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这一天是赵玄哲的生日,前来东宫道贺的朝臣自然不少,赵玄哲在书房一一打发,正觉无聊,外边的侍卫却突然来报,说是太傅谭翊来了。
谭翊是武烈帝为赵玄哲钦点的恩师,渊博持重,行事为人都是一派严谨清明。赵玄哲素来对他敬重,视为良师,二人师生之谊甚笃,但赵玄哲也知道谭翊性情高傲,平日里巴结逢迎之类的事务,他是决然不屑为之。这样的人专程前来,难免让赵玄哲讶异,连忙让人去请。
“老臣见过殿下。”谭翊走进景熙宫大殿,恭恭敬敬地对赵玄哲下拜。
赵玄哲愈发惊讶,忙上前去搀扶:“太傅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行此如此大礼,学生受不起,快快请起。”
然而谭翊磕足了三个响头,这才缓缓站起来,整了整衣袍,对赵玄哲言道:“殿下,今时不同以往,先前殿下是孩子,是老臣的学生;然而今日过后,殿下已然不是不通世事的少年,而是东宫的邵阳太子,大燕朝未来的君主,老臣身为大燕的臣子,自当恪守礼法。”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太傅不是前来道贺,倒是让学生松了一口气。不然,学生倒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赵玄哲听了,浅浅一笑,扶着谭翊在一边坐下,“不知太傅今日专程前来有何教诲。”
谭翊摇摇头:“教诲不敢,老臣前来只是前来提醒殿下一句,为君者,以国为本,以民为本。”
赵玄哲点点头:“学生记下了。”
谭翊又问:“殿下可明白其中含义?”
“为君者,凡事当以民为先,君为后,国为先,己为后,勤政,戒奢,施仁政,忌暴虐。”赵玄哲谦恭答道。
谭翊大笑:“殿下只说中了一半。”
赵玄哲奇道:“太傅先前所言,学生不曾忘记,怎么还有一半?”
谭翊不答,却是顾左右而言他:“知己知彼,就殿下看,几位皇子各长于何处?”
“几位皇子?”赵玄哲愈发讶异起来,“平王勇烈,越王淡泊,博王宽宏,庄王英武,陵王多才,离王狡黠,而谨王玄钰年幼最得宠爱,心思单纯凡事也最是倔强执着。”
“龙生九子,尽领风华。”谭翊点头叹道,语气竟是有些伤感,“先前的昭明太子又何尝不是一代英才。”
赵玄哲闭口不答,昭明太子先前是以谋逆罪被赐死,谭翊正在触及的是宫中的大忌。而一个谨慎的老者这么做的唯一目的,是在暗示他的诚意。
谭翊似乎看穿了赵玄哲的心思,一笑带过先前的伤感,随即正色道:“七位皇子确各有所长,然而论及一个君主的资质,他们都不及殿下您。”
“太傅何出此言?学生今日入主东宫不过机缘巧合而已,哪有什么资质之说。”赵玄哲淡淡带过。
谭翊哈哈大笑:“太子便当这是老臣的疯话,听听也无妨。殿下在几位皇子中,神情最是温和,性情却最是冷漠,殿下的心中没有感情,却有责任。敬仰皇上是责任,侍奉皇后是责任,照顾谨王亦是责任,对老臣的尊重也是责任。殿下,这种责任感正是一个君主所必须具备的。”
赵玄哲冷笑,这是一种习惯,一种感到危机时,就会自然出现的盾牌:“太傅今日说得似乎多了,别忘了您效忠的该是当今武烈帝,而他是我的父亲。”
“殿下,我效忠的是大燕朝,而大燕朝现在急需您的责任感。”谭翊毫无惧色,“恕臣直言,前皇后的儿子平王与博王本不该留在世上,但是他们活着,不久之后,他们会不可避免地成为您的敌人,一个国家内部的混乱远比最强大的外敌还要危险,您必须现在就明了自己要不惜一切阻止这一切。”
“这些您也曾对我父皇说过,他并没有采纳它们。”
“所以,今天我以忠心臣子的身份来晋见殿下,希望殿下能重新考虑这一切。”谭翊站起来,深深揖道。
“太傅,本宫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赵玄哲做了各送客的手势。
“还请殿下记住,今后的日子,作为大燕朝将来的主君,背负万里江山的责任,如果有必要为了天下大局,而变得冷酷无情,即使受人谴责,都是不应该退缩的。”谭翊言罢,又行了个礼,“老臣告退。”
原本,“累了”总是逐客的托词,然而赵玄哲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累了,他不曾有过如此重的压迫感。赵玄哲于是决定大吃一顿,尝试放松自己,什么也不去想。然而当他走进餐厅,却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问一边的宫女,“这个时候,九殿下是不是该在门口候着?”
