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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多认识一个人未必是好事,但尊重是美德,我并不介意先行自我介绍。”他站起来自然地伸出右手,“郑耀扬。”
兰迪默犹豫了一下,然後随意碰一下郑耀扬的手指,眼神流露出高深的研究:“兰迪默.费斯特。郑先生──是本杰明陈的朋友?”
“朋友?”郑耀扬一挑眉,表情有些玩味,“噢当然,可以这麽说。”
“对於一个局外人参与别人的私人谈话,在我看来并不是什麽明智之举,不过选择权在於郑先生你。”
“我想,我很乐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时候我才真正认识在职场或谈判桌前的郑耀扬,有胆识也有魄力,但有些太嚣张了,而他的对面是一向嚣张惯了的兰迪默,我突然感到有点头痛。
兰迪默重新回头看我:“你确定吗?你的决定。”
“这件事我希望能由我和莉蒂亚来决定,而不是他人干预的结果。”
“作为莉蒂亚的哥哥,我想我绝对有权过问此事,而不是你这一番不成熟的独立宣言就可以随便打发的。”他答得很坚决。我应该早就清楚,兰迪默是绝不会买任何人帐的。
“用一个未诞生的生命去作抵压,这事在八百年前就已经不时新了,这样换取的结局应该也不会理想到哪里去。”郑耀扬在这时居然插嘴,“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但作为一个外人,我提议你们想想好再谈,别急於一时一刻。”
“你这位朋友似乎比我们更有见地。”他对著我嘲讽地说了句,然後朝郑耀扬看过去,“说出去的话可收不回来,不会惹麻烦的人通常是因为懂得谨言慎行。”
兰迪默几步走到我跟前,眼中发出警告的信号:“现在如你所愿,我让当事人跟你谈。米崔,让小姐上来。”
我很吃惊,但表面还是沈著脸。一会儿,莉蒂亚进门来,还是那种苍白的美,褐色的眼眸透出一丝坚定,一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
郑耀扬这时候走到我身边,俯身贴近我,旁若无人,嘴唇几乎碰著我的耳廓:“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谈。”他不分场合表现出来的亲昵,总是弄得我有点尴尬。
兰迪默盯上了郑耀扬,随即也跟了出去。而莉蒂亚的眼睛只注视著我。
等大家都退出去,她开口道:“本,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我看著她没有回答。
“我听说了。”她伤感地低下头,“原来你不是自愿来找我的。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在告诉你我是费斯特家的人时,我就知道我会失去你,我知道……”
“莉蒂亚。”我上前拥抱她,“有些事不可勉强,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不是吗?”
“是的,是的是的。”她无奈地苦笑,在我怀里摇头,“本,你的缺点就是太直接。”
“会恨我吗?”
“不,不会。”她抬起眼睛重新注视我,“我兄弟非常疼爱我,兰迪默并不像表面那麽冷酷,他只是行动上有些极端。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为难你,你清楚的。”
“我知道。”忍不住叹口气,“是我为难你──”
“孩子的事我会解决好的,没有爱的生命根本没有意义。”她的眼神突然严肃,“我明白你想说什麽。只是你不会……不会从此当作不认识我这个人了吧?”
“怎麽会,你了解我。”
“就因为我了解你,才知道你的决定很难改变。”她很久才问出一句,“你有新情人了吗?”
“什麽?”我笑,“不,我没有。”
“瞧我问得多傻,你怎麽会告诉我呢。”她转身往外走,“我走了本杰明,但愿……你我都能幸福。”
“保重莉蒂亚,你是个非常好的女人。”这类台词国内八点档言情剧已经说尽演滥,再没有新意诚意可言,但我找不出更先进的说词。
“谢谢你给过我的快乐,再会。”她突然补上一句,“你会离开纽约吗?”
我对她的敏感表示钦佩:“嗯,考虑去欧洲。”
“去意大利或者法国,那儿适合你。”说完,她又回转身过来吻了我一下,这才毅然走了出去。
我在沙发扶手上缓缓坐下,回忆著莉蒂亚的潇洒举止,呵,费斯特家的淑女,我很幸运。
电话响起来,我以为是郑耀扬,可当张守辉那把苍劲暗藏杀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时,我的心脏还是不由一惊:“陈硕,明天早上十点到我办公室来。”
挂掉电话,我边开门边打郑耀扬的行动电话。
“你在哪儿了?”
“楼下餐厅,你下来?”
“嗯。”一脚跨进电梯。
“谈得怎麽样?”
“男人是混蛋。”我的总结发言。
他低笑:“你在说自己还是另有所指?”
“你我都不是好东西。”
“小心我告你诽谤。”
“欢迎。”
他停了会儿说:“我刚才跟兰迪默说了。”
“你跟他有什麽好说的?”我的语气不大好了。
他後面那句话差点让人摔了电话:“我跟他说了我们的关系。”
“什麽?!”我大骂过去,从电梯里出来加快脚步冲向餐厅,“我他妈跟你有什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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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到达餐厅迅速在人堆里找出他的位置,正好看见两个洋妞在向他搭讪。
他刚才惹恼了我,这儿人多,我也不好立即发作,压抑著火走过去,最後一句我听清了。“不,我的情人已经来了,我怕他会生气。”回头熟络又轻快地招呼我,“嗨亲爱的。”
郑耀扬还很皮厚地朝我抬了抬手,这种反常的举动只有我知道,这通常是他无聊透顶时才会有的恶劣表现,存心逗洋妞玩呢。
两个女人一脸惊奇地看看他又看看我,其中一个感叹一声:“噢失败,英俊的好男人再到哪里找?这世道!贝蒂,我们还真够倒霉的。”
另一个却有意无意地瞟我两眼,然後笑著对郑耀扬抛个媚眼:“你的大令很可爱。”
“噢谢谢,我也这麽认为。”他恶心巴拉地迎合了句。两女人过足瘾,施施然而去。
我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下,倾身用力扯了扯他的衣领,用中文低声警告他:“老兄你注意点儿,少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我忍你很久了。”
“你是不想承认我所说的,还是明明心里默认就只是不许我说出来?”
“如果一种称之为智慧的东西你还没有完全丧失的话,我劝你少开这种低级玩笑。”
“你怎麽学起文学青年来了?说这麽长的句子谁听得懂。”郑耀扬冷冷笑了笑。
“为什麽跟兰迪默说那些废话?你是还嫌不够乱吗?”我吼过去。
“我就是帮你断他的念头,让他相信你喜欢个男人可以省去不少工夫。难道你不认为这招管用?”
