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桑婉柔回到松柏村过了两天了。
她不是不知道秦慕风已经死了,她留守在这里实在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她还能 上哪去呢?丈夫是她唯一的依靠,失去了他,她活著还有什么意思呢?
秦慕风死了,她身体的一半仿佛也随他而去,现在活著的是只有一半的桑婉柔。她 寻死的念头还是很强烈,这两天来,她无时无刻没有想到“死”这个字。
她不得不承认,是铁格尔让她放弃寻死的念头的。要她死有何难,但是她不能害铁 格尔陪她送命啊!他虽然是个蒙古人,可是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能报答他的恩惠已 经说不过去了,她怎么还能恩将仇报呢?
这两天,铁格尔都陪伴在她身旁,为她张罗吃的、用的,但绝口不提那天他对她表 白的事。这也许是他的体贴,他知道她仍在为秦慕风的死伤心,所以对她和平常一样, 没有逾矩的行为发生,一样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她可以由他 的眼睛中感受他毫不保留的爱,以及他对她的一片深情。
也许,她应该早些发觉的。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基于报恩,而是基于爱情。她 不是个感觉迟钝的人,如果不是她的心始终在秦慕风身上,她也不用等到他亲口告诉她 了。
纵使目前的她仍沉浸在失去秦慕风的伤痛中,她还是不得不仔细思考她和铁格尔之 间的问题。铁格尔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爱她。问题是她自己,她能接受他的爱吗?她 知道铁格尔对她好,撇开身分不谈,她不但不讨厌他,而且还称得上喜欢,但是她不可 能接受他的。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丈夫的尸骨尚未有著落,这种琵琶别抱的事她是 绝对做不出来的;再说他是蒙古人,就算她真的爱上他,她也不可能做一个蒙古人的妻 子的。
经过两天的深思熟虑,桑婉柔做出了决定——她必须离开铁格尔,她觉得这是最好 的办法了。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就该快刀斩乱麻,免得彼此愈陷愈深。也许铁格尔对她 只是一时的迷恋,如果她清楚的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离开他,不再和他藕断丝连,不 给他机会,她想他一定可以很快忘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汉人女子的。
趁著铁格尔不在,桑婉柔很快的打包行李,她想等他一回来,同他说明自己的意思 后,她就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行李打包好了,这时突然出现一名不速之客,没有敲门 就进屋里来了。
“你是什么人?”桑婉柔全身充满警戒的看著眼前这个和铁格尔穿著类似的衣裳, 年纪比铁格尔大一些,肤色体型相近,容貌却差上铁格尔一大截的人。此人似乎对她感 到很好奇,一双小眼肆无忌惮的直往她的脸看。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兀都见了桑婉柔的美貌,啧啧称奇,他一直在想到底是 什么样的女人会让铁格尔忘了自己将军的身分,不管军务,心甘情愿做汉人的奴隶。瞧 ,此女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世间难有,纤腰仿佛不堪一握更显楚楚动人,惹人心怜。看 多了大漠豪迈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个会让人涌起想要怜惜她、保护她的念 头的,难怪铁格尔有了她就什么都不要了。
“原来你长得这么漂亮,也难怪你能让铁格尔舍江山、就美人了。”
明明是蒙古人的装扮,却说了一口标准的江南口音,桑婉柔心中纳闷不已。他和铁 格尔一样,都能说汉语,她记得忠福告诉过她,还有一位七王爷,难道他就是那个下令 攻打松柏村的七王爷?
“你是铁格尔的兄弟,七王爷是不是?”她厉声的问。
兀都见她忽然板起脸来,感到一阵错愕。“没想到我兀都的名声这么响,连你这个 小美人都知道我就是七王爷,真是荣幸之至啊!”错愕归错愕,兀都还是不免替自己感 到骄傲。
就是他!桑婉柔恨恨地瞪著他,她随手捉起放在桌上的剪刀,没命的朝他扑过去。
“死鞑子,还我丈夫的命来!”她大吼大叫的。
兀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她的剪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贼兮兮的笑道:“哟,美 人儿生气了。生气了更显得好看,来,让本王香一个。”说完,欲往她的脸上亲去。
“放开她!”铁格尔及时出现,他一手将桑婉柔拉进怀中,一手将兀都推开,用力 之猛,兀都差点没让他推倒在地,他狼狈万分的扶著墙壁,惊怒的骂道:“铁格尔,你 又动手打人?”
“打人?哼!”铁榙尔生气的说:“你要敢再碰她一下,我不只打人,我还要杀人 呢!”
