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私密生活全记录 5、总有一天我要割掉这个玷污我父王名誉的毒瘤……

  还没有正式入冬,迫不及待的北风就卷着黄土迎面扑来。
  “沙、沙、沙”,垂死挣扎的黄叶呜咽着,乞求命运之神再赐给它们一次生命。然而,无情的北风却没有给它们任何机会。
  赵成王、魏安釐王在这个冬天相继去世了。赵成王的儿子赵偃在丞相郭开等人的拥护下继承王位,号赵襄王。魏太子增也登上了魏王的宝座,号景湣王。
  此时,在咸阳宫里,华阳太后正慈祥地抚摸着嬴政的头,“好孙儿,奶奶今天讲累了,以后再抽空多讲些故事给你听,你也应该回咸阳宫跟丞相学处理朝政了,不然丞相又会说你偷懒。”
  嬴政一听祖母提到丞相,欲言又止,华阳太后看见嬴政的表情,关切地问道:“政儿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有什么难处奶奶帮你解决。”
  嬴政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奶奶,政儿不想让丞相做仲父,也不想让他当我的太傅,请奶奶给我另换一位太傅好吗?”
  华阳太后十分诧异,“丞相吕不韦可算当今天下最有才华之人,论德才智可与四公子相提并论,在我们秦国更是无人能够相比,自早年追随你父王来到秦国,十几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你父王为咱们秦国都立过大功,他为人谦逊又忠心耿耿,你不用这样的人做太傅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呢?”
  嬴政执拗道:“奶奶,我不是说丞相不好,他对我太严厉,也太不尊敬我,尽管我尊他为仲父,可他毕竟是臣子,我是大王,他时常在我面前有失君臣礼节,直呼我的乳名,仿佛我是他的儿子一样。奶奶,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有自尊心了,何况我是大秦国的君王,哪能时常让一个臣子训斥呢?”
  华阳太后看看站在面前的孙子,已经比自己还高,脸上的棱角分明,有一丝成人的样子了,这才注意到嬴政长大了。
  华阳太后点点头,“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同丞相说的,让他今后多注意一下君臣之礼,至于更换太傅一事决不允许。”嬴政见祖母的语气不容商量,怏怏不快地告辞了。
  嬴政正要进宫门,迎面看见吕不韦匆匆从宫里走出,嬴政只当作没看见,想从旁边绕过去,却听吕不韦喊道:“政——,大王,臣有急事正在找你。”
  嬴政装作没听见,吕不韦匆匆赶上前说道:“大王,臣有急事奏请!”
  嬴政冷漠地说道:“那就到殿内再说吧!”
  嬴政进入殿内还没坐定,吕不韦就说道:“臣有两件事相告,一喜一忧,大王先听喜先听忧?”
  “随你吧,你先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那我就先报喜吧,我派王齕与蒙骜二人东征,都有战绩,王齕攻下韩国七座城池,蒙骜攻下魏国两座城池。”
  “那忧呢?”嬴政这才抬头问道。
  “大将王齕不幸在韩国战死。”
  嬴政为了表示对吕不韦的不满,故意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说:“有争战就有死亡,将军能战死沙场这是一种无上荣耀,我秦国这多年来战死疆场的大将也不在少数,死了这么一个将士有什么可忧的,寡人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不等嬴政再说下去,吕不韦就怒喝道:“够了,这话出自你一国之君的口中,我真为你感到害羞,传扬出去岂不有失你为君之德?小小年纪说话就这样少情寡恩,长大之后还不成为一个暴君!”
  吕不韦见嬴政低头不语,又拿出一副长者的样子斥道:“嬴政,要知道你是大秦国的君王,不是街头玩耍的孩子,他们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人们只会当作戏言,听后一笑了之。而你则不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不能随便说错一句话。常言说君无戏言,你说出不合体的话大臣会在私下讥笑你的,久而久之你将失去为君的威信!正如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若让王齕的家人听了,他们会认为你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君王,令王氏家族寒心。若让众将士听了,更会引起强烈反感,他们在前线战场上冲锋陷阵,流血、牺牲,你作为君王却不知体谅,更不奖赏,谁还愿意给你卖命呢?没有军人拼死沙场,你的王位能坐稳吗?”
  嬴政早已满脸泪水,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仍忍不住抽泣。
  吕不韦见状,也不再多说,待嬴政情绪稍稍稳定,才略带自责的说道:“大王不必生气,我刚才也是一时气急才说出那番话,也是为大王好,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除了我给大王讲这些为君之道,别人谁又愿意讲这些不入耳的话让大王反感呢?你毕竟是我的———”
  在吕不韦的心目中,嬴政就是自己的儿子,他下意识地说出这半句话,突然觉得不妥,忙改口说道:“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尊我为仲父,我要尽仲父之责啊。”
  嬴政抹干眼泪,装作接受教诲的样子说道:“仲父见教的是,我今后一定按丞相所教诲的去做,凡事三思而行。”
  吕不韦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温和地说:“王齕是我秦国身经百战的老将,虽然偶有败绩,但胜多败少,攻城掠地,开疆拓土,屡立战功。秦国自孝公任用商鞅变法新政至今,一直重视奖励军功,不分贵贱,凭战功取得爵位,也正是这一改革才赢得将士的心,甘愿拼死沙场取得战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王齕虽死,其子嗣尚在,理当封赏。”
  “王齕的子孙都在何处任职?”
  “他有一个儿子叫王翦,如今正在蒙骜军中听令,据蒙骜奏报,此人作战勇猛、深谋远虑,颇有军事才华,如今已经升为稗将了,大王可让王翦接替父亲爵位,拜为大将。”
  “此事就由丞相办理,如果王翦回朝,丞相可带他来见寡人,寡人再当面赏赐。王齕已死,何人赴韩国领兵,丞相有没有及时调派人补缺呢?”
  “虽然没有另派大将,但我已令副将杨端和,暂时代理指挥。”
  嬴政似乎觉得找到一个吕不韦的过错,立即表示十分不满地说道:“这杨端和是什么人,寡人怎么没听说过他的名字,用这样一个无名之辈代替王将军作战,岂不把攻下的城池给葬送了?”
  吕不韦一听嬴政的口气,是对自己刚才训斥不服,故意借杨端和指责他的,很恼火。嘿,我是你真真实实的老子,训上你几句都不行,我将来要当太上王呢,还要让你把嬴姓改为吕姓呢,现在都不听,将来咋办,一定要把你这犟小子驯服不行,看你胳膊能拧过我大腿!
