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 第二章

  司徒静颜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出了房门,依旧是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二哥!早,气色不错!」
  「还早哪,都日上三竿了。」司徒静颜抿嘴一笑,仰着头道:「真不明白为何那么多诗词写来都是伤秋悲秋的,看看这般宽广辽阔的苍穹,只消一眼便看得人心中一片坦荡,纵有多少烦心事也豁然开朗了。」
  冷相思在司徒静颜旁边站了,跟着仰起头,「秋本无意,奈何人却有人,平添几分愁思,其实都是红尘自扰罢了。」
  「呵呵,说得好!」司徒静颜称赞,眉宇间一片爽朗之气,几天来的阴霾仿佛已经一扫而空。转过头,看着冷相思如花美颜,司徒静颜略一点头,柔声说:「相思,这几天谢谢你了。」
  「呵呵,相思做了什么值得二哥道谢的,还请二哥指教。」
  「好啦,」司徒静颜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傻瓜,你这几日为我劳的心我自然知道。不说你日日旁敲侧击,嘘寒问暖,就说那碎梦楼的消息,其实是你命人特意探来的。段风云手下高手众多,我那日却没碰上几个。直捣龙坛这么大的计划,段风云不可能只带这么几个人来。你给我的消息上虽然只有他这一路人,其实你的消息肯定不止这一路。光是处理其他几路人就该让你费心了!」
  冷相思嘴角一扬,「呵呵,看来二哥还挺清醒的,没昏头嘛。那相思就放心了!」
  「你这丫头啊……」知道冷相思一番询问其实是关心自己,司徒静颜心头一阵暖意流过,「我三妹如此玲珑剔透的绝代佳人,要谁能娶了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嘻嘻,这句话中听,相思记下了。」
  吃过早饭,司徒静颜便要辞行。冷无心却不肯回去,说难得下了江南,想四处游走一番,自是要司徒静颜陪着,冷相思也道要两人到附近的分堂走走,了解了解情况。司徒静颜本还犹豫,又听冷无心道即使司徒静颜不陪也不愿就此回去,要知以冷无心的性子,让他独自外出几个哥哥姐姐是断断放不下心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司徒静颜其实没得选择了。
  心知冷无心其实是想陪自己散心,只是他生性冷峭怪癖才如此说,司徒静颜也便点头答应下来。当下两人便收拾了东西离了城。
  行至城外不远,两人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停了一顶轿子,青帐青帘,四个轿夫两个侍女在一旁恭恭敬敬的立着。
  冷无心一见,全身上下立刻紧张起来——这几个呼吸沉稳,脚步轻盈,站姿站位皆极为讲究,毫无破绽,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六个高手护着的那顶青轿,里面坐着的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无心正想着,司徒静颜已先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青姨,好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就像是寻常的晚辈向长蜚请安一般,冷无心却听得心头大震——青姨?这轿上坐的,便是那暗中策划十余年以颠覆龙坛、又独掌龙坛数年的女子——青帝青飞扬?
  邢傲的生母青飞扬?
  一个柔柔的女声自轿中传出,绵里藏针的道:「静颜么?我还好,让你失望了。」
  司徒静颜笑笑:「青姨说的哪的话,晚辈不过问候一声,青姨是好是坏,晚辈并不关心,不会因此高兴,当然也不会因此失望。怕是要让青姨失望了。」
  「呵呵,你这孩子,还是怎么讨我喜欢,比我儿新娶的媳妇强多了。」女子在轿中吟吟的笑了,「静颜,既然都来了,为何不去看看我儿,你不想答就不用答了,省得你找藉口敷衍我。」
  司徒静颜淡淡的笑了笑,转口问:「请问青姨为何在此停轿?」
  「我已归隐山林,此来只是看我儿成亲,看完了自然也就回去了。路过此地,顺便等等你而已。」
  冷无心心中又是一动——他们决定走不过是今早的事,这青帝又是从何得知他们会路过这里?他们的消息竟迅速至此?
