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科。桑布迪西奥小时候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他虽然出生在动荡的西西里岛,但一直规规矩矩地长大成人,他喜欢生活在有法有理的环境中,那种安全感使他非常舒服,而且显然依据法理统治的一方是强大的。黑手党神秘莫测,似昙花一现,商界投机横行,风险太大,因此他选择了从政的道路,三十年代后他成了意大利反恐怖机构的头目。
目前桑布迪西奥刚逮捕了暗杀教皇的刺客,一个叫阿曼都·吉昂吉的出身于意大利上流社会人家的年轻人,他的代号叫罗密欧。
这个代号尤其使桑布迪西奥感到厌恶。桑布迪西奥把罗密欧囚禁在罗马监狱最幽深的牢房中。
桑布迪西奥同时监视了一个叫莉达。法莉西娅的姑娘,她的代号叫安妮,这个姑娘比较容易追寻,因为她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木老实,上大学的时候她是领头游行示威的活跃的激进分子,而且曾参与绑架了米兰的一名大银行家。
大量证据蜂拥而来。虽然一些同伙随后清理了恐怖分子曾经秘密隐藏的居所,但一块毛巾上遗留的精液检验证实是罗密欧的。
这些杂种大概作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全国性的警方组织能有如此高超的科学手段。被逮捕的一名恐怖分子在严刑拷打之下说出了实情。但桑布迪西奥没有拘捕安妮,让她保持自由。
弗朗科。桑布迪西奥担心,对这些罪犯的审讯会为他们谋杀教皇的罪行更涂上英雄的色彩。意大利没有死刑,所以他们最多是被判成无期徒刑,他们只需舒舒服服在监狱里呆上几年,如果表现好,就会给他们减刑,而且遇到各种各样的大赦的机会,说不定在比较年轻的时候就会放了,意大利的刑期真象是开玩笑。
假如桑布迪西奥能对罗密欧进行更严厉的审讯的话,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但正因为这个流氓杀了教皇,他的人权反倒受到了整个西方界的关注。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到英伦三岛都有人权组织的示威,甚至从美国也有信来,要求人道地处理刺客,不要用刑,不要以任何方式虐待他;上边也下达了指示:不要做什么过火的事,激怒意大利的右派组织,给司法部门造成难堪,要设法温和灵巧地处理这件事情。
但他,弗朗科。桑布迪西奥才不理会这些白痴的话,他决定杀一做百,给恐怖分子信号。弗朗科。桑布迪西奥已经盘算好,这个罗密欧——阿曼都·吉昂吉将自杀身亡。
罗密欧在狱中的这几个月里一直在编织一个美梦,他孤孤单单地被关在牢房里,一厢情愿地爱上了那位美国姑娘多萝西娜。
他想起她在机场等他的情景,尽管她脸上有一小块疤,但在他的白日梦里,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友好。他竭力回忆他最后那一晚和她一起在纽约汉普顿谈话的内容。在他的记忆中,他觉得她爱上了他,她的每一个姿势都无不是在鼓动他向她倾诉衷肠,这样她才能表白她的爱。他想起她优雅、妩媚地坐着,含情脉脉地盯着他,蓝蓝的眼睛象深幽的湖水,白净的皮肤,红颜羞赧。而现在他使劲诅咒他的怯懦,他甚至模也没摸过一下她的皮肤,他想起她修长的双腿,想象着她的腿夹住他的脖子,想象着他雨点般地吻她的头发。
眼睛、和那娇小柔软的身体。
然而,罗密欧也梦见她站在阳光下,羁绊着镣铐,绝望地,幽怨地看着他。他编织起将来的梦,她只会在狱中呆上一段时间,她会等他出来,遇到大赦,或通过交换人质,或是仅仅出于基督教会的慈悲,他将被释放,然后他就去找她。
在那些他深感绝望的夜晚,他想到了雅布里对他的欺骗和出卖,原来根本没有计划杀掉特蕾莎啃尼迪,而且他相信他决不会同意这样的举动,他开始对雅布里,对他自己的信仰,他自己的生活感到深恶痛绝。
