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奴 第二章

  交缠在床塌的两具身影激烈的撞击着,再摇曳中垂坠的蔓帷薄薄的遮住了黄昏的光亮,也将痛苦的喘息从人间阻隔。  
  手指,撕裂了青葱色的被单,被迫仰面交合的孟冰承受着由天与地齐来的苦楚。  
  “呜!!”  
  后背的伤口在傅怀诀突然的冲击下再度裂开,殷红的血液溅染了薄被,黑色的、红色的印记渐渐晕染开来,漫溢到床单的其他地方。  
  等到傅怀诀发现的时候,孟冰已经没有呼喊气力,宛如傀儡一般毫无生气的随着渐渐停摆的动作而动作着。  
  “你……没有用我给你的药?!”  
  该死的!在肆虐的快感中浑然忘我,竟连昨日那一幕血淋淋的刑责都忘的一干二净。  
  傅怀诀不再继续,他扳过孟冰火烫的身体,现在的火烫他终于相信并不是因为欲火焚身。  
  “嘶啦~~~~”  
  薄布衫由后背被撕为两半,本来是蓝灰色的料子此刻已经呈现暗红。却仍有粘粘的液体缓缓渗出。  
  伤口显然已经恶化,裂开翻出的部分皮肉被凝固又流出的血液染黑,继续渗出的地方也开始伴随着恶黄的脓液,触目惊心。  
  “用了又怎样?……还不是又要受到责罚,还……是要继续……周而复始……用了……也是白用……”  
  孟冰虚弱的在口角扯出一丝笑意,目光流转聚焦不定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傅怀诀。  
  疼痛感早已变的麻木,他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了,可要是真的昏死过去那样也好,好过有知觉的折磨。人是活的才会有知觉,若是死了自然什麽都没有,昏死不是死,却也可以什麽都感觉不到。  
  他不屑!他竟然不屑自己从从京城带来的上品圣药,竟然不屑他的一番好意!!  
  傅怀诀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认识你这麽久,我倒还不晓得你喜欢这种玩法!……好!不用也罢,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甩过他的身子,傅怀诀将未消退火热的利刃再度突刺入孟冰的体内。  
  “呜啊!!”  
  孟冰顿时瞪大了双眼,似乎要将源于体内的剧痛透过目光射穿床顶,刺穿屋檐驱散到遥远的天那边。傅怀诀毫不顾惜的律动,毁灭似的摆弄他受伤的身躯。  
  “怎样?!你喜不喜欢?!还是嫌不够?!”  
  傅怀诀欣赏着他渐渐反白的脸色,不断颤抖却始终没有再叫出声来的干裂的唇瓣。不知何时起,被水气笼罩的眼眸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孟冰象是要窒息般大口呼吸着,使劲最后一丝气力,将手指深深嵌入傅怀诀钳制他的手臂,指甲狠狠的拉出几道血痕。  
  宛如他背部的伤痕一般丑陋一般触目惊心的血痕。  
  终于如愿的昏厥。  
  傅怀诀同时的停下举动,在那一刻,欲望奇迹般消退,将肉刃抽离躯干的瞬间发出足以令人颜红的淫靡之声,却在此刻变的令人胆寒。  
  他不记得自己从何时起变的如此残忍,不知道是什麽让他如此痛恨这个小小的茶奴。  
  三年前是为了父仇,三年后……是什麽?……  
  “你的债……你永远还不清……”  
  低低的在没有了知觉的孟冰耳边吐出这样的耳语,傅怀诀起身着衣下床。  
  窗外已经开始落起蒙蒙细雨,打落在碧绿的茶田,沙沙的声响象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抽抽噎噎……  
  重阴未开,暮色又催疏雨,萧萧复萧萧  
  梦魂归,泪痕尘影,心似熄香冷……  
  ***  
  身体渐渐回暖,悠悠复醒之时,房中再无半个人影。  
  孟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不如先前那般疼痛,或是麻了丧失了痛觉,竟有一阵暖意包裹,才发现自己,是俯卧在床头,身上已经包上了厚厚的绷带,一股似香非香的药味,在小小的木屋中弥漫,夹杂着男子淡淡的气息。  
  是傅怀诀,是他替他上了药并仔仔细细的包扎。  
  那药?不是已经被扔了吗?  