  知道青帝的实力,司徒静颜倒是毫不意外,接着便问:「那不知青姨等我又有何事?」说这话时,司徒静颜已暗暗给冷无心打了作战的手势,却不料青帝只是轻笑着说:
  「静颜,我既已归隐,就不会再过问江湖中事。我来只是劝劝你,你是我为我儿挑出来的,今生便只能是我儿的人,你逃不了的,早早回他身边也许更好。」
  「什么意思?」冷冷出言逼问的,是冷无心。
  「呵呵,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我们走。」一旁的侍徒得了令,四个轿夫抬起轿子,两个侍女一前一后押阵,很快就行远了。
  「不知道。别管她了,我们也快启程吧。」
  冷无心心思一动,忽然想到,既然青帝已探得了他们的行踪,那邢傲……正要提,却见司徒静颜已向着另一个方向展开行云流水的身法,显然是早已想到这一层。稍一提气,冷无心也跟着快步赶了过去。
  两人一路快速离开,没料到半路遇上了洛家镖局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洛日,说是要出来办事,见是司徒静颜自然是大力相邀而行。司徒静颜性子本随和,想着同行也不过小小一段路程,不顾冷无心的反对就答应下来。人一多,脚程便慢了下来,好在都是练家子,天黑不久还是到了—个较大的镇子。
  刚找了—间客栈吃过饭,才进屋,就听得一阵马蹄声大作,客栈门口有多人翻身下马,迅速冲了进来。
  洛日反应极快,一翻手一对长柄小斧已握在手中,刚要出手却不由得一愣,恍然间脖子上便架了把明晃晃的剑,再看周围,洛家其他人也均在瞬间受制,冷无心站在一旁没有动,脖子上也架了两把剑,鬼面具之下不知他是何表情。
  这一队人的首领是第一个冲进屋来的,他进来时如一阵巨浪袭来,洛日只觉得一股冲天的霸气扑面而至,几乎要将人击倒,那一瞬间洛日已抽出了兵器,却没有出手。
  他没有出手不是因为那逼人的霸气,而是因为那人一冲进来,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向司徒静颜冲去,一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也不说话,低头便是—番狂吻。
  江南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一间平平常常的客栈里,一间本还算宽敞的厢房里因为站满了人而显得拥挤。
  那一小队人一冲进来便立刻占据了有利位置制住敌手,之后便保持这个姿势安静下来,行动迅速果断且默契十足,所谓精兵不过如此。而洛日这一批人,与其说是受制无法动弹,倒不如说是一时震惊忘了如何反击,只呆呆的望着那个犹如一团烈焰般的人将那个儒雅谦和的男子深深嵌进自己怀里,毫不顾忌的当着众人的面狂吻。
  准确的说,那个人从进门起就没有看旁人一眼,仿佛除了现在他怀里的那个人,再没其他人入得了他的眼,更别提什么顾忌。
  一时间屋里人人都安静下来,出了鞘的剑,上了手的斧,满屋子剑拔弩张却没有一个人动。只隐隐听到的一点声音,不消说大家自然也知道那是什么,时间慢慢流逝,那强制性的吻却一点结束的意思都没有。空气里就这么充满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艳色,本该是杀气腾腾的气氛,也因这长长的深吻而变得缠绵起来。
  以世风而论,即使是一对男女都鲜有在他人面前如此张扬的,何况是两个男子?虽然那队士兵一个个严阵以待面无表情,其他几个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只看得面红耳赤神情恍惚,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洛日毕竟是江湖上的一代青年才俊,乍惊之余,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四周打量了一番,只见那队制住他们的人个个袖上有枚白色龙鳞标志。而那领头之人红色的披风上赫然绣了条腾龙,心中不由一凛——竟是龙坛龙帝亲至?若是要对上这个人,自己这边可是半分把握都没有!只是一凛,随即了然——司徒静颜既在这里,龙帝出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何况看这队士兵的样子,显然目的只在制敌而不在杀敌,看来他们此番只为寻人而来。
  心一安,又向那两人看去,忍不住又开始想——才发现,原来司徒公子竟是这么个腰身如此致细的人儿,难怪身形那么轻盈优雅……
  良久,才听得一点点声音传了出来,原本该是含着怒意的声音,在这环境下却像是情人间埋怨般的呻吟,只听得人心头又是一震,邢傲这才抬起头来,收紧双臂,把司徒静颜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仍不回头看周围的人,只威严而无感情情的下了命令:「出去!」