听了话不知怎麽地憋气得很,我有口干唇燥的感觉,郑耀扬突然将自己的饮料推到我面前。我拿起来喝了两口,然後听自己说:“我跟你确实没有关系,郑耀扬。”
“你在赶我回香港?”
“不,我是想你帮我离开美国。”我认真地盯著他。
郑耀扬黑亮凌厉的眼睛忽闪了一下:“你终於开口让我帮忙了,是逼不得已吧?”
“帮不帮随你。”我站起来,往外走。
手臂忽然被身後一股力道狠狠牵住,我撞上一对炽烈的眼眸:“给我三天时间。”
“意大利。”我挣开他,往前走。
“好。”
利用他逃离危险的纽约没什麽错,有时候,人为了生存下来,也经常要有所牺牲。
“喂,陈硕!”他又在身後叫住我,“今天陪我。”
我转过身,手插口袋:“哪儿?”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健身房,想不想去放松一下?”
我阴笑,走上前用左手臂一下箍住他脖子,将他往餐厅外拉:“你知不知道浑身上下都有伤的人是不适合健身的。”
他低笑:“过去的旧恨加一大早的新仇,我跟你大概也算不清了。怎麽?你觉得累?是不是早上消耗太多体力了,嗯?”
“别得意忘形啊你。”我凶狠地再将他隔在一尺外的距离。
“那你自己说想跟我去哪儿?”
“健身。”我边答边往停车场去,听见郑耀扬的轻笑。
开车去东区一家著名Gym中心,那里只凭VIP卡才可以入内,我是存心想让保安将我身边的家夥挡出去的。结果,大失所望,郑耀扬居然也有这儿的通行证。
看我一脸震惊的样子,他早已知道了我事先的阴谋,只是不拆穿,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知道我是全球通?”
“神经。”我穿过器械房。
他在後面说:“在香港怎麽都没见你去健身?以前每周来这里几次?”
的确,香港期间我只在房里举哑铃或做伏地挺身:“本来一星期四次。”
“够勤的嘛。”
“准备改行做杀手呢,当然要勤点。”我不客气。
“第一笔生意──目标是谁?”
“你会不知道?”
郑耀扬大笑:“这麽说,我是难逃一劫?”
“脑子保持清楚就好。”
我脱下衣服,他只是靠在更衣柜旁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来往的外国大汉时不时瞟我们两眼。
他突然说:“你不结婚真的没有其他原因?”
我用力盖上更衣柜的门,盯著他:“你想听我说出什麽原因?”
“我想你自己说。”
“行了你!”我不再看他,“有些事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我出去举杠铃,健身教练罗宾走过来:“噢本!好久不见了,去哪儿啦?” 他边说边摸上我的手臂和腹肌,“你的身体还是那麽漂亮。”
“谢谢。”我淡笑。这个罗宾是个精彩的人物,早先是健美先生,但是个双性恋,还对东方男人情有独锺,时常在我这儿献殷勤,但礼貌地推了他几次後,他心里也有了数,可还是时不时过来暗示明示,对此,我向来一笑置之。
郑耀扬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脸阴了阴,随即来到我旁边的坐势推举器上练起来。
罗宾久不见我,有点过分热情:“本,我想给你介绍一个特级营养师,他会使你更完美。嘿嘿,这是谁?”他看到郑耀扬,眼睛开始放光,但对方冷若冰霜,他没敢立即上前。
我微笑:“一个朋友。”
“他看起来挺棒的。”
我看了看郑耀扬的侧脸:“罗宾,别打他主意,他可不好惹。”
“是的,我看出来了。”猛男笑著很狂,“本,他是你什麽人?”我们身上都有瘀痕,是挺可疑。
“哼。”我笑得有点不自然,“小战况罢了。”
罗宾像抓了我把柄那样开心:“噢,小矛盾小战况,本,你差一点就骗过我了,只差一点。”
“滚你的蛋。”我笑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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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要不要来?”罗宾突然递给我两张卡片。
“怎麽,想引我入狼穴啊?”
“我是好心介绍你个好地方,很酷!这是内部入场券,省得你们在酒吧门口排队按手印进场,记得跟你朋友来。”罗宾诡异地眨眨眼。
我低头一看:神秘园。啧,这名字取得可真够没水准的。想必又是个糜烂低级的场所,我想我跟郑耀扬现在都不大习惯这种地方了,但去去又何妨,我在曼哈顿的日子还能过几天?
直到流了一身汗,冲了澡出来,已经是黄昏,我和郑耀扬去喝了杯咖啡,然後去吃法国菜。
“跟香港那边你怎麽交代的?”餐间,我问了他一句。
“你在为我担心?”
“别自作多情。”我严肃了些,“你会不会──太冲动了一点?”
“你指什麽?专程飞到美国来吃法国菜,还是购成业股份的事?”
如果意志薄弱一些,很容易就被这类懂得狡辩的人逼疯,但不用想去改变对方的本性──这绝对是本性。
看我没搭腔,他又说:“我倒想问你,你是不是打算过河拆桥?”
“什麽意思?”手仍在专注地切蜗牛,跟郑耀扬这样的人处久了,什麽话听在耳朵里都能处惊不变。
“你让我帮你铺好後路、清理後顾之忧,然後自己逍遥地去意大利,从此我郑耀扬就屁都不是了,对麽?”
我终於不再无动於衷,抬眼直视他:“那你说,你要我用什麽东西来跟你换?话先说在前头,别代价太高,否则我会找别人。”
“陈硕,我看你是太不知好歹了。”他的口气转冷。
“你到底想要什麽?满足报复心、征服欲?”我轻笑,“还是感情?性欲?”索性把话摊开了,放下刀叉,抱手靠上椅背等著他发话。
“凡是你有的,我都想要。”他静静地说。
我的心无由地一震,浑身毛孔贲张,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然後我说:“如果我什麽都没有呢?”