有时在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无声地抽泣,这时他就把自己陷入对多萝西姬的幻想中,抚慰自己。这是假的,他知道;这是虚弱,他知道。但他不由自主。他受不了。
罗密欧在他光秃秃的牢房中朝来访的弗朗科。桑布迪西奥嘲弄他咧嘴一笑,他能看出这个象个老农似的官员眼里的仇恨,以及迷惑,他大概想不通,一个出身于上流社会家庭的人怎么会抛弃幸福、富裕的生活,成为一个叛逆者。罗密欧还知道,由于国际社会的关注,桑布迪西奥克制住自己不对他施行酷刑,由于他想这么做,他心里必然很得痒痒的。
桑布迪西奥把自己和犯人单独关在一起,两个卫兵和一位政府的督察官员等候在门外,但他们听不见里边的声音,这壮实的老头儿似乎象是专门来挑衅的。罗密欧知道,他之所以敢做是因为手中有权,他有地位,才这般骄傲恣肆。罗密欧一向蔑视这种人,循规蹈矩,讲求法律和秩序,为他自己的资产阶绣的道德观念所束缚。所以当桑布迪西奥压低声音,却是漫不经心地说“吉昂吉,你应该自杀,让每个人的日子都轻松一些”时,罗密欧大大吃了一惊。
罗密欧嘲笑说:“不,我不会,我会在你死于高血压和溃疡病之前就出狱的,当你躺进你家的墓地时,我在马罗街头散步,我会在你墓碑前唱一曲欢快的歌儿,打着口哨儿离开你的坟墓。”
桑布迪西奥耐着性子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和你的同伙注定要自杀身亡,你在外边的朋友为了威胁我和我的助手们,杀掉了我手下的两个人,你们的自杀就是对他们的回答。”
罗密欧说:“我不能取悦你,我也欣赏人生,在世人众目睽睽之下,你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桑布迪西奥怜悯地朝他笑笑,他有一件秘而未宣的法宝。
罗密欧的父亲,一辈子也没为他人做过什么事情,现在为他的儿子做了一件,他开始自杀了。马尔他骑士勋章的获得者,儿子却成了杀害教皇的凶手,一生自私自利,寻欢作乐,现在终于得到了报应,他忍气吞声地披上罪衣,命归黄泉。没有人知道他死前的心情是什么。
罗密欧的母亲顿时成了一个寡妇,她请求到车房里去看她的儿子,但是被拒绝了。报界就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最致命的一击是罗密欧的辩护律师在记者访他时说的一句话: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不过想看一眼他的妈妈。”不仅在意大利、而且在整个西方世界引起了反响,许多报纸一字不差地把这句话用作了头版头条的新闻标题:“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不过想着一眼他的妈妈。”
严格地说,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罗密欧的母亲想见他,但他并不想见他的母亲。
在强大的压力下,政府被迫允许吉昂吉夫人去探访他的儿子,这简直气坏了弗朗科。
桑布迪西奥,他反对任何人探视罗密欧,想把他与外界隔绝,孤立他。竟然给谋杀教皇的凶手这么大的恩典,这世界还成何体统?但意大利监狱总监并不理会他。
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总监约见了桑布迪西奥,他说:“我的老先生,我有上峰的指示,必须允许探视,而且是在这间办公室,因为在监狱牢房,也许会被监听。在探视过程中,任何人不许偷听,只是在这一小时的探访时间里,让记者们在最后五分钟内拍摄报道,无论如何,那帮搞新闻的总得混饭吃呀。”
桑布迪西奥说:“出于什么理由允许她探监?”
总监朝他古怪地笑笑,只有对犯人,以及他的几乎和犯人差不多的部下他才这么奖,“让一个儿子看看他的孤寡的母亲,还有什么比这更神圣的理由?”
桑布迪西奥沙哑着声音说:“一个谋杀教皇的凶手?他就非得见他的母亲不可?”
总监耸耸肩:“俄们上边比我们大得多的官儿做决定,你就悠着点儿吧。多有,辩护律师坚持要求,除掉办公室里的监听器,所以你别想打主意弄什么电子装置。”
“哈,”桑布迪西奥说:“律师准备怎么清除监听器呢?”
