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 十三 流浪到上海

十三 流浪到上海
  “老三,当初三国里的赵四子龙在长板坡,在长江里,三番两次的把阿斗救回来,提起来人人敬仰。为了你女儿的事,我也曾立过两次汗马功勋,你瞧,我这个姓赵的总不致再丢祖宗的脸吧?”玉昆嬉皮笑脸的坐在桌子的一角上,瞧着秋海棠父女俩说。
  梅宝是今天才随着孟掌柜的回家的,连小狗子也一起来了。
  “老大哥,且慢一些夸口!”秋海棠捧着一杯茶,站在门口边说:“昨天晚上我仔细想想,梅宝虽然是给你救回了,但从此我又添了一个对头,这里恐怕不能再住下去。”
  秋海棠的病虽已好了二十多天,但身体尚未全部复原,在大六月里,他还得披上两件大布衫子,才敢走到有风的所在去。
  “为什么啊?”玉昆用手搔着自己的光头,仿佛真像一些不明白的问。
  “就为你用的方法虽巧,只是做得太凶了一些。别说尚老二恨我切骨,便是孟掌柜的一家,待你一走,说不定也就要找上门来了!”秋海棠忧容满面的说。
  “可是,爸爸,……”梅宝想插嘴出来说,但立刻给玉昆挥一挥手止住了。
  “怕他们什么!难道他们还会杀人放火吗?”他简直是存心想让秋海棠干急一阵。“就是这儿住不下去,你不能再搬到别处去住吗?”
  “哎呀!老大哥,你知道什么?”秋海棠放下了茶杯,连连的摇着脑袋说:“你是一个光棍,当然什么都不怕!今天高兴上天津,就上天津,明天想下江南,就下江南,可是我们就不成啊!再说我如今是一个庄稼人,除了种田就没有饭吃,怎能比得你?”
  玉昆瞧他急得已经差不多了,这才扑的打桌子上跳了下来,透着比较正经一些的神气说:
  “好兄弟,忙什么!我也是吃了三十多年老米饭的人,随便怎样没脑子,也决不肯再给你留下什么祸根。”说着,他又用手向对街一指。“你瞧,孟家的小两口子这几天来对你怎么样?心也就可以放下了!老实说,这件事动手的时候,虽有三个北河镇的泼皮帮着我干,可是为了什么要抢人,所抢的又是谁,他们都不知道;一到庙里,我就给了一个人十块钱,把他们打发走了。跟着,我又学张翼德张三太爷的样,亲自和林生他赔礼;后来在那庙里住了十多天,哪一天不用好肉好酒管待?时常还把你的苦处,和那尚老二做事的不照规矩,解说给他听,连他也口口声声的说一切都是尚老二的不对。往后他要是再跟你记仇,这小子也不像个人了!”这一长篇的说明,果然很有效地除去了秋海棠一大半的心事。“爸爸,真的,在我跟孟老掌柜的起身的时候,就是那个尚老二的神气也比先前好得多了!”赵玉昆在燃旺一支香烟的时候,梅宝终于忍不住插进了几句话来。
  “这又为什么啊?”秋海棠的不明白倒是一些不假的,他觉得事情委实太蹊跷了。
  “这就是我做二哥的给你办事不肯有一些含糊的好处!”他把一支卷烟夹在右手的指缝里,透着相当得意的神气说:“尚老二的所以敢那样胡来,无非为了两件事:第一,因为他穷,一个人穷透了顶,就免不得要想尽方法弄钱;第二,他只知道你也是一个吃过戏饭的人,却不知道咱们是玉振班的学生。凭咱们玉振班那么许多的师兄弟,他能对付得了吗?所以,老孟动身的一天,我就立刻瞒着你写了一封信给唐振祥,——就是咱们下一科里唱老生唱得挺红的一个。教他派人去找到尚老二,先送两百块钱给他,一面老实告诉他梅宝的老子是谁,教他别让脂油蒙了心,往后到处不能吃饭!小唐当日也受过我的好处,而且跟你也一起搭过几次班,接到了信还有不尽心办的吗?我一瞧梅宝跟小狗子回来,便知道尚老二那边已没有事了。不然,单让孟老头儿一个人去,事情能了得那样快吗?”
