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什么事都有个先儿,前人的先例总要被后人打破,怎么能死抱着祖宗定下的规矩不变呢。纳捐取爵不也是祖制下没有的么,如今实行起来不也是很好,解决了国库因连年征战的空虚问题,也促进农商发展。嫪毐没有军功,但凭着纳捐已是大上造,比侯爵也仅差那么几个等次,他一个男人家,为了服侍娘,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付出的东西还少吗?比战场上的那些将领又逊色多少?”
赵姬见嬴政仍然无动于衷,索性站起身说道:“我已经向嫪毐许下诺言,人不能言而无信,一般百姓都讲究诚信,何况娘是一国太后,我现在就请人算一算,从大上造到君侯需要纳捐多少钱粮,这所有费用从我的衣食用度里克扣,我宁可不吃不穿也给嫪毐买个君侯的封爵,从此以后你我之间的母子情谊恩断义绝!”
赵姬说完,理一下散乱的发鬓,走出大殿。
嬴政急忙站起身喊道:“娘,娘。您听儿臣解释。”
赵姬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嬴政知道娘的脾气,认准的事一定要做到底,追出去硬拦也没有用,颓丧地一屁股跌坐在御椅上。
昌平君入宫奏事,正好遇到赵姬负气而走,急忙入宫询问缘故,嬴政把事情经过简单介绍一遍,最后说道:“太监封侯这是亘古没有的事,寡人怕吕不韦以此为借口发出责难。为了《吕氏春秋》一书寡人让吕不韦当众出丑,他对寡人已经恨之入骨,如今再加封嫪毐为侯,吕不韦一定认为我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是排斥他文信侯的特权,吕不韦一定会拿祖制要挟我,逼迫我废除对嫪毐的封爵,再次显示他的权威,可母后怎么了解我的苦衷呢?”
昌平君认真想了想说道:“大王与吕不韦之间的矛盾已经公开,即使不是因为嫪毐封侯这件事,也会找其他借口与大王为难的。既然如此,大王何不再用嫪毐封侯一事树立王权的威信,向国人表明,只要大王乐意,谁都可以封侯,丞相根本无权过问。再说,大王把嫪毐封侯,他一定对大王感恩戴德,从此死心塌地效命大王,大王便可以借助嫪毐对抗文信侯,这也是制权的一个策略。吕不韦是侯,嫪毐也是侯,二人半斤八两互相牵制,大王便于从中坐收渔人之利。对于太后,大王也就可以交待了。为了避免吕不韦责难,大王可向华阳太后说明原因,有华阳太后与赵太后鼎力支持,大王还怕吕不韦责难吗?”
嬴政认为昌平君分析得有理,便起身去长乐宫奏请华阳太后,华阳太后感伤地说道:“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不曾想你与文信侯竟然闹到了这种地步,他在咸阳城门千金一字悬赏做得实在过分,可你也不应该让他当众出丑。最近,《吕氏春秋》上的部分篇章我也读过了,许多论述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怎能一概将它否定呢?常言说开卷有益,对于不接受的观点可以放在心中,未必当众表达出来。政儿,你年轻气盛,对于君王之道还欠火候呀,得人心者得天下,作为君王应学会拢络臣子之心,让他为你卖命。孟子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助之至天下信之,寡助之至天下叛之,以天下之所助攻天下之所叛,能弗胜乎?得一人之心可能得众人之心,失一人之心可能失众人之心,一个普通人都能影响一片人,何况吕不韦这样的权臣呢?政儿,你不要太锋芒毕露,那样会引起众叛亲离。人们不是说‘主圆臣方’么,你理解其中的含义吗?”
嬴政说道:“‘主圆臣方’和人们常说的‘虚君实臣’是一个道理,为君要圆滑,虚实一定让臣子琢磨不透。而做臣子的却必须实诚,刚正不阿,不阿谀不谄媚,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华阳太后连连摇头,“这恐怕是你一家之言吧,‘主圆臣方’与‘虚君实臣’有近似之意,但不是你所曲解的那样。其意是:君臣要职责明确,各司其职,不能越俎代庖。臣子超过自己的职权范围管不该管之事,则是有二心之举牼主什么事都包揽起来,做了臣子当做之事也不是好君主,君主好比驾车之人,臣子则是拉车的马,君主做了臣子所做的事,就等于驾车的人不坐车跳下车来跟马跑,车一定会走上歧路的。为君者应当把智慧和精力放在管理好臣子上,谐调臣子之间关系,保证车子的方向,让臣子把自己的聪明智慧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这样,你就可做到‘无为而治’,‘无为无不为’,实在是精妙之论呀!”
嬴政看看华阳太后的脸色说:“孙儿不赞成祖母提倡老聃的‘无为而治’,他的‘无为无不为’只是一种诡辩,是一种文字游戏,真正用到治理国家上却行不通,我只赞成李悝、商鞅、管仲的做法,严明法度,富国强兵。”
华阳太后叹口气说:“多年来祖母给你讲了那么多大道理,就是想把你培养成一位英明的君主,想不到你还没有悟出为君之道来。你所崇尚的做法与实际上的言行仍然是一名有为之臣的举动,说白了不过是一匹拉车的良马,这也许与你的悟性有关,不是所能教会的,‘悟’出自‘吾心’,你要认真领会‘吾心’二字,否则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位明君。”
嬴政不服气地说:“一匹能拉车的良马本来就能把握住车的方向,何必再要一个多余的赶车人呢?没有驾车的,良马照样可以保证车的运行,可是只有驾车的,没有良马,车子却寸步难行!”
“孩子,你得出的这些观点多是心胜使然,我不再同你争辩了,也许祖母对你要求得太高了,你还年轻,今后路很长,仅靠说教是不行的,慢慢你会悟出其中的道理,就如一只池塘的鱼虾,只有到大海才会改变自己往日的看法。”
我永远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见解!嬴政嘴里没说,心中却是这样想的。华阳太后继续说道:“治国犹如奏乐,《礼记·乐记》中有这样几句话:
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道矣。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滞之音矣。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宫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徵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
“政儿若想体悟为君之道,不妨多听一些圣贤之乐,用音乐陶冶性情之外,也可从乐曲的章法结构与演奏技巧中领略治国之妙,倘若乐能奏好,则国也必然能治好,三皇五帝都是精通音律之人,一个人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也可以看出他治国的方式。”
嬴政听祖母大谈音乐与治国的关系,并且谈得玄玄乎乎,禁不住问道:“以祖母之见孙儿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如果奶奶没猜错,政儿一定喜欢鼓、锣、钟、锵、磬、箫、瑟、埙、笛、琴等器乐的合奏,当然,众多的乐器中必须有一种乐器为主乐器,你就喜欢听浑音掩映下主乐器奏出的曲子,博杂激昂,荡气回肠。正如对待吕不韦的关系上,你为了分解他的权力,提昌平君为副相,如今又有加封嫪毐为侯的想法,再加上成蝺,这就构成一个王权的多重奏,形成一个巨大的浑响,你只想在平衡几人的相互制约关系中奏出主弦律。倘若只有一个吕不韦存在,那就是你二人的二重奏,他会和你平分秋色的,甚至把你逼到配角的位置上,如今由二重到三重、四重、多重奏,反而更能发挥你的特长,也便于王权制衡。”华阳太后说到这里,微笑道:“政儿,奶奶分析得对吗?”
嬴政又惊又喜,华阳太后几乎把他的全部心思都看穿了,有些话是他冥冥之中感觉到的,却没有那么明确的思路,经太后这么精辟地说出来,他顿时豁然开朗了。
华阳太后答应了嬴政的请求,“既然你想在多重奏中响主角,也算给你母后一份情面,可以将嫪毐封侯,但不能让他介入朝政,宦官不得干预王权,这是古训,你可要牢记这一点,不然后患无穷!”
“请祖母放心,孩儿一定谨记!”
华阳太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成蝺要求带兵伐赵之事你答应了吗?”