“他要亲自雇一些电子专家,”总监说,“监督他们在探视前的片刻时间内当着他的面把活干完。”
桑布迪西奥说:“我们非常需要了解他们的谈话内容,这相当关键。”
“胡扯,”总监说,“他母亲是个典型的罗马贵夫人,她啥也不知道,而且罗密欧也不会告诉她什么重要情况。这不过是当今时代一出出可笑的闹剧中一段小插曲罢了,别太叫真儿。”
但桑布迪西奥确实把这看成了个事儿,他认为这是对法律的又一次嘲弄;对当局的又一次污辱;而且他希望罗密欧在和他母亲谈话时能在什么地方说走了嘴。
作为意大利警方反恐怖机构的总头目,桑布迪西奥拥有的权力不可小觑,罗密欧的辩护律师早就列入了左翼激进分子的黑名单,而且一直处于监视之下。他的电话被监听,邮件被检查,所以很容易就查出了律师所雇的准备清理总督办公室的电子公司。桑布迪西奥通过一个朋友在一家餐馆里安排了一次和这家电子公司老板的“偶然”会面。
弗朗科。桑布迪西奥用不着威吓,轻易地说服了公司老板,皮是家小有盈余的小型电子公司,桑布迪西奥指出,反恐怖机构需要大量的电子设备和人员,而且,它可以以安全理由阻挡任何公司的业务发展,一句话,他桑布迪西奥可以使他的公司发财或破产。
当然若想发财,前提必须是双方信任和互利的原则,对于目前这件事情,电子公司干嘛要关心杀害教皇的凶手呢?录不录罪犯与他母亲的谈话内容究竟关公司什么事儿?干嘛要给公司繁荣的前景带来危险?公司的人表面上清除总监的办公室监听装置,而暗中放置一个窃听器又有何木可呢?怎么做更明智?而且,事后桑布迪西奥会亲自安排人把窃听器拿掉的。
会谈很友好,但在用餐过程中,桑布迪西奥让对方明白了这个意思,如果这家电子公司胆敢拒绝的话,日后将会有的是麻烦,尽管他个人并没有敌意,但政府部门怎么可能信任袒护杀害教室的凶手的人呢?
饭后桑布迪西奥付了帐单,他当然不会掏自己的腰包,也不能让对方以后偿还他,说不难哪天会带来审查,再说,他就要让这人发财了。
这样,阿曼都。“罗密欧”。吉昂吉和他母亲会面时谈话的内容就被全部录了下来,桑布迪西奥自己听了录音,他非常兴奋。他拖延了一段时间才把窃听器拿掉,仅仅是出于好奇,想了解一下这个妄自尊大的监狱总监到底是怎么个人,但他什么也没捞到。
桑布迪西奥谨慎地把录音带回了家,没必要让他的同事知道这件事,等到他的妻子入睡之后他才开始听录音。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心,吉昂吉见到她儿子时抽泣的声音几乎使他落泪。她哀求他说出真相,不是他杀的教皇,他实际上是在掩护别的可恨的同伙,桑布迪西奥听见这妇人在她的凶杀犯儿子的脸上雨点般的亲吻声,过一会儿,她停止了亲吻和哭泣,他们的谈话引起了桑布迪西奥极大的兴趣。
他听见罗密欧的话使他母亲平静下来,“我真不懂你的丈夫为何要结束他的生命,”罗密欧说,听起来他非常憎恶这个人,不愿意承认他是他的父亲,“他不关心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原谅我,他甚至不关心他的家庭,他一辈子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干嘛觉得非要开枪自杀呢?”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嘶嘶作响,“虚荣,”她说,“你爸爸一辈子讲究虚荣,天天美发,月月做衣裳,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学唱歌,上哪儿去唱?他花钱买了马尔他骑士勋章,但心里从来就缺少圣灵。复活节那天他还穿了崭新的白制服,衣服上别着带香的十字架。啊,罗马上流社会多么显赫的一个人,无数的舞台,狂欢作乐,在社交场合出头露面,却从未出席过一个正经的会。儿子是大学毕业,他为你的聪明感到骄傲,呵,瞧他在罗马街头漫步的那副快乐劲儿,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快活、又这么空虚的人。”录音带上空了一会儿,没有声音,“在你出事之后,你爸爸再也没脸出现在罗马的社交圈子里了,他虚荣的生活结束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再活下去,他杀了自己。但他很安详,在棺材里穿着他的复活节的白礼服,还是那么漂亮。”
接着是罗密欧的声音,他说的话使桑布迪西奥精神一振:“在我一生中我父亲从来没为我做过什么,现在他死了,使我别无选择,看来死也是我唯一的出路。”
录音带剩余的部分,桑布迪西奥听到罗密欧的母亲劝说他见一见神甫,接着记者们带着摄影器材涌入了屋子,这以后的情景桑布迪西奥在电视上都看过了,他关掉了录音机。
行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桑布迪西奥再次去看罗密欧的时候,他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狱警打开牢房门后,他踱着舞步走进去,兴高采烈地和罗密欧打着招呼。
““吉昂吉,”他说,“你现在更出名了。人们谣传说新选出的教皇要赦免你,感谢上帝吧。还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
罗密欧说:“你这个大狗熊。”
桑布迪西奥倾倾身子,说:“这就是你最后的话了?”
