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逐鹿,乱世碎了琼瑶。浮生一梦,纵情总是寂寥。沉醉,且沉醉,取弱水一瓢。
风华不改,天南地北逍遥。过尽千帆,任他蓬莱摧倒。相逢,喜相逢,结千秋歌笑。
——题记
惹上一个牛皮糖的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天生的机缘,另一种是自找的麻烦。
赵玄哲被赵玄钰缠上的原因比较奇特,可以算是两者兼而有之,所以这就难怪他注定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而这二人的渊源,就不妨从他们的幼年说起。
赵玄哲的父亲,当然也是九王的父亲,其时正是大燕朝之主,武烈帝。武烈帝先后有两位皇后,第一位司氏诞下了大皇子也就是昭明太子、三皇子平王、四皇子博王。然而后来司昭明太子与司皇后涉及谋逆,被武烈帝废黜后,分别赐了毒酒白绫,平王和博王幸因年幼幸免。武烈帝于是立了当时的贵妃为后,这便是赵玄哲与九王的母亲宁皇后,而赵玄哲作为宁皇后长子,被立为邵阳太子,又因太子年幼,尚且与皇后居于栖梧宫。
凭心而论,赵玄哲的血缘意识相当淡薄,他自小对赵玄钰这个九弟也并没有什么好感,或者说他对所有的兄弟都没有好感。
但如果真要说这个九弟有什么特别,那么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们是一母所生同住栖梧宫,也就是如果将来他与其它皇子争起来,母后绝对会帮自己;但如果和这个九弟争起来,母后会帮谁就成了变量。
赵玄哲不喜欢变量,所以他对赵玄钰既不愿亲近,也不能生疏,最注意避免的就是斗嘴打架发生冲突。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最后一点实在是一项严酷的考验。
「五哥,你写的字真好看。」小玄钰趴在桌边笑嘻嘻地看着赵玄哲。
「练字需要集中精神。」赵玄哲冷淡地说,一面继续挥毫。
「集中精神就能写好字吗?」小玄钰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我每次写字都很认真,可是每次陈学士看了,都会摇头说什么『鬼打架』『狗打架』。」
「……那是陈学士治学严谨。」
「可是陈学士都夸你的书法了得。」小玄钰又往赵玄哲身边凑了凑,「五哥,书法了得是什么意思啊?」
赵玄哲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把这个小鬼丢出去:「你连『书法了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怎么知道陈学士是在夸我?」
「因为我听宫女太监们议论说没人敢说你的不是嘛!」
「……」赵玄哲无语。
「究竟什么是书法嘛?」小玄钰继续追问。
赵玄哲深深叹了一口气:「书法就是你把字写得别人都不认识,他们又不好意思说不认识,那就是书法了。」
「原来是这样啊!」小玄钰点点头,似是恍然大悟,兴趣于是又回到赵玄哲的那帖字上,「哎?五哥你连写了三个一样的字。忍、忍、忍?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字写坏了。」赵玄哲不动声色,顺手拿起那帖字,揪成一团,扔在一边。
小玄钰却好象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哈,五哥,你精神不集中。」
赵玄哲忍气吞声:「……钰儿,今天天气不错,你为什么不到御花园玩呢?在书房里多闷。」
「好啊,好啊!」小玄钰顿时欢呼雀跃,「母后,母后,五哥说要带我去御花园玩。」
「我……」赵玄哲有点发愣。
偏偏没多久身怀六甲的宁皇后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也好,哲儿你平日总是忙于学业,今日天气甚佳,就不妨陪钰儿一阵,两兄弟,莫要生疏了。」
「母后说的是。」赵玄哲硬着头皮答道,不悦地发现事态发展与自己想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
「五哥,你说出来,就是要在这里钓鱼吗?」御花园泰明湖边,小玄钰嘟起嘴。
「钰儿,你如果不喜欢钓鱼,可以自己去那边和宫女们玩。」
「不是不喜欢啊,可是五哥,可是我总掉不着鱼嘛,多没意思。」小玄钰抱怨着。
「钓鱼和写字一样都是需要耐心,你没有耐心,当然掉不着。」赵玄哲很有耐心地解释。
「才不是!」小玄钰扔下鱼杆,探身向水里看去,「你看根本就没有鱼,五哥我们去划船好不好!啊呀——」
「小心!」赵玄哲扔下鱼杆探身去抓小玄钰,危急之时没有看见自己身边的鱼篓……
只听得扑通一声,小玄钰跌坐在岸上放声大哭,不远处花园里,宫女们尖叫声四起:「快来人啊,太子殿下钓鱼掉到湖里去了。」