嬴政点点头,又补充说道:“可我一直拿不定主意,顾虑他年幼不懂兵法,万一战败会给吕不韦留下笑柄。”
“不懂兵法可以去学,不上战场永远也学不会打仗,就如一个人不到河里试试怎么能学会游泳呢?领兵对阵也如走路,人总不能因为学走路时绊倒了就趴在地上不起来,没有失败的教训是不能走向成功的,任何事物都是这样。成蝺无功受封长安君,应早一天让他上沙场立功补这个缺,他将来能够独挡一面也就是你最得力的助手,名声远扬的四君子不都是各国的王室至亲么,你给成蝺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是对的。”
华阳太后嘴上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听说成蝺最近同夏太后来往密切,也时常与子伊等宗室之人接触,可成蝺从赵国回来后,一次也没有来到她的长乐宫,就是原先没去赵国为人质时也不常来,她总觉得成蝺对她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敌对情绪,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当初没有答应子楚的要求立成蝺为太子的缘故吧。华阳太后有自己的难处啊,孝文王临终再三叮嘱她要把嬴氏先祖留下的这份基业守护好,一切按祖制办事,嬴政是嫡是长,她不能因为紫玉是自己亲侄女就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呀!哪怕成蝺恨她,她要对得起孝文王,对得起嬴氏列祖列宗。华阳太后突然想起最近做一次恶梦,梦见成蝺浑身是血,她琢磨这事可能与成蝺领兵出征有关,莫非成蝺首次出征就失利。华阳不愿往坏处想,但她提醒嬴政说:“你刚才不是顾虑成蝺年幼没有领兵经验吗?你为了确保他首次领兵取胜,为王室树立个好名声,一定多派几名得力战将,再派一位懂得用兵之道的老将相佐。”
嬴政说道:“奶奶疼爱孙子,我就不心疼弟弟么,奶奶尽管放心好啦,成蝺出征的事我已经有了安排,确保他万无一失旗开得胜,给您老露脸。”
华阳太后听嬴政这么说,真的放心了,她对嬴政的办事能力深信不疑,哈哈笑道:“好孙子,你办事奶奶放心,奶奶不图别的,只想看着你们兄弟二人平平安安,看着咱大秦国国富民强。”
嬴政从长乐宫回去,便命令昌平君负责为嫪毐封侯一事,拟封长信侯,赐山阳(今河南焦作东南)之地作为食邑,但不可像吕不韦封侯那样大肆铺张,只把封赏爵位与封地造册入籍即可,仪式只在雍城故宫举行,咸阳不举行仪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封侯这等大事,嬴政想减少一点影响,结果事与愿违,一时之间,嫪毐封侯的事成为人们的热门话题。
雍城故都简直如同过大年一般,家家都必须张灯结彩,木或阳宫更是披红挂绿,大张旗鼓地庆贺。自封爵仪式那一天,一个多月来木或阳宫每天车来车往宾官不断。嫪毐原先的狐朋狗友远亲近邻趋之若鹜之外,许多王公大臣也见风使舵,悄悄从各地赶来结交这位大秦国的又一显贵,那些善于闻腥味的权贵从嬴政的这一举动似乎闻出了秦国权力方向的转移,许多人从吕不韦门下暗暗投到嫪毐门下。
文信侯府。
吕不韦在室内来回踱着,司空马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注视着吕不韦的神态表情。每当吕不韦遇到棘手的事时他总是这样,冷峻的表面下是一颗焦躁不安的心。
两人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吕不韦来回走了半个时辰,他停了下来问道:“你能
肯定子伊与成蝺准备谋反吗?”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有这种可能,特别是成蝺的举动反常,他过去很少与军中将领往来,现在却时常出入这些人的府中,并且多是夜间。”
吕不韦也觉得成蝺自从赵国回来后大不同往常,过去成蝺是三天一猎五天一赌,时常找一些王公贵族子弟开心取乐变着花样混日子,整天嘻嘻哈哈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可现在几乎判若两人,很少听到他打猎,赌场更是不见他的影子,人也变得深沉多啦,有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以前从来不与军人接触,更不用说要求领兵打仗了,这次出兵伐赵却三番五次请求,若说为了报赵国凌辱之仇也不一定要亲自领兵上战场,战场上的凶恶他能不知道吗?
“按你所说成蝺与子伊有谋反之举,他们都是王室宗族显贵之人,为什么要谋反呢?谋反是灭门之罪,难道他们不知?”司空马答道:“也许成蝺是受子伊唆使,子伊虽是宗室大臣却因当年参与子傒叛乱一直受排挤,现在更是有职无权,成蝺年幼无知,子伊一定是用王权引诱他。”
吕不韦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早不怂恿成蝺,在他从赵国回来后唆使他谋反呢?”
“也许是过去成蝺年幼,这次在赵国受辱认识到王权的重要,回来后向子伊流露出这方面的心思。还有,就是子伊可能发现大王与丞相之间有了矛盾,认为有机可乘。”
吕不韦承认司空马分析得有道理,但他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担忧,就是赵太子嘉可能向成蝺说出了什么,他后悔存妇人之仁没有杀了太子嘉,但他估计太子嘉也不会把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全部告诉成蝺,最多是编一套谎言怂恿成蝺起内讧,赵国坐收渔人之利,这是太子嘉一惯的伎俩。吕不韦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大王对二人反常之举有所觉察吗?”
“从宫中内线传出消息看,大王对此事尚没有觉察,他把心思全部用在对付侯爷身上。据内线透露,李斯对侯爷不忠,他名为客卿,实际大王委以长史一职,专门暗中为大王搜集情报,侯爷的情况都是李斯报告的,他在府中收买了眼线,究竟收买了何人我正在暗中查寻。”
吕不韦勃然大怒,“李斯这个驴养的乌龟王八蛋,当年我见他可怜把他收养在府中,给他吃给他穿许以官职,委以重任,也是我把他推荐出去的,他不思回报,过河拆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好,敢同我耍花招摆心眼,我让他像甘罗一样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不要以为嬴政敢对我表露不满你们就有势利之心,我是忍让,寻找制服他的机会,小不忍则乱大谋,嘿,我会让你们明白我吕不韦的厉害,只怕到那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我心慈也有心狠的时候,我也会杀人,而且杀人不见血!”
司空马知道吕不韦表面上是骂李斯,有些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既是训教也有威吓,自从邯郸就追随在吕不韦身边,对他的内心再了解不过了,自己的主子确实是一个面善心毒之人,他确实可以置人于死地让你死不瞑目。但吕不韦有自己的优点,恩怨分明,手握重权却不滥杀无辜,对属下人也恩感并用,他不贪财,不好色,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任何人办事都让你得到好处,他的办事原则是:不论你采用什么手段,他只要结果不要过程。他相信钱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因此,对属下之人包括家人都无微不至地关怀,给你足够的养家用度,让你安心为他办事。
吕不韦一改温文儒雅的面孔,狰狞地吼道:“给我一个一个查,查出被李斯收买的人是谁,杀了他的全家!”
吕不韦十分气恼,他府中出去的人都背叛了他,这是不能容忍的,除了李斯之外,嫪毐也让他气不过。一个市井小人,靠着床上功夫讨女人欢心,如今得了势反而忘了祖宗八代,你谄媚的女人都是我玩腻味了送给你的,没有我的一手安排哪有你的今天,刚刚封了侯就与我平起平坐,吕不韦想起那天在咸阳宫的事问司空马:“最近嫪毐那边怎么样?”
“侯爷指的哪方面?”
“还能指哪方面,当然是群臣对他的态度?”吕不韦没好气地说。司空马小心谨慎地回报说:“朝中已经有部分官员主动结交嫪毐,多是中下层官员,像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人,嫪毐也把自己的一些旧友安排到自己门下任职。还有,嫪毐除了把雍城故宫大郑宫扩建为府邸外,又在咸阳南市旧有家宅兴建府第,广招门客舍人。”
吕不韦嘿嘿一笑,“他是想与我吕某比较比较,如此卑劣小人一旦得势,当然不甘寂寞,一定会把原先顽劣无耻的行径都显露得淋漓尽致,等他得意忘形之时,自然会有人收拾他的,乐极生悲,‘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嫪毐这个草包,怎会懂得老子这句至理之词呢,哈哈。”
司空马见吕不韦高兴,小心问道:“大王能不知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饭桶吗,满朝文武这么多人,却封一个宦官为侯,自古少有啊,不知大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怪乎现在街头都流传着几句顺口溜:
有儿不当兵,
战死无立功。
入宫做太监,
鸡犬都飞升。
我看强秦只怕从此以后要变成了弱秦,既然秦王任用这等废物,亲小人远贤臣,把侯爷的教诲忘得一干二净,相爷干脆另往他国寻求发展算了,凭爷在诸侯国的影响和爷的满腹韬略,到哪一国也能取得相位,哪国只有用爷去辅佐,不出三五年定会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头号强国。楚国当年赶走了伍子胥,被弱小的吴国所用,后来不是成为第一强国吗?伍子胥为吴王阖庐打破了赵国,建立了霸业,楚国几乎亡了国,楚平王遭到开棺鞭尸之辱。”
司空马的话似乎触动了吕不韦的心事,他也感慨地说:“是啊,贤才之人,一人可以兴国一人可以亡国。伍子胥灭楚,申包胥哭秦庭搬来救兵又匡复了楚国,像管仲、李悝、范蠡、吴起、孙武、商鞅、司马穰苴等人都是能够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的匡世之人,可谓国家栋梁材,朝廷中流砥柱,但他们的结局又有几人得到好报能够善终呢?”
