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桂八发现林秦睡着了,不敢惊动,小心翼翼地将他安置好。桂八卷起林秦裤腿,就见双膝上红中带青、青中带紫,赶紧去弄了些活血化淤的草药,捣烂了为他敷上。
桂八和林秦被关了有近十天,家中灶头早冷透。几位兄嫂送了饭菜过来,又生火烧了些热水,嘘寒问暖。这些日子大家都急的不行,可连探监也不让进,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现下见桂八他们回来,便赶紧来问,直道幸好有贵人相助。又合计着: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惠,该怎么谢人家才好?
林秦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自然会有回谢的机会。”
众皆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凡是有自己家能帮得上忙的,自然是义不容辞。
林秦满是疲色,桂八看见,便请众兄嫂们散了。众依言离去,临走不住叮嘱两人要好好休息、调养身体。
林秦倚着,桂八端了热水为他抹脸洗手,然后为他洗脚。收拾完毕,又上前为他轻轻揉捏膝盖。林秦闭目似乎在养神,片刻后道:“求得西门老爷保你我出来,不是没有代价的。你也知道,有道是‘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桂八手一滞。
林秦接着道:“西门老爷有面子,愿意赏脸保我,也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
桂八点头不语,他知道林秦出身桃坞,林秦口中所谓的情分意味着什么,可他哪里有资格说三道四。
“可要再央他出手保你,便师出无名了。要说谢礼,我们哪里来的银子还人家?我只能好话说尽,下跪央求。”
桂八低着脑袋,不敢看林秦,只是不住地点头。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都怪自己没用,才累得小公子要如此求人。
“跪了一晚,西门老爷才松了口,要他出手也可以,但是他的银子也不能白花,我得到他的玉梓楼去做工,作抵帐。”
桂八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道:“玉梓楼?!那不是窑子吗!”
“没错,是窑子。”林秦笑道,“和桃坞一样,是窑子。不过玉梓楼是私娼,所以并没有官府专营的龙阳堂,只有窑姐而已。我去,好的话做个管事,差的话是端茶倒水做个跑堂的。活计轻松,工钱又多。”
桂八急道:“莫非小公子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如果不,现在你我又怎会在这里。”
“小公子你不应该答应的!”桂八蹭地站直了,“进了是非地,就是想不湿鞋也难。那些到窑子里喝花酒的老爷,哪个不是揣着色心?”小公子这么好看,实在是危险,“如果那些老爷一时性起,小公子你哪里还脱得了身!”
林秦笑眯眯地瞥他,道:“先前桂老爷你进我桃坞,不也是揣的色心?”
桂八面涨的通红:“我……我可不是什么老爷……我只是想……想……”嗫嚅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正色道:“总之,玉梓楼是去不得的!要不去和西门老爷说说,换个别家?饭馆,客栈,酒楼,都好。或者,请他宽限些日子,钱就当是我们借的,总是有办法还上的!”
林秦合了眼,唇角带笑:“好,听你的。玉梓楼咱们不去。”收脚进被窝,拍拍床铺,“洗洗上来睡吧。”
桂八却哪里坐的住,暗了脸色,转了转去,抓耳挠腮。“不去,不可以去……可哪有那么容易……”忽然,他扑到林秦跟前,“我们逃走吧!”
“逃?”
“对!赶快收拾收拾,我们连夜就出城,到桑州投奔我二哥去!”桂八说着就去翻包裹。
林秦道:“干嘛要逃?”
“我心里跳的慌,觉着这西门老爷不安好心。他和你是什么情分不说也罢,这次出手相救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也暂且不提,可这条件就古怪的很了。这,这,这分明是要……哪个啥来着……”趁火打劫?还是什么来着?桂八着急的很,却形容不出来,急的满头是汗,只管去拉林秦,“我们走吧。如果你答应了又不去,他带家奴来硬抢,咱们可只有吃亏的份!”