  命令一出,那队龙坛士兵跟着动了动架在他人脖子上的剑,向着门的方向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出去?这种情况下?洛日朝四周一看,只见洛家几个人脸上均出现了迟疑的表情。冷无心虽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洛日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手中有银光闪动,似乎就要准备出手,不由得也紧了紧手中的双斧。
  眼看气氛又紧张起来,忽听司徒静颜的声音传来:「无心,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司徒静颜的声音不大,略略带着一丝喘息。冷无心闻言,却是当下转身出了门。冷无心一走,洛家几人互相看着,也只能跟着出了门。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走出屋子,听到关门的声音,邢傲才一头扎在司徒静颜的肩上,「为何不来见我?」
  吼出来的声音,听在司徒静颜耳朵里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发脾气,轻轻拍拍邢傲的肩,笑道:「邢傲……你怎么好像长高了很多?」
  ***
  夜深人静,客栈大堂中,冷无心和洛家几个人站的站,坐的坐,都有意无意的看着那被龙坛士兵守着的厢房。
  洛家一个年纪较小的镖师终于忍不住皱眉道:「怎么这么久?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话一出口,只见众人都转过头来神情怪异的望着他,刚想继续说什么,忽然打了个寒颤。扭头一看,见冷无心一张鬼面具正对着他,连忙噤了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厢房终于有了动静。原本到了这时候,大堂里除了那么一两个目光仍然凌厉的,大多都带上了一丝倦意。而此刻随着支呀门开的声音,一干人立刻都站了起来,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洛家的人和龙坛并无任何恩怨,只是司徒静颜不久前救过他们一命,若是邢傲要当着他们的面掳走司徒静颜,他们是万万不能坐视不理的。
  这些人中本来有些对司徒静颜那日放走了孤魂野鬼颇有微词,再加上冷无心那怪癖的性子,这次洛日邀此二人同行他们心中本不乐意,但短短几个时辰相处下来,司徒静颜儒雅谦和的性子让他们心中好感陡然大增,此刻他们想的虽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其实是潜意识里是不忍见这温和雅致的人儿受苦罢了。
  冷无心想的又不相同。刚刚他看得最清楚:邢傲冲进屋去时,司徒静颜明明可以避,却没有避,甚至在他转头看到邢傲的那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了某种情绪——而那,绝不是惊讶。
  司徒静颜一开始就知道邢傲会来,他甚至是在等邢傲来。
  此刻对冷无心来说,问题不是邢傲会不会带司徒静颜走,问题是司徒静颜愿不愿跟邢傲走?
  若是他愿意,自己会不会阻止?冷无心想着,指间轻轻夹住了几根长长的银针。
  而门口的那一排龙坛兵士,仍然巍然而立,严阵以待。
  此刻人人各具心思,一时三刻之后,什么斗没有发生。
  这期间门开了,邢傲走了出来,领着他的人大步走出了客栈,上马扬长而去,行动依然干净利落,眨眼功夫便没了踪影。
  只是邢傲跨出房间,回身关门的那—刻,动作是轻柔的,缓慢的,如果看得到他的表情,那也应该是深情的、依恋的吧?
  并没有带司徒静颜,竟然就那么走了。
  直到马蹄声远得听不见了,大堂中一群人还在面面相觑,一个个又不由自主的向那厢房看去。一个冷冷的声音率先响起:「你们去找地方睡觉,我去看我二哥。」
  难得的没有人反对冷无心的话,一个个找店家去了。店家本被刚刚的场面吓了,见洛日又掏了把银票出来这才欢天喜地的带着众人往三楼去。冷无心待得一干人都没了影,才上了二楼,敲了司徒静颜的房门。
  进了门,只见司徒静颜正坐在桌边拨弄着灯芯,一头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神色淡定一如往常。
  「说了些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
  「所以?」
  「所以了结了,没有了。」
  「我还怕你见了他,心思会动摇。没想到你的心原来这么狠。」
  「是吗?」司徒静颜笑笑,专心的拨弄灯芯,面上并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烛光摇曳,晃得满室纷繁杂乱。
  那么印着这烛光的眼里,是否也是一样的烦乱?
