而云重得张丹枫的指点,一手运刀,一掌仍然以大力金刚手法护身,一时之间,还是彼此相持之局。
再说张丹枫击倒了摘星上人与屠龙尊者之后,立即冲入武士丛中,掌劈指戮,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接连伤了十数名敌手,但围攻的武土,不下百人,重重围困,一时之间,却是不易冲出,张丹枫在百忙中抽眼一看,但见云重、云蕾都已陷于劣势,心中一急,陡然奋起神威,这时正有两个手舞八角金锤的御前侍卫,左右合击,双锤打下,距离张丹枫的头顶不到五寸,张丹枫一声大喝,双掌齐出,一手执着一个侍卫,猛地一碰,双锤交击,轰隆地一声大响,张丹枫松手轻轻一推,这两个待卫被他碰得头昏眼花,金锤兀自舞动不休,将周围的武土打得头崩额裂,纷纷走避。
张丹枫纵声大笑,又冲出了丈许之地,另两名使剑的武士是昆仑派朗月禅师的高足,一手昆仑剑法,也曾在江湖上得过盛名,名列大内八大高手之内,不知厉害,飞身急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换了一个剑花,同时出手,一个剑刺张丹枫的右肩井穴,一个剑刺张丹枫的左肩井穴,双剑齐出,势道凌厉之极,张丹枫大笑道:“来得正好,借剑一用!”劈啪两声,这两个人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已是各自被打了一记耳光,手中的长剑也被张丹枫劈手夺去。
只听得张丹枫纵声笑道:“看在明月禅师的面上,饶你不死!你两个还不配用剑,快回昆仑山去再练十年!”双剑一展,登时如虎添翼,只见剑锋所至,喊声四起,兵器抛满一地,张丹枫展开了双剑合壁的战术,专刺敌人手腕上的关节要害,只一招就要叫他兵器撤手,双剑疾发如风,连伤了二三十名武士,当者辟易。这时摘星上人与屠龙尊者方自追到,张丹枫已冲出重围!
云蕾见丈夫冲出,心中大喜,一个疏神,被石鸿博抓着了绸带,一扯扯断!张丹枫叫道:“云妹!接剑!”长剑一抛,石鸿博也纵身来抢,云蕾手快,把剑抢到手中,石鸿博三指一伸,扣她的手腕;说时还,那时快,但听得张丹枫一声长笑,双剑合壁,配合得妙到毫巅,宛如两道银蛇,疾飞而出,一倏向左,一倏向右,一个盘旋,便将石鸿博圈在当中,石鸿博大吃一惊,不暇细思,仍然照着原来的方向,弓身一跃,伸手一抓,接着使一个“燕青十八翻”的招数,身形坠地,滚出三丈开外,依稀听得张丹枫赞了一个“好”字,这才觉得顶上一片沁凉,头顶上本来就已稀疏的头发竟被削了个干干净净!
石鸿博老羞成怒,厉声叫道:“张丹枫你辱我太甚,这几根老骨头送给你吧!”其实张丹枫这个“好”字确是由衷之言,原来石鸿博那一招以攻为守,恰恰逼得云蕾脚步斜移一步,除了用这冒险的一招,绝不能脱出双剑合围的圈子!
石鸿博却把张丹枫的赞语当为讥诮,奋不顾身,又再扑来,张丹枫眉头一皱,道:“这老儿脾气倒硬,云妹,刺他手腕关节!”双剑左右一圈,倏地又同时刻出,石鸿博双手笼在袖中,双袖一拂,但听得嗤嗤两声,两条长袖又被戴断,这本在石鸿博的意料之中,正拟待他们未及换招之际,出手攻敌,哪料张丹枫与云蕾的双剑合壁之术,已练到心意相通、变幻无方的妙境,双剑根本不用换招,剑锋一颤,两柄剑陡然间,递出五寸,要知高手拼斗,所争不过毫厘之差,石鸿博以为他们的招数已经用老,哪料他们的剑势竟然未衰,这大大出乎石鸿博的意料之外!