  吕不韦收起刚才的笑脸,冷冷地说道:“大王刚才还说要三思而行,怎么这话的声音还没落就忘记了呢?左耳听右耳扔,表面心悦诚服,内心却耿耿于怀、阳奉阴违,自以为是,简直不可指教!你没听说过杨端和就以为他是无名之辈了,做事说话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成何体统!”
  吕不韦稍稍停一下,又接着说道:“大王今后要常到军中走一走,多和将士们见见面,免得他人提起一些赫赫有名的将领都没听说过,给众臣留下笑柄。”
  片刻之间嬴政被吕不韦抢白了两次,嬴政有点无地自容,但这是他自己的过错,又找不出吕不韦的失误,只好把恨放在心中。恰好刚成君蔡泽进来奏报政务,嬴政才没有流出泪来。
  蔡泽进来说道,旱情进一步扩大,上郡几乎颗粒无收,如今陇西郡、北地郡送来奏报,蝗虫遍野,没有旱死的庄稼全部被蝗虫吃光了,大面积的蝗虫铺天盖地由北向南,快到汉中郡了。蝗虫所到之处,田野里一片光秃,连草与树枝都啃光了,人畜也受到侵害。最近送来的灾情报告,陇西郡与北地郡因为断粮出现人吃人的现象,灾民四处逃逸,部分刁民聚众滋事,据报两郡都发生了灾民抢粮的事。
  嬴政一肚子火正没处发,一听蔡泽说有灾民抢粮的事,怒道:“刁民如此放肆,竟敢哄抢国库,以下犯上,聚众作乱,理当派官兵镇压,剿灭暴民。”
  吕不韦只当作没有听见,向蔡泽说道:“几天前上报的灾情尚没有如此严重,为何灾情突然加重呢?”
  “我也是刚刚得到文告,报说北地还发生了瘟疫,部分村庄的灾民因感染瘟疫几乎死光,听之骇人听闻,请大王和丞相打开国库,赈济灾民,抑止灾情进一步蔓延。”
  嬴政一听蔡泽要求开库赈灾,立即反对说:“国库本来存贮不多,多年来南征北讨,军费开支巨大,如今东征的粮饷都是从巴蜀征调过来的,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赈灾呢?总不能为了几个灾民停止一统天下的征讨大事吧。”
  蔡泽看看吕不韦:“赈灾如救火,丞相以为呢?”
  吕不韦略一思忖,说道:
  “刚成君言之有理,当务之急应当赈济灾民。”
  嬴政以为吕不韦故意与他唱反调,从而压制王权抬高他自己,十分恼火,强硬地说道:“铲平东方六国是先祖昭王在位时定下的策略,任何时候任何人不得更改,仲父难道不知道这条祖训吗?”
  吕不韦知道嬴政一天天长大了,再也不同以前对自己言听计从,他已经有自己的思想,许多事都必须同他磋商,于是耐心说道:“吞并六国统一天下这是秦国历代君王的梦想,自穆公留下秦誓激励后世子孙,问鼎中原图霸天下便作为此后秦王的鸿图大志,孝公任用商君变法新政,惠文王利用张仪连横,终于实现称王的一个理想。武王因为东去中原取鼎不幸身亡,这是天意不助大秦,昭王称帝失败,这是时机尚未成熟。大王虽然年幼,能够不忘祖训,有雄主之心志,这是大秦的福佑,但大王应该明白长远之计与眼前之利的关系,不能因小失大,但也不能为了大计而不顾眼前的祸患。正如这次西北两郡闹饥荒,大王不赈灾抚民,反而派兵剿杀,有可能把一个小的祸患激化成一场灾难,于国于民于君于庶都不利。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内部祸患四起,国家如何集中精力攻打东方各国呢?”
  嬴政不以为然地说:“仲父有些夸大其辞了吧,几伙刁民闹事如何撼动国家的根本,倘若向他们妥协,必将助长刁民的气焰,将来更难以制服。民只可御之,而不可宠之。”
  吕不韦有些不悦地道:“我昨日给你讲授孟轲所作的《梁惠王》反复强调孟子的仁政、仁爱思想,并让你铭记,几条治世名言,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其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也。其二,与民同乐则王矣。其三,仁者无敌。其四,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手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是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
  吕不韦立即打断了嬴政的话,“你身为一国之君,不同于那些死读书的士人,我教你这些言论的目的不在于熟记于心,更重要的是用于治理国家,付诸于你的行为之中。”
  “回仲父,寡人并不赞成孟轲的这些仁政的主张,他所说的‘保民而王’只能停留在口头上,决不能用于治理国家的实践之中。纵观天下,诸侯纷争,有哪一位侯王遵行过孟轲的学说?也许寡人年幼无知,知之甚少,那些霸主、枭雄们有几人是听信了孟轲的劝告才登上霸主之位的?不说东方各国,就我秦国而论,就没有哪位先君信奉孟轲的主张,这些著书讲学的士人无力在诸侯间争雄,又不愿委屈求全谋得一官半职,只能把内心的不平发泄在手中的笔上,故意用一些邪说蛊惑人心,干一些欺世盗名的事,其用意更是可恶,他不是帮助君王治理国家,而是削弱君王的统治,把国家葬送掉。自周平王东迁,诸侯割据,距今五百余年,有国家称号的侯国近百个,为何至今所剩寥寥无几,究其原因是弱肉强食被邻国兼并了。进一步询问,为什么会被他人兼并呢?正是这些国君听信孔、孟之流的歪理邪说。”
  不必说刚成君蔡泽惊疑,就是文信侯吕不韦也目瞪口呆,他身为太傅直接肩负着训教嬴政的责任,二人几乎朝夕相处,却不明白嬴政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在太出乎意料。
  吕不韦一直都是用儒家思想教导嬴政,所选读的文章大多来自《尚书》、《诗经》、《论语》、《孟子》以及荀子所著的部分文章,希望用这些文章把嬴政培养成一位仁义之君,用仁爱之心君临天下。吕不韦隐隐约约有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沮丧,他感到自己失败了,失败在自己儿子身上,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训教策略。他曾自诩无所不能,经商可与陶朱么相比,从政胜过吕尚、管仲之辈,领兵可与孙膑、吴起并论,教书育人呢?他自信不弱于孔仲尼、荀卿和鬼谷子。人们都说仲尼有徒三千,成才者七十二贤,鬼谷子学徒甚多,有名者也不过孙膑、庞涓,他认为自己仅教授嬴政一个弟子,将来足以震撼六国,名垂史册。可是,从嬴政刚才的那番话中他寻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也看不出曾经设定的形象在何处。那么,他这些奇谈怪论来自哪里呢?吕不韦诧异地问道:“大王从哪里学得这些有违为君之道的言论?孔子、孟子被人推为贤人,大王怎能随意诋毁呢?既然你不赞成仁政的思想,那么你认同何人的主张呢?”