  良久,司徒静颜终于停了下来,颦眉道:「怎么都弄不好,这烛光怎么就这么刺眼?」
  冷无心指尖一动,—道银针划过,烛光一下便暗了下去。
  桌边坐着的那人似乎是自嘲的展了眉,低低垂了眼帘,屋子里响起了一声莫不可闻的轻叹:「唉——等了三年,他终还是不忍逼我……」
  烛光黯淡,屋子里一时沉静。
  「你是故意拖时间,等着他来?你等他来,只因你总想着他,想见一面,解了你心中的芥蒂,好好做个了结?你以为,以他的性子,要不对你便不再存那般心思,要不定会强行带你走,无论哪一项,你都可说服自己了了这心思,是不是?」
  冷无心忽地开口,一连三问咄咄逼人的抛了出来,顿了顿,得不到答案,冷哼—声道:「可你偏没料到,他情深至此,竟不忍再逼你。这一来—去,不仅没了你的心结,反倒让你心更乱了,是不是?」
  有风袭来,烛火乍明,满室清晰。
  有人低声笑了,「呵,无心,你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啊,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
  「二哥怕我说么?二哥素来是果断的人,怎么这会这般优柔寡断起来?」冷无心走到司徒静颜面前,伸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鬼面具放在桌上,「要兄弟帮二哥吗?」
  火舌摇曳,一片妖娆。
  ***
  「龙帝——」
  邢傲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叶么?何事?」
  「龙帝此番去,没有带司徒公子回来么?」
  被问的人只看着窗外,半晌才开了口:「静颜的性子还是那样,他爱我,却不原谅我,所以他愿意躺在我怀里,却不肯跟我回来……」
  「龙帝……」
  「我曾说过,三年他若还不回我身边,我便是劫也要把他劫来。可是见了面才知道,根本不可能的。静颜那个人,就像温玉,表面上无棱无角,温润柔滑,却是水火不侵,硬到了骨子里的,除非他自己愿意,这世上哪有人能逼得了他?」
  叶站在一旁,轻声笑了,「龙帝能这么想最好。当年的事,静颜最恨的就是龙帝骗他逼他,若是能消了这层芥蒂,以静颜那洒脱的性子,会自己找回来也说不定。」
  叶平时在邢傲面前虽然恭敬,心里却是把这对师兄弟当成自己晚辈一般疼爱。此刻听邢傲这般说,心中宽慰,一时也便说漏了嘴。
  邢傲只顾念着司徒静颜,也没注意那么多,正想追问,忽然有龙坛子弟闯了进来:「报龙帝!金陵门公子于琴院身亡,尸体刚刚被发现,已经惊动了洞庭王、丐帮孙长老、唐门唐大公子、雷家火堂主、金陵南宫公子和青部徐长老,琴院已封,请龙帝速速到场主持大局!」
  邢傲和叶对视一眼,「前面带路。」
  一路上只见龙坛子弟走动更为频繁,实是在暗中监视情况。赶到琴院外,一长者连忙出来接了,正是龙坛青部的徐长老。引了进琴院时,除了几名龙坛精兵,便是刚刚报上的几人。邢傲与几人一一点头行礼,示意叶去检查尸体,唐门唐大公子也请查看,自是得到大家的认可。
  这会功夫,徐长老正一旁密语传音对邢傲道:「这西门公子是金陵四大家中西门家的独子,这次专为龙帝大婚前来道贺,不想竟在我龙坛之中遇刺,此人江湖风评甚好,鲜有仇家,此次是初来此地,来的一路上也无异样,怕是有人专冲着我龙坛而来的,请龙帝小心。」
  邢傲微微点头以示称赞。
  一柱香功夫后,叶和唐门唐大公子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西门公子大约是昨夜丑时遇刺,从背后被利器重创,只中了一招,应该是当场毙命。四周没有缠斗的痕迹。」
  南宫瑾一听,立刻叫了起来:「一招?怎么可能!西门大哥的武功可是上上乘,怎么可能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一招致死?」
  一时间人人自危。
  丐帮八袋长孙三沉思片刻,开口道:「依唐大公子看,这伤口像是什么兵器造成的?」
  唐大公子回道:「西门公子身体被穿透,常见的能造成这种伤口的,该是枪、梭之类的武器。」
  「而且伤口如此大,应该是重枪……」
  「孙长老!你这话是何意?」
  「徐长老不必生气,我是就事论事。西门公子显然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所杀,杀他的人他定认识,而且能一招成功,此人武功必定极高,使的又是类似枪的武器,武功霸道,初看之下,这龙坛之内,似只有一人有此能耐。」
  邢傲挥手示意徐长老噤声,冷冷的答:「我不会笨到在自己家里杀人,更不会背后伤人。」
  那边唐大公子也走了过来,「龙帝息怒,这事看着蹊跷,怕是有人故意嫁祸。但人多口杂,总得给大家一个交待。请问龙帝昨夜丑时身在何处,有何人可证明?」