剑风掌影之中,但听得“嗤”的一声,石鸿博的腰带又给张丹枫剑尖挑断,这还是他趋避得快,而张、云二人的剑势又刚刚放尽的缘故,要不然再待双剑一合,纵然他武功再强十倍,不死也得重伤。
石鸿博费尽心机,冒险进招,屡遭挫败,反弄得衣裳破碎,狼狈不堪,只听丹枫又赞了一个“好”字,大声说道:“石老前辈,你能在双剑合壁之下,连挡三招,当今之世,能与你并驾齐驱的也只是有限的。晚辈佩服,以你的武功威望,德邵年尊,还侧身在这班奴才之中,听人差遣,实在是有辱身份!请听晚辈一言,早早回家去吧!”
石鸿博倒吸了一口凉气,张丹枫这番说话,句句刺在他的心上,其实他这次出山,倒并不是为了求取功名富贵,而是想令他这派武功,扬名天下,而他自己,也从来不作武林中第二人想,哪知进了大内之后,第一次交手就碰到了张丹枫夫妇,算起辈份来,还是比自己晚了两辈的人,而自己却仅仅只能抵敌三招,还几乎伤在双剑合壁之下。登时雄心尽失,壮志全灰,长叹一声,立刻跳过栏杆,逃出皇宫,从此果然听了张丹枫之劝,弃掉家业,携带家人,隐居山林,再也不问世事。
那边厢,云重和楚大齐正斗到吃紧的关头,云重的三十六手五虎断门刀法刚刚使完,正拟周而复始,变招换力之时,楚大齐突然变守为攻,铁扇一张,倏地搭着刀背,云重那一刀刚刚斫出,被他铁扇一引,重心不稳,身子前倾,楚大齐立下毒手,一掌拍出,忽见眼前青光一闪,张丹枫的剑尖已刺到了他的虎口,楚大齐大怒叫道:“好哇,这样子偷施暗袭,算哪门子的好汉!”铁扇一转,闪过云重的身后,好不容易,才避过了这一险招。
张丹枫哈哈笑道:“高手临敌,理该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我到了你的跟前,你还不知,尚敢自夸好汉么?我若有心杀你,这一剑不刺你的虎口,刺你的咽喉,你的铁扇怎么转得过来?再说到江湖规矩,今日我等只有三人,你们的大内高手,却已倾巢而出,这又是怎么个说法?”楚大齐冷汗沁肌,心中自思:“他那剑若然改刺咽喉,当真是避无可避!”强颜答道:“张丹枫,我不与你斗嘴,来,来!咱娩然几招!”张丹枫叫道:“云兄,你替我暂时挡一挡这一班奴才!”一个盆龙绕步,与云重成了犄角之势,扬声说道:“楚大齐,你只要能挡我夫妇三招,我夫妇一齐自缚,成全你一件大功!”陡然间,双剑一合,将楚大齐圈在当中。就在这同一的时间,只听得砰砰两声,原来是云重施展了大力金刚手法,将最先追来的两名武士摔下了石阶!