“殿下吩咐过九殿下来了,不能让他进来,所以……”
“我是问你九殿下呢?”
“奴婢不知,今儿下午一直没看见九殿下。”
赵玄哲叹了一口气,大声喊道:“钰儿,你躲哪去了,出来吧!”
没有动静。
赵玄哲转了一圈,桌子底下没有,柜子里没有,房梁上……也没有。那个牛皮糖真的不在?
就这么突然清净了,难得就这么突然清净了,异常古怪地难得就这么突然清净。
赵玄哲对着一大桌子菜,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吃饭,生怕那个小家伙突然冒出来破坏这得来不易的清净,让他胃口不良,结果一路的提心吊胆,这顿饭还是没有吃好。
很久很久以后,人们提出了一种理论,如果一个人长期受到某种势力的压制影响,那么这个人会反过来对这种势力做出认同。
赵玄哲当然不知道这种理论,或者说他知道了也决不会承认这点。所以他将自己的这种不安变成一个简单的推理:小家伙应该会来粘他,但是小家伙没来粘他,有什么让小家伙不能来粘他,除非栖梧宫那边出事了。
“你去皇后娘娘那里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赵玄哲指着门口一个侍卫吩咐。
“遵命!”
“等等!”侍卫刚走,却又被赵玄哲叫住,“算了,我自己去一趟好了。”
话未落音,就听外面大喊:“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赵玄哲的感觉没有错,栖梧宫真的出事了。排行第十的小皇子,过早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也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赵玄哲赶过去的时候,宁皇后已经哭得晕过去三次,武烈帝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今儿下午都有些什么人,来看过小皇子?”
“回殿下,只有几位太医,还有林昭仪来探望过。”
“抓起来,统统抓起来。”武烈帝怒道,“这么个婴孩都不放过。”
“殿下,太子殿下。”赵玄哲发现有人在拽他的衣袖,小心唤他,一转身却是褚云修。
“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赵玄哲问。
“整个太医院的人现在都被搬过来了。”褚云修苦笑,“殿下,你能不能劝劝皇上,我看小皇子,他实在不像是人为,倒是像极了早产婴儿常出现的自然猝死,原因可能有很多种,可是……”
赵玄哲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也只苦苦一笑,喃喃道:“没用的,没用的……那是母后的孩子,他死了又怎么能是自然猝死呢?母后不会让他那样白白死掉。”
“我不太明白……”褚云修皱起眉头。
“你不用太明白。”赵玄哲说,“你只要记住,我们这里的人,生有生的价值,死有死的价值。而你永远不要拦在我们追求价值的路上,否则你会后悔那几颗救命丸你给了我,而没有自己留着。”
“这倒不会!”褚云修很认真地说,“师父说过,不管给谁治病都该是竭心尽力,否则不配为药王谷的弟子。”
赵玄哲看了这个年轻的太医一眼,他并不知道药王谷在江湖上的显赫地位与神秘传闻,但他有些欣赏这个地方。
“哦,对了,殿下,您还是去看九殿下吧!”褚云修突然惊呼一声,“发现小皇子出事的就是九殿下啊!”
赵玄哲瞬间怔在那里——怎么是他?
赵玄哲满栖梧宫跑了一遍,最后找到玄钰却是缩在原来自己的屋子的一个墙角。
“钰儿,你怎么在这里。”赵玄哲轻轻唤他,“没事了,随我出去吧。”
“五哥。”小玄钰转过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弟弟……他不会动了,也不哭也不笑,我去看他,他浑身都冷冰冰的,好凉啊。我问他们弟弟怎么了,他们都不告诉我。”
赵玄哲叹了一口气:“钰儿,十弟是死了,你知道吗?”
“什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我们以后只有在很想很想他的时候,才能在心中看见他。”
“那么五哥会死吗?”
赵玄哲一楞,点点头:“以后会。”
“哦。”小玄钰眨眨眼睛。
就这样?赵玄哲多少觉得这种感觉多少有点出乎意料:“你好象一点都不伤心嘛!” 很希望我死啊?
“因为无所谓嘛!”小玄钰认真地回答,“五哥你死了,我肯定会常常看见你,比现在见到的时间还要多。”
“……”赵玄哲无语,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威胁到自己性命的莫名其妙的威胁,他有些沮丧地拉起小玄钰,“我们还是出去吧!”
