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奴 第一章
翌日清晨。「铃铃~~~~铃铃~~~~」石板道上传来清脆的铃声,由远至近。
东门口浓浓雾气之中,隐约有一辆华盖红帘的马车,由两匹黑马拉着缓缓的驶向傅家茶庄的方向。车顶上挂着堇色的流苏,盖布是用上好的缎子制成的,绣着雀鸟朝夕的纹样,看样子像是妇人家用的香车。马车行进到茶庄的大门口,马夫将缰绳扯紧,车子在马儿的低嘶中嘎然而止,只留下马颈上的响铃还悠自摇弋。
「老夫人!到了!」马夫跳下车,对着紧闭的车帘子弯腰弓身道。车帘应声而起,那里面探出一颗小巧的女子头颅来,若非无人经过,那女子的相貌足以使众人卸下工作伫足观望,样貌虽不可说倾国倾城,那肌若凝脂,雪白的好似呵出一口热气便要化却一般的面皮,樱桃朱唇轻点,明眸盈水,却是美而不艳,秀而不俗!只见她在马夫的搀扶下越下车来,面露喜色的四下张望,一抬头便见着傅家朱漆大门的门匾上那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傅庄。
「凝儿,你来扶我!」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一声苍老却精沛的唤声。
「哎!来了,姨母!」少女匆忙转身再度返回车前,掀起帘子,从里面扶出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妇来。
那老妇人满头的银丝,好似垂暮之人,可是却腰杆笔直,吐纳祥和,两眼更是显得炯炯有神。
「凝儿,你刚来这里,看看觉着怎样?」
少女回头又看了看方才已经观赏过的景象,笑着说。
「我一直以为傅家茶庄既是皇帝钦点的天下第一,应该是门庭若市,富丽堂皇,就像京城里那些将军大官的府邸一般景致,可是,这里却简朴清冷,丝毫不如我想象当中。」
「呵呵~~~~」老妇人被少女的一席话逗乐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那位大表兄极不喜好铺张,对那种门面排场更是讨厌,就连皇上御赐的天下第一茶庄的金匾也被他收入内堂,为了此事,当时还惹得龙颜大怒呢。」
「啊!那皇上有没有怪罪?」
「幸好,皇上对珏儿喜爱有加,才没有深究。」
「哦!」唤作凝儿的少女微微额首,嘴角渐渐浮现意味深远的浅笑。
「珏儿生性就是如此,日后难免惹出什么事来,以后,就要劳你好生照看着他了……」老夫人意有所指的握住凝儿的手掌,轻轻的拍打着。少女含羞带怯的将头低垂,长长的睫毛在面颊影下秀美的阴影,她娇颜更是酡红,好象饮了大碗美酒一般,乖顺的点了点头。
「凝儿知道……」
***
与此同时,在傅庄偏院的书房。
「大公子!大公子……」家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来到书房门前,还未声报就像阵风似的刮进傅怀珏的书房。
「怎么这么没规矩!进书房前要先声通报这我讲过多次了,你是不想在茶庄做活了是不是……」傅怀珏看书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就连和家丁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他一眼,好象书本要比活人好看多了。家丁却暗忱糟糕,腿也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大、大公子恕罪……是老夫人要小的即刻请公子出门迎接,小的是怕怠慢了老夫人才如此莽撞的!小人知错了,请……公子饶了小的……」
傅怀珏闻言,将手中的书本猛然一合。
「老夫人来了?!」
「是……已经到了大厅……」
***
见到傅怀珏匆匆赶来迎接,傅母很是高兴,拽着凝儿就迎了上来。
「孩儿不孝,不知道娘亲今儿个来,未能亲自出门迎接……」
「娘不怪你,你近日也着实忙了一些,我来时也听人说了斗茶会的事情,来不来得及?我让珑儿调些人手过来可好?!」
「怀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娘请放心,孩儿这边还省得。」