  “近日我读了一本书,叫《商鞅书》,就是孝公时卫国人鞅来找大秦时所写的一本书,内容虽然不多,文字也通俗易懂,但我觉得字字如珠玑,句句值千金,无怪乎孝公会任用他为相推行改革,尽管商鞅遭到车裂而死,但他的学说却应该受到推崇,孔孟之流与他相比实在可笑得多,商鞅务实,孔孟论虚,孔孟的观点高不可及,而商鞅的思想却唾手可得。只可惜,当世没有商鞅这样的人才,若有,寡人一定愿意用五十座城池交换此人。”
  吕不韦刚想站起训斥嬴政几句,忽然意识到蔡泽在旁边,颓然坐了下来。
  蔡泽担心二人再争论下去难免发生口角,弄得众人不愉快,阻止说:“现在不是争论仁政与法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筹粮筹款赈济灾民,阻止饥荒进一步扩大。”
  “赈灾寡人并不反对,但决不能挪动国库一粒粮,必须保证前线军需供给,请仲父与刚成君另想办法。”
  蔡泽把目光转向吕不韦,心里道: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不动国库的粮食如何赈灾,难道让我等送给饥民吃?吕不韦皱皱眉,没思片刻说道:“办法只有一个,卖官救灾。”
  “什么,卖官救灾?”嬴政叫道,“也许只有仲父才能想出这个主意,仲父当年是经商出身,当然明白钱权之间的交易。”
  吕不韦一听嬴政话中有讽刺他的意思,气不打一出来,尖酸地说:“大王瞧不起我吕不韦,认为我是商人出身,地位卑贱是吗?别说是你,就是先王也不敢瞧不起我,没有我吕不韦倾家产为先王奔走,他如何能够承袭王位?又怎么会有你的今天?哼,你不准许动国库粮款,又不让卖官筹粮,就是让我和刚成君等人送给饥民吃也无济于事!请问大王从何处筹集赈灾的粮款?”
  嬴政也不示弱:“仲父有功于秦,但仲父也从先君那里得到回报,如果不是仲父早年追随先君,如何会从布衣之家一跃成为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从而位居卿相之列呢?仲父所花费的金银与得到的回报何止千倍万倍,难道仲父还不满足吗?至于仲父所提出的卖官赈灾也不是不可取,只是先祖孝公自任用商鞅实行奖励军功以来,已有百年之久都是凭战绩拜爵升迁,这已经形成祖制,倘若废除这一律例实行纳捐升迁,当然是商人得益,谁还愿意在沙场上舍命拼杀,大家宁可让子弟去集市经商也不愿送子女入伍上战场。国家现在急需四方征战的将才,更需要大批冒死冲锋陷阵的勇士,用纳捐取代军功实在不可取!”
  蔡泽从中调和说:“丞相所说的纳粟拜爵,卖官晋级虽无先例,也并不违反祖制,这只是迫于形势所采取的权宜之计,并不是永久之策,决不是用纳捐取军功,一是于度过今年的饥荒便停止纳粟拜爵。如果纳粟拜爵于国有利,将来也可与奖励军功并行使用。凡事总要有被打破的先例,不能死抱祖制不放,要因时因地而灵活调整治国方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正如周王室为何由强而弱,最后自生自灭,就是因为后世子孙躺在祖宗制定的律例上不知修正,抱残守缺,最终被日新月异的社会洪流所淘汰。大王虽然年幼,但才思敏捷,有创新精神,当然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丞相话语虽然有些过分,但句句是金玉良言,不中听但都是肺腑之言,对大王的忠言实在令为臣钦佩,请大王三思。”
  蔡泽的话让嬴政听了舒服多啦,他也认为吕不韦提出的纳粟拜爵的方法确实是解决燃眉之急的权宜策略,但他反感吕不韦说话时的语气态度,他吃软不吃硬,你越是咄咄逼人,他越是不服。嬴政很顺从地道:“你们二人都认为可行,那就先拿出一个标准来,让我禀告太后再作定夺。”
  吕不韦明白,嬴政的让步是蔡泽从中调和,他也不再强行要求立即答应,想了想说:“  
纳粟拜爵只是为解决燃眉之急,并非长久采纳,所定标准不能太高,太高了,无人捐纳达不到救灾的目的;但也不能太低,以免引起军中将士反对,以千石为标准,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如何?”
  嬴政点点头说:“就以这个标准上报太后吧,未尽事宜请仲父与刚成君向太后奏明。”
  吕不韦见嬴政神情沮丧,也不是滋味,自己的苦衷谁又明白,面对亲生的儿子无法相认,为把嬴政培养成一位叱咤风云的雄主,他只好忍辱负重,把满腹苦水往肚里咽,只要能让政儿成才,别说得罪他,就是将来被他杀了也心甘情愿,可怜天下父母心!吕不韦见嬴政情绪稍稍稳定,用慈父般柔和的口气安慰说:“大王应有山谷一样宽广的胸怀,更要有海洋般的胸襟,倘若为针尖小事就耿耿于怀,如何容纳天下诸多烦人心神的事。如果因为一件小小困难就一愁莫展,那么将来遇到的难事更多,扫平纷争割据的诸侯统一天下,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也许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就是在有生之年没有完成统一大业也在所难免,因为形势风云变幻,有时出人意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大王不能因为其中条件不具备就心灰意冷,放弃鸿图大志吧?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王是否还记得《孟子·告子》中的一段话?”
  嬴政点点头,“我记得: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仲父所说的是否指这句话?”
  吕不韦微笑道:“你不仅要熟记于心,更要以此作为遇到挫折时积极向上的动力。你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人生如此漫长,又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呢,常言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何况大王追求的目标是一统天下,成为万乘之尊,其中的艰难曲折就更难以预料。几年前蒙骜与王齕伐魏遭到信陵君所率的五国之师阻挡,惨败退回,如今蒙骜再次伐魏,虽然夺得两城,但前景又不佳。”
  嬴政一听,忙惊问道:“怎么,莫非魏国又出了能人?”
