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时杰啊──你快点来!电脑……电脑怎么变黑色的了啊……」邵母一声惨叫,急急唤来今天没值班的大儿子,要他帮变色的电脑萤幕做治疗。
「不会用还爱乱用,你看,出问题了吧?真是的!」邵父在一旁脸色不比邵母好看。
「你也不会用还敢说我!」邵母眼一眯,扫向身边的邵父,双手叉腰作茶壶状开骂。
急忙冲上楼来的邵时杰见父母亲又开始上演全武行,好笑的上前,隔开怒目相视的两位老人家,坐进电脑椅,看着电脑萤幕。
「时杰,怎么会这样啊!我明明什么都没碰,这下我要写给时方的信会不会都不见啊!」邵母暂时忘却与邵父的「对峙」,焦急的问着大儿子。
邵时杰往键盘上的enter键一按,原本一片黑色的电脑萤幕神奇的又重现色彩,邵时杰一看,忍住笑对母亲和拉着耳朵偷听的父亲说:「你视窗开太多了,新邮件的视窗只要一个,就可以了。」
他移动滑鼠一一将开了数十个的新邮件视窗关掉。
「可是只有一个我怕时方收不到啊!」邵母辩解,「而且,我要说的话很多,一个小小的视窗那够我写啊!」
她第一次试着用电脑这种东西,用e-mail这种怪信写信,怎么用都不顺手。
「妈……」邵时杰不得不轻咳以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e-mail跟一般的信不一样,它可以写很多很多的字进去也不用换纸。」
「真的吗?」邵母狠瞪眼窃笑不已的邵父,不太相信的问。
「我帮你打,你就知道是真的假的。」自从邵时方离家后,他们除了透过电话,就是用e-mail联络,通常是邵时杰或是邵时荏当连系人,只因邵家二老完全不会使用电脑,遑论internet?
但今天二老突发奇想的想要写一封「情书」给儿子,所以向邵时杰问明「使用方法」后,他就被赶下楼去。
不到十分钟,他又被「召唤」上楼。
邵母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好吧,我念你打,可是你一定要注明是我跟时方说的话哦。」
谁叫她老了,跟不上时代呢?
电脑这玩意儿……唉!
「好。」邵时杰真是拿这对愈老愈宝的父母亲没办法。
「咳!」邵母清清喉咙,「亲爱的时方……」
***
美加洲
咳!亲爱的时方:
我是妈啦!
五年没见,你好不好啊,妈很担心你又瘦成皮包骨了,要多注意饮食,知道吗?
这五年来,台湾变了很多,你在美国不知道会不会常常关心台湾的新闻?(后,跟儿子扯这些干嘛!一点重点也没有!By一旁偷看的爸爸)
(会讲你来讲啊!By妈妈)
不说这些了,时方,我们都很想念你,你在外求学,也别忘了家乡有家人念着你。
不要总是我们写伊……伊……伊没儿,你才回信。
有时候也写写这什么怪伊没儿主动跟我们说说你在那边的生活。
例如:你可以说说你学校的趣事、交了什么样的朋友、还有还有……如果有交到男朋友一定一定要告诉妈,妈马上飞到美国去看我未来的半子。
(又扯这个,你有没有建设性啊!By爸爸)
(我跟儿子讲话你别插嘴!By妈妈)
我讲到哪里了?哦,对,半子,如果没有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你还年轻,现在三十出头不结婚的也大有人在,慢慢来,重要的是你看得顺眼、中意就好。
还有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台湾一趟啊!让妈妈看看你,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五年没见到人影……(妈哭了)
(爸带着妈出去了)
时方,你论文完成,等拿学位,决定留在美国的事情我还没跟爸妈说,我想,这种事情还是由你亲自来说会比较好。
五年了,你五年没有回台湾,也该回来看一看了……
你学业忙我们能体谅,但是你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即使只是短暂的停留。
让我们看看你,让我们安安心,你舍弃了国内的一切,但我们是一家人,你总不能连家人也舍弃吧?
