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没多久,莫东升背着一包小行李缓步下楼。
一切都结束了,莫东升对他无爱也无恨了。
「范范,我要离开这里了,多谢你这七年来的照顾。」莫东升走到面无血色的范越黎身前,仿佛有很多感慨似的伸手拍拍他的肩头。
「……」其实,你不用向我道谢的……范越黎虚幻地微微一笑。
「我走了。」莫东升转过身子,干干脆脆,没有一丝留恋。
「……」始终发不出声音来的范越黎突然探出右手,紧紧抓住莫东升的左手臂,不让他轻易离去。
「嗯?」莫东升困惑地转过头。
「我……最后…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范越黎深深望着他,眸底散发一股仿佛燃尽最后生命的耀眼光芒,令莫东升心底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于是他点点头,藉此动作避开范越黎一双好似会割人的直视目光。
「你问。」
他想问什么?到此地步,他,又能问些什么?
沉默良久。范越黎终于缓缓开口:「莫东升,你真的……不曾喜欢过我吗?」
「呃……」莫东升闻言惊得差点跳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连一旁的范母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范越黎语调虚弱地继续追问:「没有吗?就算是演戏,我们好歹也一起生活了七年多,一点点也好,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被莫东升当傻瓜似的彻彻底底地耍弄了一回,范越黎没有力气责怪,也不想哀求他留下,他只想知道,这七年来,莫东升曾在他耳边喁喁呢喃过的甜言蜜语,十句当中是否有一句……是真心话?
范越黎抓住莫东升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霎时在他手臂上掐出五指痕印来,而掌心也因紧张过度缓缓散发出炽热高温,灼灼烫着了两人。
「……」
似乎在苦恼要如何回答才恰当,莫东升表情百般复杂,盯着神态瞬间憔悴许多的范越黎好半晌,嘴唇微掀了掀,却终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明白了。」
久久等不到答案,范越黎涩然一笑,缓缓松开手。
「……」莫东升盯着自己的手臂,恍惚间,有些帐然若失。
相对默然,两样心思。
「好奇怪……」深深瞅着他,范越黎微牵嘴角,露出一抹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我是不是疯了?我居然情愿…你骗我一辈子……」
傻瓜!你……你真是个大傻瓜!
莫东升再也难掩心头激动,猛地凑上前,偏头,轻轻触碰了他冰冷的唇瓣。
为何在最后这一刻会吻他?
无解……莫东升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不带情欲,不含心机,不藏阴谋诡计,只是单纯温柔的一吻,却逼出了范越黎眼角以为至死也流不出来的泪水。
混合着泪水的唾液,入了喉,竟是那般苦涩……
唇分。
「范范,forgive me……」莫东升哑声低喃。
饱含愧疚的余音犹回荡在范越黎耳边,然而,留下话的男子,却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开了。
forgive me……莫东升是要自己原谅他?还是要自己…忘了他?范越黎望着打开复又关上的门,一时竟想得痴了……
砰——!
「范范!」
范母惊叫一声,匆忙抢上前去。
「快!快叫救护车!」
***
胃病、精神崩溃……诸多严重打击随着莫东升的离去,同时间如潮水般一拥而上,猛烈冲击范越黎的身心,再坚强的人也终于挺不住了。
晕厥过去被紧急送医后,经过医生第一时间的抢救,加上十多天的强迫休憩调养,范越黎的身体一时倒无恙了,反而是他的精神方面,由于受创过大,群医竟束手无策。
即使在医学发达的现在,断肢可以重接,毁容可以修复,心灵方面的创伤,却仍是无药可医。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范越黎性子算坚强了,他并没有疯掉,而是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就如同一只蜗牛,受到外来的打击便立刻缩进壳里头,即便那一层外壳是那么地脆弱。
他现在,只是忘了要怎么出来而已。
一切,都需要时间来疗伤净化,任旁人再怎么处心积虑,也只能静静等待他自行振作起来……若他愿意的话。
「越黎,你不要这样……」范母难掩哀伤地看着躺在病床上,半睁着一双空洞茫然眼眸望着天花板的范越黎。
究竟要受到如何的沉痛打击,才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令一个原本精神奕奕前程似锦的美好青年憔悴若斯?