  听了他这一节话,真使秋海棠感激得不知怎样才好。
  “二哥,你的恩典梅宝将来是一定要报答你的!”他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前,原想给玉昆作辑,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人不该太生分,也许作了这个辑,玉昆反要不快,便忙着止住了。
  玉昆把手里的一个烟尾像飞镖似的打秋海棠的头上丢过去,嗤的一声,正好掉在痰盂里。
  “这话是多说的!”他把身上披的一件夏布短褂的衣袖拉起来,在脸上抹了一阵。“你们父女俩总算已团圆了,我在这儿也住得腻了。张老六,你把我的儿件破衣服包一包,咱们冬天再见吧!”
  秋海棠、梅宝和小狗子弟兄两个,虽然都不肯让他走得这样匆忙,但玉昆是天生的一个怪物,说走就走,说住就住,谁也留不了他。
  “这些客套也是多余的!”他不但拒绝了他们的挽留,而且还坚持着不要一个人送他出村。“只望你们太太平平的住在这里,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来的。谁要你们像唱‘连环套’那样的排队相送啊?”
  秋海棠的一家便只得笑着把他送出大门,呆呆地望到他那矮小的身影,在淡黄色的夕阳光里慢慢地消失掉。
  当晚,玉昆的话果然又应验了,孟家父子俩特地走进来,跟秋海棠们一块聊天;孟大嫂还把凉透了的酸梅汤端过四碗来,请他们喝。大家少不得又说了许多互相安慰,互相道谢的话。事实上,秋海棠固然怕招怨家,免得在樟树屯住不下去,孟老掌柜的也何尝不是如此?所谓“安土重迁”这都是乡下人的本性,简直很少有例外的。
  然而这件事结束了不到两个月,某一个晚上,在樟树屯的屯子外面,忽然起了一阵枪声,继续便听得村子里的人布着骚乱的状态,更听到了喊着胡匪进屯子来了的呼声,无论秋海棠和孟老掌柜一家怎样的不愿意离开樟树屯,终于也无法安居了。
  梅宝和秋海棠都站在孟家的铺子外面,很不安地望着打昨夜起,就在街上不断地走过的许多从任邱一带逃下来的人。
  “爸!怎么办呢?”梅宝也不由皱起眉毛急问道。
  “孩子,别性急,真到不能再待的时候,我还怕不想走吗?实在因为咱们是庄稼人,离开了田地就不能生活,所以还想多挨一天好一天。”
  但不久,就有无数遭匪难的经验,从别的屯子逃来的人的嘴里说出来了,使听的人都像见了魔鬼一样的害怕,特别是家里还有年轻妇女的更寒心。
  孟老掌柜的望着他那长得像肥猪似的儿媳连连的叹气。
  “要免得丢脸,当然只能走啊!”他足足踌躇了一个上午。“不过我老头子是不走的。咱们父子相传的老店,怎能白白的撇下呢?林生,还是你带着你老婆先走吧,什么地方去都行,只要不让他们年轻的媳妇儿吃眼前亏,我老头子便算对得起祖宗了!”
  因为他们这么一发动,忠心耿耿的小狗子知道了,便来不及的回家报告,并且像一个说教的牧师一样的委委转转地向秋海棠说:
  “凑现在村里那些大户还没有走空之前,三爷,你不妨把家里能够换钱的东西一起卖掉了,合成一个数目,快带着姑娘逃走吧!这几间屋子和几亩田,就算交给我小狗子了,不管胡匪来也好,不来也好,我总给你死守在这里;只要我小狗子不死,你老人家三年五载回来,保你一根草也不少!因为你……”
  小狗子的话才说到一半,秋海棠已连连的顿着右足无可奈何的长叹起来。
  “我哪里是为了这几间破屋子发愁,实在是不知道应该逃到什么地方去才好。因为我的钱已经剩得很少了,再想上别处去生活很感困难,所以直到现在还打不定走的主意。”
  “爸爸,这倒不妨。”梅宝呆在旁边听他们说了半晌,忍不住便插嘴上来说,“我现在已不是小孩子了,书也多少念了几年,不论上什么地方去,好歹总可以做一些事,帮你老人家一起过活,大概天要饿死咱们是不成的了!”