  邢傲冷冷的望着他,却不说话。
  园子里一时安静,针落可闻。
  唐大公子等不到回答,尴尬的咳了咳,只得再问了一次:「请问龙帝昨夜丑时身在何处,何人可证明?」
  邢傲仍是冷眼望着他,不开口。
  「龙帝——」一旁的徐长老忍不住小声出言提醒。知道这年轻的霸主性子傲,以为他是受不了这番质疑盘问,但此刻在场的都是些武林名宿,不好开罪,见邢傲的态度不免有些心急。
  那边孙三见这情形,正要开口,邢傲忽然回了话:「我昨晚身在何处,没有必要向任何人汇报。」
  空气一时凝固。
  那边叶也暗暗着急起来,本来几句话就可搪塞过去的,没想到邢傲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人卯上了。邢傲看起来虽狂傲暴躁,内里却是个心机深沉之人,绝不会认不清大局,叶料想这会定是因为和司徒静颜扯上,他实不愿乱扯藉口,才这般执拗起来。
  思至此,只听邢傲又开了口:「哼,即使我说了,为我作证的自只有我龙坛中人,他们本就听命于我,真的假的谁分得清楚,也作不得准。与其在这盘查我,倒不如快快行动找出真凶。此事既在我龙坛之内发生,我自会负责,给大家一个交待。」
  一番话说的在理,虽仍没答唐大公子的话,却反而更显得真诚让人信任。那严肃冷淡的语气听在他人耳朵里这会也显得沉稳可靠起来。叶暗自宽了心,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孩子。
  一众人听了纷纷点头,洞庭王见了,也上前道:「既然如此,那就由……」
  「不行!」孙三忽大喝一声打断了洞庭王的话,「此时龙帝嫌疑最大,怎么可以交给他去处理?龙帝今个还是先答了唐大先生的话,是真是假大家自会分辨。」
  「这么说孙长老就是不相信我了?」
  「怕是龙帝不相信我们大家吧?答个话又有何难?还是龙帝实有隐情不敢答话?」
  「孙长老!」
  眼看着气氛又紧张起来,一人连忙拦在孙徐二人之间,「两位长老消气,消气,西门大哥尸骨未寒,怎的你们先打起来了?」说话的,正是南宫瑾。
  孙三见是南宫瑾拦他,甚是不屑的一甩袖退了一步。原来金陵四大家乃是世传,到这一辈四位公子,东方侠义,西门宽厚,百里礼贤下士,此三人论武功均是年轻一辈的个中楚翘,为人处世也是有口皆碑,偏就这位南宫家的南宫瑾,武功平庸,生性顽劣,只一个豪门纨裤子弟而已,江湖中人敬他父辈兄长,平时也给他三分面子,心里对这位公子却十分不屑。
  南宫瑾见两人都退了一步,对邢傲抱拳行了个礼。嬉笑着对众人道:「龙帝既不愿说,大家何苦逼人。昨夜月朗风清,龙帝方才大婚,如此良辰美景自是与心上人共度,怎好说出口与我们这些外人听了。」
  孙三一时语塞,不觉有些恼怒的想这般风月事也只他想得出,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哼!南宫公子,昨夜方才初二,哪来的朗月给你看!」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悦的声音插了进来:「孙长老,南宫公子说得是夸张了点,但所言不假。」
  众人一同转了头,只见一如花女子娉婷而至。龙坛几个守卫见她来了,纷纷行礼请安:「夫人。」
  邢傲也向她点头道:「依依。」
  来的,正是邢傲的新娘柳依依。
  柳依依进了园子,欠身向邢傲、父亲洞庭王和其余几人一一行了礼,神色黯然的看了看西门公子的尸体,这才道:「我夫君昨夜是和我在一起,没有旁人,也只我作得证,不知孙长老信否?」
  大家又望向邢傲,只见邢傲似若有所思的盯着柳依依看,也开口道:「南宫公子说得不错。」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互相调侃几句,也便没有再猜疑什么。
  柳依依静静的听了片刻,便告辞离去了。
  ***
  是夜,繁星满天。
  柳依依在房里摆了几个小菜,一边徐徐斟了酒一边道:「夫君,你来了。」
  门开了,走进来,正是邢傲。
  「你知道我要来?」
  柳依依抿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恩情。进来坐吧。」
  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邢傲一直在观察这个女子。
  娶她,是龙坛里长老的意思。邢傲之前只与她见一过次面,那一次见面,是柳依依先开口。
  当时她说:「我早有意中人。嫁你,只是我父亲的意思。」
  因她那般说了,邢傲才决定娶她。反正龙坛与洞庭王联姻,本就是双方互利的事。而他也想趁这机会,看能不能诱了司徒静颜过来。
  「依依,你在这,还习惯吗?」