代笔兄时杰
邵时方盯着电脑萤幕上的e-mail出神,久久不成言。
「Fun?」肩膀被拍了下,让邵时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一个金发碧眼的阳光男孩穿着白袍站在他身后。「what'smatter?」
「Justreadmailfromhometown.」笑着回答同期的同学,邵时方倍感压力的叹气。
回台湾……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教他不知如何回答才是最好的,以他目前的状况,他没有自信……
「GirlFriend?」同期博士班的学生中,就数邵时方这来自台湾的东方学生最沉默寡言,因他名字里有个「方」字与「Fun」同音,他们这群同学好玩地叫着这名,久了,也成了一种友人间熟络的称呼。
最可靠的FUN在他们眼中是一个宝箱,有时候他们上课的笔记都还得全靠他一人提供,甚至,他可以在台湾人很少能登上的Cell、Science跟Nature这三本国际期刊之一发表研究paper,可见他有多用功。
只是他完全不提自己的私生活,这让人更加好奇的想知道课堂外的邵时方。
「No,family.」不是不知道友人对自己感情生活的好奇,邵时方为避免麻烦还是鲜少提起,他是来求学问的,不是来解放自己。「They'retryingtopersuademegohome.」
这儿是位于PaloAlto的史丹佛大学(StanfordUniversity),五年前他在台湾博士班第一份paper(论文)通过,考过托福之后,他选择休学。
凭着GRE以及托福的成绩再加上自己paper的展示,成功申请到StanfordSchoolofMedicine的生化所(Biochemistry),攻读PHD。
「Taiwan?」
「yap.」
「Whynot?」
邵时方一呆,面对友人的直问,他答不出来,最后只是勉强一笑,推推镜架,「Forsomereason…Idon'tknow…」
是啊……为什么不回台湾?他回答不出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动过回台湾的念头,这儿的生活很棒,他每天都可以吸收到最新的知识,没有时间想别的事情,这让他很安心,接应不暇的他,竟得要家人提醒才惊觉自己已经五年没回台湾。
一道熟稔不过的身影飘掠过脑海,让邵时方稳静无波的黑波添上一抹黯然,或许,那就是他的「理由」……
五年来,未曾走出脑海的身影尔今依旧清晰如昨,时常在他松懈自己时溜进他的心,让他为了隔绝这道身影,不得不夜以继日的投入研究工作、学习新知识,他回不了台湾……怯弱的回不去那个有「他」在的地方……
深吸口气以平息胸口煞时掀起狂风巨浪,不让友人看出丝毫异样,所幸叨念的友人向来神经大条,未曾视破他的情绪变化。
「Yourfamilyhadn'tbeenseenyouforsixtymonthsandit'sequaltoeighteenhundreddays,right?Whatalongtime!」友人替他数出五年等于六十个月又相当于一千八百多个日子告诉他,他已有如此漫长的岁月未曾回过家乡,「So,whydon'tyougohomeandtakeyourhomesickoutofyourmind?Even…youcanmeetwithyourclosefriend…」
「homesick?」邵时方失笑,若同友人说他从没有犯过思乡病,友人肯定劈头又是一阵骂。
假装没有听见他兴致勃勃的探问自己在台湾是否有亲密恋人,他默默地给了友人一个笑容,后者见状抬手做投降状,识相的说:「ok…seeyoulater.」
「seeyou.」邵时方回头面对电脑萤幕,沉思良久后,按下回信键,打下自己的决定。
寄件者:Dr.Shaw
收件者:Chi
主旨:FW:道歉
大哥:
我想我必须跟爸妈、跟你还有姊姊致上最深、最深的歉意。
目前我正等候着论文通过,这个关键时刻,我无法放松自己,更无法离开。
希望你们见谅,原谅我五年未曾回到家乡探望你们。我想,你看到这封信时,大概会骂我是个懦夫……
是的,我是个懦夫,我想聪明如你,应该料想得到……
我无法、无法踏入台湾一步的真实原因──你明白,我也不必多言。
弟时方于California
***
姓齐的,五年不见,我想你大概「忘」了谁是「时方」了吧?