其时六皇子庄王赵玄庭恰在一边,也算得勇敢,不由分说,跳到湖里及时把和他年纪和他差不多的赵玄哲捞了起来,只是这位皇子毕竟没有赵玄哲的沉稳,当即大笑出声:「五皇兄,您这是钓鱼呢,还是捞鱼呢?」
赵玄哲站在那里浑身滴水,正要反唇相讥,小玄钰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粘了上来,一把抱住赵玄哲:「五哥,钰儿带你回去,以后不捞鱼了……」
众人一愣,随即狂笑不止,连平日里在皇子们面前极注意仪态的年轻宫女也笑得趴在了地上。
……
「……太子殿下且没有受寒的迹象,服些温热的姜汤应无大碍,至于九殿下只是受了点惊吓,微臣已经开了方子,压压惊睡一觉就没事了。」栖梧宫里李太医恭恭敬敬地诊治完毕,便拿了赏银退下了。
赵玄哲此时刚刚换好了衣服,正端着姜汤要喝,就见平日跟在宁皇后身边的宫女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九殿下不肯喝药,皇后娘娘让您尽快过去一趟。」
赵玄哲把凑到嘴边的汤盏狠狠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转身微微一笑:「我这就随你过去。」
赵玄哲赶到小玄钰那儿的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服侍九王的太监宫女侍卫,服侍宁皇后的宫女太监侍卫,齐聚一堂,团团围在床边。
「九殿下,奴才求您,快把药喝了吧,您这样,奴婢担待不起啊。」
「九殿下,皇后娘娘,特地吩咐奴婢在药里加了蜂蜜,您尝一口。」
「九殿下,您喝了药,属下陪您玩骑大马,好不好!」
赵玄哲见状,二话不说,拨开一揽子人,一手从旁边小心翼翼的侍卫孙福来手中接过药碗,递给小玄钰:「喝药!」
「才不要,我又没生病,为什么要喝药。」小玄钰撅起嘴。
「怕喝药就会生病。」赵玄哲抬抬手上的药碗,改用怀柔政策,温声软语,「听话,喝下去,对身体有好处。」
「可是很苦嘛。」
「这点苦斗吃不了,算什么男子汉?」
「好啦!」小玄钰,不甘不愿地接过碗,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赵玄哲常舒一口气,却突然打了个打喷嚏。
「哎呀,五哥,你生病了,不能怕喝药啊!」床上嚼着冰糖的小玄钰异常认真地对赵玄哲说。
第二天开始,太子殿下赵玄哲卧床不起,浑身发热,就这么一直低烧了半个月,大半个太医院都搬到了栖梧宫,御医们还是束手无策。
宁皇后差点就气得派人把太医院给砸了:「你们一帮废物,一个风寒能让太子殿下躺到现在?养你们这帮饭桶有什么用!」
御医们一个一个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宁皇后正要继续发作,忽然腹中一阵绞痛,脸色顿时青白,汗如雨下。宁皇后早产,整个栖梧宫顿时慌做一团。
重病的赵玄哲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被遗忘得很彻底,只听到外面一阵大过一阵的嘈杂喧哗,更觉得头晕脑涨,他很想睡觉,然而宫室建筑高高的穹顶,那些横在他上方的梁柱突然就让他有些害怕,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紧紧攒住了他,他躺在那里不敢动,不敢睡,不敢想,只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地方。
这是赵玄哲第一次有这种惊惶的经历,然而当时过于年幼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长期潜藏在自己内心并逐渐集聚的阴影究竟有多么可怕。
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额头上,把赵玄哲吓了一大跳。
「五哥,你还好吗?」是小玄钰,赵玄哲松了一口气。
「钰儿,你来看我?」
小玄钰灿烂一笑:「我带了太医来看你。」
「太医?」赵玄哲这才看见小玄钰身后还有一位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年,突然一阵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你是……」
「太子殿下,下官叫褚云修,三天前开始在太医院供职,第一次奉命来宫里,宫里的人好象又都很忙,我不好意思打扰,就迷了路,幸而碰上九殿下,这才到了这里。」少年笑嘻嘻地开始简述自己的皇宫奇遇记,「那么殿下,我们就开始吧。」言罢,伸手来抓赵玄哲的手腕。
「等……」赵玄哲不顾仪态地想要挣扎,但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第一次有欲哭无泪的感觉,一个小孩,一个自称在太医院做了三天杂工还在皇宫迷了路的小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难道是在做梦吗?