  吕不韦微微叹息说:“我派东方各国的暗探送来消息,魏国已经与赵国结盟,赵国派智勇双全的猛将廉颇到魏国任客卿,其目的就是为了联合韩赵魏楚燕等国合纵抗秦,一旦合纵成功,蒙骜必败。”
  “难道我秦国战将千员,就没有能敌过廉颇的猛将吗?蒙骜不敌,另派其他将领就是!”
  吕不韦摇摇头,“蒙骜可称得上秦国第一战将,有勇有谋,能征善战,与廉颇相比应在伯仲之间,问题不是在于蒙骜不敌廉颇,而是秦国一国之兵不敌五国之师,众寡悬殊,纵有孙武子在世也难以取胜。”
  嬴政着急地问道:“仲父有什么好的策略吗?”
  “多日来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策略只有一个,能否奏效还无法预料。”
  不等吕不韦说下去,蔡泽便笑道:“丞相的策略一定是想法拆散合纵之约,让五国相互猜疑不能团结为一体。”
  吕不韦向蔡泽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只是谋划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请刚成君出个主意?”
  蔡泽说道:“离散合纵之约并不难,五国虽然联合在一起对抗秦国,但五国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他们的合纵策略也是迫于我国强大的军事压力才走到一起的,只要暂时停止进攻,派几位能言善辩之士去各国游说,威逼利诱并用,再利用五国之间的矛盾从中挑拨,一定能达到离间的目的。”
  嬴政马上来了精神,催促道:“请刚成君说详细一些,寡人仔细听听是否可取?”
  “往日合纵,因为信陵君在,魏国是合纵的中心,如今信陵君已死,合纵的中心由魏转移到赵,而燕赵两国多年积怨,已成势不两立之势,只要能挑起燕赵两国的争端,合纵之约必然自动解散。因为韩国已经被我大军打得疲惫不堪,自己都不能保护,哪有能力援救其他国呢?楚国尽管强大,但楚国一向爱坐收渔人之利,对于没有利的结盟是决不会参与的。当务之急是派遣说客去燕赵游说,挑起燕赵争战。”
  嬴政一扫刚才沮丧的神情,兴奋地对蔡泽说:“刚成君,你是燕国人,熟悉燕王喜的性情,那里也一定有许多好友,寡人给你足够的金银,有劳你辛苦一趟,也顺便回乡探望一下亲人,会一会往日的朋友。”
  蔡泽知道推辞不掉,站起来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大王放心,我决不会令大王失望的!”
  嬴政转向吕不韦,“仲父,派何人去赵国游说呢?”
  吕不韦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去赵国的人一定是自己的亲信,因为他和公子嘉的特殊关系决不能让外人知道,特别是他现在不想为公子嘉卖命了,更不能公开当年的秘密协定,自己已经在秦国站稳根基,并取得如此显贵地位,再为公子嘉做事实在是不明智,就是公子嘉当上赵王,给予他的好处又能如何,也不会胜过现在拥有的一切。再说,当今秦王是自己的骨肉,这大秦的国度明着姓赢,而暗里却姓吕,他决心让秦国的国度明暗都姓吕,这才是吕不韦新的奋斗目标。因此,他向嬴政推荐自己的心腹门客司空马入赵游说。
  嬴政走出南书房,耳畔仍响着仲父吕不韦的那几句话:“大王的课业有些荒疏了,一位优秀的君王应当文武兼修,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胸藏万卷,才能有一统天下的雄才大略,才会令百官臣服万民敬仰……”
  一串清脆的笑声打断了嬴政的思绪,抬眼望去,一对身影吸引了他:公孙婉儿正站在成蝺的肩膀上去摘一只红彤彤的石榴。
 
  当初,公孙婉儿的父亲公孙丑因为被强迫给嬴政看病违背了“不为秦国人治病”的诺言而自杀。赵姬为了报答公孙丑,遂将公孙婉儿带回秦国,让她和嬴政享有同等待遇。
  嬴政和公孙婉儿从小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日子久了,对这位活泼可爱的小妹产生好感。
  看到这幅场景,嬴政心头不觉荡起一丝醋意,身不由己地走到二人跟前,装成一副大人的样子,干咳一声。
  公孙婉儿回头一看是嬴政,急忙从成蝺肩上下来,嘻嘻一笑:“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是谁呢。见者有份,也给你一个。”
  嬴政想接又怕被其他人看见与自己的身份不相称。
  成蝺拘谨地说:“大王哥哥,拿着吧,婉儿刚才还提到你呢。”
  嬴政从婉儿手中接过石榴,仍然拿出大人的姿态说:“宫中什么新鲜水果没有,偏想吃这个,真想吃,让太监宫女去摘不行,万一掉下来摔着咋办?”
  “大王是金肢玉体当然怕摔着,我这么一个小宫女可没有大王那么娇贵,摔死了拉出去扔掉就是。”
  “刚一见面就被你这刀子嘴挖苦一顿,我受的气还不够多吗?白天受丞相训斥,晚上受太后数落,有时——”
  不等嬴政讲下去,婉儿又接上了,“有时还要受你们这些小宫女小太监的气对吗?”
  “婉儿,你不能别说这些话吗?在宫中有太后护着你,谁敢拿你当宫女看待,太后没有公主,视你为掌上明珠,你不是公主胜似公主,有这么优越的位子还不满足,我都嫉妒你呢。”
  不等嬴政说完,成蝺就插嘴说:“大王哥哥,太后已经答应正式收婉儿为义女,准备让你封她为公主呢。”
  嬴政高兴了,笑道:“我说怎么如此撒野呢,连我这个堂堂大王都不放在眼里,今后宫中就有一位铁嘴公主啦,我也有一位铁嘴妹妹了。”
  婉儿立即撒娇说:“大王再取笑我,永远都不理睬你,更不喊你哥哥。”
  嬴政嘿嘿一笑,“哪喊我什么,是不是喊我情哥哥?”
  婉儿羞得脸绯红,扑过去捶着嬴政的背后说:“你坏,你坏,就叫你坏蛋大王,坏蛋哥哥。”
  成蝺打圆场说:“婉儿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大王最好啦,时常在太后面前夸赞大王。”
  嬴政似乎想起什么,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成蝺刚才说婉儿提到我,是不是背后说我的坏话?”