“哈哈……”兀都突然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说:“铁格尔啊,铁格尔。你当真 要为了这个女人,不要你九王爷的身分,也不要你自己的命了吗?”
兀都这几句话是用汉语说的,他存心要让桑婉柔听到他说的话,最好因此可以造成 铁格尔和桑婉柔之间的嫌隙,反正只要是对铁格尔不利的事,他都十分乐意去做。
桑婉柔听了兀都的话果真脸色大变,铁格尔此刻无暇去理会桑婉柔的心里在想些什 么了,他自然是知道兀都的诡计,他恶狠狠地瞪向兀都,用蒙古语说道:“兀都,跟我 说话你用汉语不是多此一举吗?有什么话我们到外面说去吧!”他伸手捉住兀都的手臂 。
兀都向后一退,挣脱铁格尔的手,他微笑著继续用汉语说:“怎么,我不能说汉语 吗?你怕我说什么让你的心上人听见吗?你要我说蒙古话,我就偏要说汉语,怎么样, 嘴是我的,你管得著吗?”
“你这个……”铁格尔快被他气死了,因为有桑婉柔在,他不得不隐忍满肚子的怒 气,只得用威胁的口吻对兀都吼道:“你有什么话就一口气给我说完,说完就给我滚, 听到了没有?”
“嘿嘿,我好意来提醒你,瞧瞧你那是什么态度?”兀都得意的笑著,仍用汉语说 :“我想昨夜的军令你也看到了吧!大汗要我们在这两天收兵回开平。我是好意的来提 醒你,不要再被女色所迷,乖乖的跟我们一道走。这二十天你擅离职守,不管军务,只 要我不说,大汗就不会知道,做兄长的我,这点还能帮你掩饰掩饰。可是如果你不带兵 回开平的话,这我就无能为力了。万一大汗怪罪下来,所有的后果你就自己承担吧!”
兀都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表面上他是好意来提醒铁格尔的,事实上他巴不得铁 格尔真的不要回开平算了,违抗大汗的军令是何等的罪过,他可以想像得到忽必烈会有 多愤怒,最好一怒之下不认铁格尔这个儿子,把他给杀了,那这样他就除掉一个妨碍他 争夺大汗宝座的劲敌了。
没想到他说的话对铁格尔起不了作用,铁格尔的脸色无异,说话的声音也正常的很 。“兀都,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别说我不领你的情,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 的士兵们就麻烦你一并带走,我要留在这松柏村。”他转过头看著桑婉柔,冷峻的脸上 顿时充满柔情:“我要跟她在一起,今后无论她上哪儿,我就跟著上哪,我不会离开她 的。”
铁格尔说的是汉语,桑婉柔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她吃惊的看著他,心里因他这几句 话而澎湃起伏不已。
“哟,铁格尔,我没听错吧!”兀都这下子真的是安心了,不过他高兴之余不忘调 侃铁格尔一下。“就为了这个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了?这么做值得吗?”
“值不值得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好了,你话说完了,请吧! ”铁格尔不客气的推兀都出门,兀都身不由己的任他推到门外,在铁格尔关上门之前, 兀都还一直大声嚷嚷著:“你会后悔的。”
“抱歉,让你看到我和我兄弟不和睦的一面了。”铁格尔低声的说。
桑婉柔愁眉深锁的注视著他,“铁公子,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铁公子”这三个字让铁格尔始终冷静的表情在刹那间崩解了,他不怕兀都在忽必 烈面前告他一状,他不怕因为桑婉柔破坏他和忽必烈的父子之情,为了桑婉柔,他愿意 抛下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只求和她长相厮守,为了桑婉柔,他有勇气面对所有的难题, 他什么都不怕。
但是,此刻她却改口唤他“铁公子”,这表示他和她的关系又回到以前初相识的时 候了吗?她不再当他是“铁大哥”了?而是像陌生人的“铁公子”?他和她又像陌生人 了吗?想到这一点,铁格尔很难再表现出冷静的样子来了。
“铁公子,这是真的吗?”桑婉柔看他迟迟不回答她,她焦急的再问一次。
“是的。”铁格尔知道瞒不了她任何事了,他点点头。
“如果你不回开平的话,那后果有多严重呢?”桑婉柔担心的问。
“这个你不用管。”铁格尔淡淡的说。
“事情因我而起,我怎么能不管呢?”桑婉柔急急的说:“事关我,我有权利知道 事情的真相。”
“其实我也不知道。”铁格尔轻描淡写的说:“大汗他也许会生我的气,也许不会 ;也许会降罪于我,也许不会。我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呢?”