傅母喜滋滋的把儿子从上到下看过一遍,连连点头。
「我儿是长成了,生的如此俊逸非凡,和你父年少时简直一模一样……」一提起傅怀珏的父亲,本来祥和热闹的气氛骤然降温,难以察觉的哀思在傅母的眼中流连。
「娘……二弟为何不来?」怕母亲再度触景伤情,傅怀珏马上转开话题。
「啊……你说珑儿,他还有些庄内的琐事要处理,过个三四天就会起程赶回来,说到底,你父亲的忌日,自然要你们兄弟一同去坟前祭拜啊。」
「是……」傅怀珏点头称是,却没有注意站在一旁定定注视他的少女,等他看到这张陌生的面孔时,少女却已先行招呼了。
「凝儿见过怀珏表兄!」
「娘……这是……」
「这是你林姨丈的闺女宣凝,小名叫凝儿。你们两从小就没见过,哦,她家是在四川的。娘这次在四川确实受到你姨丈他们的多方照顾了,还不快和表妹妹打过招呼?!」
「见过凝儿表妹……」傅怀珏礼貌性的回礼,并没有太在意少女脸上表露出来的情意,更是没有想到这个凝儿其实还庶出有因。
过了一会儿,家丁将上好的武夷端了出来,用白瓷的茶盅合盖着的茶水悠悠的透出茶香。
傅怀珏嗅了嗅茶香,眉头微躇。「这茶是谁烹的?」
家丁的身体一哆嗦,忙不迭的回话。「回公子,小的刚才看了茶屋,那人好象没有起来的样子……所以就让晒茶的小六……」
傅怀珏的眉头皱的更凶,这都快晌午了怎么还不起来?本以为昨日煞过他的锐气,今天该是平和些了,没想到竟然还是摆这些拿不起的臭架子!
傅怀珏冷冷的道,「去叫他起来。」
家丁偷望了主子一眼。「……可是……」
「可是什么?」
「小的已经叫过,叫了好几声他也不出来……」
傅怀珏将八分满的清茶往桌上一放,回头一改冷竣的表情对傅母道。
「娘和凝儿表妹请慢用,我少陪一会儿。」说罢,长身一起,大步往后院走去。
坐在边上正准备饮香茗的傅母望着远去的傅怀珏,突然心头涌起一阵焦虑的不安,她回头询问方才端茶来的家丁。「茶屋……如今还在吗?」
「回老夫人,茶屋早已重建,只是老夫人许久不来不知道而已。」
「那……现如今谁住在里头?」
「是孟冰。」
「孟冰?!」 傅母像是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手中的茶盅猛的跌落,泼了一桌的茶渍。「是不是那个孟三娘的儿子?!」
「回老夫人的话,正是那死去的孟三娘的儿子!」
傅母冷冷的哼一声,目光中突然涌动起仇恨的烈火。
「带我去!我要见见那个贱人的儿子!」
***
木屋中犹如黑夜般的沉寂,卧倒在床塌上的孟冰整整昏睡了一宿,依旧兀自一动不动。后背处的伤口可能已经化脓,火辣辣的灼烧着他的意志,浑浑噩噩中,孟冰也只是隐约的听见外面传来的嘈杂之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惹火了傅家当家作主的人。门,被用力的揣打,发出不堪承受的惨叫。
孟冰听见有人在用他那轰雷般的嗓音敲打他的耳鼓,一声声的击的他头疼欲裂。
「孟冰!你给我开门!!听见没有!开门!!」
因为有些发烧而变的不太灵敏的听觉,还是让孟冰辨别出那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正是傅怀珏,他挣扎着下床,有气无力的正好衣衫,然后三步一摇五步一晃的去开门。
「啪!」岂料着一开门的刹那,迎面而来的不是人的面孔,而是一只巨大的手掌,不偏不倚的刮打在孟冰半边脸颊上。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几欲呕吐。
「你现在是越发的不得了!谁是主人谁是奴才你都分不清了是不是?!要我这么大费周章的来请你,你才晓得从你那张龙塌上爬起来吗?!」
傅怀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他看见孟冰惨白的脸色,看见他因为自己的一巴掌而摇摇欲坠的身形以及勉强撑住自己的消瘦的手腕,心下竟然徒地抽紧……那真是一种很不好受的滋味。
孟冰没有解释,心里并不期待傅怀珏的谅可,他明白,在这里是没有他可以辩解自己清白的机会的。若是主人家觉得他在虚盖弥章,说什么不是一样的。