“钰儿要到五哥那里住!”小玄钰显然很有趁火打劫的潜力。
“不行!”拒绝牛皮糖的唯一办法,是在他粘上你的时候,彻底断绝这种可能……
“要去嘛!”小玄钰显然相当固执。
“……绝对不可以!”一旦被牛皮糖粘上,你就永远别想甩掉……
“求你了嘛!”
“……”
不过通常,你还是会无意中就被牛皮糖粘上……
“记住,七天就只有七天,七天后,无论如何都得乖乖回来。”赵玄哲走在前面。
“好!”小玄钰乖乖跟在赵玄哲后面。
“对了,五哥。”
“还有什么事?”
“钰儿也会死吗?”
“应该会吧,不过你应该会很久很久以后再死。”赵玄哲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钰儿死后,五哥会经常看见钰儿吗?”
“你死的时候,我应该早就死了。”赵玄哲耐心地应付着。
“可是如果我死的时候你没死呢?你会经常看见钰儿吗?”穷追不舍是孩子的天性。
“不会!”赵玄哲答得斩钉截铁。
“啊,不公平,五哥是大坏蛋!”小鬼在后边继续叫嚣。
“所以你就好好活着啊!”
一路上赵玄哲只顾往前走,连头也没回一下。他有预感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很大的麻烦。而且正如同先前他所有不幸的预感,这个预感也很快就应验了。
“殿下回来了,咦九殿下,奴婢见过九殿下!”不论主子有多想甩掉这个麻烦,东宫的宫人们却似乎都相当喜欢这个粘人的小鬼头。
“去给九殿下准备一个房间。”赵玄哲说。
“我要住五哥的房间。”小玄钰抗议。
“不行!你,去准备一个房间!”赵玄哲指着宫女说。
“殿下,房间准备好了。”
“领九殿下过去吧!”赵玄哲有气无力地说。
“遵命!”
“等等,等等!”赵玄哲突然叫道,“那边不是本宫的房间吗。”
“殿下让奴婢准备一个房间,奴婢就准备了殿下的房间啊!”
“……”
“我,睡床上;你,睡地下!”赵玄哲说。
“我要睡床上。”小玄钰抗议。
“绝,对,不,可,能!” 赵玄哲一脚把小玄钰踹了下去。
“一起睡床啊,反正这么宽嘛!”小玄钰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洋洋。
“不准爬上来!”
“不要抢被子。”赵玄哲说。
“我只盖了一点点。”小玄钰抗议。
“我这里一点点都没有了。”赵玄哲伸手去扯被子。
“你离那么远当然不够用,睡近一点不就行了。”
“……不够用?两床被子两个人不够用?”赵玄哲冷笑,“再不还,我立刻送你回栖梧宫。”
“哇,五哥,我错了。”
六天下来,景熙殿的宫女议论纷纷。
“天啊,太子殿下瘦了一大圈哎,今天衣带宽了一大截。”
“不过九殿下也好可怜啊,这么可爱,太子殿下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
“其实无所谓啦,你们不觉得太子殿下和九殿下在一起的时候可爱许多吗,平常他那种样子根本不像十二岁嘛!”
“对啊,昨天太子殿下还跟九殿下抢凤梨酥来着,真把我吓了一跳,那个冷冰冰的太子殿下居然会跟人抢吃的哎,真是好可爱啊!”
“其实太子殿下是很喜欢九殿下的,你们说,对吧!”
“就是,就是呀!”
一阵窃笑。
一大早顶着黑眼圈,还听到这些,赵玄哲心情当然会不好,偏偏七天限期还没有到,赶不走这个小鬼头。
“还有最后一天,还有最后一天,还有最后一天……”赵玄哲幽灵一般飘荡在东宫大殿,郁闷地试图说服自己。
“殿下,太子殿下——”
“又有什么事?”赵玄哲大喝一声,把传讯的人吓了个半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赵玄哲自知失态,咳了两声,深吸一口气,语调舒缓许多:“什么事?”