  「还好,你府中人礼数周到,我父亲也还没走,时常过来看我,倒也跟出嫁前出不多。」柳依依说着,有些期待的问:「饭菜还合胃门吗?我自己做的。」
  「你手艺不错。」邢傲说完,只见对面被夸奖的女子立刻像个小孩子般高兴起来。
  「依依,你那心上人……」
  柳依依笑容一冷,「他哪有那胆量,敢和龙帝抢人。」
  邢傲停下手中的筷子,「对不起,是我害你。」
  「言重了。我父亲野心本就大,只我这一个女儿,定会被他嫁给位高权重之人。嫁了你,对我来说还算好事。」柳依依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头也微微低了,「既嫁了你我也不想存别的心思,只求能做了你的女人,日日为你举案齐眉,此心已无憾。」
  柳依依低着头轻声说,烛光下,那脸儿被映得通红。话音落了,却没有任何的回答。
  「我——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司徒公子,我不会和他争什么,我只是想把自己完完全全的给了你,我……」
  「依依,你是个好女孩,」邢傲终于开了口,「是我对不起你。」
  好不容易抛出了满腔心思,接的人却冷淡的侧过了身,看着它们全落了空。
  柳依依不再说话,却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邢傲见了这情形,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才要起身安慰,忽觉全身上下竟像是被抽空了般,没有一点力气,不由大惊。
  柳依依垂着头,轻声开了口:「你很谨慎,一进屋就快速观察了一番,拿筷举杯均用手上的银指环试过毒,吃菜喝酒都细细看了我的动作,我不碰的你一概不碰,要对你下毒很不容易。」
  「所以——」
  「所以我把毒涂在门上了。」柳依依抬起了头,笑得动人,「在门的内侧,你一推门,毒粉就被震到空中,你走进来时,已经吸进去了。」
  「……这法子子不错……我以后……也会……学学……」
  柳依依起了身,慢慢走到邢傲身边蹲下,抬起他的右手,轻轻摩挲着,「龙帝的枪法,举世无双。能使出那么霸道的枪法,这双手,该有多少力气?唉,我真怕你药效过了,会忍不住一下把我脖子给掐断了。」
  「唔——」一声闷哼响起,一把小刀不偏不倚的,插在了邢傲的右手手腕上。
  一穿而过,经脉寸断。
  柳依依给邢傲点穴止了血,又一用力,拔出小刀,拿过纱布细细的包扎起来。
  邢傲只觉得全身无力,脑子也浑浑噩噩的逐渐模糊起来,「是……什么……」
  「放心,你是我拜了堂的夫君,依依不会害你的,只是媚药而已……」
  柳依依说了什么,邢傲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之中,有人轻解霓裳,—个雪白曼妙的影子靠了过来,—双冰凉的双手环住了自己的头……
  「静……颜……」
  ***
  司徒静颜手一抖,茶洒了一身。
  「二哥?」
  「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心慌……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洗过澡换过衣服,司徒静颜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堵得难受,终于忍不住敲开冷无心的门,聊了几句实在心慌难忍,冷无心便要陪他出去走走,才要下楼,正迎上外出办事回来的洛日一批人。
  一见两人打扮整齐,洛日不由脱口而出:「这么晚了,两位要赶去何处?」
  冷无心一颦眉,「我们去哪,干你们何事?」
  楼下几人互相看了几眼,仍是洛日回的话:「司徒公子,冷公子,你们要去哪我们都管不着,只是如果是要去龙坛,我们就不能不管。」说着,一干人兵器均已上手,脸上全然是决绝的表情。
  「你们……知道些什么?」冷冷开口的,竟是司徒静颜。
  「我们也只是押镖听得一些,若猜得不错,龙坛如令怕已真成了龙坛虎穴。司徒公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不能看着公子涉险。恕在下无礼了。」
  司徒静颜听得心头不由大惊,自己的武功这些人均有所了解,也清楚他们的武功不如自己,究竟是何等凶险的形势逼得他们竟不惜冒险阻拦?
  手上蓝光一闪,一对夜岚已握在手中,微微低首视众人,淡淡的声音不怒而威:「全部让开。」
  ***
  转眼又是一夜过去,这日前来龙坛道贺的宾客大多在前厅齐聚一堂,向龙帝辞行。
  邢傲早早就到了,安排妥当要与众人饯行。叶见此场景不由心生疑惑——此时西门公子之案未破,是不该让众人离去的,邢傲理应极力挽留众人才对,怎会如此安排?