「我只晓得,傅家待那些个会点茶技的仆役向来不薄,除了看管茶园端水沏茶,一概不问什么粗重杂活,没想到却是养出一帮恃宠而娇的奴才来。」 耳听得一个老年的妇人的话语声,孟冰抬起头来,定焦在站在傅怀珏身后的傅母身上。这个看起来一脸寒霜却又皮笑肉不笑的老夫人,让孟冰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发怵。
冷笑数声后,傅母已经站在了孟冰的面前,她用轻蔑的眼光打量着孟冰消瘦的脸庞。
「你,就是孟冰?孟三娘的儿子?」
孟冰不清楚这位咄咄逼人的老夫人为什么会提起他的娘亲,可是在对方的眼中他看到了轻蔑与仇恨,那种眼神他确有几分熟悉。
「果然是那女人的儿子啊……连模样也相似的可怕!」
「娘!让孩儿来惩戒他就行了,您还是先行回房歇息吧……」
傅怀珏上前拦住了傅母再度接近孟冰的企图,即使在身后一步之遥,他也能感觉到傅母体内散发出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凌厉杀气。他甚至可以肯定,只差一秒她会伸手掐住孟冰的脖子,对于这一切的发生,他有些后悔了。
「我来了你这里,难不成还没了管奴才的权利了?!」傅母面孔一板,恶狠狠的瞪着孟冰,彷佛口中的话就是对他说的一样。
「不……娘言重了……」
娘?这位老夫人是傅怀珏的娘?孟冰想到这里头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你多大了?」
傅母询问到。
「回老夫人,今年二十一了。」
管家在一旁替孟冰回答到,看他的脸颊滑落豆大的汗珠,一向把孟冰视如己出的管家只感到心痛不已。再者,孟冰又是好强到极点的个性,一身反骨,一个不小心难保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夫人。傅怀珏虽然可怕却还及不上老夫人万一啊。
「人虽长的好,却没想到是个哑巴……」好心解围的管家反而弄巧成拙,换来傅母白眼相加。
「回……老夫人……孟冰过了这个中秋就二十二了……」
孟冰不忍老管家代他受过,只好出口回答。
「二十二……」傅母似笑非笑的歪斜一下唇角,「我嫁来傅家的时候也不过是这个年纪……」
孟冰低着头看不到徘徊在他身后的傅母的表情,他也不晓得,傅家老夫人为什么会说这话?
「想当初傅家虽声明显赫,家财万贯,老爷却从不鄙视我出生微寒,彼此相敬如宾了十多个年头啊……往事不堪回首,这一转眼,珏儿和珑儿都长这么大了……」傅母好象沉浸在了往事的追忆当中。
傅怀珏微蹙眉头,知道母亲又开始每天如一日的缅怀了。自从傅怀珏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就一直一直念叨着过去的种种,突如其来的噩耗的打击,让不过三十出头的母亲在几日之内变成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三十岁的男人或者会有白发,可三十的女人却难有满头的白发,傅夫人几乎是一夜霜满。
「……珑儿那年才五岁……记得那日秋已入深,孟三娘那个女人就进了傅家大门……对,就是你娘,毁了我和老爷十年的夫妻之情!!」
傅母突然恶狠狠的走到孟冰的面前死死的瞪着他。 「你那狐媚的贱人娘,也就是用这样的表情勾引老爷的!」扬起的手飓风般落在孟冰消瘦的脸颊上,傅老夫人虽是女流之辈却也将虚弱的孟冰击的后退数步。
周遭仆役们数双眼冷冷的注视着一切,注视着连捂住红肿的面部的气力也丧失的孟冰,和拋开傅家女主人的庄肃露出充满嫉妒和仇恨的狼狈的傅老夫人。
孟冰环视那些眼神,从他进入傅家开始就环绕在周围的眼神……当然,他也看到了站在左边最后面的老管家担忧痛心的眼神,在傅母身后惊讶恐惧的少女的眼神,还有,傅怀珏那永远捉摸不透的眼神……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为什么还不死,和你下贱的娘一起去死!!」傅老夫人开始进入狂乱的状况,傅家的人在一旁蠢蠢欲动,惟恐闹出什么乱子,一边观察着傅怀珏的反应。