司空马认为吕不韦真的被他的话打动了,忙说道:“侯爷,你认为哪国可以发展,让奴才先去给你嫪毐路,如果给的条件比这优越就远走他国,俗话说哪里黄土不养人。”
吕不韦无言地摇摇头,司空马又怎能知道他的真实心思呢,他深埋心底的秘密,还有那个远大的计划,这一切都无法告诉任何人,他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也从来没有输过,当年经商如此,现在从政也同样如此,他自信这一次也不会输,他怎会败在儿子之手呢。吕不韦说道:“嬴政提升昌平君与我争权,从我身边挖走李斯为他所用,又封嫪毐为长信侯,这是与我争名,如今,又重任长安君为大将领兵伐赵。嬴政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逐渐与我对峙,慢慢把我排挤出权力之外,可笑他太幼稚了。华阳太后虽有心计,毕竟是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如今也年老力衰,顾不了那么多,所以才会任用这些无能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子伊与成蝺真的借伐赵的机会起兵反叛,这是上天在助我。我先坐在高山观虎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再出来为嬴政收拾残局,还怕他不老老实实听我摆布!倘若另投他国,即使仍然能够封侯拜相,也算被人逼出去的,落个无能而逃的坏名。常言说:好马不驮二鞍,良女不嫁二男,忠臣不事二主。我再投他国也算变节之人,定会遗臭万年。”
司空马一听吕不韦这么说,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凑上前耳语几句,吕不韦一怔,低声说道:“这事由你亲自去查,成蝺是否有谋反之举今晚就可见分晓,你一定要探听出他们密谈的内容,及时奏报给我!”
天刚黑,司空马就在眼线的掩护下混进夏太后宫中,藏匿起来。晚饭之后,夏太后就早早打发走下人留下两名贴心侍从等待桓齮的到来。直到亥时许,桓齮才悄悄赶到,拜见完毕,桓齮不解地问道:“太后为何让属下深夜来此,一定有要事相告吧?”
夏太后点点头,“是为长安君出征伐赵一事请你来此的。”
不等夏太后说下去,桓齮就抢先说道:“我知道太后疼爱长安君,怕长安君初次领兵出征有什么闪失,让我保护长安君,即使太后不吩咐我也会这样做。”
夏太后淡淡一笑,“也不全为这事,另有他事求将军帮忙。”
桓齮一拍胸脯说道:“有什么事太后尽管吩咐,‘求’字实在折杀小人了。我这条命都是太后您老人家给的,太后对我有再生之德,没有太后就没有小的今天,太后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只怕也报答不尽,别说太后让办一件事,就是太后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这事与上刀山下火海也差不多,但关碍着大秦国的百年命运存亡和嬴氏江山社稷的归属,我思考多日,惟有将此重任托付给你了,你一定不能推辞。”
桓齮见夏太后说得如此庄重,吃惊地问道:“太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长安君为什么要求领兵伐赵吗?”
“大方面说,出兵援助齐国,从私而论是报长安君在赵国受辱之仇,也是有功于国补了封爵的缺儿。”
夏太后摇摇头,取出一个小羊皮袋递给桓齮说:“你打开看看就明白了。”
桓齮打开羊皮袋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才说道:“这,这是真的吗?”
夏太后点点头,“先王临终前就知道嬴政是吕不韦之子,只是被吕不韦的亲信所控制,无法把消息传出来,才暗中留下此遗诏,几经周折如今才被发现,但大位已被为吕氏集团所抢,现在再不把王位夺回来,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成败在此一举,望桓齮匡扶王室大厦将倾,嬴氏宗室的希望寄托给将军一人了。”夏太后说着,屈身跪了下来。
桓齮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搀扶住夏太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此事来得太突然,他脑子一片空白。
桓齮一边把夏太后扶到座位上,一边问道:“华阳太后是否知道此事。”
夏太后一听桓齮提及华阳太后,愤恨地说道:“哼,不是她处处袒护着嬴政和吕不韦还不至于此呢,我看她是中了二人的迷惑,死心塌地为嬴政着想。此事怎能告诉她,说了她也不信,只怕会失密呢。”
桓齮知道长安君要求领兵伐赵的真正用意了,他定了定神问道:“太后让我怎么做?”
“成蝺将在伐赵途中举事,可能有赵军接应,你辅佐成蝺打出讨逆大旗,一旦举事成功,咸阳城内有子伊等人作内应,里外结合便可攻下咸阳,诛杀嬴政吕不韦等人,清除逆贼,确保王室血脉正统。大功告成之时,桓将军有再造秦室之功,一定给你封侯拜相。”
桓齮心想,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从他对吕不韦与嬴政的了解,这两人都是雄才大略之人,可称得上当世枭雄。嬴政年轻有为,胆略过人,吕不韦老谋深算,他们又都身处高位,手
握重权。相比之下,成蝺平庸怯懦,又不懂兵法,凭他这次率领的十万兵马想反叛成功,实在微乎甚微。
夏太后见桓齮沉默不语,眼神中藏着犹豫,便说道:“桓将军不要以为我等人少力寡,吕不韦现在已经众叛亲离,群臣对他恨之入骨,特别是宗室大臣,早有除去他之意,只要你们举起反叛大旗,昭告国人嬴政非王室血统,是吕不韦以李代桃窃取王室之为,天下人一定会云集响应,扫除吕不韦势力则如风卷残云,蹴而可就。”
桓齮仍有所顾虑地问:“这只是我等一面之词,天下人会相信吗?”
“怎么不信,先王遗诏在此,真真切切,我儿而立之年无病而卒,这不值得怀疑吗?一定是吕不韦的罪恶被先王发现,吕不韦害死先王矫诏拥立嬴政登上王位,他大权在握,等到嬴政再年长几岁,吕不韦向他挑明父子关系,他们父子狼狈为奸,把嬴秦改为吕秦,何人敢抗拒不从。趁现在吕不韦没有向嬴政挑明父子关系之际,起兵除逆为时不晚,一旦羽翼丰满,后悔都来不及了。”
夏太后又说道:“桓将军,我将此重任托付于你,除了让你匡扶王室夺回嬴氏江山之外,也有心让你去报全家被杀之仇。当年,你父樊统因子傒一案受累,命本来不当死,都是吕不韦一人所为,滥杀无辜,累及数千口人。你父让老妇收养你就是让你为全家报仇雪恨,你父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夏太后说着,早已泪流满面,她再次跪了下来,恳求说:“我一个快入土的人了,一生隐忍,不图名不求利,做出此举全是为了大秦江山社稷着想,嬴氏王室数百年基业为他人窃取,我死之后如何去见孝文王。桓将军,此事拜托给你了,为了表明心迹,老妇只好以死祈求桓将军为大秦宗室奋力一搏了。”
桓齮手足无措,急忙扶起夏太后,泪流满面地说:“请太后放心,国仇家恨俱结于此,我桓齮若贪生不为大义效命,天诛地灭,永遭天下唾弃!”
夏太后这才命人唤出成蝺。成蝺走上前双膝跪在地上,哽咽道:“桓将军受我一拜,千秋大业全系将军一人了。”
桓齮也慌忙跪下,“长安君何出此言,我桓齮肝胆涂地也要把你推上王位,讨回奸人窃取的王室。”
夏太后上前扶起二人,欣慰一笑:“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匡扶王室之事全靠你二人,老妇不能等到你二人凯旋归来之日,只能以死督促你们完成大志了。”
司空马在宫中等到半夜才见桓齮入宫,却无法接近太后寝宫,只好躲在远处监视进出之人。直到深夜,才见桓齮与成蝺先后离开,知道再等下去也无益,也悄悄消失在夜幕中。
嘟——嘟——
粗犷的号角声中,长安君成蝺和桓齮纵马来到整装待发的队伍前面。这十万大军都是桓齮精心挑选的,马肥兵壮,士兵能征惯战。
检阅完毕,二人正准备告别送行的文武大臣催马出征。忽然传来消息,夏太后无病暴亡。众人大惊,成蝺一阵脑晕,几乎从战马上栽了下来。桓齮急忙催马跑到成蝺身旁,伸手扶住了他,低声说道:“君爷节哀,太后这是以死表明心志,督促我二人誓死完成大业。人死不能复生,君爷能够完成太后心愿,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长安君擦干眼泪问道:“现在是否立即出发?”
桓齮想了想说:“奏明大王,三军缟素出征,以壮军中士气。”
不久,从城内传出口谕,同意长安君请求,三军戴孝,缟素出征,即刻出发!