  孟冰一抬头,看到桌几上赫然摆放着昨夜被他扔进茶园的白瓷药瓶,没有错,上头还沾着少少的烂泥巴。  
  为什麽?  
  在偌大的茶园中替他找回药瓶,替他上药,替他包扎……他是奴,生或死都是奴!他是主,没有主为了奴的命出此一辙。  
  傅怀诀……  
  孟冰想不通,猜不透,他的公子他的主,究竟要他怎样?……  
  ***  
  马车行进到醉仙楼已过了用膳时,高高的楼宇飘出悠扬的琵琶乐声,女子莺燕的歌声也好似天籁绕粱,久久不散。  
  傅怀诀下了车,步上酒楼,正寻思那是哪来的歌优,眼睛却正对上环抱琵琶的林宣凝。  
  “表哥!”  
  见他来到,林宣凝难掩喜色,顿时停下了手中拨弄琴弦的动作。  
  “决儿?!”  
  傅母好象听的正高兴,全然忘记了傅怀诀将她二人撇在此地。她笑盈盈的将儿子拉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怎麽这麽许久才过来?”  
  这时才想起傅怀诀来得过晚了。  
  “哦……茶庄里突然来了几个客人,孩儿敷衍了一阵就来晚了,娘请恕罪!”  
  “怎麽样的客人?我认不认得?”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客人,都是些茶庄照顾着的商家,不时的过来寒暄罢了。”  
  “哦……”  
  傅怀诀转头看林宣凝。  
  “宣凝表妹琴弹的好啊!此曲只应天上有,我这凡夫俗子竟也有聆听之日,怕是我前世修得。”  
  傅怀诀向来爱茶却也爱曲,香茶配美曲在他看来既是人间极乐。所以,这些话,傅怀诀说的不谄媚也不虚假,端的是处于他的真心。  
  “表哥夸奖!凝儿不敢当!”听他出自真心实意的褒奖,林宣凝不由得双颊又泛起两抹彩云,将头垂的更低。  
  傅怀诀看着她不施钗佩华盏的素雅青丝,心头不免升起一阵怜爱。  
  “不过,怀决好象惊扰了表妹的雅兴,那一曲是水龙吟?”  
  “正是!怀决表哥好耳力。”  
  “苏轼的词我也就最喜欢这一黜。表妹不妨再续下去吧。”  
  傅怀诀正座,作出洗耳聆听之状。  
  傅母见罢掩口偷偷一笑,此次来到福建的茶庄为的不仅仅是扫墓,还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这个唤做凝儿的侄女,是傅母自小就相中了的,来的匆忙又怕傅怀诀不应允,才没有提早告之。现在看起来,儿子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显然颇有好感。不妨趁热打铁,就挑这个时机订下了吧。  
  “凝儿,既然你怀决表兄这麽说了,你就弹吧。”  
  林宣凝一欠身乖巧的回道:“是……”  
  乐声再起,靡霓之音似幻似真,将人心抛去九霄徜徉在云雾当中……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无情有思,萦笋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扬花,点点离人泪……  
  一曲罢了,教听者仍沉浸在扬花美人,无情有思的境界中。  
  傅怀诀嘴角含笑,默默额首。  
  “好曲好曲……”  
  “谢表哥!”将手中的琵琶放置于椅上,林宣凝再度一个欠身。  
  “凝儿,我口也渴了,你去告诉楼下的吩咐送茶。”傅母有意要她回避,聪慧的女孩怎会看不出来,娇颜又是一红,不出声便往楼下而去。  
  “哎?娘要喝茶不用劳动宣凝表妹,我去就是了。”说罢起身就要追下,却被傅母一把拉住。  
  “好儿子,娘有话要与你谈。”  
  “话?什麽话?”  
  傅母微笑的两眼眯成一缝。  
  “你觉得凝儿怎样?”  