  婉儿立即不高兴地说:“在我们面前你不是大王,只是哥哥,不要像在群臣面前摆出一副人模狗样训人,我讨厌你那副模样。”
  成蝺怕嬴政不高兴,急忙解释说:
  “婉儿说好久没有见到大王了,大王一定又被朝政所困抽不出时间同我们一起玩耍。她还说大王太辛苦了,如此年幼就担起这么重的担子,真了不起。”
  嬴政面露喜色,问道:“婉儿,是这样吗,如此说来我错怪你了。”
  婉儿把小嘴一噘,“哼,你疑心太重,对谁都起疑心,一定是得了君王常患的职业病。”
  嬴政吓了一跳,他知道婉儿的父亲公孙丑是一位名医,曾经给他治过病,以为婉儿也懂点医术,看出他患了什么病呢?忙问道:“婉儿,我这病能治好吗?”
  婉儿一看嬴政严肃的表情,笑了,“我说大王患的这种病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上,没有性命之忧,也不影响健康。”
  嬴政有些糊涂了,“在心上不比在身上更厉害吗?人们常说病人膏肓,不就是疾病进入心里吗?”
  婉儿哈哈大笑,踮着脚点着嬴政的鼻子说:“说你笨你就笨,不笨也笨,像你这么笨的人还能当大王处理国事,只怕会把秦国治理得一塌糊涂。告诉你吧,你患的这种病是多疑症,我曾听爹爹说过,几乎所有君王都患这种病,整日疑神疑鬼,对谁都不相信,害怕别人抢了他的王位,长此以往,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他愈是不相信别人,反对他的人就愈多,反对他的人愈多,他也就越不相信他人,久而久之,众叛亲离,王位也就真的被人抢去了。大王,你可千万不能患这种多疑症啊!”
  嬴政被婉儿说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挠挠头问:
  “婉儿,我真的患上你说的这种君王常有的多疑症吗?”
  婉儿故意吓他,“可不是吗?你刚才还怀疑我和成蝺说你的坏话呢。”
  婉儿说完,向成蝺偷偷一笑,嬴政见婉儿偷笑,知道她在耍弄自己,说道:“好呀,你敢戏耍本王,刚才还想让我封你一个什么公主来着,不跪下向我磕头求饶决不加封。”
  婉儿嘻笑道:“大王,我可没有戏耍你,这是给你提个醒,惩前毖后,这不是过错吧,你应当感激我才对呢?”
  “好,那就封你为大秦国的铁嘴公主,活人能说死,死人能说话,公鸡也能说下蛋———”
  “不行,不行,太难听了,如果我的嘴真这么厉害,能像大王一样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我就说让你们男人生孩子。”
  “羞,羞,羞!”
  嬴政忽然看见传事太监匆匆走来,匆忙止住成蝺。传事太监上前说道:“大王,丞相请你去广安殿,有事相商。”
  嬴政没有开口,婉儿就催促说:“大王快点去吧,不然,丞相又要到太后那里坏大王的  
事,说大王不是好君王了,太后怪罪下来,我们担当不起啊。”
  嬴政无奈,只好离去,走出老远,还回头张望。
  嬴政刚走进大殿,吕不韦就近上前说,蔡泽出使成功,燕太子已经到了咸阳,安排在广成传舍,问嬴政要不要让燕太子前来朝拜。嬴政答应了,他听说这位燕太子和自己年龄相仿,有了兴趣,很想见识一下,也多了解一些其他诸侯国的情况。
  蔡泽带着太子丹走进广安殿,先奏报一下出使情况,尽量表现自己的才干与功劳,然后把太子丹引荐给秦王政。
  嬴政打量一下太子丹,年龄似乎比自己还稍长几岁,身材也比自己高大,浓眉大眼,棱角公明,透露出几分塞北人的强悍与倔强。太子丹只是向前跨出一步,抱拳施礼,并没有下跪,吕不韦从旁边喝斥道:“大胆的狂蛮,叩见我们大王还不下跪,活得不耐烦了!”
  蔡泽也催促太子丹行大礼,太子丹不卑不亢地说:“我是以燕国太子身份来秦国作人质,皆在沟通两国友好,你们应当以平等的客人对待,为什么要逼迫我下跪呢?这不是轻视我燕国吗?恕本太子不能从命!”
  吕不韦又要发火,赢政止住了他,对太子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免礼吧,你把国书呈上来先回馆舍歇息,改天择定吉日再设宴相请,为你接风洗尘。”
  “谢大王!”
  太子丹呈上国书,一拱手告辞了。
  望着太子丹下去的背影,吕不韦埋怨说:“大王怎能随意废弃这叩见时的大礼呢,传扬出去岂不令其他诸侯国小瞧我大秦国?小小燕国偏远蛮荒,屡屡败于赵国,更不堪我秦国一击,他一个太子竟敢托大想同大王用平等礼节,真是不自量力,就是燕王喜到此也要下跪。大王下次召见他一定让他下跪,不跪,令侍卫摁也要把他摁跪下,不杀杀他的威风,他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还自以为天下第一呢。”
  秦王政连连摇头,“他虽然质于我国,但也算我国请来的客人,为两国友好而来,怎好强人所难呢?区区礼节何须当真,等到我将来踏平燕国,他不向我下跪也不行啦,现在就以平等礼节相待也无妨,只要能结好燕国离散合纵盟约就行,大礼不辞小让,大事不求细谨,这也能体现我大秦国君的宽广胸怀。”
  吕不韦当着群臣的面不好再说什么,暗骂一句:“这小子心地宽厚善良,不足成大事!”