真是天衣无缝,他录到了罗密欧想要自杀的话。
一周以后,消息传遍了全世界,谋杀教皇的凶手阿曼都。“罗密欧“。吉昂吉在狱中上吊自杀。
在纽约,安妮开始了她的使命,她非常清楚她是“百名先锋”中的一个负责一次完整行动的女性,她下决心要干好。
纽约市东部的两处安全的公寓房间里,早已储存了食品、武器和其他必要的物资,突袭小组的成员将在行动的一个星期前到达,她会命令他们老实呆在公寓里,直到最后一刻。
为幸存者预备好了穿越加拿大和墨西哥的逃跑路线;不过安妮决定在另外一处安全居所隐藏下来,继续在美国呆上几个月。
除了完成她的任务之外,安妮仍然有许多时间木知该如何消磨,她百无聊赖地在市区里到处逛荡。纽约的贫民区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脏、这么邪恶的城市,特别是哈莱姆区,整个地方象刚遭到炮轰一般,肮脏凌乱。她厌恶成群的流浪汉、咆啸粗鲁的服务员、冷冰冰的政府官员,她从来没到过这么一个下贱的地方。
另外,惹她不高兴的是身边随时可能遭遇的危险,整个城市就象个战场,比西西里更让人胆战心惊。在西西里,暴力冲突受黑社会内部利益和条规的严格限制,一般都是有组织地策划的,而在纽约,暴力则象某种动物的恶臭一样,到处泛滥。
有一天发生了许多事,使得安妮下决心要老实呆在公寓里,不再随便外出。那天下午她先看了一部美国影片,片子里愚蠢的大男子主义气息使她反感之至,她巴不得能碰上那个野气十足的男主角,让他知道知道,她怎样能轻易地捏碎他那玩意儿。
看完电影,她沿着林格斯顿大道闲逛,然后按照这次行动的需要,在公共电话亭打了几个电话。接着她去了一家有名的饭馆想享受一顿,却不料想这儿不仅服务态度差,而且做的饭菜完全是对罗马烹枉法的拙劣模仿。她大光其火,他们竟敢这样,在法国,这种饭店的老板非狠狠挨捧不可,而在意大利,黑手党会干脆把饭馆一把火烧成灰烬。
所以,尽管纽约这个地方使成千上万的居民和旅游者屡遭不测,但它想让安妮屈服,失掉尊严却反而大大刺激了她。
晚间她继续蹓跶,做些锻炼。准备入睡的时候,遇到了两起分别试图抢劫、强奸的事。
黄昏时分,她受到了第一次袭击,让她大吃一惊。那是在第五大道,她正欣赏蒂芬妮商店外边的橱窗,两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一男一女,左右夹住了她。那个小子长一张猫脸,一看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吸毒者,丑陋不堪。而安妮一向注重外表,顿时对这家伙产生了反感。那个姑娘倒是颇有姿色,但象安妮在街上观察到的那些惯坏了的美国少年一样,粗俗无礼,打扮得象个时髦的妓女。这是两个白人少年。
那个小伙子使劲顶住安妮,安妮只穿着单层夹克,能感到对方身上的硬硬的金属玩意儿,但她一点也不慌。
“我有枪,”那小子低声说,“把包交给我的女朋友,友好一点儿,慢慢的,你不会受到伤害。”
“你说了算吗?”安妮问。
那小子分了心,“什么?”他的女朋友刚伸出她的手拿包,安妮抓起她的手扭在她背后,同时扬起另一只手狠狠朝她的脸上打击,那姑娘脸上顿时血如泉涌,令人难以置信地溅上了蒂芬妮商店华丽的橱窗,引得过路人纷纷伫足而望,十分诧异。
安妮冷冷地对那个小子说:“你不是有枪么?开呀。”这时只见他扭过身体、弯下腰,做一个拿枪的姿势,这个白痴在暴力电影中看过这种动作,但他不知道这种动作一点用也没有,除非对方是凝固了。但为保险起见,安妮抓住那小子的手臂,使劲一拽,疼得那小子直叫,手从兜里伸了出来,一把螺丝刀也掉在了人行道上。真是愚笨的骗人手段,安妮想。她转身离开了他们。
这时候谨慎的作法是该退回到她的公寓里去,但她带着征服占领者的神气,继续逛荡,而接着在中央公园南口,她被四个黑人青年包围。这一带满是豪华昂贵的旅馆,街上停着一排排的高级轿车,外边有许多穿着整齐制服的饭店警卫和膀大腰圆的汽车司机。