  “三爷,真的,不但梅宝姑娘念了这么几年的书,出去多少总可以赚几个钱,就是你老人家自己不是还会唱戏吗?就算年纪大了,自己唱不成,给人家教戏或是拉拉胡琴,不也就能吃饭了吗?”小狗子万分热心地说。
  秋海棠却还是摇头。
  “你们哪里知道!如今到天津去的话,今年春季将遭过水灾,市面很清淡,挣钱都不容易,谁还有心思听戏?”
  “不,爸爸,例外的也有!”梅宝昂起着头,想了一想。“去年我还听一位先生说,上海地方真是天堂,租界地要比天津的租界大几十倍,到处是大菜馆,戏院子;那里市面非常的繁华,一些不必顾虑,只要你有钱,什么事情都可以办到!咱们如果只想暂避一时,不问其他的话,上海倒是一条出路。”
  “上海,……不错,上海真是一个好地方!”他用很低的声音说,“路远一些,倒也不妨,我……我去过两次,路还认得,只是对于……你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实在太危险了……!”
  然而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未尝分不出缓急轻重,上海尽管是陷入坑,比起留在家乡总还好一些。
  于是逃难的计划便决定了。梅宝再上孟家去一问,凑巧林生两夫妇也打算走这一条路;——孟小掌柜的娘家就在南京,经过几小时的商讨之后,大家便在第二天清早,忍痛别过了孟老头儿和小狗子两个,随着不敢再在家乡耽搁的一群,像失去了老寞的乌鸦一样的开始流浪起来。
  沿途因为恐遭匪劫之祸的缘故,火车汽车都挤得了不得,他们这一个小团体中,除了林生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以外,两个是女人,一个是未老先衰的中年人,行李却又带得不少,因此一路真是非常的困苦,才到徐州,秋海棠便第一个病倒了。
  “大哥,大嫂,看来只能请你们先走了!”梅宝因为父亲病了四五天还不见好,林生夫妻两个伴着他们,已经显出很焦急的神气;便不愿使他们再耽待,这一天就自动的催促他们。“你们凑早先上南京去吧!只要爸爸一好,咱们就跟上来找你们。”
  林生皱着眉头,并不就回答。
  “好,既然妹妹这样说,咱们就只能先走一步了。”孟大嫂涨红着一脸肥脸说,“不是我等不及,实在是怕家里的爹妈要盼得心焦,我想公公的信他们一定已收到了,咱们再不去,两位老人家的心里是不安的。妹妹,那末咱们在南京再见吧……!”
  秋海棠和梅宝的心里也实在不愿再牵累他们,便让林生先自结清旅馆里的帐目走了。
  孟家小两口子动身以后,总算秋海棠的运气还不十分坏,只在床上继续躺了三天,病便去了十之八九。
  “孩子,南京固然也是好地方,但比起上海来,终究还差一些。咱们别再三心两意啦!”因为梅宝想在到达南京以后,找一个给人家做女佣的职业,能够暂时维持生活再说,但秋海棠却认为不怎样妥当,便在离开徐州以前,又再三的向她解说。
  自从出了尚老二的那件事,梅宝对于她父亲便格外孝顺了,听他这样说她便这样做,所以便不留在南京。
  “只要爸爸愿意去,我总跟着你走!”
  “我想上海那边不比南京,多少我还有几个熟人,也并不是我一定欢喜那个地方。”秋海棠想起了从前那些遗老名士的拼命给自己捧场,心里多少兜起了一些希望;当然,他并不希望人家再像从前那样的送行头,送钻戒,写稿子狂捧,甚至把自己的照片嵌在表壳里藏着,可是他想只要这中间有一个人,能够把从前那样的好意再用出百分之一分来,那末他和梅宝的生活就不成问题了。
  人要找生活总是拣容易的路走的,真像飞蛾一定要望亮处扑一样。
  隔不到半个月,秋海棠父女俩便流浪到这一个世界闻名的大都市中来了,但秋海棠的衣袋里,却已仅仅的剩了十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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