  想归想,却因为自己的身份没能入得了前厅,只好在附近观察形势。
大厅上众人举杯互敬了,相互客套几句,正要辞行,忽见邢傲怪异的一笑,早已埋伏在前厅中的弓箭手纷纷现身,将大厅团团围住。众人心下诧异,一人走上前去便要询问,还没开口竟被邢傲一招毙于枪下。  
  叶一见邢傲出手,轻呼一声「不好」,眼见邢傲又要出枪,再顾不得隐瞒身份,展开身法飞掠至前厅之中,从侧面猛地一拳将长枪击开,救下一人。
  叶一扫周围剑拔弩张的龙坛重人,一直佝偻着的背一下直了起来,一字一顿大声喝斥道:「你方才使的不是诀的枪法,你不是龙帝!快说!龙帝现在身在何处?你究竟何人!」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哼!叶,诀之枪法变化无穷,你怎么知道我使的不是诀?」
  叶冷笑一声:「错了,龙坛中人尽皆知,诀九攻一守总共只有十式!会说出这种话来,证明你根本不是龙坛中人!你究竟是谁?」
  龙坛中人听了叶的话,纷纷放下武器,又立刻举了起来,一致对准那手错长枪之人,其间有人大喝起来:「快说就,龙帝现在何处?」
「邢傲」见此情景,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叶心中越发不安,正要说话,只觉背后一股阴柔的掌风突然急速袭来,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一掌,顿时五脏六腑如入了炼狱,刹那间便要被煮沸了一般,一时支持不住跪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吐起血来。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老三,老四抓姓邢的那小子去了,我来助你。」
  「邢傲」一皱眉对着空中:「老四一人是那小子的对手的吗?」
  「那小子右手已经废了,不打紧。」
  听两人对话,众人自然猜到他们说的便是邢傲,龙坛众人更是心中焦急,就要冲出去,却见大门砰的一声竟自己合上了。接着啪啪几声,所有窗户跟着关上,大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只听数声冷笑:「好,我们就先把这些家伙料理了。」
  ***
  龙坛深牢之中,此刻同样杀气重重。
  身材魁梧结实的一群人或挥剑或举刀,与一人缠斗。中间那人虽是披头散发衣衫褴缕,目光却一片清明,凝神聚气,一掌推出震飞人,手臂一带,化掌为拳一下击在从身侧砍来的刀面上,同时飞出两脚逼退两人,一时间这人虽是被团团围住,却没有人能近得了他。
  仔细看,此人招式其实普通,只是靠着扎实的内功在硬撑而已,旁人虽一时拿他不下,他却也无法冲出他们的包围圈。
  中间这人,便是邢傲。
  昨夜中了柳依依的毒,只依稀记得似曾与人一番云雨,等他清醒过来,已身处这深牢之中。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幕后主使,除了预料之中柳依依的父亲——洞庭王,还有三张陌生的面孔,似乎江湖辈分极高,连洞庭王在他们面前都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先生」。
  他们的身份,邢傲现在回想起来仍不由暗暗吃惊——竟是江湖上早已销声匿迹的「三奇四邪」中的「四邪」!
  「三奇四邪」出现于二十多年前,已是邢傲父辈一代的事。据说他们修的尽是些邪门的武功,不仅可以吸人功力,更可采武功高手之精血提高自己的功力。当年「三奇四邪」,初一游走江湖便向各派挑战,只要得胜,便灭其一门,被他们所杀之人死状皆惨不忍睹。由于这七人手段毒辣,武功极高,行踪不定,引起江湖上一片恐慌。黑白两道难得的联合起来,追查数月,终于在华山之巅将他们击下山崖,从此销声匿迹。是役黑白两道均损失惨重,派出的精英几乎全数覆灭。当时龙坛亦参与对他们的围剿,邢傲的亲生父亲、当时龙坛第一武将赤帝便是丧命于斯。
  没料到二十年后,这「三奇四邪」竟又掩土重来,第一个挑上的,就是江湖上三大势力之一的龙坛。
  「洞庭王想要的,自是龙坛的势力,而我们想要的,是你们龙坛的镇坛之宝——龙啸和龙牙。」
  龙啸!
  龙牙!
  「四邪」中的老二「邪气逼人」岳阴阳说到这两个词时,不由自主的加重了语气。
  那其实是邢傲第一次听这两个名字,可一听到这两个词,身为龙坛之人潜藏在血液中的某种束西就像被唤醒了一般,全身上下的热血忽然就沸腾了起来。
  龙坛建坛之时便留下的镇坛之宝,究竟是两件什么样的东西?