  “凝儿表妹?她……很好……”  
  “凝儿秀外慧中,又贤淑又会体贴人。为母很想要这样的媳妇啊。”  
  “娘的意思是……”  
  傅怀诀预感到有什麽,却没有点破。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成婚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四岁,如今你都二十六了,有没有想过成家生子啊?”  
  “娘?你怎麽说起这事来了?!”傅怀诀并非不知道母亲的心思,“若是我成家,岂不是要照先祖的遗训归还老家,这里怎麽办?茶庄不可以一日无主啊!”  
  “娘知道你为傅家茶庄劳心沥血,处处替茶庄着想,可是,傅家也要传宗接带啊。我已经让珑儿接替这里,你就回老家江西的茶庄。”
  没想到,母亲已经悄悄办好了后事,傅怀诀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气。  
  “娘没有先来问过孩儿的意思就自做了主张,恕孩儿难以从命!”  
  “你!”傅母重重的一拍桌子,一张脸顿时没有了血气。  
  “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想断了傅家的香火!你怎麽对得起傅家的先祖!”  
  见母亲突然大怒,傅怀诀不禁后悔自己的断言。  
  “娘请息怒!孩儿并不想出言冒犯,只是,孩儿觉得还没有到成婚的时机,茶庄还要孩儿做主,二弟即使来了,也没有这麽快就能接手茶庄,所以,在一切都没有定局,成婚一事,有待商讨……”  
  才说完这样的话,傅怀诀就瞥见林宣凝已经在楼道口定定的注视着他有一阵子了。  
  顿时,他感到有些语塞,将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拒婚的话硬生生吞回肚里。
  ***  
  上个月由邻县来了个熟识的商家,送上两石当地的名产——铁观音。  
  虽然是在夏季那些茶叶却壮实沉重,色泽沙绿面带白霜,冲泡之后更是香气馥郁,入口回甘,明显是入春时节采下的上品,铁观音素有七泡留余香的特质,当然也就受到朝廷百官的厚爱。傅家有此名茶的消息自然很快又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身着紫袍的宦官在傅庄门前大声宣读着京城下传的圣旨,傅怀诀与家奴跪在长廊上参拜,虽恭恭敬敬的俯首听命,却已料到皇帝下旨的意图。  
  “今闻傅庄再得名茶,乃是万里挑一之圣品……”  
  果然,就是冲着那两石铁观音而来的!  
  “……特此诏书,命傅家即日将贵茗送抵,作斗茶之供奉,不得有误,钦此!谢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怀诀接过圣旨,心下暗自好笑。  
  什麽斗茶会之供奉,分明是那皇帝老子爱茶如痴,想独占香茶罢了,说是即日送到怕是担心这些茶又被些达官贵人们拿了去。到时候,偏是天子也轮不到一尝,龙颜必是一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多谢公公……”傅怀诀作揖道,“只是准备行程还须一些时候,怀决只有明日才能将石茶送到皇城,烦请公公转告皇上!”  
  “咱家就算通报了也没用不是,皇上也是出了名的通情答礼,说是即日也不是让你今儿个就送去啊……”  
  传旨太监嬉皮笑脸的回道。  
  “不过,要是晚了倒也不知道这皇帝陛下会不会又龙颜大怒……”  
  他指的是上一回皇上下旨缴茶,傅怀诀以茶庄事务繁忙为借,竟然到了命定之日迟迟不送茶入京,气的那一国之君差一点没有再下一道旨抄了他傅家茶庄。幸好隔日傅怀诀亲自又多送上两石的大红袍才将那龙颜抚平,那时可真是千钧一发。  
  “不敢不敢,怀决一定准日送到。”  
  说罢,向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人急急入了厢房又急急出来,手里多了一大包贴着傅庄字样的东西恭敬的递于傅怀诀。  
  “公公,怀决这次还得了一些上好的白茶,还望公公笑纳。”  
  纸包沉甸甸的,光从分量上就掂得出它的品质决不低廉,太监看来也是茶痴,只是一见到这东西就已经喜笑颜开了,赶忙接过,语气也突然转缓。  
  “一直拿你的茶叫我都不好意思了,呵呵……你放心,皇上那里我会替你转告,只是千万不要太晚了。”  
  “知道知道……多谢公公,公公好走!”  