仿佛一朵只选在漆黑夜晚盛开的清丽昙花,乍然一现,便无可挽回地迅速凋零………
「为什么不说话?你还在怪我?」
「……」范越黎依旧沉默。
醒来至今,他已经整整十多天没有开口说话了,整个人好像痴呆了一样,不管询问他什么问题或是跟他说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身体虽在,意识虽然清醒,但他的灵魂已被榨干抽空了,只剩一具行尸走肉尚留在人间而已。
「越黎…呜……」范母始终唤不醒宛如处于冬眠状态的他,心力交瘁之下,再也忍不住,掩面哀恸地啜泣起来。
所有人包括她在内,谁都没料想到范越黎对小白脸莫东升用情之深,居然连性命都不在乎了……
她后悔了!她深深后悔当初强逼这两人分开,早知道就不要反对他跟莫东升在一起了,纵使受人指指点点一辈子,也好过宝贝儿子现在一副阖上眼便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死气沉沉模样。
若时间可以重来,她愿意去重新认识宝贝儿子心爱的人,甚至给予祝福,而不是一味地用既定观念加以否定,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有人为自己伤心落泪,范越黎却浑然无所觉。
他累了,累得没有心力去回应任何人。
若他还有余力说话,也许他会叫母亲放过自己吧。
眼神空茫地看着白色天花板,一成不变的苍茫颜色,他却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看一辈子。
以前他一睁眼醒来,脑袋便立刻装了一大堆事,有公司的、家族的、母亲的、莫东升的……现在,他一样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被谁剥夺了思考力,脑袋一片空白。
只剩下呼吸还能自主。
医院特有的刺鼻消毒水味,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侵蚀麻痹范越黎的嗅觉,知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一个月后,范越黎精神恍惚的状况仍旧没有任何改善。
始终不置一词的家族成员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有人主张将他的职位撤掉,也有人建议将他移往国外调养,毕竟他现在一副痴呆了似的状况若经媒体披露,一定会立刻变成家族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但私底下仍握有大半实权的范母力排众议,坚持不让任何人动他。
她晓得、并且坚信,她的宝贝儿子总有一天一定会清醒过来,而到了那时,世上将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击倒他。
即使她的宝贝儿子曾狠心说过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范母身上的母性光辉仍旧不减,工作再忙也每天照三餐地来探望他,不离不弃的亲情,感动了不知多少旁人。
「越黎,我要回去了,你晚上不要乱踢被子,小心着凉。」每晚,范母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道。
「……」
范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那我回去罗……啊,差点忘记一样东西。」她小心翼翼地从随身包包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来。
「……」
「这是我去你房间找到的。」范母怀着忐忑心情,将手上的东西凑近范越黎眼前。
她完全无法预料范越黎见到这样东西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她只能暗暗祈祷,祈祷那名男人身上果真具有任谁也难以匹敌的恐怖魔力。
那是一张照片,上头有两名长相不俗的大男孩,看得出来其中一个笑得很紧张,而另一个……
始终一片空白茫然的黑眸,首次将一抹影像映入其中。
照片中的莫东升笑得很开心、很开心,帅得让人感到一阵眩目。
那是欢迎新生入学的餐会上,一名学姐帮他和直属学长莫东升拍的照片,也是他和莫东升相处了七年多来唯一的合照,所以范越黎异常珍惜,但不知怎地,莫东升却很厌恶这张照片,每次一见到,总是怒气冲冲地立即丢入垃圾桶……丢丢捡捡了无数次,范越黎也只好无奈地将它好好收藏起来,不敢再让他看到。
以前范越黎不晓得莫东升异样的激烈反应是为了什么,但,他现在终于明了了。
相较于照片中的自然笑靥,这七年多来莫东升向自己展露的笑容便显得无比虚假、敷衍,暗中进行复仇计划的他一定是怕被自己察觉到吧……
好恨……为什么他始终没察觉出陪在自己身边的莫东升总是笑得那么勉强呢?