“嘟嘟嘟——”军号再次奏响。
成蝺一身玄色衣裳走在队伍前列,桓齮驱车走在身后,大军如一条蜿蜒爬行的黑龙向潼关方向前进。大军进驻屯留,桓齮建议说:“此地虽小,但易守难攻,距赵国边境较近,君爷不是与赵太子嘉有约吗,现在就写一密信派心腹之人送往邯郸,等到赵国援军一到,我等立即举起反叛旗号,咸阳城内再有子伊等人内应,大功可望成功。”
成蝺接受桓齮建议,立即派人与太子嘉取得联系。太子嘉暗暗高兴,估计有机可乘,奏报父王秦兵来犯,再次要求和相国庞煖一同率军迎敌。
赵襄王也听到秦兵进驻屯留的消息,同意了太子嘉的请求,派庞煖为大将,扈辄为副将,太子嘉为督军,领兵十万前往屯留迎敌。
庞煖把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扈辄率领驻扎在太行山脉的尧山上,一路由自己率领驻守在庆都,两军遥相呼应静观秦军动向。
成蝺得知太子嘉援军到来,立即把军中将领召集在一起,取出先王遗诏,传示众人,然后说道:“先王在世之日就已经觉察吕不韦以李代桃谋篡王权之野心,但为时已晚,吕不韦控制了先王寝宫。先王无奈,偷偷留下遗诏。吕贼害死先王,拥立嬴政为王,自己大权独揽,排挤嬴氏宗亲,准备彻底控制朝局后篡改嬴秦宗庙社稷。好歹苍天有眼,吕贼没有把当年服侍先王之人杀尽,此遗诏几经周折终于重见天日,揭穿吕氏阴谋,不然,天下人都被他迷惑了。如今太后以死昭示我等奋力一搏,完成先王遗命,上天降大任于我等,成败在此一举,有愿意替天行道铲恶除逆之人随我举起反叛大旗,不同意者发给路费盘缠各请自便!”
事出突然,众将面面相觑,裨将杨端和说道:“如今赵军屯兵太行,我等内讧,恐怕为赵人有机可乘,此事不如等到伐赵之后回京商议,出示先王遗诏迫令——”
不等杨端和说下去,桓齮就吼道:“咸阳是吕氏天下,吕贼敢谋逆先王会乖乖答应退位吗?如今回京是自投罗网。实不相瞒,赵兵是长安君借来除逆的,只要我等在此举事,天下人一定纷纷起兵响应,咸阳城内也有子伊等王室宗亲作内应的,成功指日可待。众将有拥戴
之功,日后都可封侯!”
桓齮话未落音,一名小将走出来嚷道:“我不想封侯,也不想送死,尔等在此封侯吧。”
那人说完就向外走,桓齮飞身赶上去就是一刀,顿时血溅人亡。桓齮骂道:“不识抬举的贱种,你越是怕死我越让你死!”
众将噤若寒蝉,杨端和知道桓齮的脾气,也不再吭声。在桓齮的威逼下,众将纷纷歃血为盟,举起反叛大旗。
长安君反叛的消息耸动天下,众人议论纷纷,大多数人持观望态度,静观事态发展。消息传到咸阳,司空马把一份檄文放在吕不韦前面,吕不韦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长安君成蟜诏告天下臣民知悉:
传国之义,适统为尊牳沧谥恶,阴谋为甚。文信侯吕不韦者,阳翟之贾也,承蒙器重,用为宠臣,不思图报,窥咸阳之王器,心歹至极矣。今王政,实非先王之嗣,乃不韦之子也。始以怀娠之女,巧惑先君,继以奸生之儿,遂蒙血胤。恃行全为奇策,邀反国为上功。两君之不寿有繇,是可忍也?三世之大权在握,孰能御之!朝岂真王,阴已易嬴而为吕,尊居假父,终当以臣而篡君。社稷将危,神人胥怒!某叨为嫡嗣,奉天承运,欲讫天诛。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子孙臣庶,念先德以同驱。檄文到日,磨厉以须,车马临时,市肆勿变。
吕不韦再也读不下去,嚓嚓,把写有檄文的锦帛撕得粉碎,啪地一下掷到司空马脸上,气呼呼地吼道:“那天晚上让你去探个究竟,忙乎一夜什么也没探到,如果事先得到可靠消息,一定把这次叛乱消灭在萌芽之中!”
司空马十分委屈,夏太后突然薨驾那天,他曾提醒吕不韦趁此为借口阻止成蝺领兵出征,吕不韦根本不听,现在又来责怪他。
吕不韦做梦也没有想到成蝺叛乱的矛盾主要指向他,并且道破了他以李代桃妄图篡秦的阴谋。他自认为那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除了他和赵姬决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赵姬决不会说出来的,那是谁了解他的秘密呢?吕不韦蓦地一惊,莫非是太子嘉,一定是太子嘉怂恿成蝺时胡编乱造歪打正着给蒙对了。吕不韦的心稍稍安稳一些,他不怕成蝺反叛杀进咸阳,他还担心成蝺不敢来呢。尽管事先不能确切知道成蝺反叛,但他多少留了一手,暗中作了兵力布署,令蒙骜暂缓带兵出征,并调派张唐派五万人马到上党待命。还在成蝺军中悄悄安插了一名亲信将领,就是裨将杨端和,必要时令他控制成蝺和桓齮。
吕不韦相信阴沟里翻不了船,凭成蝺与桓齮两人不足以成大事,就是再加上赵国的十万兵马也不足为惧。他气恼成蝺这一折腾破坏了他的伟大计划,突然在嬴政面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将如何面对嬴政呢?时机不成熟,让嬴政过早地知道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反而不好。吕不韦联想到夏太后的死,他估计子伊一定也在暗中加紧活动。常言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防备子伊等王室大臣突然人城中作难,杀他个措手不及。
“司空马,最近几日,子伊等人有何反应?”
“没有任何反应,也许在等时机吧?”吕不韦对司空马的回答很不满意。
“我要的不是‘也许’,再像上次失误,恐怕文信侯府就被子伊等人一锅端了,我要的是他们每一时每一刻的准确动向。这一段时间你要加倍小心,多调一些人马驻在府中,以防不测,只要子伊等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报告给我,必要时先斩后奏,一切责任由我担待!”
吩咐完毕,吕不韦轻蔑一笑,心里道:哼,你们越乱越闹我越高兴,我怕你们不闹呢,我借此机会把嬴氏宗族给杀个一个不剩才合我的心意,到那时再篡改国号,就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了!吕不韦忽然觉得成蝺反叛是帮了他的大忙,当务之急是了解一下嬴政对此的反应,下一步才能做出新的布署。
嬴政听到成蝺反叛的消息,他全然不信,当他面对那份透着刻骨仇恨的讨伐檄文时惊呆了,他不相信上面写的是真的。嬴政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晨起来饭也没吃,决定请祖母拿主意,他知道这个时候惟一能够给他安慰,并能为他出谋划策指点迷津的人只有祖母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也是一夜未合眼,这些日子老做恶梦,就像孝文王崩驾那个时候类似,她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果然,嬴政与吕不韦面和心不和,矛盾由暗而明,想不到夏太后又突然暴亡,她总感到蹊跷,刚刚安葬好夏太后,又传来成蝺反叛的消息,并且檄文上写明嬴政是吕不韦之子,这是最可怕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华阳太后苦苦思索一夜,也不明白成蝺从哪里知道嬴政是吕不韦之子,她联想到夏太后的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在邯郸时听到什么风声,要么是夏太后得到什么凭证。她决定查清此事!
华阳太后天还没亮就派两名心腹侍女持她的金牌令到雍城去请赵姬,令她接到令牌立即悄悄随侍女赶回咸阳。
赵姬也已经得知成蝺反叛,她接到华阳太后的金牌令时当然明白华阳太后的用意,为嬴政身世而来。她早已打定主意,一口咬定是庄襄王之子,对吕不韦也必须这样说,这事只有她一人说了算,查无对证。赵姬明白华阳太后的为人,外柔内刚,平日里和颜悦色,对属下
人嘻嘻哈哈,小事糊涂大事清晰,原则问题决不妥胁,如果她知道嬴政不是庄襄王之子,自己命没有了,连儿子也保不住。
赵姬到达长乐宫时,华阳太后已经等待多时了。
华阳太后摒退众人,把一份檄文劈头塞到赵姬手里,斥问道:“请你老老实实把嬴政的身份解释清楚,他到底是嬴氏血脉还是吕不韦的儿?”
赵姬早有心里准备,见华阳太后质问,立即抹着红肿的眼说:“太后也相信成蝺的一派胡言,当我看到这份檄文时哭了整整一天,他无论怎么诅咒吕不韦也不该把我牵扯进去,这不是侮辱臣媳的清白吗?”
赵姬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华阳太后瞪了赵姬一眼,冷冷地说道:“侮你清白!你不与吕不韦做那苟且之事他人怎会无中生有,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政儿对你与吕不韦之事都一直耿耿于怀,不是我从中阻拦,只怕吕不韦早已碎尸万段了。”
赵姬暗暗心惊,她知道华阳太后所说的事指庄襄王死后与吕不韦之间往来,急忙跪下哭诉道:“太后有所不知,我那样做实出无奈,也是为政儿着想,为大秦国着想。先王中道崩殂,政儿虽被拥立君位,但年幼无知,大权被吕不韦掌握,他以仲父身份要挟臣媳,臣媳不从,他扬言废了政儿,杀死我母子,我为了保佑政儿的王位,只好忍声吞气答应他的非礼要求。臣媳有苦无处诉,只能把泪向心里流,对外笑脸相迎,一人独处时以泪洗面。我时常想,我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不在乎,只要政儿能一天天长大成人继承父业就心满意足了,哪怕政儿也不理解我的苦心,等到政儿加冕后就是去死也问心无愧了。”
赵姬再也说不下去,呜呜哭了起来。
华阳太后对赵姬的话半信半疑,想了想,咬咬牙问道:“在邯郸时你与吕不韦有没有苟且之事?”