  蔡泽又把出使达成的几点协议简要向嬴政和吕不韦汇报一下,最后说道:“来而不往非理也,燕太子已经来秦,我国也应当遵守信约派出一名大王的宠臣去燕国为质,以此稳住燕王,不然,缔结的盟约则形同一纸空文。”
  “刚成君以为派何人去为佳呢?”嬴政问道。
  燕泽早已想好此人,“派张唐去如何呢?张唐文武全才,到燕国后,既可协助燕王处理政务,也可掌管军事,一旦秦燕撕毁协约,张唐回到秦国,凭借对燕国军政情况的熟知,出兵伐燕,易如反掌。”
  嬴政也觉得有道理,征求吕不韦的意见,吕不韦也认为张唐合适,并请太史卜上一卦,卦象大吉,吕不韦立即派人去请张唐,协商赴燕事宜。
  张唐听说吕不韦派他去燕国任燕相,心里道:我才不去呢,什么燕相,说白了就是人质。他知道吕不韦、秦王政都是出尔反尔之人,为了自己利益,不惜牺牲一切,今天缔结的盟约明日就有可能撕破,一旦秦国为了要挟燕国扣押燕太子,他在燕国的命就很难保住。另一方面,去燕国必须从赵国境内经过,他曾经随白起在长平之战中大肆坑杀赵人不计其数,赵国人痛恨他不亚于白起,倘若赵国人听说他张唐路过赵国,一定不会放过他。
  哼,这个馊主意一定是蔡泽出的,他奶奶的,想借刀杀人,我偏不上当。这小老儿心太狠,睚眦必报,十年前一桩小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多次找借口整我没有得逞,今天又耍这么一个花招,真够卑鄙的。
  十年前,蔡泽因为劝降乐闲乐乘不成被迫逃出燕国,赵国又不能停留,只好仓皇逃奔秦国,但又必须从赵国境内经过。当时,秦赵正在交战,张唐率军兵围邯郸。蔡泽化装潜逃,恰好被张唐捉住,张唐误以为他是赵国派出的奸细,把他捆绑起来严加审讯,没有审出结果,便把蔡泽痛打一顿放了出来。后来,蔡泽到了秦国取代范雎为相,张唐也曾亲自登门向蔡泽赔礼认罪,蔡泽表面说不知者不罪,心中却对张唐怀恨在心,几次借机惩处张唐,都被张唐巧妙化解了。蔡泽被罢免丞相后张唐长出一口气,没想到现在又打他的歪主意。
  张唐考虑再三,别无良策,只好装病躲在府中不外出。
  吕不韦听说张唐病了,十分意外,早不病晚不病,恰在让他赴燕时候生病,便亲自登门造访。张唐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吕不韦不以为然,认为张唐太多心了,坚持让他赴燕,并保证他的安全,可张唐仍然固执己见,拒不从命。吕不韦十分恼火,悻悻回府。
  吕不韦愈想愈气,他堂堂的相国,亲自登门请求一个小小的将军去做一件并不困难的事,居然有人敢拒不从命,他觉得这是对他权威的蔑视,从侧面也说明了他吕不韦在秦国的地位还没有达到他想象的那样。吕不韦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嘿,当今秦王事事都让我三分,处处尊重我的意见,你一个小小将军,虽然有功于秦,却并不是有功于吕,你可以不从王命,但决不能不听从我吕不韦的命令。吕不韦为了敲山震虎,进一步树立个人在朝中的权威,决定拿张唐开刀。
  吕不韦正要传唤人马去拿张唐问罪,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双手背后,学着成人的样子阔步走上堂来。吕不韦知道这少年是自己府中年龄最小的门客,今年才十二岁,叫甘罗,因为  
他是昭襄王时著名相国甘茂的孙子,由于家道败落无处养身,吕不韦听说后便着人把他接入府中供给吃住。
  吕不韦以为有人欺辱甘罗,他是来找自己告状的,耐着性子问道:“甘罗,府中有人对你不好吗?”
  甘罗摇摇头。
  “那你来找本相国有什么事?我正忙,你没事就先走开吧。”
  “丞相正准备派人去抓张唐吧!”
  吕不韦一愣,这事自己只是刚考虑好,还没有去做呢,他怎么会知道,也许是碰巧说对了。吕不韦点点头,问道:“你从何处听说的?”
  “我从丞相的表情上推断出来的。丞相请张唐赴燕为相,张唐称病不去,丞相又亲自上门去请,可张唐依然不从丞相之命。丞相一定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蔑视,为了威服众人,树立丞相的威信,丞相有心用武力治服张唐,威逼他去燕国对吗?”
  吕不韦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全被这么一个小孩子猜中了,有点惊奇地说:“是又怎么样,难道他张唐敢与本丞相作对到底吗?”
  “张唐当然不敢,但丞相以权势威逼武力相加,这一做法也欠妥呀。”
  “何以见得?”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仅用兵如此,诸如治国、耕种、经商、人际间的交往都是这样。比如丞相对张唐,武力相加权势相逼可能有两种结果,一是张唐屈从,二是仍然不屈服,以死抗命,这两种结果对丞相均是弊大于利。”
  “唔,请你说得详细一些,何谓弊大于利呢?”
  甘罗拱手说道:“假如张唐屈从,并非出自本心,必然对丞相不满,甚至怀恨在心,无形之中丞相给自己树立一个敌人。常言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也许正是因为丞相这次树敌,将来会败坏丞相的大事呢!斗转星转,十年河东可能变为河西,世事谁料呢?多一个敌人就多一人分危险。再者说,让心怀不满的人到燕国为丞相做事,丞相又真的放心吗?万一做出有违丞相心志的事,有害于大秦国,这个责任自然要归结到丞相身上,那时丞相后悔也来不及了。”
  吕不韦连连点头,“那么其二呢?”
  “其二是张唐以死抗命。即使丞相杀了张唐,终于没有使张唐从命,丞相的权威更加受到蔑视,只会进一步降低丞相的信誉,反而给他人留下攻击丞相的把柄。对于张唐的亲属朋友,丞相不也同样树立了敌人吗?”
  吕不韦听完甘罗的分析,愁眉紧锁,思考另外更换合适的人选。甘罗又说道:“丞相又在想另找合适的人选吧?”
  吕不韦吓了一跳,莫非这少年是神仙下凡,或者从哪里学会了占心术,否则怎么能猜中我心里所想的事。
  “丞相千万不能再找他人,那样,不仅蔡泽、张唐蔑视丞相,其他人也会小瞧丞相的,得不偿失的事丞相不能做。”
  吕不韦真正犯难了,“以你之见应该怎么办?”
  甘罗笑道:“让我替丞相走一趟,也许能说动张唐愿意去燕国。”
  吕不韦想说,我堂堂丞相亲自去请都吃了闭门羹,你一个毛蛋孩子能说动他,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呢。可他一想到甘罗刚才对自己心里的猜测有点神乎其神,又不能不信几分,也许这个少年真是神童奇才有点邪门呢。
  甘罗似乎看出吕不韦的心事,又说道:“丞相不要以为我是一个毛头孩子,嘴边没毛办事不牢。当年项橐七岁就能给孔子当老师,而我已经十二岁了,丞相用人不能以年龄作为判断的标准,假如按年岁而论,当今秦王就是一个八十岁的老翁了。俗话说竹杆虽高节节空,秤砣虽小压千斤。丞相何不让我前去一试呢?成功则为丞相去了一桩心病,不成功也不伤丞相的威严,到那时,丞相再另想他法也不迟!”