范越黎感到无比悔恨。
他不怪莫东升欺瞒自己,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时只想得到用下三滥的手段拥有他的傻气。
若是时光可以重来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再伤他的心了。
他会少点自以为是,多点耐心,多点毅力……
再一次…想再见他这么灿烂地笑一次……好想,好想……
「越黎……」范母屏住气息,充满讶异与激动地看到沉寂了一个月之久的宝贝儿子缓缓伸出手来,将照片接了过去。
昔日无比空洞的眼眸,再度注入一丝生动光彩。
即使仍是面无表情地,却因眸底那抹光彩而不再显得平板呆滞,令人有种他即将重生的美妙预感。
「其实…他长得还满帅的……嗯,大帅哥一个。」范母虽然恨透了将宝贝儿子害得如此凄惨的莫东升,但,眼见他目不转睛的模样是那么专注、深情,范母不由得出声讨好地道。
闻言,始终对什么话语都没反应的范越黎,居然微偏头看向范母,朝她扬起一抹淡淡的感激笑容。
「唔……」乍见那抹久违的笑意,范母飞快伸手捂住差点哽咽出声的嘴巴。
已经不要紧了。
再过一段日子,她的宝贝儿子就会振作起来了……一定会的。
***
当晚,将唯一一张与莫东升合照的宝贝照片抱在胸前,失眠了好一阵子的范越黎终于沉入梦乡之中,始终被过往梦魇纠缠的他是第一次睡得这么甜,甚至还作了一个美梦。
梦见了深藏心底的一抹最美好的回忆——
『学弟,你叫范越黎是吧?』性感的薄唇微微一弯。
『……』范越黎心脏狠狠漏跳了一拍,他作梦也没想到甫一见到便强烈吸引住自己目光的男人居然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以往的镇定与自信,瞬间全都不翼而飞了,范越黎紧张地吞口口水。
『我叫莫东升,是你的直属学长,以后请多指教。』有着一双漂亮眼眸的男人释出善意地朝他伸出了右手。
『……嗯,请多指教。』平素能言善道的范越黎,一遇上他,舌头却突然变得笨拙得不得了。
好漂亮的手指头……范越黎着迷地凝视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男人的修长右手。
冰冰凉凉的美好触感,令他好想就这么永远抓握着,可惜男人一下子就抽离了。
『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我罩你,不过……功课方面的问题,连我也自身难保,你还是找另一个直属学姐求救比较保险。』男人轻吐舌头,皮皮一笑。那抹笑容可爱得几乎要融化范越黎的心了。
『学长,你…一定很受女人欢迎吧?』着迷地望着他脸上的那抹笑,不自觉地,便问了出口。
『呃,』男人一怔,瞬间露出一抹笔墨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也…也还好啦……』
『哈!你少谦虚了!』一名不知从哪冒出的陌生男子猛拍了下莫东升的肩膀,接着挤眉弄眼地对范越黎戏谑笑道:『小学弟,你这个学长可是全校最有名的狂走桃花运的大帅哥喔!不但被人发现过他同时脚踏七条船,据说就联系上几名单身女教授也难逃他的恐怖魔掌呢!』
『……是吗?』应该是玩笑话吧?但范越黎的嗓音却瞬间变得苦涩。
『你别听他乱说!』莫东升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铁青,但过了几秒便柔缓下来,甚至扬起一抹笑容,半真半假地自嘲道:『别看我一副很爱玩又很花心的样子,要是我心底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会很洁身自爱的。』
是错觉吗?那番话,他好像是刻意看着自己说的……范越黎心一动,差点要接口「我相信」……
『哈哈!』闻言,陌生男子捧着肚子,笑得人仰马翻:「笑死人!十六岁就抛弃处男之身的你,会知道什么叫洁身自爱?』
『死陈哲!在可爱的学弟面前,你别一直狂泄我的老底啦!』一直被吐槽的莫东升终于恼羞成怒,挽起两边袖子,追着男子猛打。
舍不得就此断了说话机会的范越黎,抛开一切冷静自持,追在莫东升后面随他两人满场乱跑,那晚,他们真的闹得很开心,很开心……
直到自己私下调查出那名叫陈哲的男子那晚所说的话居然都是真的,范越黎简直气炸心肺,放任自己狂燃心底的嫉妒之火,用尽各种威胁利诱的手段,强硬斩断莫东升跟其他女人的关系,花大笔钱将他买下,带回私宅豢养为止……他和莫东升之间,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制造其他美好回忆……
泪流满面地醒来后,范越黎苦涩地叹口气,用棉被一角抹抹湿润眼角,接着伸长手开启床边的一盏小灯,将手中照片凑到灯光底下细细查看。
神情无比眷恋地,范越黎用指尖来回描绘照片中莫东升的笑脸轮廓。
直至现今,范越黎仍能回想起那天餐会结束前,两人应学姐要求站在一起合照,那肩并着肩时身体互触的温度。