“殿、殿下,林昭仪娘娘悬梁昨晚自尽了,遗书好象是要自己的儿子七皇子陵王殿下去祁阳的玉英寺出家修行。”
在赵玄哲的映像中,陵王是个近乎于软弱却才华横溢的人。
这样的人若在皇家,便注定美艳而凄楚。如同魏时的曹植、如同南唐的李煜,如同眼前的陵王。
“太子殿下!您来送我?”陵王一如既往地儒雅,眼中只有悲伤却并没有什么怨恨。
“七弟,我……你到了那边若有什么需要,就写信来宫里说一声。”赵玄哲知道这是自己能做的。
“谢太子殿下,既是出家,理当的是四大皆空,身外之物已是不需要了。”陵王婉言拒绝。
赵玄哲摇摇头:“什么四大皆空,七弟你果然要四大皆空吗,昭仪娘娘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要你活下来,出家是你唯一彻底放弃身份与这里割断所有联系的方法,但是你仍要做你自己,知道吗?不然那个活下来的只不过是一具吃斋念佛的躯壳,那是昭仪娘娘想要的吗?你应该继续去吟你的诗词歌赋,谱你的琴棋书画。你是皇族的人,他们不会管,也不敢管!七弟,上古的歌谣流传至今,然而纵是曾经最伟大的朝代也只能留下一堆砖瓦。什么才是你想要的?”
陵王就这样离开了皇宫,没有再说一个字,但是有的时候,两行泪,比千言万语更为珍贵。
赵玄哲目送陵王,在玄武门处站了很久,当远去的车马消失在视线之中,他缓缓闭上眼睛。内心深处,他甚至有些羡慕陵王,在失去很多珍贵的东西后,陵王是自由的,然而反观自已,有些事情他并不愿意面对,但是能逃避的时间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赵玄哲在景熙殿前面,遇见了正要回栖梧宫的宁皇后。双方都是淡淡的招呼,便各自回宫了。赵玄哲知道这位精明的母后已经听说了他去送陵王的事情,也大约知道了她来景熙殿的目的,所以从玄钰那里听说,宁皇后两日后要带小玄钰到外公燕北宁国公府那里住一段时间时,并不非常讶异。他讶异得是小玄钰居然会表现得异常平静。
这一天从吃午饭到晚上上床睡觉,难得没有上演这七天“大闹东宫”的戏码,这让安静躺在床上的赵玄哲心里很别扭。
“五哥,你知道吗?我会长大的。”小玄钰突然冒出一句正经话让赵玄哲愈发别扭。
“长再大,也是我弟弟。”赵玄哲不阴不阳地回答。
“我说真的。”玄钰很认真地说,“等我回来后,会比你高,比你有力气。”
“等你真比我高,比我有力气再回来跟我说吧。”赵玄哲抬手在玄钰头上敲了一下。
“五哥,我认真说话呢!”玄钰抱怨了一声。
赵玄哲不理他,翻了个身,背对玄钰,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钰儿你为什么要去外公那里?”宁皇后八成一方面是不愿玄钰总跟着自己没有长进,另一方面则是多少对小皇子的安全心存忌讳,觉得玄钰在娘家那边会比较安全。但是玄钰怎么轻易就被说服了呢?
玄钰沉默了一阵:“母后告诉我,弟弟是被人害死的。”
赵玄哲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只嗯了一声。就如同他告诉褚云修的,很多事,说了也没辙。
“我没办法保护十弟,但是等我长大了,我想保护五哥。”玄钰继续说着,“母后说外公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我回来时会变得像外公一样厉害,那时候就能保护五哥了。”
“就为这个?”赵玄哲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他难道会给人需要保护的错觉。
“五哥我很认真的。”玄钰再次强调,“所以我回来前你别死了啊,我先前说你死了我无所谓,那是骗你的,我不想你向十弟那样。”
“你先长大再说这些话吧!”赵玄哲觉得自己有种被耍了的错觉。
“五哥,等我回来,我就永远都跟在你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永远都跟着你”、“再也不分开”赵玄哲翻个白眼,这小鬼终究是孩子心性,先前那么认真说话,倒真把他吓着了。
“对了,五哥明天你不要去送我好不好。”
“这又为了什么?”赵玄哲迷迷糊糊地问。
“母后说想要长大就不能随便哭了,可是你如果明天去送我,我看见你肯定会哭的。”
赵玄哲没有回答,他沉沉地睡了。第二日醒来,玄钰不在身边。
玄武门下的青石路,陵王的车轮刚轧过不久,又迎来了九王的车队。
不同的是,城门下,为前者送行的只有孤零零的赵玄哲;为后者送行的人数不胜数却唯独缺了他。前者哭泣着离开;后者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有一个人此刻站在高高的玄武门城墙上默默目送着九王的车队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上。
“殿下,您召老臣前来,可是有了答案?”
邵阳太子转过身,眼神从未有过的认真:“太傅,邵阳太子和赵玄哲可以一起活下去吗?”
谭翊楞了一下,待他明白过来,坚定地摇了摇头。
赵玄哲不再说话,城门上凛冽的风扬起他散漫的黑发,如同振动的黑色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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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风华 第二章 逐鹿篇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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