林秦却格格笑开了。
“不用逃,也不用躲。西门老爷如果真要赚我的皮肉钱,又怎会放我回来与你相见?自然是把你继续扣着,或者暗地里杀了,骗我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关在玉梓楼里,便什么都了结了。”
听了这话,桂八呆愣愣地望着林秦,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林秦微笑道:“没有这回事,我也不曾答应过。玉梓楼咱们不去,你就放心吧。”
林秦伸手,从他手中取过包袱,放到一边。桂八眨巴眨巴眼睛,嘿嘿傻笑起来。原来小公子是在跟我开玩笑。
林秦回到床上:“洗洗睡吧。”
“哎!”桂八乐颠颠地去打水。
收拾完毕后,林秦合了眼,呼吸已深沉,桂八小心翼翼地躺下,为他掖好被角。迷迷糊糊的林秦在梦中动了几下,微微睁眼瞧了瞧,重又低头,往桂八怀中钻去。安心的很,与被俞清甫带回家中时比,更添温暖。
天明之后,桂八本想让林秦歇着,林秦却不愿,还是到几位兄嫂的摊子上帮手。桂八卖油回来,便帮着收拾担子、清点铜板。虽然清贫,倒也算得上安生,林秦想着来日方长,也不怎么着急,先歇歇,休养生息一番后再做打算。
过了几天,这日林秦正在姜氏的馄饨摊上,一抬眼,却瞧见了西门敬。他坐在桌边,喊了馄饨,只笑吟吟地看林秦。
姜氏不识此人便是他们所以为的大恩人西门老爷,林秦不做声,只当是寻常。端了馄饨放到西门敬面前,便不去搭理。心里盘算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况且这西门敬不是会在大庭广众下撒野的泼皮,不怕他在这里闹将起来。
西门敬吃了馄饨,坐了一会,就去了。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西门敬不说话,林秦也只当他是无形之物。
第四天,西门敬终于开口了:“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得卧龙出山。不知我西门敬四顾,是否能请得林秦公子出手相助?”
女求悦己者,士为知己者,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秦抬眼,瞥了他一眼。西门敬叹道:“我家有个小九妹,我为她千挑万选选了个门当户对的子弟,大喜的日子她却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林秦接过话头:“西门老爷原来有妹妹。”
“我家的妹妹多了去了。只是如不愿相从,就是养到一百岁也没用。欲待把她凌虐,又恐她烈性,一条腰带悬了梁,便是人财两空。”
林秦明白的很,哪个千金小姐落入桃坞不是寻死觅活?如果没有几分手段,也无法让她们乖乖开门迎客。私娼之中,这逼良为娼之迳自然也不鲜见。
这活计自己倒是做的来……不,何止做的来,简直是轻车熟路。不禁道:“如果我把她劝好了——”
“若得如此,西门敬感激不尽。”西门敬一揖,推过一个小银锭。
进了门,上了楼,房门后就是要见的人,房门却紧闭。下人上前拍门,无人应,也不敢高声。
林秦道:“纵有天大本事,也须是进了门才好施展。”
西门敬道:“门已闭了有数日,茶饭送不进。我本欲硬闯,又怕惊了她。本老爷可不想让她从此视我为豺狼。”
林秦看他一眼,道:“你家鸨儿在哪里?唤她来破门。信我的,便照做。”
鸨儿与几个狠仆,将门硬破开。斧头劈进门柱里,造出雷霆般声势,吓的房内尖叫。鸨儿恨声怒骂,房内只哀哭连连。
林秦远远望见房内之人,一抿,“好个小九妹,难怪西门老爷做金子般看待。能得西门老爷如此器重,将来必定是名满天下的花魁娘子。”回身对西门敬取出那小银锭,笑道:“只是林某想不到,花魁娘子的身价原来只有这些。”
西门敬笑道:“你惊了我的宝贝,可如何是好?”