就像梦一般的美好回忆……可惜,却真的只能是回忆了。
一次错误的判断,令范越黎如何懊恼,如何追悔,两人的关系也无法再回到过往纯净的最初了。
别再痴心妄想了,他已经狠狠甩了我,也恨死我了……
忘了他吧……范越黎轻声告诉自己。
就当那是一场作了长达七年的梦魇。
梦醒了。便不要留恋。
那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以后的日子,即使寂寞,也只能凑合着过下去。
因力这是惩罚,惩罚自己过去的傲慢行径。
这么想着,两行酸涩泪水仍忍不住滑下脸颊,点点滴在了照片上。
***
这天阴雨霏霏,寒意丝丝沁人肌肤。走在骑楼下的莫东升双手插在口袋里,缩了缩脖子,身上穿得虽没以前动辄上万的衣服保暖,却也勉强可以挡些冷风。
回到新居所前,拍去残留身上的雨珠,正打算开门进入房内的莫东升,突然听到一记暴喝从背后传来。
「莫东升!」
才转过身来,胸口便遭人击了一拳,「砰!」地往后撞击在门板上,隐隐作疼。
「算我看错你了!」
脸庞布满怒气的江胤仁握紧拳头,狠狠瞪着他。
「哥!你干嘛动手!有话可以好好讲啊!」
「哼!他该感谢我打的不是他的脸了!」
「可是……」江胤圣一脸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劝解。
由于范母刻意封锁消息,当江胤仁晓得范越黎出事时,已经是三个礼拜之后的事了。
从范母口中问出那天的全盘情况,江胤仁又觉荒谬又感生气,当下迅速展开调查,最后终于查出莫东升的最新落脚处。本想独自杀过去,结果宝贝蛋江胤圣不知从哪冒出,黏紧紧地硬要跟来,不然江胤仁本来不打算让他见到男人打架争执这么血腥的场面。
莫东升伸手捂着疼痛的胸口,扬唇微露苦笑道:「外头好冷,有什么话,先进来我房内再谈吧。」
打了对方后,江胤仁也稍微冷静了下来,酷着脸庞点点头。
三人进入屋内后,莫东升请他们随意找位子坐,接着泡了一壶热茶,让大家喝了暖暖身子。而后告声罪,翻找出一套干净衣物去浴室换上。温吞又和善的举动,让江胤仁一时气发不出来。
待莫东升换下一身湿淋从浴室走出来后,江胤仁终于忍不住发难。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实在不懂!」
「你同情范越黎吗?」莫东升轻啜口热茶,问了颇值得玩味的一句话。
江胤仁一想到静静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表哥,眼眶不由一红,嗓音嘶哑道:「我当然同情他!相伴了七年的枕边人居然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甚至放弃大好的联姻机会!我真为他感到不值!」
「他值得同情,那我呢?」
「你……」
「如果有个男人说要花大钱包养你,条件就是要你陪他上床,然后将你关在一栋宅邸整整七年光阴不得自由,你说,你会不会发疯?」莫东升神态平静地抛出问话。
江胤仁闻言一惊,结结巴巴地嗫嚅道:「可是当初明明是…是你也同意的……」
莫东升用力闭了闭眼睛,叹道:「没错,我也同意这项交易,所以我真正恨的人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莫东升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虽然父母作奸犯科,自身被债务紧逼,受无数女人包养,他仍没有看不起自己过。直到某一天,他遭一名感情不错的熟人——学弟范越黎,当面扔来一张支票,扬言说要包养他,莫东升的自尊心当场彻底破碎。因为范越黎清楚地让他领悟到,看在外人眼中,他就是那么不堪,只要有钱,就可以迫使他低头做任何事。与其形容他是花花公子,不如说他是「男妓」还来得直接了当,只是从来没人像范越黎一样直接点明出来而已。
莫东升从来没这么强烈恨过一个人,不过,不是恨范越黎,而是憎恨无能为力拒绝金钱的自己。
没有钱的话,他一辈子都得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但接受了,莫东升的自尊心又会一再地遭受鞭笞。莫东升知晓自己该感激范越黎的金钱援助,却无法违背内心真正的感受。每见一次范越黎,他就越气无法挣脱只能乖乖屈服的自己,矛盾的情感纠葛令他长年痛苦万分。
更令他感到讽刺的是,痛苦来源的范越黎,开口闭口便是深情款款的爱意,浑然不知他造成莫东升多么大的矛盾与痛苦。有好几次想脱离范越黎的掌控,报复他对自己的侮辱,但莫东升却心知肚明,范越黎只是一个解脱机会的提供者罢了,最后决定向金钱屈服的人,根本就是自己,他有何资格责备别人?也就是说,莫东升这世上最无法原谅的人,不是范越黎,而是自己才对。
「我出卖自己,却又可笑地希望维持自尊。我也不想这么矛盾,却控制不了自己。不管他怎么疼我、爱我,我就是无法忘记当初那张支票的侮辱,那是我心头上的刺,不断提醒我主动出卖自己灵魂的这项事实,我不恨他,但每看他一眼。我就更讨厌自己。我想逃离,却又被紧紧绑住……若说我带给范越黎多大的痛苦,那么我就比他更痛上百倍,一直都是。」