“那就不是你了,陈硕。”
夜里最不明智的行动就是去了“神秘园”,门口真有大帮人排队登记按手印,我递上两张卡片顺利入场,里面充斥雄性的汗味,淫乱的氛围瞬间包围感官,放荡的人群脱了上衣挤成一堆狂舞热摇。
郑耀扬稍稍露出惊讶的表情,就泰然自若了,这世道已经很少有事能让他抬一抬眉毛了,看来这也算一件。
“嘿,你好吗?”一个健壮的男人上前来摸住郑耀扬的脸,我以为他会发怒,但没有,他只略皱了皱眉往後退了一步。
“日本?中国人?”对方锲而不舍地追问,看来郑耀扬蛮讨老外喜欢。可照当时的情形我笑不出来。
“走吧。”我说。
他第一次没有表示异议,跟著我转出来。
“你以前就是跟这类趣味的人混在一起?哼,健身教练。”一出巷口,他就发作了。
“接受不了?”我笑,“这种地方美国遍地都是。”
他说:“可这种地方不是你来的。”
“就因为我是异性恋?”我低头摸出一支烟来点上,“别以为就是自己正常别人都有病。”
“那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相互影响?”
“我们怎麽样了?”身体稍稍靠过去贴上他的,“有怎麽样麽?”
他表情很淡,左手顺著我右手臂摸索而下,握住我右手:“走,去喝一杯。”
这时,一辆吉普从远方呼啸而来,车上的五六个人脱下背心衬衫挥舞著,大声疾呼:“喔噢!宝贝儿,今晚有活动吗?”之後在十米开外停下来。
我笑著挣脱郑耀扬的手走上去,车上的其中一对男女分别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女人叫:“漂亮的东方男人,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整车人起哄。司机露出脑袋往郑耀扬的方向看去:“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回他。
“他喜欢你。”
“我知道!”我跨了一步过去抓住那人的领口,“可这不关你的事!”
“你喜欢那家夥吗?”
“这不关你的事!”
“你喝酒了?”
我放肆地笑:“你真不会说话,老兄。”
我脱下上衣丢给车上的人,大家拍掌吹口哨呼啸而去。
回身走到郑耀扬旁边,他自然地抚上我的背,笑道:“原来你也有这麽疯的时候。”我没答他,自顾自向前走,他跟上来,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後走著。晚上的风吹在我赤裸的上半身,有些凉。
明天,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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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麽,那一晚我们喝了很多酒,狂欢回来之後,可能是精疲力竭的缘故,我们胡乱脱了衣服一同倒在床上,酣睡到天亮。
早上被一阵电话铃叫醒,摸了把脸清醒一下,挣扎著去提听筒。
“喂?陈硕!”对方先开了了口。
我的瞌睡全跑了,抬头看表是凌晨四点五十,宿醉使我头痛欲裂,捧著半边头靠坐起来:“秀芳?”
“陈硕,耀扬来找过你吗?”
我轻声答:“嗯,怎麽了?找他很急?”
“怎麽能不急!今天晚上和银盾签约的日子,那麽大的单子他居然一个人跑到美国去了,叫底下人多难做。”秀芳第一次对郑耀扬语带责备,“他现在的住处不是成业安排的,他们都不清楚,这怎麽回事?他来的时候有跟你说什麽吗?他这次真的很反常。”
秀芳不会想到他此刻就在我旁边,还熟睡著。
“他没具体讲,只说来这儿处理些公务。没跟你们打过招呼吗?不可能吧?”我自觉有点扯不过来。
“说是说过了,跟张冀云通过一个电话,只说是要参股成业,但也没道理这麽匆忙呀,这种事他一般都会经过董事会再决定。”听得出,秀芳急了。对於不能掌握未来丈夫行踪一事她感到有些沮丧,女人一旦缺乏安全感就会出现急躁的反应。
“秀芳,我知道你也是关心他,别太著急,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他这种举动真是有点孩子气!令我无法理解,你知不知道。”她兀自懊恼,“我早说过他最近心不在焉。”突然她发出了一阵无奈的笑声,“陈硕,你要不是个大男人,我还真会怀疑他是为了你才追到美国去的。”
“瞎说什麽呢。”我按了按太阳穴。
“唉,我现在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不够了解他。”她叹气,“陈硕,耀扬这个人是商人作风、艺术家脾气,最难侍候,以前是我不想诉苦,现在真觉得他难控制。”
“你喜欢他何必要控制他,能控制他,你也不会喜欢他了。”
“陈硕,我只要听到你的安慰,甚至是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觉得很安心。”我能感觉到她在电话那头对我微笑,她继续说,“你会让人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嗨,反正我也说不清。你那个新娘子可真是个幸运女人。”
我的嘴角扬了扬。至少郑耀扬如何会想接近我的,不得而知,还有,那个女人也绝不幸运。秀芳外刚内柔,会在心里将别人美化,我不知道她为什麽要用“错觉”这个词形容我,也许那才是我的真面目──制造混乱引起错觉。
“秀芳,别担心。我──”看了眼郑耀扬,“看见他会转告他。”
“好的。陈硕,为这点事闹你,瞧我,时差都忘了。”
“随时找我,没事的。”
“嗯,我还想去美国看你呢。”她笑,“就这样,拜拜。”
我握著电话很长时间才放下,轻拍郑耀扬的脸:“喂,醒一下。”
他微微蹙眉,抬胳膊抓住了我的手,缓缓睁开眼睛看我。
“今天是宙风和银盾签协议的日子?你动作怎麽这麽快?”
没想到他将签约时间提前了那麽多,不过按现在的情形,张守辉暂时不会去坏他事了。
“谁跟你说的?”他有点起床气,睡醒後起码有一段时间态度不大好,看得出,在我面前他算是克制了,“提前签约就是为了防止有些人捣鬼。”
他意有所指,我也大方承认:“可现在是你自己搅自己的局,这麽大的事情,主角连脸都不露一下,未免太说不过去。”
“秀芳打过电话来?”他马上猜到,人也坐起来,“我睡太沈了。”
“何止沈,简直跟猪没什麽两样。”
他冲我冷笑了一下:“你,为了毁掉这单生意,还真是不择手段呢。”原来张守辉已经把我卖了,我还傻子似的。
“怎麽,到现在才想到要报复我?”
“你有什麽把柄在老头子手上?”他嘲讽我。
“你说反了吧?”