林秦道:“惊了你宝贝的豺狼,是鸨儿恶仆,不是西门老爷,也不是我林秦。”林秦将那小银锭放回到他手中:“事成了,林某等你的帐房。事不成,无功不受禄。”
林秦向房内走去。
于是这日西门敬的帐房先生多列了一笔大开支,而玉梓楼从此多了一个花魁娘子九仙儿。
***
林秦回去,却将一个小银锭放到桂八面前。“今日我撮合了一桩婚事,这是女家家主的谢礼。”
桂八欢喜,早听姜氏说了那人和林秦在馄饨摊上的说话,不疑有他,只管将银子收好。
十来天后,有仆役跑来找林秦,“九小姐闹起来了,老爷请您快去瞧瞧。”
待林秦回来,又带回一个小银锭。自此之后,仆役隔三差五便来相请。
桂八道:“这小夫妻也真奇怪,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怎的成日里吵架?”盯着林秦瞧瞧,又道:“小公子,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夫妻’。他们再来叫的话,小公子你还是别去了吧。咱们可不能害了人家。”
林秦笑道:“言下之意,莫非是我才惹的他们夫妻反目?”
桂八道:“小公子是大媒,夫妻有了口角来请小公子调解原是正理。可我觉得这九小姐意不在此,怕是借口想多见小公子你才是。”小公子这般好看,哪个女子会不动心?换了自己,也会用上这一招。
林秦看着桂八,眨眨眼,道:“好吧。如果再来相请,我就去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吵,也绝不前往。”话头一转,道:“对了,听说新开的云来客栈要招个帐房先生,我想去试试。”
桂八点头道:“那自然是好的很。小公子能写会算,是该寻个用武之地。”
仆役果然又来。
进了门,便是玉梓楼的后院。进了后楼,脱下粗布衣,换上锦绣衫,解下布头巾,簪上翠玉簪,除下旧布鞋,踩上步云履,林秦坐定:“这几日姑娘们都好吧?”
西门敬笑道:“好,都好,有林秦公子出马,哪个不是服服帖帖。”打理这玉梓楼本是鸨儿的事,可每次唤林秦来,作为东家的西门敬却必然在场。
“今天叫我来做什么?”
“有人带了个女娃来,待价而沽。要请你相一相。”
林秦嗯了声,停了停道:“以后不要再派人来叫我了。”
“怎么?”西门敬问道。
“让我在云来客栈挂个帐房先生的名,以后便能时时日日出来,名正言顺,远比现在省事。”
西门敬笑道:“我这就吩咐下去。”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看来顺利的很,更进了一大步。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却没有人能拒绝重拾昔日风光的诱惑。
这一日事情做完后,林秦没有马上回去,而是重新坐下,对着棋盘黑白子,沏一杯上好的茶,慢慢品。西门敬道:“往日你都是来去匆匆,今日怎么有此闲情逸致?”
林秦落下一黑子,道:“一柱香前,我到了云来客栈,与掌柜谈话,毛遂自荐。”
西门敬唇角一弯:“哦?”
林秦继续道:“掌柜大为满意,便去请示东家。东家见敝人谈吐非常,甚为满意,当下要敝人担任云来客栈的帐房。”又落下一白子。
西门敬唇角的弧度更大了:“啊?”
林秦执起黑子,道:“敝人提出,月钱要纹银一两。东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主动加上几分。”
西门敬大笑:“那么,当谈完时,是什么时候了呢?”
林秦手中拿了白子,抬眼望向窗外:“日落西山。”
天上日才西斜,时间还多的是。西门敬含笑不语,在林秦对面坐下,取过白子,抢先落下。林秦便放下手中的白子,换了黑子。
***
对于林秦的说法,桂八丝毫无疑。打这日起,林秦便每天一早出门,傍晚才回来,甚至借口作帐,彻夜不归。
这日林秦回来,眉头皱的紧,进门前停了下,深吸口气,正要摆起笑脸进门,却有人走了出来。一见林秦便叫道:“哎哟,正说着,可巧就回来了。”正是大嫂刘氏。
桂八出来,笑道:“正好!那就不用转弯了!”林秦正不明所以,桂八上前拉了他:“来,跟我来!”扯了就走,刘氏笑吟吟地在前面走。
到了三哥的住处,三嫂阮氏搬出了几匹布,有缣有素。道:“刚交了货,这几匹是新织就的。赶紧了点,还望不要见笑。”
刘氏笑道:“三妹妹的手艺要是不好,我的梭子直该扔了才是。”
桂八取过一匹缣,往林秦身上比,道:“小公子也该有一身像样的衣裳。”
林秦道:“我不是有衣服穿吗?”