褚云修突然惊呼一声:「好险,好险,过了今晚再不医治,殿下您可就有性命之虞。」
赵玄哲无语,果然是个蒙古「大夫」,这两句实在像极了传说中的江湖骗子。
「太子殿下,您此次本只是受了风寒,只是您生就肺脉极虚,却被这风寒显出了潜藏已久的顽疾,只怕日益还会加重,此疾素难根除,药方也极为难寻。我这里有几颗的药丸,是我师父留给我救命用的,您先服下,可暂缓病情,保您十年无碍,下官日后再为您对症寻药调配良方。」
褚云修说得一本正经,实在让赵玄哲好气又好笑,这不摆明着说他病重没治了,只能适时拖延病情么。
小玄钰在一边听得迷糊,只知道褚云修要赵玄哲吃药,顿时来了热情:「五哥,听太医的话,好好吃药!」
赵玄哲愣在那里,那几个黑糊糊的药丸,真的要他吃?!
「太子殿下,请快服下吧!」
赵玄哲无奈:「你们再怎么闹,也可以到此为止了吧,钰儿听话,带你朋友去别处玩,五哥累了。」
小玄钰,没有听懂,转头看像褚云修:「我五哥他说了什么?」
褚云修皱起眉头:「太子殿下是不肯吃药!」
小玄钰撅起嘴:「五哥,你就是不肯吃药才会病的,怕药苦,不是男子汉!」
褚云修不由大笑出声:「那么,九殿下,太子殿下不肯吃药,你帮我给他灌进去怎么样?」
「好!」
小玄钰答得极为干脆,赵玄哲却差点跳起来。
「你们这是……」后面的话赵玄哲没能说完,褚云修的药丸已经灌进了他的喉咙,一阵昏昏沉沉,赵玄哲在小玄钰的阴谋中彻底倒了下去。
待得赵玄哲醒来,已是大半夜,小玄钰趴在床边睡了,褚云修不知所踪。
撑起身,经多了些气力,身体也不似先前火烧火燎。
正疑惑间,忽听得外边一阵锣鼓炮竹。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几个宫女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恭喜殿下,皇后娘娘顺利诞下龙子,皇上让快请太子殿下和九殿下过去。」
赵玄哲点点头,忙去唤小玄钰,然而小玄钰睡得迷糊,哪唤得醒。赵玄钰只得勉强一把抱了他,就往宁皇后的寝殿跑去。
进了寝殿,宁皇后正卧在床上与武烈帝说话,一边的奶娘正抱着小皇子。
其时,小玄钰已经醒了一半,赵玄哲于是放他下来,一起见过父皇母后,说了些恭喜的话。宁皇后笑意盈盈地让两个儿子来看看小皇子。
赵玄哲于是拉了小玄钰走近了去看弟弟。
小玄钰揉揉眼睛,只看了一眼,突然皱起眉头,龇牙咧嘴:「啊呀,皱巴巴的,像一只猴子。」
童言无忌,武烈帝哈哈大笑,只苦了那些一个劲夸小皇子鼻子像武烈帝,眉眼像皇后的宫人。一个个石头般僵在那里,尴尬不已。
赵玄哲看着靥不由他们暗自好笑,忍不住抬眼去看,却一下就瞥见了和其它太医站在一起的褚云修,于是趁人们看小皇子的机会,径自走到褚云修旁边。
褚云修见赵玄哲走过来,立时笑道:「殿下精神了许多,方才殿下睡了,下官正要回太医院,半途却被李太医拉来了皇后这里。」
赵玄哲对此并没有理会,只压低了声音:「药你去找,然此事,除了你我,不要让第三人知道。日后我助你为太医院院长。」
褚云修讶异:「这倒是为何?连你母后皇后娘娘也不让知道。」
赵玄哲看向笑容满面的宁皇后,冷笑一声:「你看她连我先前病着都忘了,告诉她又有什么用?」
褚云修不再说话。
赵玄哲登基帝,褚云修成为太医院的院长,是六年后的事。
然而此时赵玄哲站在洋溢着喜悦气氛,节日般热闹的栖梧宫,浑身冰冷。
小玄钰穿过人群,拉拉赵玄哲的手,一脸委屈:「五哥,父皇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你也说我长得像猴子。」