这四个小伙子看起来漂亮、而且快乐,她一眼喜欢上了他们。
他们非常象罗马街头那些爱跟女人塔讪的小流氓,一个小子油腔滑调地对她说:“喂,宝贝儿,跟我们上公园去,让你玩个痛快。”
他们挡住了她的路,她不能移动。她乐于让他们挑逗,并不怀疑如果她去了,她会玩得痛快的。不是他们惹火了她,而是那些对她的窘迫处境视而不见的门卫和司机让她生气。
“走开,”她说,“要不然我要喊了,那些门卫会叫来警察。”她知道不能喊,她有任务在身,弄不好就砸了。
一个小子龄牙咧嘴地笑着说:“喊吧,娘们,大声喊。”但她能看出他们踮着脚,随时准备跑掉。
看她没有反应,另一个小子马上明白了她不敢喊,“嘿,她不喊,”他说,“你们听出她的口音了吗?我打赌她准有毒品。喂,小妞儿,给我们一点吧。”
他们都乐不可支,一个说:“要不然我们要喊警察了。”又是哄笑。
在离开意大利之前,安妮曾被告知有关纽约的危险,但她受过特殊的格斗训练,而且对自己的本领绝对自信,因此她拒绝带枪,唯恐危及这次使命的完成。不过,她手上戴一个特殊设计的用硬而轻的锆做成的戒指,这玩意儿非常厉害;另外,她的挎包里还放一把剪子,比威尼斯出产的匕首还要锋利,所以,她一点儿危险感也没有。她唯一担心的事儿是被警察抓住,让他们盘问,但她相信自己能不慌不忙地逃掉。
但她没有想过她容易急躁,天性凶残的性格可能会造成麻烦。
有一个小子伸出了手摸她的头发,安妮急了,“滚远一点儿,你这黑杂种,否则我杀了你。”
四个人一下子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声不吭,她看见他们阴沉沉的眼里直冒火,意识到她自己犯了个错误,心感愧疚,她叫他们“黑杂种”并非出于种族偏见,而仅仅是因为“杂种”在西西里是骂人的口头禅。如果你和一个驼背吵架,你就叫他“驼背杂种”,如果你和拐子吵,你就叫他“拐子杂种”,但这些年轻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她几乎要道歉,但太晚了。
一个小子说:“我操你妈的白婊子,看我收拾你。”这时安妮失去了克制,她扬起她戴着戒指的手朝他的眼睛上一挥,竟把他脸上整块的眼皮给撕了下来,其余几个人惊骇万分,呆若水鸡,安妮从容地离开街口,然后撒腿就跑。
即使是安妮,这么做也足够了。回到公寓以后,她感到懊悔,不该这么粗心大意,实际上,她似乎是有意想惹点麻烦来发泄发泄,以减轻罗密欧的死给她带来的悲痛和愤怒。
而她明白,她这么任性弄不好会危及整个行动。
她不能冒这样的险,除了与行动有关的工作之外她必须老实呆在公寓里,必须收回对罗密欧的思念之情泌须克制自己的火爆脾气。最重要的是,她该做出最终的决定了,一旦各种措施都失败了的话,她是否应该把这次使命变成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壮举?
克里斯蒂·科利飞抵罗马,在桑布迪西奥招待他的晚宴上,他注意到桑布迪西奥差不多有二十名保镖,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胃口。
这个意大利格兴高采烈,“杀害教皇的凶手自杀了,是不是挺好?”他对科利说,“要是我们审讯的话,肯定所有的左翼分子都会走上街头给他撑腰,那就会乱哄哄的,热闹了。真可惜你们的雅布里木能同样照顾你们一下。”
科利乐了,“政府体制不同,咱们的手段也不同。哎,我发现你保护得挺严呐。”
桑布迪西奥耸耸肩,“我想他们肯定在寻机报复。我有个情报要告诉你,那个我们有意放长钱没抓的女人,安妮,不知怎地让我们给搞丢了,不过我们怀疑她现在在美国。”
科利来劲了,“你知道她在哪个地方入境的吗?她有什么名字?”
