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康托跨过客厅门槛时,看见了她。他是从车库旁的边门里进来的。葆拉一只膝盖跪在长凳上的藤座垫上,那是一只很少见的带靠背的山毛榉长凳。她的手扶着高高的靠背,身体向前倾,在看墙上的水彩画,裙子绷得很紧。康托十分惊骇。不光是葆拉的姿势,那明亮的阳光也使同样使他感到愕然。他为了保护那些珍贵的水彩画,一般都拉上窗帘。"你好,葆拉。"他最后终于说。"欢迎你到到乡下来。"
葆拉吓了一跳。"噢,艾西,……我没有听见你进来。"她伸出手去。迄今为止,他们两个人之间仅有的身体接触是互相握手,他挽着她的胳膊过马路。"莱昂纳多,"她脱口而出,"你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她的手朝房间四周一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你看这幢房子!"
"你什么意思?这所房子!"
"噢,我很抱歉,可你明白我的意思。这房子外面是一所非常高雅的房子,但是……"
"说下去,说下去。"康托笑容满面地说。
"谁想到会发现这样一把椅子?我正在极力想回忆它叫什么……好像是什么坐的机器。……"
他得意地说:"鞍形座位机。"
"哎呀,这个房间完全是世纪初的维也纳风格:都是些什么人使用过的家具:约瑟夫-霍夫曼(JosefHoffmann)!莫泽尔(KoloMoser)!你看那美妙的莫泽尔书桌:那些镶嵌铜图案!怎么回事,莱昂纳多,城里面是18世纪的古董,在内地是维也纳新艺术?可这--"她莞尔一笑,再次指着墙上。"这些可得头筹。在芝加哥,你居然还说你不在墙上挂画。说你买不起与之相衬的罗姆尼的画。我在这里看见什么?与这房间很相称的席勒(Schiele)的画。"
"怎么啦?"他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埃贡-席勒1918年在维也纳去世。就这间房间而言,他在合适的地方工作,生活在合适的时代。此外,相比所有其他的画家,我更加喜欢他的作品。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
"'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她学着他的样。"想想你上个月不断要我介绍维也纳室内音乐,这音乐简直可以说写在了这件房间里面。你却一个字也没说!"
"葆拉,你得讲点道理。"他抗议道,看得出来,他很高兴。"你要我说什么?总不见得说,'这首乐曲使我想起了我的家。那里我靠在一把座位机里细细品味席勒的画,欣赏立体声的勋伯格的音乐?'"
"有时候,你聪明过头了。"她摇摇手指,讥讽地警告说。"当然,这与我无关。你怎么买得起--"她开始数墙上的画,"至少七幅席勒的画。"
"这些不是油画。"他故作反对地说。"它们只不过是水彩画和素描。"
"只不过是!"
"我在60年代买的。现在买不起了。"
"难道你不怕有人偷盗吗?"
"不可能。"他乘机把窗帘拉起来。"它们全都上了保险。况且,我这里很少有人来。那些来过的人从来也没有听说我有席勒。应该说,迄今为止。我刚才看见你在研究这幅画。"康托指着墙壁。"有特别的理由吗?"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心想是重新建立他们两个人之间平等关系的时候了。"对。它是这些画里最色情的。尽管画里的两个人几乎可以说穿戴整齐。那两对眼睛,看上去惶恐不安,有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就仿佛刚被人发现他们在……"她迟疑了一下,她究竟该用"性交"呢还是"做爱"?
康托替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走到墙壁跟前,拿下画。"给,"他建议她,"你这样看。"他让画面垂直,画中那个女人站着,那个男人紧紧搂着她的腰,他的头在她的乳房边。然后康托把它横过来。现在,那个女人看上去躺着,男人在她身上,仿佛刚起身。他可能正在钮裤子纽扣。
"简直不可思议。"她从他手里拿过那幅画,仔细端详,先是这样,然后再横过来。
"你觉得哪个……更加……?"
"刺激?"她插嘴说。"噢,直起来看。毫无疑问。"
康托探询地看着她。"你这么肯定,为什么?"
"首先,他们站立着。站着做爱有种幽会的味道。这对情侣好像做了什么被禁止的事情,很惶恐。其次,如果你看他们的相对位子,他们不是在……交媾,而更像是舔阴行为。而且,"她匆匆说下去,仍然看着那幅画,仿佛她在对那副画说话,而不是对康托。"因为她站着而他有点蜷缩,很难确定她是否真的比那男人高那么多。"
停顿了很长时间以后,他说:"好了。"他把画挂回去。"我们到花园里去吃午饭吧。我已经把桌子放好了。想喝什么酒?"
葆拉有她的想法,康托也有他的打算。原先,葆拉只想更加了解康托,看看他在大学里的家。现在她对他的品味、富裕,他的独居生活更加好奇了。一个表面上独身的男人,周围全是充满情欲的艺术?另外一方面,康托的目的则要明确得多,完全是利己主义的:他需要找一个人谈谈。在过去几个星期里面,他一直过着隐居生活。他挑选了像葆拉-柯里这样的人作为倾诉的对象:她虽然不懂科学,但是绝顶聪明,言行慎重,而且他们有可能会成为朋友:吃午餐的时候,康托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选择实在太英明了。
他们刚一坐下,他就意识到最好还是先满足葆拉的好奇。他邀请她来的时候,或者,是她自己不请自来的?那个邀请是非常自然而然提出来的,他压根没有想到房子里的装饰会在她心里留下疑问。她是他遇见的第一位室内装潢设计师,在艺术和艺术史方面颇有造诣。他决定把事情解释清楚--迅速而简洁地说清楚。按照当代艺术品拍卖标准,席勒的画,即使是最荒谬的低价,在她看来,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仍然超出一位年轻教授的收入所能够承受的范围。不用说,她的看法是对的。她也很执着,在午餐时,她终于设法让他解释他相对富足的原因和那些维也纳家具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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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的囚徒 第33节 欢迎你到到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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