  「小子,你身为龙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两样宝物身在何处。你是洞庭王的女婿,只要乖乖说出来,我们兄弟不会为难于你。」
  邢傲抬头冷冷的看了几人一眼,「我从不受人威胁。无论何时何地。」
  几人阴阴的笑了:「我们也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就说出来,没关系,反正你们龙坛刑具多,我们可以慢慢试。」
  把邢傲交给「四邪」是昨天大半夜的事了。其间柳依依来过两次。
  第一次来时,地上炭火烧得通红,几根拇指粗的鞭子架在上面,烧得通亮。
  这鞭子柳依依知道,取火蛇皮制成,唤作火龙,柔软结实,耐得数百度的高温,打在人身上虽只有一道浅浅的红印,所带来的痛苦却非常人可以忍受。通常官府用这刑具,一下就能让普通人哭爹喊娘,换作武林高手,几十鞭下来,若不服输通常也会自断经脉自尽。
  当时邢傲被吊在半空中,一身材高大的壮汉便是用着一条火龙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背上。每一下均可见火龙通体发出高温时明亮的红色火光,却没听见邢傲发出任何声音。那壮汉见是柳依依来了,连忙停了手。
  邢傲一直低着头,这会竟抬头看了看柳依依,环视一圈,冷冷的笑了一下,「三百七十八下,我记住了。」
  周围的人被这目光一扫,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柳依依冷眼看了,走过去在邢傲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走了。
  第二次柳依依是被人叫了来,便是这会,原来是邢傲趁着洞庭王、「四邪」、几个主事不在,竟运功震断了铁链。右手虽已被柳依依废掉,但光凭着左手双腿,一干人一时间竟还拿他不下。
  一人悄然无声来到柳依依身后,阴笑道:「柳姑娘果然厉害,竟然能看出那小子还留了一手。若不是姑娘提醒,一不留神真会让他逃了去。」说话的,正是「四邪」中的老四「小邪神」杨地支。
  「哼,他其实早已冲开穴道,只是当时几位先生都在,他万万不是对手,碍于形势才硬生生撑了那么久。」
  「啧啧,那火龙岂非常人可以忍受,若是被制住了穴道躲不了也就算了,没想到他躲得了还能不闪不避,骗了我们这么久,这小子果然够硬。只不知道姑娘那时跟他说了什么逼得他这么早动手。」
  柳依依只是看着场内情况,不吭声。
  杨地支见她不答,又嘻嘻笑了数声,「没想到这小子这般厉害,不知姑娘可有办法速速拿下他?」
  「三奇四邪」十年前武功已威震武林,但华山一役,七人中亦有死伤,后来剩下的又收了徒弟补了空缺。如今这「小邪神」便相当年轻,并不是当年七人之一,论武功也远违及不上前人,为人又阴险狡诈,是以才不愿冒险与邢傲交手,只叫柳依依拿主意。
  柳依依只看着战局,眼见邢傲再度提气,便要硬冲出来,忽道:「大先生去抓司徒静颜,怎么这会还没回来?」声音不大,整个深牢之内却足以听得清楚。
  这边说着说着,只见那边邢傲气一急,漏了小小破绽,杨地支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这一刻立即发动,鬼爪三十六式一并发出,招招凌厉狠毒指人要害,一举将邢傲治于手下。
  「嘻嘻,还是柳姑娘厉害,你看……」
  邢傲被杨地支反扭着死死按在地上,只是抬头,冷冷看着柳依依。柳依依也不畏惧,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夫君,你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你不该在第一次见面我说有意中人时眼中现了轻松之色;你不该在我们大婚的晚上急招人找司徒静颜而让我独守空房;你不该不来看我一眼却连夜赶去会别人;你不该在我的床上叫别人的名字;你不该在我一说司徒静颜遇险时就这么沉不住气——」
  她低下头,在邢傲耳边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该在我爱上你后答应娶我,娶了我后心中还有别人。」
  柳依依说完,手猛地一下,那把小刀同样的方式同样的位置,扎透了邢傲的左手。
  「柳姑娘——」
  柳依依毫不留情的拨出小刀,站起身后,「我夫君事事有我照顾就好,何必留着手脚碍事。」
  杨地支会意,飞起两脚猛踩在邢傲的一双脚踝上,只听啪啪两下,却是骨头粉碎的声音。
  邢傲只咬着嘴,看向柳依依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
  柳依依冷笑,「还有——」
  「还有?」
  「四先生不是会吸功大法吗?他手脚俱废,一身内力留着还不是浪费了。」
  杨地支早有此意,也不推托,一掌便直接盖上了邢傲的头顶。
  柳依依这才转身离去,声音远远飘了过来,冰冷入骨,「只要留着他这条命,依依自会照顾他。先生不必给我面子,其他刑具也试试好了。」
  连杨地支都忍不住有些心惊的笑了笑,「果然还是最毒妇人心。」扫了一眼四周的刑具,「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邢傲只是冷冷哼了一句,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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