“也许,你别想瞒我。”当他盯著我的眼睛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我说:“这属於商业机密。”
“我并没有逼你说。哼,你是和老头子牵扯太密了,表现得聪明,对你没好处。”
我扫了他一眼:“多谢你点醒我。”
他突然用手臂拦了我一把,我不防备,整个身子撞过去,他搂住我的头,就吻上来,这次,他嘴唇的动作很轻也很挑逗,他探进我的口腔柔韧地翻搅纠缠,我回应著他,卷著他的舌头,近乎冲动地越吻越热……
“好了好了。”我笑著推开他,“停一下,我的头痛得要死。”
“吃点止痛片会好些。”
“我这里没有这东西。”轻轻敲额头。
“我上次好像看见药箱里有。”说著,他下床去取,回来时一只手还握著一杯清水,郑耀扬有这样的服务态度令我略感惊讶。
原来还真有止痛片。我笑起来:“看不出你还挺细心的。”他似乎有点讪讪的,没搭理我。过一会儿,他说:“我去洗个澡。”
我也起身,想著几小时後见张守辉的事,头又痛起来,药片根本不起作用。
“转自鲜网”http://www.myfreshnet.com/GB/literature/li_homo/100034094/index.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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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跨进张守辉的办公室时,时锺正好指向十点。
“你还是那麽准时,就像你以往的办事效率,总是分毫不差。”老狐狸先捧一下,只有我知道,接下来他会要我好看。
淡笑著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有什麽话,你开门见山地说了吧,能够妥协,我也不会强硬到底。”
“这些是你在成业应得的。”他也很干脆,推过来一张现金支票,“一会儿,还希望你签一份协议,保证不透露任何成业机密。我想我们算是互不相欠,你同意吗?”
我拿起支票看了一下金额,真的很难相信他会这麽容易就放我行:“张董出手很阔绰,我想我没什麽好不满意的。”
“陈硕,你一向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也承认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人才也要听话才行,如果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但这一次,你出轨得太厉害啦。”他一脸高深向前倾了倾,“让我开始不放心起来。我不喜欢身边放个定时炸弹。”
“规矩我懂。”
“陈硕,你的潇洒自若一向让我很欣赏,但一个人潇洒过头,是会碰钉子的。”张守辉的眼神中透著狠毒的光,然後他嗤笑,“耀扬居然住在你那里,宙风的人找他都找疯了,真是笑话,大笑话!”
“有那麽可笑吗?”
“你们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可笑不可笑你自己知道,我说过,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下面我让你别太靠近耀扬,可你好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他苦笑,“当初派你去就是想,也许你能吸引耀扬的注意打入内部,但我没料到他居然为你做到这一步,陈硕,你时常令我吃惊。这次,我倒真想问问你是怎麽做到的?”
“张董,你不是一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吗?那这一次又为什麽要例外?”我没有表情地答。
“对,你说得对,我只要结果。那现在你就给我一个结果──”他站起来手撑著桌面盯著我,“离开美国。我已经给你铺好路,今天就走。”
我也盯著他,并无表示意见。
“你不相信我?”他嘴角的皱纹泄露了他的心机。
“但我没有选择。”
张守辉的心狠手辣我领教过多次,这一回他大概算是留情了,其实我也有失策的地方,虽然目的地仍是西欧,但被四名保镖押送著去,还是会很恼火。甚至没有机会回公寓,直接从纽约飞抵巴黎。
四个保镖当中有一个人是曾伟祺,我想张守辉是故意这麽安排的。
“陈硕,我不知道张董会这麽对你。”阿祺脸上第一次有了内疚的表情,“我在想我这次是不是做过头了。”
“你认为自己错了,还是我错了?”
他看著我没说话。
“就是这样,我们都没有错,那就什麽都不必说了。”我拍拍他的肩,“上机吧,看紧喽,可别让我跑了。”
阿祺尴尬地跟上来,突然说:“陈硕,我们还算是兄弟吗?”
“是。”我说,“当然。”
他笑了,走在我身边,过一会儿,又恢复嘻闹本色:“巴黎比纽约还纵欲,你小子别仗著自己受欢迎为所欲为哪,检点些知道吗?”
“多谢忠告。”用手肘轻撞他胸口。
在戴高乐机场下机,这帮人暂时是回去了,但後续任务还没有完呢。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够再出外走动,这也是协议中的其中一项内容。
突然间,我又孑然一身。
想起郑耀扬,心里真不是个味道,他回头找不著我,一定以为我背信弃义,会不会为此抓狂?也许今後,我都不可能有机会在他暴怒的时候去触犯他,一天时间,我们天南海北。
在巴黎西郊租了个两层的平顶小别墅安身,知道张守辉还是会随时盯著我,所以暂时不打算参与任何商界势力,总算那张高等学院的文凭派上了用场,我在一家教会小学校找到了教授历史课的闲差。
当我不断回忆以前那些勾心斗角的暗战、紧凑的使人窒息的生活节奏,就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在逃避现实。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其实不然。
真不知道自己的安稳孤独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张守辉随时会派人来取我的命,目前不过是为了先看郑耀扬的反应再作进一步定夺,跟了张守辉那麽多年,我对他的心思还是有些了解的。
一方面,我希望郑耀扬和我之间别再抱有莫明其妙的贪图,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有过激的行动,比如撤出成业,这至少可以使张守辉对我有所顾忌。我现在至少认定,在郑耀扬心目中我不是一个没有地位的人。
但他这样的人很难对另一个人过久的专注,当他对我全无兴趣时,我的死期也近了,张守辉已经明确地告诉过我:我是他的定时炸弹。我想,他会适时毁了我。
来我家慰问我:http://ww3.myfreshnet.com/GB/literature/li_homo/100034094/index.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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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蛰伏状态中度过了半个月,风平浪静。
我不但没有纵情度日,还过得有些清苦,当起了灵魂工程师。我保证,认识陈硕的人都会对我的现状感到惊讶,因为那个孤傲的不近人情的男人成为了另一个人,再不是他原有的样子。
我真有些变了。一入夜,时常会感觉到空气中散发著的那股清冷。真好笑,独身了大半辈子,居然有一天感觉到了寂寞。
这类感受很陌生,自己也不大敢相信,可能是享遍了繁华刺激,再转而淡泊有些不能适应。我开始沈迷於另一项健身项目──游泳,我记得有个人也喜欢这项运动。
每天清晨,我都会去近郊一家封闭式的室内游泳馆游个把小时,周末下午,受教会学校的委托还在那里教几个的孩子学习闭气和下水技巧。
这群学游泳的孩子当中有一个叫庄明超的中国男孩,虎头虎脑挺逗趣的,他们全家是台湾过来的,在本地开了一家餐馆,可能是黑眼睛黑头发的缘故,我会对明超额外关注一些。他母亲是个三十出头的美丽妇人,看得出,很年轻时就嫁给了一个较富裕的厨子。每天下午,明超都是由一个保姆送来的,但到黄昏时,他的母亲必定会亲自来接。
但今天,她刻意笑著向我走过来:“今天明超没有淘气吧?他每次回到家都要报告本杰明陈有多厉害、下水姿势有多帅,说得他老爸都快吃醋。”她宠溺地摸著儿子的大头。
“明超很机灵,学得也快。”我机械地客套几句。
“陈老师明晚有空吗?”