经过深思之后,千般不愿且突兀地必须将这封信转寄给你看,这封信是我弟弟对于我们要他回台湾的回信。
你有看到算你好运,没看到就当你们无缘。
五年了,也许你已展开新的生活,有了新的恋人,甚至回复到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但我弟弟没有,当年他远走美国留学,其中一个原由是为了忘、记、你。
现在再提当年事,实非我所愿。(相信我,我到现在还无法原谅你让我弟弟受到如此大的伤害。)
可我也知道,能让他有勇气踏入台湾的──只、有、你。
只因他至今仍无法忘、记、你。
如果,不抱希望的如果,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的话,你知道如何联络我们。
如果,你已有了新生活,那么,这封信,你就当是一则笑话,将之删了吧。
邵时杰
指尖轻抚过电脑萤幕上显示着「时方」二字的地方,留下的余温让液晶萤幕产生一圈小小的白雾。
齐挹辰紧闭上眼,再用力张开,重覆数次,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无误后,才允许自己抒缓因缺氧而郁结气闷的心脏,他的视线胶着在上头,气息起伏难抑。
乍见这封来自陌生寄件人的转寄信时,齐挹辰本想直接删掉,但那寄件人的罗马拼音让他心软的留下这封邮件,过了几天,偶然点到它,才知这不是一封垃圾邮件、也不是夹带病毒的恶作剧信件,而是一封五年来他未曾忘怀、未曾自记忆齿轮中脱落的人的讯息。
未随流光飞掷而褪色的相处场景,因这讯息一幕幕重现,让他的神色随着回忆而变幻无常。最后留在他眼底的,仅有深深的依恋。
五年,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可以让无数的平地起高楼、可以让他成为公司的股东之一,却不够让他忘记邵时方这个在他生命中占有极大席位的男人。
他记得自己心情跌落谷底时,在ICQ遇上他的情形;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被邵时方吓到的情形;记得他们在友情变质时,互相说服对方「只是朋友」的情形;记得他们两人由「朋友」进展为「恋人」第一次约会的砰然心跳;记得他们同居时发生的点点滴滴……
爱呵,他不想否认自己还是爱着邵时方,就算这五年来生命中来来回回不少人,也没有一个能取代邵时方的位置,他无法爱这些过客像爱邵时方那般的深切、那般的倾心。
五年,他的家人花了五年的时间在了解、接纳他是一名同性恋者的事实,尤其是齐美玲,最近她竟然还会问他有没有新情人,着实让他不知所措,却也欣悦万分。
从排斥到接受,虽不能理解但能尊重他的性向,这一切全是因邵时方,因为他,他才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才有做「自己」的勇气。
他感谢他,但无法忘记他并不只是因心存感念,而是他还爱着他。
视线由液晶萤幕移至放置于旁边的电话,电话号码他仍记得清清楚楚,只是缺乏拨号的勇气,邵时杰虽然在信里那样说,但邵时方真正的想法无人能知。
事隔五年,邵时杰真能确定邵时方不回台湾的根由是因忘不了他?或许……或许他有了新恋人,为了新恋人而滞美不归……或许,或许他留在美国是因在美国比较有发展,是因美国的学习环境能完全满足他那颗求知若渴的心……
不要害怕去深索真相。忽来的耳语推动齐挹辰拨号的心。
他合上眼,戴上耳机,键入一串数字,忐忑地等候电话接通,心跳在有人接起电话那一秒停歇,让他忘了言语的能力,直到对方不耐烦的威胁要挂电话时,他才自哽塞的喉间挤出:「邵医生……我是齐挹辰。」
***
美加州PaloAltoStanford
齐挹辰快疯了!
他没有想到太久没出国,语言能力虽然还在,但是看地图的功力却大减,打从他下飞机,租了车,一路从SanFrancisco开向PaloAlto,从那长得看不到路得尽头的highway101──反正美国哪条highway不是这样──找到UniversityAve……
到此为止他发誓一切都很顺利和正常,照着地图的走法他应该直达Stanford的校区,而不是什么StanfordResearchPark、StanfordShoppingCenter……
一堆Stanford开头的地方却都不是StanfordMedicalCenter,他甚至还找到了StanfordStation,他连车站都找到了,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齐挹辰看着指针指向耗尽的油表决定先寻找加油站,很幸运地,他在三分钟后找到一间加油站,等待加满油的同时,他看见一道黑色的猫影悠闲地自车前经过。
黑猫……这两个字触动内心深处的记忆之环,他觉得好像在那里看过这只黑猫似的,随即他好笑的摇摇头,一定是加州的天气太热,才会让他产生这种错觉──他竟然会想起他和邵时方两人在五年前曾经「养」过一只黑猫。