  目送那些人五人六的走远,傅怀诀暗自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这口气是打哪来,总算是可以挺直腰杆说话的时候,眼见到的不过几个小仆,原来都各忙各的去了。傅怀诀订下的规矩,只要没主子的吩咐均各顾各的忙活,但凡琐事切勿来打扰。是以此,到了这个时候竟连个说说话的下人也没有。  
  傅怀诀笑笑,不由得想起父亲在世时那一派和乐融融的氛围来……  
  不知不觉得,他走到了后园,茶园的所在,远远的看到一抹纤瘦的黑影在一片碧绿之间缓慢的穿梭,时而在一小簇茶草边弯腰下蹲,片刻后又起身继续前行,似乎不知疲倦的照看着这傅家唯一的生计。  
  傅怀诀没有惊动那人,可是他却已经看到了傅怀诀,一个转身,闪进了一旁的木屋之中,将门匆匆关上。  
  傅庄里有敬他如鬼神的,把他当太老祖的,可是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惟恐不及的却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傅怀诀挑动剑眉,心下微微有些不乐,却也不怒,他不紧不慢的走到那栋木屋前,不敲也不打,只轻咳了一声道。  
  “把门打开。”  
  屋内沉默了许久,渐渐步声响起,里面的人果然还是乖乖的开启了房门。  
  孟冰垂下眼帘,没有打招呼,默默的等傅怀诀进屋,才将门关上闩好。  
  傅怀诀坐在屋内唯一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床塌上,孟冰见状只觉得一股凉气打脚底蹿上脑门,全身不由得抖了一下,只是轻微的动静,傅怀诀却已然尽收眼底。  
  “不要把我想成发情的野兽,不宠幸你难道就不能过来坐坐吗?”  
  话语之间带着明显的揶揄,孟冰闻言倒已不在僵硬,他走到桌前,掂起茶壶满满的斟了一杯,双手捧于傅怀诀。  
  悠悠的茶香还未入口就溢满鼻间,在透着微光的木屋内搅的人昏昏沉沉。  
  茶不是酒,酒会醉人,茶不会,可茶若要醉起人来却是万年不醒的,迷茶痴茶者犹如酒鬼,一日不饮便难以忍受,傅怀诀不是酒鬼,他养茶也吃茶,却也不是痴迷者,可是,每次在这景况下一嗅到茶香便也犯了那迷茶痴茶的情难自制,不由得开始耳目迷离起来。  
  想不通也猜不透,这小小简陋的木屋和这粗制滥造的壶中泡出的清茶究竟有什麽魔力,让他如此这般的心旷神怡,又抑或是这斟茶之人,教他意乱呢?  
  孟冰将手中的茶水准确无误的送到傅怀诀的手中,正准备抽回手来,突然被一股力道紧紧拉住向反方向扯去,几乎跌坐在傅怀诀的怀中。  
  “你躲什麽?”  
  “我没有……”  
  “你有!”傅怀诀有些加重了力道,猛的将他拉到自己身旁。  
  “你说过什麽都不做!你说的!”  
  孟冰突然显的一反常态的惊慌,他手忙脚乱的推搡着男人高大的身形,过大的动作拉扯到了身后的伤口。  
  “好痛……”  
  轻呼一声,那紧握他腕部的力量竟突然消失了。  
  “还会痛吗?”  
  傅怀诀出口问的语调好象三月春雨般细柔,孟冰有种被鼓惑似的感觉,他的记忆中似乎没有傅怀诀好言相对的时候,今天……是他吃错了药,还是,我仍旧沉睡在迷梦中未曾醒来?他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那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傅怀诀似的措词紧接着从他那张嘴里蹦出来,一下子打碎了孟冰的疑惑。  
  他决定将眼前这个人和他那个心志狂乱性格扭曲的母亲归为同一种人!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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