对於别人的邀请我一向推辞,这地方尊师重教,时有学生家长邀我作客,可能是心还不在这儿,我并不想与任何人太接近,故此都是拒绝,如果令人觉得我不近人情,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段时间,我的脑子一直挺乱,也搞不清为什麽。
明超的母亲似乎很执著:“我知道你不大接受邀请,可我保证,这只是我家的一个小型家庭聚餐,大家都非常想认识一下明超的游泳教练,而且陈老师又在教会学校任职,明超下半年也快要入学了,希望有个照顾。”
中国人什麽都讲交情,她的用心我懂,我想了想,总关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总得见人,我现在是朝难虑夕,今天不知明日事,偶尔能有事情分分心也是好的,比如做老师、教游泳都为这个目的。
“好吧。”
“太好了!”那女人开心地将地址和电话写在便签纸上撕给我,“我叫章慧,我丈夫叫庄成鹤,还不知陈老师的全名呢!”
“陈硕。”也只有在看见中国人的时候我才会用这个名字。
“陈硕?”她思索了片刻,“在哪儿听过。”
“我绝对没有那麽有名。”我跟她开玩笑。
章慧笑起来,非常开朗的一个女人。
第二天白天我去东区湖泊划了半天船,手脚划到不听使唤为止,这才回家洗了个澡倒在床上,直到傍晚才起来,真有点醉生梦死无所事事的味道,但事实上,当我双脚踏上巴黎的那一分锺开始,就没再把自己灌醉过,我只想痛得更清醒一些分明一些。
换身衣服出门,带了一瓶空运过来的上好的白兰地去赴约──一个中国式的家庭聚会。我打心里边嘲笑自己,什麽时候学好莱坞片中的男角玩起温情游戏来,真的是太无聊还是以此来来填补一下内心的怅惘。
不得不承认自己时常想起郑耀扬,他的愤怒、他的慷慨、他的冷笑、他的从容、他的冲动、他的气势、他的不按理出牌……他现在一定对我很有意见,看见我也一定会当面来一记重重的右勾拳,绝对不会留情,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讨厌背叛讨厌欺骗,但我们又常常身不由主地做出一些背叛和欺骗的事情来,凡人根本无法控制事态发展,我开始承认自己也颇势弱,当然,面对张守辉这类有权势的人来说,事与愿违似乎才是正常的。
明超先撞进我怀里唤我本,女主人也热情地迎上来,一一为我介绍今天到场的亲戚:“这是我小妹佳佳。”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全世界任何角落都有这样善意多事的媒人。
我熟练地应付这种场面,微笑著伸出手去:“陈硕,很荣幸见到你。”
“姐姐向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一个令人感觉很安静的中国男人。”年轻的台湾小妹一开口就似我八百年的神交,这类女人倒也不多见。
暗自苦笑,然後说:“我自小在美国长大,而且,也谈不上是个安静的人。”我一向有自知之明,明明是假洋鬼子也不必充隐忍的中国男人,但因为有语言天赋,所以中文还不算差。
台湾小姐似乎对我的直白有些吃惊,随即温和地一笑:“你如果是个健谈的人,我会更高兴认识你。”
她这句话是颇有些技巧的,对她的印象不由好了几分,但与陌生人,我总是表现得不够热情精彩,这也我的本性。
聚餐在主人的小花园里,月朗星稀气氛不错,可整个晚上,我兴趣缺缺,这个家庭味道太过浓郁的私人聚会丝毫不能令我投入,爽快的庄先生倒有几分廖京的豪情在,牵动了我以往的记忆。
这样的晚上,这样的氛围,这样的餐桌,这样的女人,无一是我想了解的,也无一是了解我的……
“陈硕,我上次说你的名字有点熟吧还真没说错,看看这篇华人商报上的启示,刊了有一个多星期了,没印象都变有印象。”在自助晚餐进行到後半场时,章慧将一份报纸递到我面前,“不会就是找你的吧?”
接过报纸,我的手一震,信息专版右下角醒目之处有一则寻人启示:
“陈硕,不告而别,不知为何?我与耀扬将於下月举行婚礼,请务必联络,别令吾等终生抱憾。深为挂念,静候为盼。”落款是秀芳。
我皱著眉立在原地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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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香港了,原来他早已回香港。那里才真正是他的世界。
我提前向主人告辞:“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一步,多谢款待。”
章慧笑道:“要多谢你来才是。”
叫佳佳的女孩看出我的无趣,整晚没有再多说话,我看她才算得上是安静的中国人。这时看出我要走,她适时得体地上前来道别:“下次一起去打球好不好?”