“我们不清楚,”桑布迪西奥说,“但我们觉得她此行负有重大使命。”
“你们为什么没把她逮起来?”克里斯蒂说。
“我对她期望很高,”桑布迪西奥说,“她是个很厉害的女郎,我想她在恐怖组织中一定能混得不错,到时候可以利用她一网打尽。
不过眼下你们可要麻烦了,我的朋友,据说在美国将有一次大的恐怖行动,而这可能是冲着肯尼迪去的。安妮她再厉害,这种事情她一个人也干不过来,他们了解你对肯尼迪总统实施的严密的保卫措施,因此,一定会有不少人卷进来,而且搞这么个行动需要大量的物资和安全隐藏的地方。这方面我没有情报,你得赶紧动手。”
科利不需要问这个意大利安全系统头子,为什么不通过正常渠道把这个情报传递到华盛顿?他知道桑布迪西奥不想把他对安妮实行严密监视一事记录在美国,他信不过美国的《情报自由法案》;再说,他想让科利欠他的人情。
在沙哈本,马罗比苏丹极其热情地接待了克里斯蒂·科利,好象没发生过几个月前的危机似的,不过,虽然苏丹显得和蔼可亲,但他心里感到疑惑,不由多增加了几个卫兵,“我希望你给我带来好消息。”他对科利说,“在所有那些令人遗憾的不愉快过去之后,我非常希望能尽快修复与美国,当然还有与你们肯尼迪总统的关系。老实说,我希望你这次是来商讨这件事情的。”
科利笑吟吟地说:“我来正是这个目的。我想,假如你能为我们做件事情,那将非常有助于医治过去的创伤。”
“呵,我愿意洗耳恭听。”苏丹说,“你知道,我确实不了解雅布里的阴谋意图,我一点儿也没预料到雅布里会对总统的女儿下手,当然,我已经正式地阐明了这一点,但我希望你能私下跟总统讲讲,我难过了好几个月,我当时确实无能为力,没有扭转那个悲剧。”
科利相信他,原先的计划中并没有最后的谋杀这一步,他心里感慨,在微不足道的事件发生之前,即使象马罗比苏丹和弗兰西斯·肯尼迪这样的强权人物,也显得多么的软弱无力。
他对苏丹说:“交出了雅布里,使总统相信了这一点。”但两人都明白这话只不过是礼节。科利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来此是求你替我办一件私事,你知道我负有保卫总统的重任,我得到情报说目前有一个刺杀他的阴谋,恐怖分子已潜入了美国。有关他们的计划,他们目前和身份,隐藏的地点等方面的情报对我非常有用,我想以你的各种关系、或通过你的情报机构,你或许知道点风声,能给我提供些有益的情报。我强调一下,这事只是介于我们两人之间,你和我,没有任何官方联系。”
苏丹看起来大吃一惊,他睿智的脸变得扭曲,显出好笑和不相信的神色。‘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反问道,”在你们狂轰滥炸之后,在我们经受了这么多的悲剧之后,我还会卷进这样一个危险的举动?我是一个富裕但是弱小的国家的君主,如果没有与大国的友好关系,我们就难保持独立。我不会做任何反对你们的事。”
科利赞同地点点头,“对,当然是这样。不过,我知道勃特·奥迪克来过此地,想必是来谈石油买卖的吧。但我要告诉你,奥迪克先生现在在美国有非常严重的麻烦,在今后数年里可能会变得更糟糕,他不是你的好搭档。”
“那么你是个非常好的搭档喽?”苏丹笑嘻嘻地问道。
“是的。”科利说,“我这个搭档能救你,如果你肯跟我合作的话。”
“说说看。”苏丹说,显然科利话里隐含着的威胁触怒了他。
科利字斟句酌地说:“动特·奥迪克由于阴谋反对政府而正在受到审讯,因为他的雇佣兵,或是他公司里的人在我们的飞机轰炸你们但克时向飞机开了火;还有其他一些指控。
我们的一些法律条文可能会把他的公司完全摧垮。这会儿他可不是一个强劲的搭档。”
苏丹狡黠地说:“受审归受审,毕竟没有定罪,我知道这事怕不简单的。”
“不错,是这样。”科利说,“但几个月之后弗兰西斯·肯尼迪就会再次当选,他的声望足以带进一个支持他的社会计划的国会,他会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强大而有权力的总统,那时奥迪克就注定要倒霉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而且他所依赖的富豪阶层也都要完蛋了。”
“我还是不觉得我怎么能帮助你,”苏丹口气越来越横,“或是你帮助我,我知道你自己在你的国家里现在处境非常微妙。”
“这话也对,也不对,”科利说,“我的处境,如你所说,是比较微妙。但等到肯尼迪再次当选时,这些问题都会解决。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和最亲近的助手,肯尼迪对朋友的忠诚是有名的。说到我们能如何帮助对方,请恕我冒昧,直截了当地说明一下,行吗?”