他没有养过宠物,邵时方更是生物杀手,他们不可能共同养宠物。
但那黑亮的身躯、轻盈的步伐是如此的熟悉,然后,他看见那只猫停下脚步,似是探查他心底想法似的,幽绿的猫眸竟满是笑意的望着他。
望着……齐挹辰的视线和它对上,清楚地看见它眸里的了然,颈后寒毛竖立的瞬间,车子的油也加好了,他分神付了钱,再回头看向黑猫的位置时──空无一物,让齐挹辰不禁怀疑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是因天气太热引起的恍惚错觉。
他振振自己的精神,重新发动车子,问明加油站的人员StanfordHospital的方向,地图上指明的方位是医院跟MedicalCenter是在同一个区域内,找到医院再来找,相信会比较容易一些。
重拾被他唾弃到极点的地图,往StanfordHospital的方向去,只希望他这次能顺利到达,不然他怕邵时方己离开学校。
而当初他找上邵时杰时,邵时杰很坏心的只给了他邵时方在Stanford大学的SchoolofMedicine攻读学位的线索,其他的要他自行找寻。
齐挹辰无从反对,只因邵时杰在e-mail里头写得清清楚楚,他还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让邵时方那么痛苦,虽然是求助于他,邵时杰也不愿放下身段让齐挹辰好过。
他必须自己「找」到邵时方。
「嘎」的一声,齐挹辰踩下紧急煞车,身体受到冲击力先是往前倾受到安全带的拉扯再朝后往座椅撞去,痛楚自肩背漫延,他摇摇头,甩去余留头内的一丝昏眩,仔细盯着前方路面──适才在加油站看见的黑猫又安稳地站在车前,一张微笑似的猫脸偏首望着他。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况啊!齐挹辰紧捉着方向盘的双手指节泛白,斗大的汗珠在冷气充足的车内频频自额角冒出滑落颊边。
猫儿转身,尾巴摇啊摇的,似乎在叫他随它而去。
去吧,去吧。不知打那儿来的耳语,让齐挹辰着魔地跟着猫儿的身影前进。
***
「Fun!」一声惊叫拉回邵时方迷糊的心神。
「What?」他游移着飘浮的视界转向呼叫他的来源,阳光炙人,戴在脸上的眼镜不翼而飞,让他不得不眯起眼来辨认来人的身份。
「Fun!Areyouallright?」友人的声音满是焦急,让邵时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满脸疑惑。
「ah?」没事友人做啥问他没事吧?
「Thecar…Bump!」友人急到只说关键字,手口并用的指出他刚刚差点被车子撞到,又焦急的问:「Doyoufeelanyplaceuncomfortable?」
邵时方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路边的地上,原本捧在手上的书本散落一地,而友人则蹲在他身边,关怀焦虑的看着自己。
「No,IfeelOK.Don'tworry.」有些怀疑自己走路竟然会走到路中间去差点让车子撞,邵时方将原因归咎于自己太习惯边走路边想事情才会这样。「Thanks!」
这次要不是友人在一旁,恐怕他得由研究生变成病人,改住到附近的医院去。
「Areyousure?」
「Yap…」邵时方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而且刚刚那辆车子的车速不快,他也闪得够快──或者该说是友人拉他的速度够快。
友人这才嘘口气,放下心后,一连串的咒骂出口,内容不外乎是责怪他走路漫不经心,要小心为上……诸如此类的内容。
邵时方手在草地上摸索到自己的眼镜,戴上后才发现眼镜的镜片破掉左眼,右眼的镜片有裂痕。
又报销一副眼镜,这是邵时方喜欢用玻璃镜片不爱安全镜片的下场,打从他近视眼开始戴眼镜以来,除却因度数加深而换眼镜的数目外,「意外身亡」的眼镜高达十副,今天这副荣登第十一副。
口头上漫应着人却己起身开始捡拾书本,一辆车子缓慢且无息地靠近邵时方,车窗放下,露出一张疲累但漾着笑意的面容。
「Excuseme,wouldyouliketotellmewhereis……」来人的问话在那人抬起头时逸去,时间煞时冻结在两人相视的眼眸中──
齐挹辰跟着那只黑猫一路走来,速度虽慢,但他失去方向的信心却渐渐重建,直到一个转弯,那只黑猫的踪影不复见,倒是看见两名身着白袍的男子因其中一名扎着马尾的黑发男子差点被撞,他的呼吸因这一幕而莫名停顿。
所幸他身旁那名金发男子眼明手快的拉住他,两人一道跌在草地上,两人交谈了好一阵子,他才见黑发男子安然无恙且无视于金发男子的叨念起身捡书,料定他没事,心头那份紧 窒才得以抒解,当下决定要上前问他路。
却没想到……
邵……眼前的男子……是邵吗?