没想到她还会这样说,所以我答:“好。”
并不是说没有女人适合我,而是我的心已经变质,不再随著正常轨道运转,有些事情正在慢慢失控,双脚像失重,有些找不著调。
在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想著那条启示的内容,老实说,我很震惊。我离开还不到一个月,郑耀扬和秀芳就要结婚了,呵,真是有些懵了。这不是郑耀扬匆忙之间的决定,绝对不是,这我有把握,我是说,他不会挑在这个时候结婚,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也许他已经想通我们之间的问题所在,只须三天,凭他的智慧一定猜得出我是谁给支开的,如果说,别的事他是为了我,那结婚肯定不在此列。
我不知道郑耀扬有没有通过各类渠道找我,但秀芳刊登这则启示显然只有一个理由,如今目标近在咫尺,她会想见我……当然,我至少应该祝福秀芳,我应该祝福她,无论这个决定出於什麽理由,我都该那样做。
只是,我都不清楚自己现在要给怎麽样的反应才算正常,我觉得──很乱。
晚上,张守辉居然主动联络了我。
“陈硕,你在巴黎的日子看来非常闲适哪,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这麽说,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事态尚在掌控中,他很放心。
“张董今天还真有兴致,怎麽想到给我打电话?”一出口,讥讽掩都掩不住。
“陈硕,对於你和耀扬之间的事或许是我太多心了,你又何尝不是强脾气,别人说东你偏往西,男人嘛,年轻时谁没有几件荒唐事,贪图刺激也没什麽,事情过了就过了。”看来他最近心情好得不行,“耀扬已经跟我说了,他也承认你们之间根本没什麽,他只是求才心切,想把你留在宙风。”他这番自觉颇善解人意的话听在我耳朵里却不是个味道,我在揣测他的真假度,但心却不由得沈了沈,因为知道张守辉没必要作戏给我陈硕看,没必要。
“张董,对於成业的一切,我都会守口如瓶,也希望你能停止对我的监控,还我清静。”我的要求提得并不婉转。
“你现在还不够清静?”他笑得不怀好意,但随即又说,“你看了秀芳刊在五家华人报纸上的启示了吧?想不到你还挺会笼络人心的,他们要你去观礼,耀扬明著不跟我讨人,心里却也认定我刻薄你。现在我也想通,毕竟是你帮我说服耀扬加入成业,我这个人奖惩分明,测试你这段时间,也知道你并无二心和破坏欲,就不打算再为难你。不如,你去香港露个脸,让耀扬知道一下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不是张守辉在作戏,那就是郑耀扬了。原来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有能猜透他。我吸一口气,静静地说:“我会去出席婚礼。”
“陈硕,话说在前头,你在行为上最好注意点,还有,别在耀扬面前乱说话。”反之,我绝对不会好过,张守辉这是在给我下最後通牒。
我没想到恢复行动自由会这麽容易,当然,我没想到的还有很多事情,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很长时间,我就只是抽著烟在客厅的沙发里干坐著,没有开灯,漆黑一团,像我暂且停摆的分析力。我不知道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再回到香港这块是非之地,我还能不能像以往那样坦然,其实也料到自己只会将清水越搅越混,而对於郑耀扬,再要以什麽身份与他面对面。
算了算日子,第二天我还去学校提出请辞,同时也结束了游泳馆的任务。想想也有必要跟明超一家道声别,章慧很惊讶,她大致也猜到我就是报上要找的人。
最後还赴了台湾妹的约,打了一场网球。
“听说你要走了,什麽时候?”
“下个礼拜。”
“有个问题不知道问出来会不会太唐突。”
“问出来才知道会不会。”
“我看了那则启示,那个人是你的情人吧?而她现在要跟你的一个朋友结婚──”
女孩子的联想力可见一斑,我笑:“为什麽会这麽想?”
“显而易见,她能在报上不避讳地公开找你,说明你们三人曾有密切联系。但你为什麽一直不向他们透露行踪?到现在却又突然改变主意?”
对她的细心和聪明我有些吃惊:“我的情人我的朋友背叛了我,为逃避现实,避走异乡。佳佳,你这个故事,情节缺乏张力,故事太过老套,顺便告诉你,你猜错了。”
“好好,我检讨。瞧我的想象力!”她叹笑著拍拍头,“还会回来吗?”
“会。”我考虑在这里买一幢房子。
她对我嫣然一笑:“这麽说,我们还有下一场球?”
“好,下一场。”
“你可别食言哪陈硕。”她坦率而大胆地说。
一周後,人已经到香港启德机场。已近傍晚,天色还不黑,但街道两旁栉次鳞比的商店都相继开了霓虹灯。原本想打电话去海景别墅,但後来还是决定直拨他的手机号码,对方接起来:“郑耀扬,我陈硕。”
那边过了三钞种才沈声道:“你人在哪里?”
48
“我在香港。”说完这四个字,他和我都不再出声,很久我才说出,“八点,寻香咖啡厅等你。”
他却说:“现在。”
“什么?”
“我就在宙风大楼,现在我下去等你,你马上过来,不是八点,是马上。”
他急的时候总是习惯用命令式口气,我挂掉电话犹豫一下,还是叫了一辆出租车往全香港那幢对我来说最熟悉不过的大厦开去。
“寻香”的咖啡香还是那样纯正,门内幽暗的情调和悠扬的小提琴乐还在继续。我走进去,往四下一看,立即发现了他。显然,他也已经看见了我。
郑耀扬的脸有些憔悴,面部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冲淡了他一贯的锐利冷漠,他的眼神此时有点怪异,带着一丝研判和预测,他似乎想重新评估我,随着我脚步的逼近,他难得地避开了我直视的目光。
我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不替我叫杯拿铁?”
“怕你放我鸽子,到时岂不浪费一杯好咖啡。”他抬头看着我,像是随口道,“没事吧你?”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你希望我有事没事?”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语气不经意间又有点冲了,我们之间的和平维持得总是不够长久。
“如果你要我从此消失,我可以帮你这个忙。”身子略倾向前盯着他,“郑耀扬,你到底要不要留我?”
“陈硕,这还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他眼中瞬间烧得似火,“这是一道令人吃惊的选择题?”
“不管是什么,反正我已经说了我要说的。”
我们都沉默下来,时间也好象突然静止一样。直到郑耀扬开口道:“陈硕,其实我知道──你在法国。”
我微微怔住,随即又恢复常态讥诮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说:张守辉再毒,对你还是好的。”我猛地站起来,“什么都不用说了,算我陈硕不识相。”
三步并两步往外走,郑耀扬却在身后大声吼出来:“陈硕,你站住!”
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往这边看了,呵,他还是一样喜欢搞噱头。
我怒火中烧,回过头骂过去:“你少给我在那儿摆谱!我不吃这套。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路!”