江胤仁惊得说不出话来,若立场交换,他或许也会作出跟莫东升相同的疯狂行径。
「可是……我以为你们感情很好……我以为那次之后…你也原谅他,喜欢上他了……」
「你是说,从海上历劫归来那次?」莫东升扬唇一笑。
「对,虽然表哥也有不是,但他真的很爱你,认真地守护着你,我以为……你可能会动心……」
「我是动心了。」莫东升点点头,毫不否认。
此言一出,吓呆了江氏兄弟两人。因为莫东升所说的话,和他的行动……简直严重不一!
「……所以我被吓到了。」莫东升半敛眼眸,替自己又斟了一杯热茶润了润喉咙,接下去道:「我先说说我不想爱他的理由。第一,我们之间一定没有结果,看他母亲的所作所为就知道了,为了离间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不惜派女人迷昏我,假装和我上了床,更别提上次的拍卖事件了,她可说是竭尽所能地阻挡我们。也就是说,只要他母亲一天不认同我,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而我也不认为让范范为了我和他母亲反目成仇,我们就会获得幸福……至少,会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极大的遗憾。」
「那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难题……」江胤仁喃喃道。要让范母认同宝贝儿子跟男人在一起?恐怕下辈子都等不到吧!
「第二,他是个独子,势必得为范家留下后代……」莫东升勾唇一笑,似讽刺又似自嘲:「我从来不晓得自己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当范范答应他母亲说会考虑和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我第一次尝到什么叫眼前一片黑暗的滋味,费了好多力气才压抑住呕吐感。我也是那时才明白,在不知不觉中我已这么在乎他了。但,那又如何?我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他背负不孝的罪名,可是我也无法接受让另一个女人挤进我俩之间……你说,如果你是我,会怎么选择?傻傻地对充满不确定的未来放下感情,还是干脆放下一切一走了之?」
「那你的报复行动是怎么回事?」江胤仁蹙眉提出疑问。
莫东升暗叹口气。
「……在我解释了一堆后,用膝盖想也知道那是骗人的吧?」
「骗人?!」
「是啊……好吧,我承认一开始是有偷偷想过将当年那张支票撕碎扔到他脸上会有多么的痛快,但当我逐渐认清他不过是个爱惨了我的笨蛋后,我就没想过要这样伤害他了,只是……」
莫东升语气顿了顿,喃喃解释道:「就算想继续和他在一起,阻碍还是太多了。既然终究会是绝望的下场,那么就让那一天早日到来,省得多几年的伤心……所以我决定演一出戏,让他彻底死心,他也不必左右为难地继续周旋在我及他母亲之间,以后他想有几个孩子就生几个,不必再看我的脸色了,也不必再为我伤心,这样不是很好?」
听完来龙去脉后,江胤仁犹无法释怀。
「你的理由都很冠冕堂皇,但我听来听去,还是只听出两个字,自私!」
「自私?」莫东升挑挑眉,听了倒没怎么生气,因为自己的确是个自私的男人没错。
「你太容易放弃他了!想想海上拍卖会的事件,他为了你,宁愿多一个像李清泉那样的敌人,也不愿抛弃你,现在你这样一走了之,对得起他吗?」
莫东升握紧手中的杯子,用力得肌肤一片泛白。
「对,我是可以继续跟他在一起,然后害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爱情可以伟大到无视一切的地步吗?」
「他就可以!」江胤仁忍不住吼回去,「只要可以跟你在一起,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不知道,他的爱……对我而言太沉重了。」莫东升随手将杯子搁在桌上,疲倦地双手掩面道:「我真的承受不起……」
回顾这七年来的日子,痛苦与矛盾加起来比快乐多更多,虽然他被范越黎的真情感动,却还是不晓得自己可以继续承受多少,更别提范母这个强大阻碍在一旁虎视眈眈了。与其将来两人都伤心,不如提早结束这段缘分比较好。
如果这就是自私的话,那莫东升也认了。他毕竟是个凡人,太激烈的情感冲突实在令他难以招架……
「哥……」一旁始终默然不语的江胤圣悄悄伸手拉了下江胤仁的衣摆。范越黎是那种无形中会给人压力的类型,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知有多少人怕他那个少爷脾性,莫东升可以默默忍耐这些年,算他厉害了。