这双剑合壁之术,乃是玄机逸土毕生心血之所聚,张丹枫与云蕾当年未经练习,第一次出手,就挫败了黑白摩诃(详见拙著《萍踪侠影录》,而今做了十多年夫妇,配合得更是天衣无缝,双剑一合,登时把楚大齐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着,楚大齐这一惊非同小可,仗着他那一身怪异的武功,在双剑交叉之下,滴溜溜一转,铁扇一挥,以绝妙的卸力功夫,卸去了云蕾的五成劲力,扇柄一格,咔嚓一声,被张丹枫截了两处缺口,出尽平生绝技,才堪堪地拆开了第一招。云蕾心中暗叫可惜,只因张丹枫想与皇帝谈判,不愿带剑入宫。要是他们把青冥与白云两把宝剑带来,楚大齐的铁扇早已截为两段了。
张丹枫笑道:“这一招挡得还算不错。”青钢剑信手一招出,剑势逼得楚大齐斜走三步,云蕾那一剑却刚好从这方向刺来,楚大齐无法抵挡,翻身仆地,云蕾剑锋过处,将楚大齐头上的方布削去,张丹枫笑道:“爬起来,再接这第三招。”张丹枫这一招其实就可取他性命,所以不取,乃是故意让云蕾折辱他,令云蕾消一口气的。
楚大齐明知不敌,拼了一死,蓦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反手一扬,铁扇一抖,分点云蕾的七处大穴,他知道云蕾武功稍逊,冒死反击,端的是出手如电,凌厉非常,哪知他快,别人更快,就在他那扇子扬起之时,张、云二人亦已是双剑齐出,但见剑光点点,有如繁星殒落,浪花飞溅,楚大齐大叫一声,铁扇截为四段,左手被削去了两指,身上也同时受了七处剑伤!张丹枫喝道:“饶你一命,还不快逃!”原来张丹枫念他的武功也已练到了第一流境界,在双剑合壁之下,也能硬接一招,故此那七处剑伤,都并不是戮他要害。
这时摘星上人与屠龙尊者率领数十名武土,也已合围,但张丹枫夫妇双剑在手,这干人哪里拦挡得住,见双剑起处,碰上的不死便伤。摘星上人叫道:“退出阁子,再围困他!”话未说完,张丹枫与云蕾一左一右,双剑已似奔雷闪电般地杀到!摘星上人身躯一矮,抓起了两个武士,左右一挡,那两名武士都给长剑穿过了前心。张丹枫喝道:“好狠毒的恶贼!”抽剑再刺,摘星上人已溜出阁子,逃入花园,众武士见摘星上人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找人替死,更是寒心,当下纷纷逃命,一哄而散。
张丹枫与云蕾、云重闯出了万春阁,踏入了御花园,忽听得娄桐孙哈哈的大笑之声,叫道:“张丹枫,纵算你有天大的神通,今日也难逃过我的天罗地网!”但见花木丛中,人影绰绰,原来是娄桐孙调来了一千名神箭营的弓箭手,早已埋伏在外,一声令下,强弓猛弩,四面射来,千箭如蝗,把张丹枫等三人当作了活靶子!
张丹枫与云蕾双剑交舞,逼起了一圈银虹,利箭射入圈中,纷纷折断,云重也以大力金刚手法,将射来的箭,在离身八尺之外震落。但那一千名神箭手,都是从御林军中精选出来的,强弓猛弩,从四面八方射来,只要稍一疏神,中了一支,便休想逃命。千箭如蝗,密集如雨,张丹枫等三人本事再大,也难以冲破这个箭阵。
张丹枫凄然笑道:“小兄弟,今天只怕是咱们最后一次的联剑对敌了。你说,咱们是再拼掉他百数十个鹰爪孙呢,还是再这样地挨下去呢?”张丹枫在十余年前初遇云蕾之时,云蕾正是刚离师门,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张丹枫叫她做“小兄弟”已叫惯了,结婚之后,改称“云妹”,但有时在闺房之中笑谑,这“小兄弟”三字仍会冲口而出。这时在此极度紧张之际,忽听得张丹枫叫出旧日的称呼,云蕾情不自禁地甜甜一笑,说道:“大哥,但凭你的意思!”话语中充满了对张丹枫的信赖。
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之下,若然强行冲出,自是九死一生,若像目前这样,双剑配合,互相照应,不移动身形,虽然暂可支持,但终是坐以待毙。张丹枫一生中经历过无数艰险,尚能当机立断,但这一回却有点踌躇莫决了。就在他们说话之际,稍一分心,有两支利箭居然射入剑光封锁的圈中,张丹枫衣袖一甩,将它拂落,但觉劲力不小,显然是高手所射,张丹枫咬一咬牙!正想说道:“冲出去吧!”忽觉那箭雨好似比较疏了,张丹枫凝神一听,忽地叫道,“火焰弹!”只听得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天空中突然飞下十数朵火花,爆裂开来,火花四溅,云蕾道:“咦,他们为什么要放这种暗器?”张丹枫道:“这火焰弹是从外边射来的!”