他冲过来,当众拽住我的手臂:“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意思!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人?”用力甩开他的手,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得太难看。
大踏步走出去,他似乎也意识到在寻香闹有点不妥,默默跟上来。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过了三条街,这让我想起那天晚上,我们也这样在外头疯,最后还喝个烂醉……和他郑耀扬一起,我就不那么对劲了,时常会失去冷静和自持,变得有些神经质。
终于我拐进一条街巷停下来,背靠墙壁看着他走近我:“说吧,尽管把要说的全给我说完,别剩下,我洗耳恭听。”
“陈硕,你这个人还是那么冲。”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上前来,伸出右手,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拨了拨我的头发,我不自然地向旁边避了避。
“得知你人在法国在前一个星期的事,老头子向我保证你会安全无恙,我也决定趁此机会让自己冷静一下。”
我接上去:“然后你有了冷静后的结果:结婚。”
他轻轻一叹:“是。”
郑耀扬跟我太像了,无论事业、感情均能保持清晰的头脑,在意识到自己快要迷失的时候仍能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得出最佳结论之后付诸行动,我们都不充许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我们双方利己主义的特质在这场角逐中互相抵销折堕,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了,他跟我都清楚。
他转过身子与我并排靠在墙上,缓缓说:“我知道你对我不在乎,我郑耀扬不喜欢在不现实的事情上浪费过多感情。”
很久我才听见自己说:“不在乎,我也不会回来。”
他扭过头,目光突然紧紧锁住我,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眼内游移不定。
我自嘲地一笑:“我结婚你飞美国,你结婚我飞香港,我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不禁用手捂住脸,“就这样吧,郑耀扬,我们可以了。中途代价太大,你我承担不起。”我往前走。
郑耀扬上前几步用双臂一下从背后抱住我,力量很大,过会儿他一手抚上我的脸压上来,轻舔我的耳廓,转而激烈地吮吻,这引起了我身体内部的震颤,我回头与他的舌龈唇齿猛力地纠缠,我们都不自禁地响应对方。
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我们都知道,就好象只是为了把近一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发泄出来──
他停下来,边喘边咒:“你小子他妈都快把我弄疯了。”
我平复一下心情:“下一刻起我们就要保持距离,这个梦做得太长,不必再加场了,你同意么?”我们都在心里做了最明智的决定。
“那我要你加入宙风,你同意么?”
我看着他五钟秒,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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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耀扬把个冰凉的东西塞在我手掌心里:“这是丽月宫十楼套间的钥匙,你就暂住那儿吧。你那办公室──我还留著。”
“不用,你还是把张冀云调上去吧,我搬楼下去。”我走了两步又回头指著他,“如果你不是存心想整我,就别再把我放隔壁。”
“喂,要不要去吃海鲜?”等我快要拐出巷口时,他在我身後嚷了声。
转身:“你就不怕东西脏?”
他走到我面前哼笑:“啧,还真把我当公子哥儿了。”
“你不是吗?呵,算了吧,改日再吃,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行李呢?”这回轮到他问我这个问题。
“牙刷牙膏算不算?”
他无奈地看看墙壁又看看我,和我抬杠他显然也有些头疼:“走,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叫出租车。”
“别跟我耗。”我也不再争,跟著他穿过三条街又回了宙风的停车场,他问道,“你把车卖了?”
“又没想过还会回来。”
他不出声,先开了车门,我坐上副座,彼此一路上也没再开口。
郑耀扬娴熟地将这辆灰黑色的阿斯顿.马丁跑车停入丽月宫的专用车位,一下车他就把车钥匙丢过来:“这车给你开。”
从空中接过钥匙:“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留著吧,我用不著这麽好的车。”又把车钥匙扔回去。
“你有病啊,还君子小人呢,我看法国郊区的空气可以把人薰傻。”他又丢回来,“少废话,我的就是你的。”一出口,他又意识到这话讲得过分亲昵,也有些尴尬,掩示似地抬脚先走了,我看了眼他心爱的座骑摇摇头跟上去。
上电梯前我用右手挡住他:“你最好别上去。”
他好笑地看著我:“那──可是我的房间。”
“不,现在不是了,没记错的话,半小时前你把它给了我,噢对啦,连同你的车。”
“以前我说你专会过河拆桥,还真没说错。”他不大高兴了,“我有备用钥匙。”
“劝你最好不要用。”
这时电梯门开,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其中一个是宙风保全部的经理黄令申,他看见我和郑耀扬堵在电梯口非常吃惊。
黄令申跟老板打个招呼,然後转过头有些兴奋地看著我:“陈哥你终於回来啦,听说芳姐找你找得很急,你玩失踪啊?连个消息都没有。”他是个老好粗人,说话也有点不经大脑。
“我知道,我会跟她联络。”是有些内疚,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想过联系秀芳。
“阿申。”郑耀扬打住他的问话。
“郑哥,有事尽管吩咐。”
“把车开过来,现在送我去风运酒廊,我有事找波地。”
“三分锺後我开过来。”黄令申最後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脚踩进电梯,两钞後,郑耀扬一手隔开快合拢的门,迅速抬右手看了看表:“晚上九点,你来风运。”
“干嘛?叙旧?”
他的嘴角邪气地上扬,冷笑了一下,退了出去。电梯门终於合上,眼中留下郑耀扬一个潇洒的背影。
回305套间,一种极其陌生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跟我的心情倒吻合,这地方曾让我感到窘迫,但现在,我在此卸下一身疲惫。躺进大浴缸里,全身筋骨似乎得到解放,升腾的热气到处飘浮著郑耀扬的气息,我甩甩头抛开这些错觉,昏沈间进入睡眠状态。
直到有些转凉的水漫过耳鼻眼,我才豁一下从水里坐起来抹把脸,游戏健将差一点淹死在浴缸里,我可不想制造此类可笑到极点的新闻。
回到卧室,到那个我喜欢的阳台上干坐了会儿,再到床上睡过去……中途醒来看看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又起身穿戴起来,下楼取车上路,刚跨进风运酒廊就看见郑耀扬正好迎面出来,我们俩同时一怔。
“你整整迟到一小时又四十五分锺。”
“我有说过一定会来吗?”侧过身子从他旁边经过。
风运的人气还是那麽旺,我坐上吧台一角。上次那个叫阿明的调酒师看见我,主动上前来:“陈硕吧?好久不见你了。”
郑耀扬这时坐到我身边,彼此都好像不认识似的,我也自顾自跟阿明瞎扯:“是啊,很久没来──出了趟公差。”
“郑哥。”阿明有些敬畏地推过来一杯红酒。
郑耀扬转了转酒杯并没有喝,而是侧头问我:“怎麽想想又出来了?”