华阳太后知道这些话她本来不该问,但又不能不问,这关系到王室宗族血脉。
赵姬哭喊着指天说道:“先王,你为何一人匆匆归天,撇下我一人在此受苦受屈受辱,只有你最清楚政儿的身世了,现在臣妾浑身是口也说不清,只有以死表明心迹了。”
赵姬起身就要向廊柱上撞去,华阳太后起身拉住了她,略带内疚的口气说:“这些话我是不该多问,我这样做是为了维护王室尊严,也是为了政儿着想,当政儿看了这份檄文他是多么难过。”
赵姬灵机一动,想出一个舍车保帅的主意:“我对吕不韦早已恨之入骨,无奈一个女流之辈奈何不了他,我之所以借口搬到雍城居住,就是为了躲避吕不韦的纠缠。政儿就要举行加冕大典了,可吕不韦仍然牢牢控制着大权,政儿想提升几人分解吕不韦的权势,他却横加干涉,丝毫不愿放权,这对政儿执掌朝政极为不利,以臣媳愚见,可否借此机会铲除吕不韦势力?”
华阳太后正要回答,宫女来报,大王来了,华阳太后说道:“让政儿进来咱们娘儿几个商讨一下再定吧。”
嬴政走进大殿,见母亲也在这里,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赵姬的双腿哇地一声哭道:“娘,娘,我到底是谁的儿子?你说,你说——”
赵姬一边为嬴政擦眼泪,一边哽咽道:“你当然是先王之子,那檄文所言是胡说八道,是成蝺等人反叛时的一派胡言,他们攻击吕不韦,却连累了我们母子。”
嬴政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向华阳太后施礼回道:“以祖母之见,应如何处理成蝺叛乱?”
华阳太后心中有了数,心平气和地说:“政儿不必惊慌,他们几个人成不了大器的,你也不必难过,更不要相信成蝺的一派胡言,你是先王之子这是人所共知的,否则,你父王怎么会立你为太子,传位于你呢?有你娘在,任何人胡言乱语不足为信。刚才我和你娘正商讨平叛一事,我估计成蝺年幼无知一定是受了他人蛊惑才做出这傻事来。你先修书一封劝他归降,免他一死保留封爵,这样便可化干戈为玉帛,免得兄弟之间自相残杀,给他人与敌国可乘之机。让成蝺归来,我亲自审问他背后指使人是谁,然后重惩!倘若成蝺一意孤行,不听规劝,再派大军剿灭,将他擒来送宗庙前处死,告祭列祖列宗。”
嬴政认为祖母的建议可行,忽然又问道:“以祖母之见,是何人指使成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呢?”
“成蝺从赵国归来多次要求伐赵,目的不在伐赵,而是窃取兵权。成蝺还没打出反叛的旗号,赵国就派大军前去声援,这足以表明成蝺可能是受了赵国君臣的怂恿与蛊惑。当然,国内也可能有人暗中唆使,究竟是何人尚需要进一步明察,决不能让元凶漏网。”
华阳太后又问道:“不知政儿对此事是何看法?”
“会不会是吕不韦从中作梗呢?他这人一向老谋深算,见我有收回他手中大权之意,暗中派人指使成蝺叛乱,故意散出谣言说是我的父亲,想以此改变我对他的态度,继续让他操纵朝权,他也趁平叛之机重新掌握失去的大权。”
华阳太后沉思片刻,点头说道:“政儿分析得有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如果真是吕不韦所为,我认为他操纵的人一定是夏太后,因为桓齮是夏太后亲信之人,夏太后突然暴亡也许正是吕不韦杀人灭口所为呢。如果是这样,就表明吕不韦有谋篡之心,必须铲除他!”嬴政急忙说道:“我来找祖母就是为此事而来,请祖母明示,如何除去吕不韦?”
华阳太后忧虑地说:“吕不韦虽然专权,毕竟是有功之臣,如今地位显赫,手握大权,
在朝中的势力也遍布各个部门,稍一不慎会比这次平叛还要棘手。除去此人累及太大,可能伤了我朝元老,会影响统一大业的。吕不韦机智过人,在诸侯之间影响大,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相材,纵观朝廷上下没有一人可以取代吕不韦。为了慎重起见,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有谋篡之举外,暂且不要铲除他,只要收回他的兵权,就不怕他闹腾了。对这样的雄才之人,最好能为我所用,只有危及王权根本时才能杀之。”
嬴政理解华阳太后的心意,点头说道:“请祖母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华阳太后端详着嬴政,政儿成熟多啦,人也比过去高大了,精明了,只是脸黑黑的、瘦瘦的。嗨,怎么不瘦呢,朝中多舛,千斤重的担子压在他一人身上。
这时,咸阳宫奏事太监来报,丞相吕不韦有事求见大王。
嬴政一愣,“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华阳太后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回去小心应付就是,遇事三思而行,奶奶相信你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记住:泰山崩于前面,颜色不为之动。这才具有明君的风采!”
嬴政辞别祖母与母亲回到咸阳宫,吕不韦正等候在那里。嬴政先发制人,直接问道:“仲父一定为平叛之事来此吧!寡人正想听听丞相的意见呢。”
吕不韦本想试探一下嬴政的态度,不想被嬴政抢了先,掌握了主动权,以退为进地说:“成蝺与桓齮窃兵谋反,侮辱王室之名,累及大王受屈,罪当碎尸万段,全家当诛,孤家决定亲率大军踏平屯留,生擒二人以解大王心头之恨。”
嬴政一听吕不韦又想带兵平叛,心里道:你哪里是想平叛,不过是借平叛之名重新掌握大权。
嬴政恭敬地说:“常言说杀鸡焉用宰牛刀,平定这二人怎能劳顿丞相大驾,派其他人就足够了。据寡人得到可靠情报,成蝺是受他人蛊惑才谋反的,咸阳城内存有大量同党,为了防止逆贼狗急跳墙危及王权,寡人想请丞相在都城平叛。”
吕不韦吃惊地问道:“大王可否查明唆使成蝺谋反之人是谁?”
“这正是寡人让丞相所做之事,请丞相尽快查明留在咸阳城内成蝺同党,随时奏报寡人,本王将把谋反之人一网打尽!”
吕不韦十分失望,他知道嬴政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世,对檄文内容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想趁此机会与嬴政改善关系的希望破灭了。更令吕不韦失望的是嬴政根本不信任他,他想借平叛之际重新执掌兵权的希望也破灭了。
吕不韦转念一想,你不是让我查处成蝺的同党吗,哼,我把嬴氏宗族之人都污蔑为成蝺同党,让你尽情地诛连九族吧,看你如何收场!
嬴政不让吕不韦带兵出征,借故另派他人,迫使吕不韦交出兵权。尽管吕不韦极不情愿,却也不能拒不交出兵权,嬴政有‘平叛’这一最好的借口。
嬴政望着吕不韦离去时恼怒的表情,暗暗高兴,嘿,没有成蝺叛乱,他还不能这么顺利就从吕不韦手中收回兵权呢。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昌平君带着王翦、王绾、蒙武、辛胜四人按照嬴政的约定准时来到,嬴政让昌平君派信使携兵符赶到东郡调蒙骜率五万大军阻击庞煖,又派使臣携带兵简赶往上党,调张唐出兵迎击扈辄,把写好的一份帛书交给王翦说:
“寡人命你率十万大军赶赴屯留平叛,大军抵达屯留可先按兵不动,命王绾、蒙武、辛胜三人各领一支人马分散扎营,对屯留构成威慑之势,然后派人将此书送交成蝺,规劝其投降。正如兵法所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牪徽蕉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这次用兵非同寻常与敌国交战,死伤都是我大秦的兵勇将士,何况成蝺是寡人兄弟,他是听信谗言做出这荒唐之举,他对寡人不仁,寡人不能对他不义,我以礼相待做到仁至义尽,倘若他们不思悔改一意孤行,再发军将他擒拿,我要在宗庙面前数其罪行诛杀他。”
“大王英明!”
王翦等人一揖到地。
嬴政又告诫说:“对叛乱党首决不饶恕,其他胁迫参与叛乱者一律从轻处罚或免于处罚,万万不可滥杀无辜,以免挫了我大秦军队的锐气!”