苏丹看起来有所心动,这处谦恭的态度也使他感到满意。“悉听尊便。”她说。
科利说:“首先,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这么帮你,我能做你的同盟军,我深受美国总统的信任,是总统的耳目,了解一切内幕。我们处在困难时期。”
苏丹笑眯眯地打断说:“我总是处在困难时期。”
“因此你会比大多数人更欣赏我说的话。”科利反唇相讥。
“要是你的肯尼迪不能达到他的目的怎么办?”苏丹说:“天有不测之云,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克里斯蒂一下子冷淡下来,他回答说:“你的意思是,如果谋杀肯尼迪的阴谋成功的话会怎么样?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木管刺客多么狡猾和胆大妄为,他们的阴谋不会得逞。
如果他有这样的企图只能导致失败,假如要是牵连到你的话,你就彻底完了。但事情不必弄到这个地步,我理解你的处境,我所要提议的只是我俩在个人基础上交换一下情报,我向来说话负责。我不知道奥迪克是怎么游说的,但把赌押在我这儿好,如果奥迪克和他那伙人赢了的话,你也赢,也不知道咱俩;如果是肯尼迪赢,你有我这个同盟军,我能为你打保票。”
苏丹点点头,然后招呼他人窒。数木清的美味佳肴。苏丹在宴席上问了数不清的关于肯尼迪的问题,最后,他就犹犹豫豫地问起了雅布里。
科利目光直视着他,“雅布里只有死路一条,他逃不出命运的判决,如果他的恐怖分子同伙以为能以即使是最重要的人质要挟释放他的话,告诉他们别再做梦了,肯尼迪绝不会放掉他。”
苏丹叹息道:“你那肯尼迪是变了,听起来他象一个几乎疯狂的人。”科利没有作答。
苏丹缓缓地说:“我想你说服了我,我们俩应该结盟。”
克里斯蒂·科利回到美国后,他去看望的第一个人就是“先知”,老头在卧室套房里接待了他。“先知”坐在他的可以驱动的轮椅里,他面前桌子上放着英国菜,对面给克里斯蒂预备着一张舒适的沙发。
“先知”与克里斯蒂问过好,轻轻示意地坐下。克里斯蒂给“先知”递上了茶,一小块蛋糕和一小片夹心饼干,然后给自己也弄了一份,“先知”吸一口茶,把蛋糕放进嘴里咀嚼,他们默默地坐了好长一会儿。
然后“先知”的嘴唇轻微动了动,想做出一副笑脸,但他的皮肤僵死得几乎没有反应。
“你为了你他妈的肯尼迪,惹了好多麻烦响。”他说。
这么粗俗的话,象出自一个无知的小孩之口,克里斯蒂乐了,他再次觉得疑惑,这是不是身体衰弱、头脑退化的一个迹象呢?使得从不说脏话的“先知”现在这么口没遮拦呢?
他咽下一片饼干,喝几口热茶,然后才说道:“你指哪桩?我的麻烦多了。”
“我说的是原子弹的事,”“先知”说,“其他狗屁关系都没有。
他们指控体应对本国成千上万公民的死负责,好象搞到了你的不少东西,但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蠢,不人道,的确——但木管怎么说,你是搞政治的。你真的干了?“老头只是好奇,不做论断。
世上还有谁可以告知?还有谁能理解?“我感到惊奇的是,”科利说,“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头上。”
“人的头脑对邪恶的悟解非常敏捷,”“先知”说,“你觉得吃惊,是因为你无意间做了一件坏事,但这事太可怕了,昭然若揭,瞒不过别人,所以他们很快就开始抓你的把柄。邪恶根本不神秘,神秘的是爱。”他顿一下,说一句,然后靠在椅背上养神,眼睛半睁半开,似睡非睡。
“你得理解,任凭某件事发生要远比实际上做某件事容易得多。在那段危机时期,弗兰西斯·肯尼迪面临被国会的弹劾,我脑子里只恍惚了一下,觉得只有原子弹爆炸,才会改变当时的事态,也就是在那一念之差之际,我告诉彼得。库路特不要审讯格里斯和蒂勃特,我自己来处理好了。整个事情就在这一瞬间一闪而过,随后木已成舟。”
“先知”说:“再给我点热茶和一小块蛋糕。”他把蛋糕塞进嘴里,象个烂树皮似的嘴唇上满是蛋糕碎屑,“是或不是:在原子弹爆炸之前,你是否审讯过格里斯和蒂勃特?