“睡醒就来啦,并没有想。”
一阵低沈的笑声传入我耳膜,他还随手摸了摸我的後脑,我伸手压了压自己不服贴的头发,洗过头睡过觉一定有会几根翘起来。
突然感觉到阿明朝这儿投过来的惊异眼神,我立即意识到郑耀扬和我的举动有些不成熟,於是站起来走开。
突然,一个温热的身体撞进我怀里:“陈硕陈硕,你让我好找!”
“会不会怪我?”我笑著拥抱秀芳。
“不不,你重现江湖就好,我就是担心你出什麽事,如今看你完好无损,自然不再追究你的责任。”她对我左看右看,“耀扬刚跟我说过你回来了,我正等著你呢。”
“你整整通缉我一个多礼拜哪。”
她轻抚我的脸:“小意思小意思。你好像瘦了,在哪儿受苦受难哪?”她豪爽地拍拍我的胸膛,“不过身材还是这麽棒,正好,做伴郎最合适,物尽其用。宙风大批未婚女想要结识你,陈硕,你会因此成为万众瞩目的黄金单身汉。”
“多谢抬举。”
我回头,正好与郑耀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随即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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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开车的缘故,挡住了宣称要罚我酒的秀芳。
她看我的确长途跋涉精神不济,也只好作罢,笑著问我:“现在住哪儿呢?”
“丽月宫的套房。”我没有说就是郑耀扬那个专用套间。
“不如搬回来仍旧住海景别墅吧?”秀芳提议。
“暂时这样就好,住哪儿不都一样。”
“怎麽一样?怎麽会一样!我现在住海景,你是不想跟我碰著面还是怎麽著?”看来秀芳已经正式入住,成为女主人。
我苦笑:“我考虑一下。”
“这还像句话。”她坐下来突然对我眨眨眼,“耀扬一回来,你也失踪了,没有必然联系吧?”
我平静地看了看她:“没有。”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和耀扬有什麽矛盾了呢。看你们两个不爽快,我多憋气呀。”
“我跟他……只是有时候意见不合,能有什麽矛盾。”
“所以你才肯回来宙风!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嘴巴硬得要死,心是挺软的。”
我对她笑:“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了解我啦?”
她很有女人味地说了句:“你们这些男人,谁搞得懂!一个比一个麻烦。”
等我回头看,郑耀扬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进门没有打招呼,离开也就没有必要道别,趁著月色当空,我也决定回去补眠。
第二天醒来已经不早了,时差倒来倒去真是折磨人。九点整有人敲门,门外居然站著服务生,我说:“我没有叫客房服务。”
“噢,是郑先生替您预订的早餐。”服务生後还有一个举著托盘的。
我就这样享用了配制合理的早餐,一杯咖啡後,神清气爽地去宙风报到,首先是去见郑耀扬。
他立在落地玻璃边,一身深灰,有一股凛凛之威,回头看到我他疲倦地笑笑,很明显,他昨晚没有睡好。
一副公事化的口吻道:“办公室腾出来了,张冀云在那儿守著,你看看还有什麽需要的,到时候让秘书去办。”
“乔安娜?”老实说,对她的热情奔放我印象深刻,但现在我是故意这麽问的,也不知为什麽,就是不想让郑耀扬觉得我万事服贴。
郑耀扬冷笑:“如你所愿,下午我就会派她过去你那边。”
“多谢。”我转身去开门,突然又回头问,“我还是董事局成员吗?”
“那得视你对宙风的贡献程度再作决定。”
“好,我知道了。”
“陈硕。”他又叫住我,“中午跟我去见银盾的冯鹏飞。”
银盾计划已经正式启动,冯鹏是银盾的董事长,在运行当中,双方领头人也需要有几次当面的会晤,更好地讨论一下细节问题,但像我这种凳子都没坐热的员工,立即重新获得重要项目的参与权,不禁也有些疑惑。他解释道:“你比较清楚这个项目,到时可以提些建议。”
我沈默地点了一下头,走出他的办公室。下楼去,张冀云正忙著指挥,我靠在门上戏笑:“我一来你就要搬上搬下,真是罪过。”
“知道就好。”他把一个文件盒子枕到我手臂上,整个人往我肩膀上挂,“老兄,你来无影去无踪,我则跟在你屁股後头转,狼狈得可以你明不明白?你让兄弟我很难堪啊。”
“又重回主楼,哪来那麽多牢骚!又不是发配边疆。”
“别臭我了,还不是某人不要呆,老板好歹也退而求其次,让我张某再获新生上前凑凑趣,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口气酸得掉份。”我笑。
“陈硕,我早说过我们不是敌人。”
“你不但有自知之明还有先见之明,绝对是能人,坐楼下真是委屈你了。”
“切,又拿我开心。”他晃荡晃荡捧著盒子出去了。
中午会见时候一到,就和郑耀扬一前一後开车去目的地。到餐厅门口,他才问:“吃得惯日本菜吗?”
“还行。”
隔了会儿又冒出一句:“晚上我过来。”
“干嘛?”
他瞥了我一眼说:“没干嘛。”
新鲜肥美的鲷鱼片,色泽鲜透明的烟熏三文鱼,以及精致诱人的刺身拼盆,佐以口感醇和的清酒,日式料理餐厅也铺陈著各类寿司精选。被郑耀扬说重了,这种东西我并不喜欢,但冯鹏飞喜欢,他有一半的日本血统。
郑耀扬在生意场上牵就人的次数并不多,但吃饭这种小事,他不会跟人家争,该哪儿就哪儿,吃墨西哥菜也无所谓。
冯鹏飞先到,他也是精准无误的商人,但因为出身美术世家,所以有些艺术细胞,不爱太过正式隆重的场面,比其他商人少些市侩气,年轻有为、坦荡守信,所以郑耀扬也不讨厌他。冯鹏飞迎上来,一眼看到我,眼神有些意外:“这位是──”
“计划草拟人之一,我的助理陈硕。”
我与他握手,众人入坐榻榻米开始正式讨论合同,协调各环节,我也只是适时提一些疑问,他们两人都不是主观的人,分析力极强。到下午三点,郑耀扬接到电话要赶回宙风先走一步,会谈结束。
我独自到停车场取车,这时一辆白色跑车兜到我旁边停下,车窗下摇,正是冯鹏飞。他一贯冷峻的脸此时却流露著淡淡的笑意:“我看出你不喜欢日本料理,晚上请你吃法国大餐作为补偿。”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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