“那些衣服的料子和式样哪上得了台面?而且穿了这些日子都旧了。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小公子现在是帐房先生,就该有些帐房先生的气派。云来客栈那门庭,要是没有些身价当真不敢往那门里踏。小公子作为帐房,要还穿那些衣裳,难免会让人看轻。”
林秦暗自哈了声,其实哪需要桂八提醒?从一开始,到了地方,他就会把全身行头都换过,回程的时候再换回去。这却不便说,只点头道:“说的也是。”眯起眼睛微笑,“亏得当家的细心。”在桂八的兄嫂面前,林秦还是管桂八叫‘当家的’。
桂八道:“铺子里的衣服又太贵了,让人手软。我琢磨了几天,大嫂给我出了个主意,用三嫂的布拿到裁缝那里去,请裁缝做身全套的。便宜又合身。”
阮氏笑道:“老八原来想请我一起做了,可我成天就织布了。就算做身衣裳也是自己人私下随便穿穿的,要真穿到云来客栈那地方去,可还不笑掉人大牙了?”
刘氏插嘴道:“好了好了,难得小秦回来的早。我们赶紧到冯裁缝那里去吧。”
到了冯裁缝的铺子里,自然免不了一番量身,说定样式,付定金,留下布匹,约定七天后取货。
七天转瞬即过,这日西门敬抬眼看见林秦,正在手指间翻动的折扇立即一滞。
林秦自然注意到了他这转瞬即逝的神情,道:“我现在对外身份可是帐房先生。”
“……我知道。”实在忍俊不禁,西门敬偏过头,终于噗嗤笑了出来。直庆幸自己不是正好在喝水,否则喷了出来就形象全无了。
林秦不理会他,抬手除下小房子似的方帽放到一边,退到屏风后面,把才穿了半个时辰的新衣一一换下。
西门敬瞧着搭到屏风上的衣袍,忍着笑意道:“这样式是你选的吗?”
“不是。”桂八刘氏在和冯裁缝大肆讨论样式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在旁。不为别的,只是看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就觉得很高兴。至于究竟选定了什么样式,倒不重要了。
西门敬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我猜也是!堂堂林秦公子品味怎会如此?”要真这样,桃坞早就门可罗雀,关门大吉了。
越过屏风,可以看见林秦原本梳的整齐甚至呆板的发髻已松开,发丝轻舞。他眼睛一眯,似笑非笑:“乡下人的品味,让西门老爷见笑了。”
林秦转出来,宽大的腰带勾勒出纤细腰身。道:“不过父亲大人还真是生疏,什么‘林秦公子’的,也不唤我一声秦儿,莫非看不起我这个义子嘛?”
西门敬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林秦却已走近,行了一礼,道:“孩儿拜见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万福安康。”
西门敬皱眉:“你……”
林秦凑到他近前,气息吹在他面上,眨眨眼,却没说什么。旋身坐了,只是瞧着西门敬笑。
西门敬想起自己原先是说过这话的。那是在情热之际,死去活来的,哥哥弟弟爹爹儿子随口乱叫。大白天的被人叫爹爹,却是第一遭。这床头枕畔的疯话,拿到大白天来说,确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回想起来,不禁嘻了一声:“小妖孽——”伸手捉住他的腰,抓过来放到自己腿上,眼中光彩闪闪,“来,再叫。”
“爹爹。”
“再叫。”
“父亲大人。”
“再叫再叫。”
“爹爹,父亲大人……哎,爹爹,现在可是大白天的。”
“无妨。”
西门敬终于知道这说不出的微妙是什么了。他有几房妻妾,目下只有一女,只盼有子绕膝。总而言之,现下这种大逆不道、丧尽天良的感觉,实在是刺激非常!
这叫来叫去,下人们都知晓西门老爷有了个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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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油郎与鸨公子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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