  刚才吕不韦还将信将疑,现在完全被甘罗的话折服了,便点头同意了。
  甘罗拜别吕不韦走了出去,望着甘罗的背影,吕不韦陡然生出一丝淡淡的妒意。甘罗来到张唐府中,府上的人以为是哪位家臣的孩子,也没过问就让他进去了。甘罗找到张唐,放声就哭,张唐以为谁家的孩子跑迷了找不到家,忙过来安慰说:“孩子别哭,你是谁家的孩子,迷路了是么?我派人把你送回家。”
  甘罗这才止住哭泣说道:“我是甘茂的孙子甘罗,现在是丞相吕不韦的门客,我已从丞相那里知道将军必死的消息,曾听爷爷说我们两家原先交情笃厚,特来告知一声,也顺便凭吊将军。”
  张唐被甘罗说得将信将疑,信吧,他只是一个孩子,不信吧,听口气不像有假,疑惑地说:“我曾随武安君征战南北,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丞相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将我治罪吧?”
  甘罗看出张唐的心思,便问道:“将军的功劳与武安君白起比起来,谁的功劳大呢?”
  “当然是武安君的功劳大,他南败楚国,北震燕赵,东攻韩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为秦国夺取无数城邑,扩大秦的疆域,打出秦的威名,我只是他手下一名战将,论功劳怎敢与武安君相比呢?”
  甘罗又紧逼一句问道:“若把当年丞相范雎和现在丞相吕不韦相比,他们二人谁的权力大呢?”
 
  张唐笑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文信侯的权力大,他不仅是丞相,而且是当今秦王仲父,国家大事皆由文信侯裁定,就是大王也对丞相礼让三分,应侯范雎哪有这份威信。”
  “将军认为文信侯专权吗?”
  甘罗这么突然一问,张唐愣住了,他瞪着甘罗却不敢说。甘罗笑道:“假如丞相不专权张将军早就说了,还可能赞美丞相一番呢,正是张将军的沉默恰恰证明了文信侯的专权,说明文信侯已经专权到大臣只敢在心里诅咒却不敢流于言表的程度,对么?”
  张唐一时摸不清甘罗的来意,惊恐地说:“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这么说。”
  甘罗继续说道:“应侯范雎为报私仇,想让武安君带兵攻打赵国,可白起推托有病不去,应侯再次派人去请,白起依然以生病为借口不愿出征,应侯只好改派郑安平带兵攻赵,可白起呢?终于被逼杀在咸阳城西七里的杜邮。”
  甘罗说到这里,突然反问道:“应侯没有文信侯专权,都能逼死比你功劳大十倍的武安君,我不知道张将军会死在什么地方。”
  甘罗这样一比较,张唐真的害怕了,结结巴巴地问:“是丞相派你来催命的吧?”
  甘罗摇头说道:“假如丞相真的来催命,就不会让我来了。我是听到风声专程来报知将军的,丞相现在只是生气,还没有对张将军动杀机,还有补救的机会,你必须现在就随我到丞相府向丞相认错,并表示乐意到燕国为相。”
  张唐又为难地说:“不答应是死,答应也是死,不如死在本国了,逢年遇节妻儿子女也能到坟上拜祭一下。倘如死在国外只怕连尸首也找不到,就成为孤魂野鬼了。我宁愿死在这里!”
  “张将军太不明智了。文信侯随便加给一个罪名都能轻而易举将你处死,只怕受牵连的还不止你一个人,你的子孙后代也会因为你背上罪名成为奴隶。如果张将军死在国外就大不相同了,你是为国而死,有功于秦,也有功于丞相,你的妻儿子女将会承袭你的封爵而世代显赫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子孙儿女着想吧,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孤魂野鬼?何况你真的去了,也未必就被处死,你把问题看得太悲观了。丞相不会不为你的安危着想的,因为你是他派出去的,代表秦国,假如你被别国杀了,等于秦国的尊严受到践踏,丞相与大王也会觉得脸面无光的。再进一步讲,比较秦赵的威势,秦强赵弱,赵国怎敢轻易截杀强大秦国的使臣呢?难道不怕招来亡国之祸吗?燕国就更加弱小了,更不足惧。”
  张唐听了甘罗的分析,心情稍稍平静一些,仍然略有顾虑地说:“我秦国很少讲究信誉,丞相令蔡泽把燕太子骗来并非真心结盟,而是另有所图,也许想扣押燕太子要挟燕王,假如真是这样,我还有活命吗?”
  “即使真像张将军所说的这样,秦国要的是城邑,而不是燕太子的尸首。燕王要的是活着的燕太子丹,而不要你张唐的尸首,他怎么会用你一个臣子的尸首换他亲生儿子的性命呢?燕王宁可割地也不会置儿子的性命不顾的。最坏的打算是你被处死,我认为你也应该死在国外才值得!张将军,你以为呢?”
  张唐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做,请带我去见文信侯。”
  吕不韦仍在生张唐的闷气。忽然听说甘罗带着张唐前来认罪,暗暗吃惊,对甘罗更多了一份复杂的感情。张唐走上堂,向吕下韦下跪行大礼,赔罪说:“卑将固执己见,仅考虑个人得失,置国家大计而不顾,险些酿成大错,幸亏听到甘罗劝说才迷途知返,特来请丞相恕罪,卑将愿奉命去燕国为相,请问丞相何时动身?”
  吕不韦一听张唐愿意去燕国,并主动来认错,一肚子火气烟消云散,亲自扶起张唐说:“人恒过,知错能改则不失为君子。在赵国,廉颇与蔺相如之间曾有过一段将相和的佳话,廉颇负荆请罪的行为至今传为美谈。张将军效法廉颇主动认错也令本丞相感动,你我本无私怨,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辅佐秦王度过难关早成大业。既然张将军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甘愿赴燕,我一定竭力谋划,确保张将军安全通过赵境,也一定会让张将军平安从燕国返回,到那时,我将亲自斟酒为你庆功!”
  吕不韦一面让张唐就座,一面继续说道:“燕太子已经入秦多日,我们不尽快派入赴燕可能引起燕王猜疑,宜早不宜迟,请张将军回府准备一下,择定吉日便可动身。”
  张唐退出后,甘罗上前说道:“丞相谋划的秦燕结盟仅仅为了破坏合纵之策,有利于秦国攻伐韩魏,这种做法只是用兵上的下策,上策是不费一兵一卒占领大片城邑,丞相为何上策不用而取下策呢?”
  尽管吕不韦对甘罗能说服张唐去燕十分诧异,仔细一想,不过是陈述其中的厉害关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罢了。现在听他出口狂言能不费一兵一卒为秦国取得许多土地,且说自己的策略为下策,显然有小瞧自己的心意,大为恼火,拍案斥道:“你乳毛未干,胎毛未退,信口雌黄,简直狂妄至极,不要以为做成一件小事就沾沾自喜,把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孤念你是个孩子,不与你斤斤计较,快退下去吧,以后说话要分清场合,懂得轻重,否则,严惩不赦!”