吩咐完毕,嬴政命昌平君带领众将检阅军队即日出发。
萧瑟秋夜,残月如钩。
成蝺裹紧了夹衫,他感觉屯留的秋夜比咸阳更冷更寒,这里处处透着萧杀,也许是王翦大军的威势逼得他心冷意寒吧。事情比他原先预想得更糟,檄文早已传遍天下,响应的人寥寥无几,原先协商好在咸阳同时举事的子伊也不见任何消息,这里虽有十万大军,但面对王翦连绵不绝的围困营盘,成蝺才真正懂得用兵的残酷。
成蝺第一次感到命运的捉弄,父王当初不辨真伪没有把王位传给他,又何必再留下这份遗诏呢?假如他什么也不知道,甘心做他的长安君,讨得一块封地与世无争快快乐乐地过一生也就算了,什么风光的事都让嬴政拥有吧。不期然中承受了父王之命,他再窝囊也要拼死一搏,人活的就是一口气,哪怕生命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这消逝的刹那也应该闪光,这就是生命的价值。成蝺反复把自己和嬴政进行对比,他自认为哪一方面都不比嬴政逊色,偏偏嬴政是王他为侯。现在他更觉得自己比嬴政高贵,自己是真正的龙种,有着嬴氏王族正统血宗,嬴政是什么东西,一个野种,一个跳蚤,一条鲤鱼,他怎能有资格承袭大秦国的王位,那是阴差阳错,那是父王一次小小疏忽,让这条鲤鱼跳到他这条巨龙头上了。
成蝺相信苍天有眼,成蝺相信列祖列宗会保佑他完成父王遗命的,假如上天不垂青嬴氏子孙,那份遗诏就不会重见天日。晋景公时屠岸灭了赵氏家族,仅剩下赵朔之妻身怀有孕躲在宫里,为赵氏宗族留下一个孤儿,几经追杀这孤儿赵武都大难不死,终于继承了宗祠,后来才有赵国的诞生。成蝺自认为他们嬴氏家族的命运要比赵氏好,自己也不会比那位赵氏孤儿差,好事多磨,经过这次劫难后也许大秦国的前途更辉煌。成蝺在绝望中又看到了希望。
突然,一名亲兵来报,裨将杨端和在城外巡营时抓到一名信使,特来求见长安君。
成蝺命杨端和把来人押进帐内,杨端和呈上一封密信说:“末将从他身上搜出一份密札,他说是王翦派来送给君爷的。”
成蝺拆开密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成蟜吾弟,亲不过手足,奈何听信无稽之言,冒然行违天理逆人义之事。兄孤且念你年幼,一时冲动做出蠢事,望以君臣大义为重,手足之情为上,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宁事息兵,可保封爵,兄及祖母亲人盼之又盼。若一意孤行,后悔无及矣,慎思慎思。
王兄政手笔
杨端和见成蝺看完书信,小心谨慎地问道:“信札上是何内容?”
成蝺把信递给杨端和,哈哈一笑说:“嬴政孽种劝我投降呢!”
“君爷的意思是——”
成蝺愤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言必信,行必果,岂能出尔反尔,给天下人耻笑。常言说,不成功便成仁,哭着生笑着死,只要无愧于天地父母即可。萤虫虽小,却知道在暗夜中闪现瞬间光明,飞蛾虽弱,也能义无反顾扑向烈火,我怎能学那些贪生怕死的鼠类向嬴政屈膝投降,那岂不辱没了嬴氏王室的威名,也会玷污浩浩史册,令后人贻笑万年!”
杨端和微微变了一下脸色,又进一步探说:“君爷视死如归,慷慨明义,实在令属下钦佩。但王翦大军兵临城下,营垒数里,王绾、蒙武、辛胜等人都是能征惯战之将,蒙骜、张唐两人切断赵军与我大军的呼应之势,君爷应该想出一个破敌办法呀!”
这话确实问住了成蝺,他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反问道:“以杨将军之见如何破敌?”
“卑将以为信中所言不失为一上策——”
“你——”成蝺拍案吼道:“你胆大包天敢劝我投降,我宰了你!”
成蝺嗖地一声拔出佩剑,杨端和大惊失色,急忙改口说道:“君爷误会卑将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君爷起兵反叛的目的是从嬴政手中夺回君王之位,如果君爷假装归降,回到咸阳,等嬴政不备之时突然发难,杀进宫中也许一举成功,而现在被王翦大军挡在屯留这么一座孤城,成功的希望实在渺茫。”
成蝺连忙摇头,“不可,大丈夫行事就应该站得直坐得正,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怎能像吕不韦那样做出那蝇营狗苟之事,如此卑鄙小人虽然阴谋一时得逞,终将遭国人唾弃,也不可能长久。我就是要在此轰轰烈烈与嬴政的大军决一死战,让天下人都来反叛这窃取王室的孽种。”
杨端和见成蝺不知天高地厚,不懂曲直,心里道:你既然不答应投降可别怪我不讲仁义,我可不愿在此等死。
成蝺撕碎嬴政帛书,要把送信之人斩了,杨端和急忙劝阻说:“两军交兵不斩来使,君爷是光明正大的仁君子,怎能因为一名小小信使毁了君爷的英名呢,放他回去,让他给王翦带个信,劝王翦以维护王室正统为上,弃暗投明,响应君爷号召,杀奔咸阳,将来不失封爵拜相。”
成蝺听从了杨端和的建议,放了送信使者。
杨端和把信使带到城下,悄悄塞给他一个锦帕,低声说道:“回营后立即面交王将军。”
王翦接到杨端和的密报后,知道成蝺死不投降,立即重新调整了兵力布置,按照杨端和锦帕所写,退兵十里屯驻伞盖山,派王绾率领一支人马攻打被成蝺叛军占领的长子城,令蒙武攻打壶关城,派辛胜带领一支人马埋伏在伏龙山。一切准备就绪,等候杨端和内应的消息。
杨端和见王翦退兵伞盖山,知道他依计而行,便找到桓齮说:“屯留、长子城与壶关城三城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丢一城其他两城将难以独存,如今王绾攻打长子城,守将嬴结还可以应付,而壶关城守将章熊却无法抵抗蒙武的进攻,桓将军应带一支人马去接应壶关城。这里由长安君和卑将共同防守,谅王翦也无能为力。”
桓齮也为壶关城的安危担忧,但他不放心让杨端和留下来守屯留,可又找不到合适人选,私下对成蝺说:“君爷,我去解救壶关城,一旦壶关城解围立即赶回来,这里由你君爷一人负责驻守,君爷要处处防着点,以免杨端和出卖君爷,若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立即把他杀掉。”
成蝺诧异地问:“杨端和做事虽然谨小慎微,不致于出卖我等吧?”
桓齮忧虑地说:“我只是怀疑,因为放走王翦信使那天,有人发现他向那信使塞了个锦帕。”
成蝺不以为然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将军认为他有出卖我等之心,干脆将军留下守城让他去救壶关城。”
桓齮摇摇头,“这也不妥,假如他真有出卖君爷之心,让他去救壶关城还不如不救呢,只会早一天丢了壶关城。”
“以将军之意应如何才好?”
桓齮阴阴地说:“与其留着他让我等胆惊受怕,不如出其不意将他杀掉。”成蝺急忙劝阻道:“将军只是猜疑并无确凿证据,如果这样把他杀了,只怕将士不服,会闹出内讧的,那样将会更遭。”
桓齮也觉得成蝺顾虑得有理,便说道:“那样吧,让他留在城中协助君爷,但君爷可多个心眼,处处防着点。万一屯留有变,立即引兵去壶关城。”
杨端和见桓齮带兵去救壶关城,暗暗松了口气,他从桓齮行前对守城兵力的调整看,估计桓齮对他多少存有疑心,他也不敢妄动。王翦得知桓齮离开屯留,立即又带兵包围屯留,但只围不打。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成蝺不见王翦有丝毫攻城的迹象,渐渐放松了警惕。多日来,他也没有发现杨端和有什么异常行为,把桓齮的告戒丢在脑后。
这天夜里,成蝺正在熟睡,忽然听到城上传来了嘈杂的呐喊,亲兵慌慌张张跑来说:“君爷,大事不好,王翦大军攻入城了。”
成蝺十分惊慌,正准备逃走,杨端和带兵闯了进来,向惊慌失措的成蝺喝道:“把他给我拿下!”
成蝺后悔没听桓齮之言,存妇人之仁落得如此下场,他破口大骂:“杨端和,你是卑鄙小人,不得好死,我是王室血胤,你会得报应的。”
杨端和哈哈大笑,“报应,用你的人头到大王那里换取爵位就是报应,不,应该叫报答。”
原来杨端和早已收买了南门守门军校,和王翦约定好,里应外合攻下屯留。
混战从夜里一直延续到中午,屯留城内伏尸满地,殷红的鲜血染遍城的各个角落。王翦把嬴政的告诫当作儿戏,命令士兵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等到下午,整个屯留变成了人间地狱。桓齮听说屯留失手,也顾不了许多,带领壶关城全部守军杀奔屯留。刚到伏龙山,遇到辛胜埋伏,桓齮救长安君心切,他如一头急红眼的牛,挥剑冲在队伍最前面。辛胜平素知道桓齮骁勇,抵挡一阵子便败退下去。等到桓齮带兵赶到屯留时,王翦早已站在城楼上等候多时了。
王翦向城下大喊:“桓齮,长安君已经投降了,你还不下马归降!”