「我娘不下贱……」没想到傅怀珏没有所行动,一直沉默的孟冰却喃喃开口。
「我娘……从没有做过下贱的事……」
「连嘴也一样刁蛮!!」傅母突然转头冲着傅怀珏叫嚷,「这里不要这样不服管教的奴才!痛责一顿扳子把他给我赶出去!!」
傅怀珏没有任何表示,好象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用温和无比的口语醺醺的回答。
「娘……您周多劳顿了,先歇息去吧……这边的事孩儿自会处理……」
「处理什么?!我要你将他赶出去!」
傅母继续吼着,一旁的家丁有两个已经上来搀扶,连无关痛痒的林宣凝也上前挽住了傅母的胳膊。
「姨母,您也累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儿个再说吧……气坏了身子,怀珏表兄也不好受啊……」说罢,她偷望了傅怀珏一眼,可是一颗芳心,却在发现他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的时候怅然若失。「我们走吧,姨母……」
被这么一唤的傅母突然像回过神来一样,抚着自己太阳穴,喃喃的低语。「……我这是怎么了………头…好痛…」丧夫之痛带来的似乎不止有满头的白发而已,也是诱发歇斯的狂乱的主因。
傅怀珏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在三年之前将老夫人送去四川姨丈家中,可是,今日的突然来访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而她对孟冰母子的恨已经深入骨髓,根本无法缓和,自己却又使得旧事重提,再一次伤害了母亲脆弱的心思,这可是自己的一大失策了。带着些许懊悔的心境,傅怀珏拉过一旁的管家。
「你去安排一下老夫人和林小姐,然后带他们去醉仙楼用晚膳,我随后就到……」
老管家不由得用满怀担忧的眼神再度望了孟冰一眼。
「还不快去!」在傅怀珏的严词喝令下,管家也之好怏怏的离开。
在众人的眼中傅家老夫人很显然的是天子第一号难缠的角色,又加上潜伏的半癫狂的病症,若是她果真发作起来难保不会秧及无辜,所以,傅老夫人是最可怕的,这一点是大家有志一同,然而,在孟冰的眼里,最可怕的人却不是傅家老夫人……
「你怎么了,过来!」傅怀珏露出牲畜无害的笑容,嘴角吐出阴柔的语调。
勉强撑起身子的孟冰并没有响应他,而是淡淡的摇摇头。「……今天……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来说的!」傅怀珏将他拽住,把孟冰一身无力的软骨重重摔在褥塔上。
「呜!!」牙紧咬的唇瓣沁出血丝,在傅怀珏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被孟冰悄悄拭去。
「你刚才为什么对我娘反唇?」
「……」
「我晓得,你,是想我听娘的命令把你赶出去是不是?!」
孟冰没有想到傅怀珏会这么看透他,讶异瞬间转化为恼怒,他撇开头,避开对方质问的眼神。
「看起来,我没有猜错……」下一刻,孟冰觉得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窜进了自己单薄的外衣。
「你……作什么?」他惊恐的堵住那只手的进犯。他不要!宁可被杖责而死也好过肉体被凌辱的惩罚!!
傅怀珏乐于见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对不苟言笑又傲骨一身的孟冰,这可谓难得一见的奇景了。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傅怀珏把他压的更紧……
三年了……从第一次侵犯令傅怀珏食髓知味到久而久之难以自拔,整整三年的时间……孟冰几乎已经忘记了要如何反抗,在痛苦中沉沦,又在绝望里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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