赵玄哲就笑了,他抱起小玄钰:「不是猴子,是一只好看的猴子。」
小玄钰摇摇头:「我没有五哥好看。」
赵玄哲看着小玄钰认真的表情,想着这块牛皮糖一天到晚粘在身边的模样,突然竟有些心酸:「钰儿,以后不要再跟着五哥了。钰儿也做哥哥了,以后要常带着弟弟,总陪着五哥怎么行呢?」
「有什么关系,我和弟弟一起陪五哥啊!」
赵玄哲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如果将来会早死,也绝对不是因为体内顽疾不治的缘故。但是他终于还是耐下心来,准备解释:「钰儿,你听着,以后五哥不能总带着你了,五哥有许多事要做,你也长大了……」
「你们兄弟俩在谈些什么呢?」武烈帝远远看见赵玄哲和小玄钰正谈些什么,便也走了过来。
赵玄哲看了看钰儿,看了看宁皇后,又看了看武烈帝,心一横,双膝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父皇,母后,儿臣想要搬出栖梧宫,恳请父皇母后恩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惊讶,愣在那里。
「玄哲?」宁皇后刚吐出两个字,眼中已经嚼着泪水。
「怎么突然想要搬出去?」倒是武烈帝显得很平心静气。
「父皇,儿臣听说雏鹰若不离巢,就永远学不会飞翔,儿臣如今也已年满十二,本就不便再留在母后身边。何况现在小皇子降生,栖梧宫人手多有不足,从其它的地方加调人手又不熟悉环境,儿臣搬出去母后也好专心照顾小皇子和九弟。」
「可是……」宁皇后还想说些什么,武烈帝却一挥手打断了她。
「也罢,玄哲,大燕朝的太子的确不该长久留恋母亲的羽翼,东宫景熙殿本就是储君的居所,你让他们收拾收拾东西,这几日就搬过去吧!」
「谢父皇,儿臣遵旨!」
「五哥五哥,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搬过去吗?」赵玄哲刚站起身,小玄钰就兴致勃勃开了口。
赵玄哲还没说话,宁皇后却已温声斥道:「钰儿,不得胡言,东宫是储君所居,你怎么能住进去。」
小玄钰不服气:「不要,我要和五哥住一起,五哥一个人搬过去,一个人,谁陪他?」
一个人?赵玄哲苦笑没有说话,小玄钰不经意说出一句大实话,以后的路,本是只有他一个人。
武烈帝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也并不轻松,他知道童言无忌,但是他该如何告诉这个孩子,东宫,对于普通的皇子是一个禁忌,是他们不该去想的地方。
宁皇后叹了一口气:「钰儿,不要闹了,景熙殿和这里不远,以后你还是可以常常去看望皇兄。」
「我不要!我要一直陪着五哥!」小玄钰大喊了一声,跑了出去。小皇子被吵醒了,也突然在奶娘怀中大哭不止。
不久后,赵玄哲离开栖梧宫,搬入景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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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风华 第一章 逐鹿篇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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