他拉开车门,下车来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同样呆愣的面容,深怕这只是一场梦,深怕这场梦马上破碎。
五年未见,邵时方没有丝毫的改变,除去他蓄留的长发以及损坏的眼镜外,他一如五年前,反倒是齐挹辰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一时之间,他的语言能力被夺走,声带发挥不了作用,只能愣愣的看着邵时方,挤不出一个字,但这样也好,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回到「现实」。
「挹……」邵时方一直到胸口传来警讯才知自己是拼着呼吸在看这个问路的人。
这个人的脸……长得好像齐挹辰,让他不由得想伸手捧住他的脸细细巡视,一一看清,情不自禁地唤出这曾是专属于自己,过往恋人的匿称,这一唤,也唤醒自己的理智。
他在干嘛?在这儿见到东方人就误以为是齐挹辰,搞不好眼前这个人的出现是他刚刚差点被车撞到的后遗症──产生幻觉。
「pardon?」邵时方强迫自己清醒,别再做白日梦,微笑地回应这名酷似齐挹辰的「陌生人」。
「邵……」终于自紧梗的喉头挤出这个五年来夜里梦回才能出声呼唤的名,齐挹辰不敢太过放肆,眼角瞄到金发男子正大剌剌的坐在草地上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心一痛,不由得猜想起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邵时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竟然……竟然听见这个男人叫自己「邵」。完了完了,一定是刚刚那场祸事带来的一连串后遗症,先是幻视,现在连幻听都有了!
「邵。」齐挹辰没有得到邵时方的回应,以为他不肯认自己,但他既然敢来了,就有负担这种后果的承压力,他再唤一次,希望他能回应,假若邵时方仍不愿认他,那他也会在忠实的传达邵家人的托付后离去。
他不奢求与邵时方重新开始,毕竟能再见到他,他该心满意足……
只是……蠢动的指尖亟欲脱离自己的控制想抚摸邵时方的头发,想要亲近他的眉眼,想要感受他嘴唇的触感,想要紧紧拥抱他,想要告诉他……这五年来,他还是想着他……
是真的……这个人,是挹?邵时方抬头看他,如此接近的距离,他连齐挹辰紧张而短促的呼吸频率都能感觉到……是真的吗?真的吗?
「挹?」邵时方好想伸手碰触他,好想伸手抱住他,好想好想感受他的心跳,好想好想亲口听他再唤一次自己的名……
但他不能!也许挹已经展开新生活,他的怀抱已经属于他人,他五年前放弃他,如今相见,他该有笑着祝福他有新生活和……新恋人的雅量。
「邵……」齐挹辰的语言退化只认得这个字的读音。
你……还是自由的吗?还是……有了新生活?我的出现……是否会为你带来困扰?齐挹辰想问,却似忘了如此发音般的只能任这些想法在心头回绕出不了口。
把握机会,只有有勇气的人才能掌握住自己的幸福,即使对方真有新的生活,也可以笑着祝福。脑海里突现的声音鼓舞着齐挹辰和邵时方。
「好久不见。」齐挹辰清清喉咙,紧张无比的问候。
「好久不见。」说着自己近五年未说的国语,邵时方惊觉自己的国语带有外国口音。
发现他们有默契的同时出口,绷紧的神经获得片刻的松懈,四目缠锁,谁也不想错过对方任何一点的心绪变化。
「你好吗?」邵时方微微一笑,眨着眼睛,想要透过破裂的眼镜看清楚齐挹辰的脸孔。
「你呢?好吗?好像瘦了。」齐挹辰抡紧拳头,以眼眸替代双手深深地、深深地凝睇,回以一抹抑着心痛的熟悉笑容,主动凑近到他眼前,让视线模糊的他看个清楚,试着以朋友的口吻笑道:「还是爱戴玻璃镜片。」
不敢稍有碰触,深怕自己尝到「获得」的滋味后,便会贪婪的无法「放手」。
「因为……」邵时方接下来的话,无法顺利脱口而出,低敛睫,掩去眼底的落寞。
你想再失去他一次吗?警告的话语让齐挹辰头皮发麻,他一震,恍然发觉若是自己不主动,邵时方也不会贸然说明自己目前的生活。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想跨越那条名为五年的鸿沟,都战战兢兢的悍卫着经过五年也没有更加坚强的心。
齐挹辰不再压抑自己,抬手摘下邵时方的眼镜,在邵时方讶异的注视下将眼镜丢到地上踩碎那原就有裂痕的右眼镜片。
「挹?呃……齐……你在做什么?」搞了半天无法唤出正确称呼的邵时方不明所以且挫败的皱起眉头。「我没有眼镜就像瞎子一样,你怎么赔我?」
虽然只有七百多度,但也会造成他生活上的困扰,尤其他向来漫不经心又不爱整理,平常就算有眼镜他还是会小况状百出,现在没了眼镜,他岂不大小状况一道出?