王翦命杨端和推出五花大绑的长安君。
桓齮见长安君在王翦手里,知道不能硬拼,向城上喊道:“嬴政是吕不韦奸佞之子,天下人尽知,我等蒙受先王之恩,怎能坐视嬴氏宗祭为吕贼所夺,长安君为先王血胤,王室正统,理当为嗣王位。将军若念先王之恩,一同举义,杀向咸阳,诛奸人,废伪人,扶立长安君为王,将军定能封侯,请将军放回长安君,我等共同事之。
王翦立即回道:“当今大王为先君之子,太后可证,天下无人猜疑。长安君听信奸人之言,污蔑乘舆,有谋篡之心,你身为朝廷大将,君王对你厚爱有加,你不图报效,制止长安君不义之举,反而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逞匹夫之勇,不计后果,犯下灭门罪行。今传檄天下,却没有一人响应,尔等是倒行逆施举动,天下人不容,如今众叛亲离,兵败至此,实在是天意,你下马受降,我王慈悲,也许能免除你一家老小的性命。桓齮,快快束手就擒!”
桓齮指着杨端和骂道:“今日之败不是长安君不得天时地利人和,是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出卖。长安君虽然被擒,我仍有五万大军,赵国援军已经杀到,我可以效法信陵平原二君合纵伐秦,为长安君讨回公道。”
王翦见桓齮不愿归降,大喊道:“桓齮,你既然一意孤行,城下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王翦正要下令放箭,成蝺抢先喊道:“桓齮将军,天绝嬴氏王嗣,今日之败也是我不听将军劝诫所致,我死也不愿回京受辱,望将军给我报仇!”
成蝺说完,纵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王翦与杨端和想救护已经来不及了。
王翦见成蝺坠城而死,立即下令放箭。
城上万箭齐发,桓齮乘乱仓皇而逃,五万多将士十之八九死于乱箭之中。
庞煖与太子嘉屯兵庆都,见秦国内讧,估计有机可乘,决定攻打上党,收回被秦国占领之地。张唐驻守上党,听说庞煖来攻,他自知不是庞煖对手,急忙向蒙骜求援,蒙骜早已接到秦王令牌,星夜赴赶上党。庞缓已经探知蒙骜兵马所在,派扈辄从尧山出发埋伏在太行山麓蒙骜大军必经之地,叮嘱他说:“蒙骜老将爱兵如子,向来行军亲自断后,等到秦兵全部通过时再从后追杀,让士兵多带羽箭,力争让蒙骜死在乱箭之下。”
蒙骜知道上党一地的重要,此城若失,秦王政责怪下来他必然受到惩处,将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因此,率军星夜奔走,到达太行山麓,惟恐赵国在此设伏,先令前军探路,前军顺利通过,蒙骜这才放下心,督促大军快行。等到大军快要通过山麓时,突然听到山上擂木滚石之响,大军被拦腰冲断,扈辄带兵从后面追杀过来。蒙骜军队首尾不能呼应,又遭到突然伏击,人心大乱,蒙骜奋力抵抗也无法挽回败局,只好落荒而逃。扈辄见蒙骜败走,下令埋伏好的弓箭手放箭,山谷狭小,无处躲藏,蒙骜拼死搏斗击杀几十人也没能逃出包围圈,最终身中数箭而死。可惜秦国一员名将,竟死在乱箭之下。
扈辄得胜,与庞煖合兵一处来攻上党。
这时,王翦刚刚平定叛乱,接到上党告急文书,令辛胜守屯留,亲自带领大军救助上党。
蒙武得知父亲被赵军乱箭射死,从王翦那里讨得一支人马,如发疯一般进攻赵军。
庞煖见王翦援军陆续赶到,听说成蝺已死,桓齮兵败不知去向,估计收复上党无望,久
留此地凶多吉少,便令撤兵。蒙武为报父仇,奋力追杀,庞煖不慎,肩上也中了蒙武一箭,负伤而逃。
王翦平叛获胜返回咸阳,嬴政亲率文武百官到十里长亭灞上迎接。嬴政论功行赏,因蒙骜战死,蒙武承袭父亲将军一职,其他众将各有赏赐。成蝺一死,嬴政把罪责迁怒到其他参与叛乱的诸将上,他为了显示王权之威,把华阳太后的叮嘱忘在脑后,诛连将士数万人。
成蝺生母紫玉夫人得知儿子已死,心灰意冷地服毒自尽。惟有子伊相机行事,没敢轻举妄动免于一死,但也被削去爵位。令嬴政感到不满意的是罪魁祸首桓齮不知去向,嬴政下令杀了他的全家,并悬赏天下:
“有能擒献桓齮者,赏五城。”
咸阳宫正殿。
秦王政一扫往日的不快,威武地坐在朝堂正中的御座上向群臣宣布,因朝臣权力过于集中容易驾空君王,不利于君王执掌朝政,他决定重新调整一下几位大臣的职务权限,再提升一位丞相。嬴政刚说到这里,庭下群臣议论纷纷,武王时代才设置左右两位丞相,如今已经有了两相,怎么又提升一相,这不是三位丞相了吗,闻所未闻。
嬴政待议论声稍静,清理一下嗓子说:“设置三相,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黄帝时候曾设六相呢,蚩尤、太常、卷能、祝融、风后、后土六人都是相位,他们各司一职,共同向黄帝负责,才使得黄帝明天道、察地理、辨四方、悉百姓,把天下治理得有条不紊,寡人今天设三相正是效法黄帝之举。”
吕不韦知道嬴政此举是冲着他来的,他又不好当着群臣的面与嬴政顶撞,便向亲信之人奉常冯无泽使个眼色,冯无泽会意,高声问道:“黄帝曾设六相,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其他人有听说过的吗?”
冯无泽话音未落,李斯站出来说道:“我听说过,《尚书·尧典》上还有记载,家师荀卿也曾同弟子谈论过黄帝设置六相治理天下的事,只怕奉常大人孤陋寡闻读书太少吧。”
这是秦王政与李斯早就商定好的,冯无泽闹了个大红脸,还想争辩,嬴政冷冷地斥道:“身为国家宠臣,不学无术,巧言诡辩,贻笑大方,不懂少插嘴!”
嬴政这一发怒,群臣再无一人议论,大殿静得掉下一根针也听得见。
嬴政扫视一下吕不韦,朗声说道:“现在正式宣布三项职责,文信侯为相国职务不变,职权是管理左右两丞相,直接向本王一人负责。提升涑议大夫隗状为左丞相,掌管全国粮棉储存与国库,昌平君仍为右丞相,负责监察百官,左右两相互不服从,听命相国。”
“那么军权由谁掌管呢?”不知谁在下面小声嘀咕一句,虽然声音不大,由于朝堂鸦雀无声,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嬴政干咳一声,“军权由国尉掌管,免去司马梗国尉一职改任少府,任命长信侯为国尉,从此国尉不再向相国负责,直接属于本王管辖,国尉下属五将军,任命王翦为上将军,蒙武为前将军,杨端和为后将军,王绾为左将军,辛胜为右将军,李信为裨将军。国尉管理行军布阵,出征、杀伐及粮草调配及领将晋级奖惩,但无权任免将军,也无权发兵,对将军的任免与发兵一律由本王一人负责。”
宣布完毕,嬴政不等众人插嘴,站起身来宣布退朝,转身走出大殿,头也不回地走入内宫。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都各怀心事地走了。但每人的心中都在琢磨着一件事,别看主子年轻,可不是个饶人的角色,今后可要提着点儿心。
吕不韦刚走出咸阳宫,司马梗就追上来嚷道:“丞相,我这次可被大王整惨了。”
吕不韦心里正烦,没好气地说:“我比你更惨呢?你虽然降了职,但却落个实职,我这丞相表面看来还升了一级,却是徒有虚名,被整得只剩个空架子。”
“丞相何出此言,不就是让出军权么,其他不仍由你掌管吗?”
“呸!”吕不韦走到车前,猛跺一脚,“我管个屁,你想想,昌平君与隗状两人都是什么东西,大王的两条狗,他们怎么会事事都听我摆布呢?”
吕不韦说完,蹬车而去。
司马梗挠挠脑袋,也是,他还想再询问几句,却见吕不韦的车子走远了。
吕不韦刚回到府中,相府总管司空马就气呼呼地报告说:“长信侯府中的人愈来愈霸道,今天在街上办事,一个管家与对方发生了口角,对方二话没说动手就打,管家说是文信侯府的,谁知对方打得更凶,边打边说揍的就是文信侯府中的人,你不提文信侯府还不揍你呢。相爷,再忍下去只怕长信侯府的人就骑在咱头上拉屎啦。”
吕不韦窝了一肚子火还没处发,见司空马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一拍桌子吼道:“你有完没完?怎么你也跟着下人瞎嚷嚷,我不是再三告戒你要忍,再忍,打你的左脸把右脸伸出去给他打,小不忍则乱大谋,懂吗?”