铁格尔愈是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证明事情真的是很严重。桑婉柔不是笨蛋 ,刚才兀都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不是吗?军令如山,蒙古人向来以军纪严明闻名, 虽然她不懂军务,但是她可以想像他的处境有多危险了。
“铁公子,你回开平去吧!”她坚决的对他说。
什么?铁格尔不敢相信的看著她,她要他回去?她不再需要他了?
“柔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他摇著她的肩膀,语气激昂的叫道:“你要 我走?你要我离开你?”
桑婉柔被他一阵乱摇,摇得发钗掉了,头发也散了。即使这样,她还是用冷漠的口 气说:“铁公子,我是汉人,你是蒙古王爷,难道你还不懂吗?我们是不可能会有结果 的。”
“不!”铁格尔大叫一声然后抱住了她,桑婉柔被他这么一抱,全身的力气顿失, 手软脚软的依偎在他的胸前,她知道这样不对,却苦无力气挣脱。
铁格尔抱紧她,在她耳边痛苦的呢喃道:“求你,求你别再因为我们彼此的身分拒 绝我了,在你面前,我不是蒙古人,不是王爷,我只是个爱你的男人啊!”
他的话像催眠术般催眠了她的理智,令她意乱情迷。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中,她感 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心。
“不,不可以!”她突然用力地推开他,她的理智及时恢复了。恢复理智的她不由 得自责起来,“难道你忘了慕风吗?慕风尸骨未寒你就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桑婉柔啊桑 婉柔,你也太不知羞耻了吧!”
“柔儿。”铁格尔被她推开后又要伸手拉她。
“铁公子,请你自重。”她急得大叫。
铁格尔一动也不动的看著她,神色悲凉,桑婉柔狠心地回避他的目光,一个字一个 字清楚的说:“对不起,铁公子,我不能爱你,也不能接受你,请你原谅。”
“柔儿,你……”铁格尔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喃喃的问:“难道就 因为我是蒙古人,所以你就不能爱我,不能接受我了?”
“是的。”为了彻底让铁格尔对她死心,她不得不伤他的心。“不过这只是其一; 最大的原因在于我自己。我爱慕风,即使他死了,我还是爱他,我想我再也不能像爱他 一样爱任何人了。”
铁格尔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心有如四个月前被利箭所伤那般疼痛,不,是比那还痛 ,而且这次桑婉柔不会再拿药来救他了。
“你的意思是,你宁可去爱一个永远不可能给你幸福的死人,也不肯爱我?”他心 灰意冷地说。
看铁格尔脸上痛苦的表情,听他悲伤的语气,桑婉柔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已 经彻底伤害了他。“铁大哥,请原谅我如此狠心待你,你以后一定会感激我的。”她在 心里默念著。
她强忍著欲掉泪的冲动,拿著整理好的包袱往外走去。
“等一等,你要去哪里?”铁格尔叫住她。
桑婉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幽幽的说:“哪里都行,只要是能让我忘掉过去,忘掉 曾经发生一切的地方。你放心,”她勉强对他笑了笑,“我向你保证,我绝不再自寻短 见了,我会自食其力养活我自己的。铁公子,你自己保重。”她匆匆的看他最后一眼, 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铁格尔无力的坐进椅子裹,他弯下腰来,抱著头痛苦的喊著.“柔儿,柔儿……”
※※※
瑞隆村,位在河南省境内,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桑婉柔离开松柏村后,举目无亲的她不知何去何从,她只想离松柏村远远的,离铁 格尔远远的,至于到哪里她都无所谓。于是她又乘船、又坐车的,餐风宿露了两个月, 终于让她找到了可以栖身的地方,也就是瑞隆村。
瑞隆村和松柏村有许多雷同之处,它也是个人口稀少的小村庄,全村加起来也只有 一百多人,这里也是以务农为生,和松柏村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里的居民生活 较为清苦,可能是土质的关系吧!这里闹饥荒的次数较松柏村多,不过看在它是少数没 有被蒙古人侵略过的村庄的份上,基于心安的理由,桑婉柔就这样住下来了,而且一住 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让她深刻地体会到生活的确是艰苦不易的。她不会耕种,也没有自己的 田,她只能在房子后面自己挖了块地,种种菜、种种蕃薯什么的,日子过得相当艰辛, 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