转眼之间,又是十几枚“火焰弹”和“蛇焰箭”射了进来,火焰弹专在弓箭手的头顶上空爆炸,火星溅处,触着头发衣裳,便烧起来,蛇焰箭挟着一溜火光,却似毫无目的地乱射,射到花木丛中,便立即燃起一片火头,看来火焰弹乃是对人,蛇焰箭乃是对物。
伤人也还罢了,御花园中起火,可是非同小可,娄桐孙分出一部分人去救火,蛇焰箭四处乱射,扑灭了一片火头又起一片火头,御花园又是天下最大的花园,那一千名弓箭手亦不过仅仅包围在万春阁的周围,占着园子的一角而已,再过一阵,不但这一角起火,靠近内宫那一角也起了火头,宫娥太监的呼号声奔跑声也传出来。张丹枫大叫道:“快冲出去!”这时射来的弓箭更疏了,摘星上人率领有二三十名武士堵着第一圈,张丹枫兔起鹘落,倏地就扑进第一层包围圈,一伸手抓着了摘星上人的肩胛骨,只听得“勒”的一声,却扯下了他披在身上的袈裟。摘星上人的武功长于变化,以张丹枫的功力,若然换了别人,这一抓万难逃脱,摘屋人上居然能在危急之际,施展“金蝉脱壳”之计,舍掉了身上的袈裟,张丹枫先是一愣,继而笑道:“看在你这手乌龟缩颈功夫的份上,就再饶你一次。”袈裟一展,又扫翻了几个武士。这时御花园里又起了十几处火头,御花园中住的,多是皇帝宠爱的妃嫔宫娥,而亭台楼阁建筑的华丽,更胜于正宫大殿,若给火势蔓延,那真是不堪设想之事。就在宫娥太监的呼号声中,西北角忽然传来一声长啸,继而东南角也传出了粗豪的啸声,片刻之间,啸声此起彼落,御花园中各处的守望台纷纷鼓起警钟,报道发现刺客,这一来园中的武士更是乱成一片。张丹枫笑道:“来人真是聪明绝顶,除了放火之外,确是再无别法退掉这一大批的御林军。”云蕾道:“大哥,你听来的共是几人?”张丹枫道:“这啸声声声不同,好像是混进了许多人,其实只是两人所发。”云蕾道:“这两人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大哥,我可并未听你说过在京师有这等本事的好朋友。”张丹枫心中一动,笑道:“也许是未曾相识,而有意与咱们结交的朋友吧。哈,他们这份礼物送得太厚了,不由得咱们不去回拜他了!”
张丹枫等三人舒了口气,娄桐孙、阳宗海等人可是着急非常,权衡利害,只得放松对张丹枫的包围,阳宗海大叫道:“救火要紧!”娄桐孙大叫道:“保驾第一!”摘星上人也大叫道:“快随我来捉拿刺客呀!”“救火!”“保驾!”“决拿刺客!”种种叫声,乱成一片,霎时间,那一千名神箭手散去了八九百人!
张丹枫笑道:“摘星老道送给我这件袈裟,正好派上用场!”袈裟一抖,有如大鹏展翼,冲入火场,火势还未很大,被袈裟一拨,火焰两面分开,云蕾、云重随在张丹枫身后,飞掠而过,越过了四五处火场,袈裟烧了起来,但他们也到了御花园的后门,屠龙尊者和十多名武士正在那里救火,做梦也想不到张丹枫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火烟遮眼,还以为是自己人,待到骤然认出了是张丹枫时,“啊呀”一声刚刚出口,就被张丹枫用那着火的袈裟迎头一罩,云重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把将他抓起,抛入了火堆里面。
这十多名武士哪里还敢抵敌,当下一哄而散,云重奋起神威,大喝一声,“大力金刚手”以十成真力发出,只一掌就震坍了那包着铁皮的厚木宫门,御花园的后门外面就是景山,张丹枫等三人安然脱险,逃至山上,回头一望,御花园中的火势,还没有扑灭!正是:
可怜报国英雄志,都被冲天一火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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