司空马被吕不韦劈头盖脑训斥一顿,拉长脸说:“这样忍也不是办法,必须想个办法呀,几年前相爷多威风,小的们跟着相爷多神气,可现在——属下人怨声载道,门客也一天天减少了,有几个没骨气的东西竟然跑到嫪毐府中了,有朝一日——”
司空马看看吕不韦的脸色没有说下去,吕不韦练达地说道:“不必责备他们,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客,自古都是富贵多友,贫贱少朋,人情世态本来如此,逐利忘义,远是人之本性,何必苛求常人呢?人要做的是不断改变自己的命运地位,令众人惟你是从,马首是瞻。”
吕不韦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啊,我现在自身都岌岌可危,怎能再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小事与嫪毐争胜,人如同草水万物有盛荣衰败四季更替,嫪毐则像春夏草木正处旺盛之季,而我则如秋冬之苗,需要蹈光养晦,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相爷,不能等待时机,那需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等不来呢?必须主动寻找时机或创造时机。”
“唔,你说说看,怎么创造时机?”
“大王是趁成蝺作乱,把相爷的军权收回的,相爷要想重新得到原有的大权也必须有一个乱的局势,或者对外用兵,或者外敌入侵,或者内部有人作乱。从当前各国的形势分析,韩国最弱,韩惠王新死,太子安继位,相爷主动要求领兵伐韩呢?凭相爷的才能,有二十万大军便可一举灭掉韩国,相爷有如此大功便可得到部分大权,然后再对魏对赵用兵,等到相爷手握大军还怕没有大权吗?”
司空马分析得有些道理,但吕不韦却摇摇头,嫪毐如今是国尉,五大将军只有杨端和一人是自己的人,可杨端和这人一直有脚踏两只船之心,关键时刻总是倒向优势一方,只可同享福不可同患难,自己率领这些人去攻城掠地,功劳自己捞不到,吃了败仗却躲不开干系,他这么一把年纪,不想再到战场上搏杀。但司马空的建议都提醒了吕不韦,尽管自己不得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群朝臣相比,只有嫪毐胜过自己。嫪毐是靠赵姬起家的,他这几年犯了致命的错误,忽视了赵姬的作用,他要从赵姬身上找回自己丢失的东西,通过赵姬,惹恼嫪毐这条缺乏城府的疯狗。
雍城棫阳宫。
吕不韦走在曲檐回廊的小道,穿过一层宫饰帷幔,看着层次不同的亭台楼阁,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回到了多少年前,这是赵公子嘉的寝宫还是自己的邯郸府第,两者都是又都不是。吕不韦轻轻揉一下眼睛,不是眼上蒙有尘垢,是人老眼花了,岁月不饶人啊!
吕不韦又走上前几步,“玉儿,不,太后,真的是你?”
赵姬走上前,握住吕不韦的双手,“不韦,真的是你,听说你要来,我的心都快飞出去了。”
“不会吧,有了心上人,早把我这糟老头子忘得一干二净。”
“哼,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贫嘴,不怕人笑话。”
赵姬责怪道。吕不韦打量一下赵姬,翠绿上衣下配碎花长裙,她依旧楚楚动人。保养再好,也挡不住无情岁月在眼角刻下的历历深纹,那微微秃现的脑袋,留下过度纵欲的印记。
“不韦,哪阵风把你这大忙人吹来的,是公还是私?”
吕不韦叹息一声,“我如今不忙了,快要成大闲人了。”
“怎么?是政儿逼你让贤,还是你想明白了主动辞去相位?”
“你的宝贝儿子可真行啊,只怕不辞也不行啦。”
赵姬拉着吕不韦的手坐了下来,劝慰道:“辞就辞吧,激流勇退是智者所为,让他们年轻人好好干一番事业吧,你退下来搬过来咱们三人住在一起,也多一个谈话开心的人,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吕不韦本来心情就不佳,一听这话火了,“我来不是同你谈情说爱畅叙黄昏之恋!”
赵姬见吕不韦面带愠色,马上不高兴地说:“这也不是你发火的地方,你有话就说,没话走人,不要把朝中受的气在这儿出!”
吕不韦这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分,赵姬是堂堂太后怎会任凭自己使性子耍脾气呢,何况几年的长别彼此陌生了许多。吕不韦歉疚地说:“人到了这个年纪遇到不顺心的事老想发火,我来是求你一件事的。”
赵姬见吕不韦致歉,也感到不好意思,关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吧,我会尽力而为的。”
赵姬知道吕不韦不能做的事一定是非同寻常,便摒退侍从人员。吕不韦这才说道:“我想和政儿挑明父子关系。”
赵姬吓了一跳,“不行,绝对不行,除了这事我什么都答应你。”
吕不韦急了,“为什么不行,他的确是我的儿子,为了他我把一切都搭上了,青春、金钱、女人、精力。做父亲的难道与儿子相认的资格都没有吗?”
“你不必说了,这事没有商量余地,因为政儿不是普通百姓,他所处的位置不允许有你这个父亲,你与他相认只能毁了他的一生,毁了他的前途。成蝺作乱时的那篇檄文差点毁了政儿,是我用泪水与膝盖和诅咒保住了。你事先了解成蝺要作乱,不加以制止,却想乘乱有机可乘,如今贼心不死还要让我帮你毁了他,不行,你走吧,我永远不愿再见到你这自私的人,永远不愿见到你这为了权欲可以不要一切的人!”
吕不韦知道来硬的不行,又花言巧语地说:“我与政儿父子相认完全是为了政儿着想,如今嬴氏宗室都被我排除在大权之外,只要我们父子联手,朝廷上下何人敢说一个‘不’字,他把军权交给我,我很快会帮他统一六国。”
赵姬冷冷一笑,“你那点伎俩瞒了别人瞒不了我,我能不了解你心里想什么,你想篡国,哼,死了那条心吧!”
吕不韦见赵姬一语道破他的阴谋,恼羞成怒,低声吼道:“篡国怎么了,你仍是你的太后,他仍是他的君王,你不答应我自己同他去说。”
“你要是想早死就自己去说吧。”
吕不韦胆怯了,颓丧地说:“那好吧,从此我永远不再提这件事,但你要向他为我求求情,让他别逼得我狗急跳墙,为了他我确实付出了一切,假如我有篡权之心,也不会等到现在,我的确是把他当作儿子教育,辅佐他成人,盼望他成为一名有为之君,也尽力帮助他早日实现一统大业的梦想,可他为何一点也不能理会我这份苦心呢?”
吕不韦老泪纵横。
赵姬第一次见吕不韦流泪,她理解吕不韦此时的心情,知道吕不韦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
赵姬难过地说:“因为你们二人都有同样的性格,都有同样的心理,对权的拥有不允许第二个人分享。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劝劝他的,万一政儿听不进我的话,不韦,你就回雒阳(今河南洛阳)封地吧,跳出权与利的樊笼,平淡何尝不是人生另一种享受,许由、务观害怕为君王躲进深山密林,范蠡功成身退泛舟名山大川,最后成为富甲天下的陶朱公,你为何做不到这些呢?”
吕不韦凄然说道:“我本来就是个商人,难道让我再回到从前经商的位置上吗,我苦苦追求了一生,又回到自己的出发点,可笑,可笑!”
忽然,隔壁传来婴儿的哭声,吕不韦一愣,这里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呢?吕不韦不相信地问:“你与嫪毐——”
赵姬点点头,“无聊时养个孩子取取乐。”
吕不韦见赵姬并无半点羞色,大着胆子说:“我原以为你在这里只是取取乐,有嫪毐陪着不寂寞,想不到你们竟然闹腾到这种地步,不怕闹出事吗?”
赵姬嘻嘻一笑,“对于我来说,养两个孩子就如同养两个小猫小狗,不过是个玩物,寂寞时打趣逗乐罢了,政儿再霸道也不致于管到我的这些私事吧,他不知道就算了,就是知道了我可以说领养的,必要时送出宫派人养着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姬说得轻轻松松,她认为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时,隔壁的哭声更响了,赵姬便令宫女把孩子抱进来,两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大的不过三四岁,小的才刚会挪步,两个孩子咿呀扑到赵姬怀里,喊着娘,脸上都挂着泪珠。赵姬亲昵地把小的抱在腿上,一边擦去脸上的泪痕,一边逗他们说:“快喊伯伯!”
“伯伯,伯伯。”两个孩子齐声喊道。
吕不韦内心涌起一股醋意,他有点嫉妒嫪毐了。吕不韦注视着两个孩子,内心蓦地一动,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嘴角滑过一丝不意察觉的微笑。
吕不韦告别赵姬立即赶回府中,把司空马叫到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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