你从他们口中榨到了情况,却又没去做,是不是?”
克里斯蒂叹息道:“晦,他们也就是小孩子,我五分钟之内就把他们那点东西全掏出来了。这正是我为什么不能让库路特审讯。
但我并没有想让原子弹爆炸,事情来得太快了。”
“先知”不由得笑了,嘴里咕哝着“嘿、嘿、嘿、嘿”,即使象他这般年纪的人,也禁不住奇怪地笑个不停,“你这头蠢驴,颠三倒四。”
“先知”说:“早在你告诉库路特不要审讯他们之前,你就打定了主意让原子弹爆炸,你早就盘算好了。”
克里斯蒂·科利有眯目瞪口呆,“先知”说得一点也不错。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你的英雄,弗兰西斯·肯尼迪,”“先知”说,“这个从来不做坏事的圣人。但等他一把火烧掉了整个世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先知”在桌上放了一盒细长的古巴雪茄,克里斯蒂拿起、点着了一支。‘你算走运,“”先知“说,“那些死掉的大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人,酒鬼、流浪汉、犯罪分子,在我们人类历史上,这不是桩大的罪行。”
“弗兰西斯确实示意过我这么做好了。”科利说。这话让“先知”精神一振,随手按动他椅子的电钮,以便坐直了身体。
“你的圣人总统?”“先知”说,“他可是远远不会做他自己的虚伪的牺牲品,肯尼迪家族的人都是这样,他永远不会参与这种事情。”
“也许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克里斯蒂,“但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我和弗兰西斯情同手足,我了解他。我曾向他请求签署一道命令,以便使用一种医学仪器来审讯那两个小伙子,那样的话马上就会弄清是否真有个原子弹。但弗兰西斯拒绝行使他的权力,不错,他有他的理由,出于自由的考虑、人道的考虑,听起来头头是道。这确实符合他的性格。
但这符合他在女儿被害之前的性格,而不是之后。可这事是在这之后发生的。别忘记,他在此际已经下令轰炸但克,而且威胁如果人质不被释放的话油会炸掉整个沙哈本苏丹王国。就是说这时候他的性格已经变了,按照他新变的性格,他该签署那道使用医学仪器审讯的命令才是。然而他拒绝下这道命令,当时他看了我一眼,我很难形容,但那意思分明是告诉我让原子弹爆炸好了。”
“先知”这会儿精神十分振作,他尖锐地说:“这些没有关系,要紧的是救你自己,如果肯尼迪落选的话,你说木定会在监牢里蹲上好多年,即使肯尼迪再次当选为总统,也说不准会有多少危险。”
“肯尼迪肯定会赢得大选。”克里斯蒂说,“在那之后,我就没事了。”他顿了一下,“我知道他。”
“你知道过去的他。”“先知”说。然后他似乎失掉了兴趣,转口说:“我的生日庆祝会怎么办?我一百岁了,却他妈没人关心。”
克里斯蒂乐了,“别急,有我呢。在大选之后,一定为你在白宫的玫瑰园举行一个帝王般的生日庆祝会。”
“先知”满意地笑了,然后老好巨滑地说:“你们的肯尼迪才会成为一个帝王。你肯定明白,如果他再次当选总统,并把他挑选的人送进国会的话,他实际上就成了一个独裁者,对不对?”
“这完全不可能,”克里斯蒂说,“我们国家从来没有过一个独裁者,我们有许多制约措施,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太多了一点。”
“疑,这是个年轻的国家,”“先知”说,“我有的时间,魔鬼会以种种方式乘虚而入。”
他们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然后克里斯蒂起身告辞。象往常一样,因为“先知”太虚弱,不能握手,他们只轻轻碰了碰手告别。
“当心点儿,”“先知”说,“当一个人取得绝对的权力之后,总是要首先清除掉与他最亲近的人,那些最了解他秘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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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K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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