  甘罗毫不在意,嘻嘻一笑,“侯爷,常言说没有金钢钻不敢承揽瓷器活,丞相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臭骂一顿,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让我去试一试呢?”
  吕不韦余怒未消,说:“你且说与我听听。”
  “秦燕结盟必然引起赵国恐慌,我劝说赵王向秦国割地,答应他秦国只要得到赵国五座  
城池的土地就与燕国断交,并鼓动赵王出兵攻燕。这样,秦国不必用兵就能得到大片土地,而且达到破坏合纵的目的,丞相何不让我去试试呢?”
  吕不韦疑惑地问:“赵王会听从你一个小孩子的劝说吗?”
  “察其喜惧,相机而言,言若波兴,随风而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成功再好不过,不成功,丞相再派张唐入燕也不迟,我只借相国的五辆车用即可,也算是为张唐安全通过赵境作说客吧。”
  吕不韦认真考虑再三,觉得可行,他只是个孩子,成功与否不损秦国一丝一毫利益,而成功呢,对秦国对他吕不韦都大有好处,甘罗毕竟是他的门客。冯谖使孟尝君名扬天下,毛遂自荐助平原君完成使楚重任,侯嬴献计为信陵君窃符救赵立下奇功,我吕不韦虽然想与四君子齐名,无奈门下食客平庸,至今没有发现一个才智出众之人,倘若小小甘罗真有奇才,也可助我吕不韦播名传声。人们常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难道我吕不韦缺少识才善任的本领吗?
  秦国使臣赴赵的消息早有信使报到邯郸,当甘罗来到距邯郸城外二十里的郊外时,赵襄王亲自率领文武大臣在此恭候多日了。赵襄王一见秦国使臣竟是一位十来岁的少年,有几分失望更有几分屈辱,十分不悦地上前接见甘罗,颇带讽刺的语气说:“秦国的年长者都战死疆场了吗?否则,怎么派一个街头玩耍的孩子来我赵国?”
  甘罗施礼答道:“大王,一定听说过齐国大夫晏婴晏平仲使楚的故事吧,楚灵王认为晏子身材矮小有意戏弄他,凿门洞令其入,晏子说这是狗门,不是人出入的,既然来到狗国只好由狗门入内。当楚灵王见到晏子时,故意嘲笑他,说齐国无人了吗,怎么派你这么一个相貌丑陋,身不过五尺的小人来我堂堂楚国。晏子却不卑不亢地答道:我们齐国有的是人,每人呵一口气就可形成云彩,每人挥一把汗就像天上下大雨一般。但我齐国对外出使却有个定例,就是贤才的人出使贤能的国家,不贤的人出使不贤的国家,大人出使大国,小人出使小国。晏子最后说他最不贤,又是小人,才因此出使楚国。楚灵王本想羞辱晏婴反被足智多谋而又巧于应答的晏子所戏,我这里套用晏子的话说,也是秦王用人各用其长,年长的人任用大事,年幼的人任用小事,我甘罗今年才十二岁,当然只能做一些出使赵国的小事了。”
  赵襄王见甘罗口齿伶俐,通今博古,不敢再出言相戏,讪讪问道:“曾经为秦国开辟三川之地的丞相甘茂是先生的什么人?”
  “那是臣的祖父。”
  赵襄王连连点头,“将门之后无弱兵,名臣之家多奇才,难怪先生如此能言善辩,原来是甘丞相的后人,本王一向钦佩甘丞相的才华,今日能与甘丞相的后人相会也是本王的荣幸,不知先生到此有何见教?”
  “大王一定听说燕国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的事吧?”赵王点点头。
  “大王也一定听说秦国大将张唐要到燕国任相国的事吧?”赵王又点点头。
  甘罗这才拱手说道:“燕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说明燕国对秦国的忠诚,秦国派张唐到燕国为相,说明秦对燕的信任,如今秦燕两国结为友好,赵国就大祸临头了。”
  “请先生把话讲得明白一些。”
  甘罗学着成人的样子,比划着说:“燕赵积怒已深,成为世仇,如今秦燕结盟,燕国是想借秦国的势力伐赵,以雪昔日惨败的耻辱。秦国也有意借此夺取赵国在河间一带的广大土地。”
  赵王十分不悦地说:“秦人休要欺我赵国国势衰微,一个赵国不足以抗秦,本王可以合纵抗秦,一旦合纵成功,秦国将会再有邯郸之败与华州惨败的结局!”
  甘罗笑道:“合纵之计只怕是大王一厢情愿,如今燕国与秦结盟,齐国与秦早有盟约,保持中立,决不参与任何一方结盟,韩国自顾不暇,魏国刚刚停战,虽然和谈也是各怀鬼胎,并无诚意。至于楚国么,我家丞相在我来赵前已遣使入楚,不知大王还能和谁进行合纵之盟?”
  赵襄王并不懂兵法,也不想打仗,刚才提出的合纵抗秦不过是威吓一下甘罗,不仅没有震住甘罗,反而给驳得哑口无言。赵襄王沉默一会儿,问道:“先生来赵决不是仅仅告知本王秦燕结盟伐赵的事吧?”
  甘罗正中下怀,朗声说道:“当然不是,秦王与文信侯都不想伐赵,无奈与燕国结盟,经不住燕王再三请求,倘若赵国能主动向秦国结盟,秦王愿退回燕太子,停止张唐入燕,并断绝与燕国的交往。”
  赵襄王知道甘罗提出的让赵国主动向秦国结为友好决不是没有条件的,便直接问道:“秦国有什么要求呢?”
  “大王不如把河间一带的五座城邑割给秦国,以满足秦国扩大河间土地的目的,这样,秦国一定不会再与燕国结盟,秦赵一旦联合,赵国专心对燕用兵,凭赵国的实力,从燕国夺取三十座城邑是绝对可信的。大王损失河间五城而换取的却是三十城,何乐而不为呢?”
  甘罗见赵王面带犹豫之色,进一步说道:“大王若怀疑秦国缺乏诚意,也可按照往昔秦赵结盟的先例,彼此以人质作抵押,大王以为如何?”
  赵襄王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不好表态,淡淡说道:“结盟大事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敲定的,请先生入城歇息,待本王同群臣仔细商讨之后再答复先生。”
 
  赵襄王把甘罗安顿在上等旅馆内,亲自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一时间,小甘罗的大名传遍邯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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