「你哥哥要我来带你回台湾去让他们看看你。」齐挹辰听见邵时方无法改口的称唤,窝心的笑着,觉得自己的怯弱也随着踩碎的眼镜消失。「邵,叫我挹,好吗?」
「啊?」还在接收齐挹辰带着的消息的邵时方闻言震愕以对。
「我会替你换新的眼镜,用安全镜片,包准跟防弹玻璃一样耐摔又不易破。」齐挹辰双臂大张,敞露臂弯,表面上谈笑自若,实际上则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定。「在你拿到新眼镜之前,就让我当你的眼镜如何?」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邵时方还是呆站在原地,转不过来的脑筋正努力的消化着齐挹辰这番极为有「深度」的话语。
「还是……」齐挹辰不免设想最坏的情形,「你已经有了可以当你眼镜的人?」
拜托,这是他最大的极限,他无法直接了当劈头问邵时方是否有新情人,只好用迂回的方式,但邵时方懂吗?假若他懂,他可愿意回答?万一他不懂,他还能鼓起勇气再问一次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也开始往西方移去,身后看好戏的友人也开始大打哈欠,齐挹辰强撑的自若出现裂痕,邵时方才横眉倒竖的抬头面对齐挹辰。
他在生气……齐挹辰抬手轻触邵时方的额角,邵时方没有拒绝让他勇气倍增。
不看自己时,代表他有心事;直视自己不发一言时,代表他不喜欢;沉默良久后,猛然皱眉抬头看他时……代表他正处于不悦的状态……没变,邵还是没变啊……
无以名状的情感自心的闸阀冲出,涌上齐挹辰的眼、流向他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无法遏止自己内心强烈的渴望……
「下次你能不能直接……问我,不要用这么深奥的……比喻,让我想了老半天还是想不通……」邵时方的抱怨还没说完,人就被齐挹辰抱个满怀,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全身上下都感受到齐挹辰,他的心、他的体温、他的气息……老天!是的,这是挹,是他!是他!邵时方还是爱着他,恨消失后,剩下的爱意满满,五年来,未曾稍减。
用尽他所有的感觉去感知齐挹辰的存在,合上眼,不让泛热泛湿的眼流泄他的激动情怀,巍巍颤颤的伸出双手来环抱住齐挹辰的背,他抖着嘴唇轻问:「你真的愿意当我的眼镜?」
「一辈子。」齐挹辰稍稍放松力道,低头注视他,真诚无比地许下诺言。
这次,他不会再违背承诺,他会握住他的手,倾他今生不放。
「这三个字要留校察看。」邵时方的视线被一大片水雾给侵占,让他看不见齐挹辰的脸,任他怎么擦都没办法让视线恢复到原来的模糊但可以看清齐挹辰的地步。
「没问题。」他可以一辈子让邵时方留校察看。齐挹辰拉下他死命揉眼睛的手,亳不避讳的亲吻他湿润的眼角,「我知道你很感动,但也不必感动到哭吧?」
想起他们还有一名观众,视线移到盘坐在草地上金发男子,眸光沉寒,金发男子这才高举双手做投降状的起身,离开之前朝齐挹辰举起大姆指,以眼神示意他要好好的照顾邵时方。
齐挹辰没有回应,不再分神,专注在邵时方身上。
「我没有哭。」邵时方恨恨的眯起眼瞪他,被眼前放大的脸孔给吓到想后退,但他身后的退路被这张脸的主人给堵住,进退两难。
迎上齐挹辰满溢爱恋的双眸,他放弃与之争执讨论,紧紧抱住齐挹辰,像是回到家般轻松地嘘叹口气。
归属呵,只有齐挹辰让他有这种归属的感情……
「一辈子?」他轻声再问,在两人手牵着手步入车子,齐挹辰开车,他指引住处方向时。
「一辈子。」齐挹辰将邵时方话语中的问号踢掉改换上句号。
橙红占据天际,为夜赤裸的脚步铺上毯子。
两人交握的手,一辈子不放……
<完>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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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心相守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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