江胤仁看了看身旁宝贝弟弟哀求的目光,暗叹口气,将语气放柔和:「我知道你很矛盾,也很痛苦,若换作我是你,恐怕早就崩溃了……但是,你们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了不是吗?」
「说是心意相通,也不过是原谅他以外,再多一点点好感而已。」莫东升抬起头来,一脸似笑非笑,这还是他首次如此诚实,不再满嘴谎言。「这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惜我和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若让我越陷越深,最后搞不好是我毁掉他,这我怎能忍受……理智逼我要快刀斩乱麻,这样对两人都好……我相信你们应该能理解。」
「理解归理解,但是都快闹出人命了,我们怎么还理智得起来?」江胤仁没了前来质问时的气势汹汹,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无奈。
「闹出人命?」莫东升疑惑地歪着脑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知道这件事?」江胤仁瞪大眼,原来莫东升没自己想的那样狼心狗肺。
「到底什么事?你说清楚点。」
「你自己看吧……」范越黎叹口气,拉开衣襟,伸手从内里口袋中取出一叠照片来。「这是我偷偷拍下来的,用说的,搞不好你会以为我骗你。」
一张张范越黎面容虚弱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摊在莫东升眼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会变成这样……」
江胤仁缓缓解释道:「自从你离开后,他就病倒了。身体没什么毛病,却整天不吃东西也不讲话,只紧紧闭上眼睛一个劲儿地睡,像是对这世界彻底绝望了。」
莫东升咬了咬牙,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停。
「可是我那样骗他……他应该恨我才对啊……」他以为范越黎会因为仇恨而决定忘了自己,但他从照片看到的,只是一张张悲伤至极的脸。
「与其说他恨你,不如说是自责曾经那样伤害过你吧……我拜托你去看看他,不然他真的快不行了。」
莫东升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摇摇头,拒绝了。
「……他很坚强,就算我不去,他也会好起来的。」
「莫东升!」江胤仁闻言怒极,一把揪起他的衣襟,不敢置信他会这么冷血无情。
「江胤仁,你终究不是我,也没有经历过我这几年来的遭遇。」莫东升也不跟他争执,仅平心静气道。
「……算我看走眼,到最后,你最爱的人原来是你自己!」江胤仁负气怒骂,见对方仍一脸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不由心灰意冷地松开双手。的确,这两人之间盘根纠结的恩恩怨怨,不是外人几句话就介入得了的,是自己多管闲事自讨没趣了。
「那我不送客了。」莫东升动手顺了顺衣服,缓缓坐下来。赶他们走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了。
「你和表哥……怎会闹到这种地步……」江胤仁嗓音一时哽咽,红着眼眶大力拉开门板,嚷道:「胤圣!我们走吧!」
「喔……」江胤圣应了声,跟在哥哥后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来,回过头小声道:「我知道你很矛盾也很痛苦,可是……难道真要等到表哥没救了,才来后悔吗?」一双清澈的漂亮眸子充满难解的问号。
「……」莫东升冷酷地别过脸去,一副范越黎的生死不干己事的模样。
江胤圣眼一红,大叫:「我也看错你了!」旋即冲出门去。
吵吵闹闹的江氏兄弟走掉后,室内再度恢复一片冷清寂静。
莫东升打算再喝口茶,手指却抖得抓不住茶杯。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自由自在地过活……莫东升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然而眼眸却不知不觉让泪水占据,逐渐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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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情夫(下)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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