由于她特地选了块人烟稀少的地方居住,再加上她刻意和人保持距离,所以她没有 什么朋友。事实上瑞隆村的村民大部分都是很和善的,对她这位外来客并不排斥,而且 还合力替她盖了间小木屋让她住,但是她不想欠人家太多人情。她知道这张脸会惹祸﹙ 她刚来这里的前几天,就有人要媒人来跟她说亲呢!),她的心已经死了,随著慕风死 了,为了避免再和别人有感情上的纠葛,她不得不拒绝与任何人来往,宁可孤单一人过 活。
即使日子过得不好,桑婉柔倒也甘之如饴,因为毕竟她是靠自己的力量活著。其实 到瑞隆村两个月,第一个月真的是不好过,有时候卖菜的钱实在不够用,她常常一天只 吃一餐。可是到第二个月,怪事就发生了,她常常一早打开门,就发现门外摆了些东西 ,有时候是米,有时候是菜和肉,居然有一次还出现一件用貂皮做成的皮裘。
貂皮做成的皮裘,桑婉柔活到了十七岁也没看过如此珍贵的柬西。小木屋挡不住夜 晚的冷风,有了这件皮裘,使她不至于冻得全身发抖。米、菜、肉和皮裘,她不知道是 哪位善心人士为善不欲人知,在暗中帮助她。东西她是收下了,可是她收得很不安,一 次、两次、三次,随著次数的增加,她从惊喜转变成恐惧,到后来她就不敢收了,任由 东西搁在外头,令人感到害怕的是,她不收那些东西,东西自然也就不见了,过几天又 来一批全新的,摆在门外等她接收。
难道会是他吗?除了他,也没有其他的人好怀疑的了。会这么做的,除了他,还会 有谁呢?想不到她还是摆脱不了他。就在桑婉柔考虑是否要离开瑞隆村时,可能是积劳 成疾,她没有原因的病倒了。她浑身发烫,食不下咽,她想出门请大夫,却连下床的力 气都没有,虚弱的她只得昏睡,睡得不省人事。
生病中的她对外界的事物一概不知,却仍有感觉。她感觉到有人在摸她发烫的脸颊 ,感觉到有块冰凉的东西放在她的额头上,感觉到有人按住她的手腕,感觉到有人喂她 吃苦苦的药……“柔儿,你醒啦?”
桑婉柔吃力的睁开眼睛看著站在她床边,一脸关切表情的铁格尔,她在心中深深叹 了口气,心想:“天哪!我是这么害怕见到他,可是为什么当我真的见到他时,我不但 不感到害怕,反而还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呢?”
铁格尔扶她坐起来,然后去端了碗热粥来。“你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先把这 碗粥喝了吧!”
桑婉柔力气尚未恢复,虽觉得不妥,她还是让铁格尔一匙一匙喂她吃完粥了。
吃完粥,铁格尔端了杯茶给她,她接过来一口饮尽,这才觉得好过不少。
“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煎药去。”铁格尔说完就往外走去。
“铁……铁大哥……”桑婉柔喊住他,看著他脸上惊喜的表情,她叹气的说:“你 这又是何苦呢?”
铁格尔走近她,平静的说:“柔儿,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跟 你见面的,是你生病逼我不得不现身。你放心好了,等你病一好,我不见你就是了!”
桑婉柔真的要哭出来了,她吸吸鼻子,憋住眼泪说:“你不见我,送我东西还不是 一样?没有用的,铁大哥,不管你送我多少东西都没有用的。”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桑婉柔不想前功尽弃,她一定要让他再次对她死心才行。
“收不收是你的事,要不要放是我的事,你可以拒绝我,却不能阻止我。”铁格尔 冷冷的说。
“你……”桑婉柔又爱又恨的瞪著他,一时为之语塞。
“柔儿,你听著。”铁格尔语气坚决的说:“我可以不见你,但是要我不照顾你, 很抱歉,恕难从命,因为我做不到。”
“铁大哥……”她急急的叫道。“你这不是逼我走吗?”
“脚长在你身上,我无法限制你的行动。不过我老实告诉你,无论你走到哪里,哪 怕是天涯海角,我一样会找到你的。所以你别想再躲著我了,因为那是没用的,你懂吗 ?”
打从桑婉柔一出松柏村,铁格尔就没离开过她。她坐船,他也雇了条船跟在她后面 ;她乘车,他则骑马一路追赶;她投宿客栈,他就住在她隔壁保护她。这一路跟来,桑 婉柔没有察觉到他一直跟著她,如果不是她病了,也许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了呢!
他在桑婉柔屋后的竹林子里,悄悄地搭了间小木屋,因为桑婉柔从来没有去过后面 那片竹林子,所以她始终不知道铁格尔就近在咫尺。铁格尔没有别的用意,他知道桑婉 柔现在绝对无法接受他的,而他也不想乘虚而入,他只想看她过得平安,想要好好保护 她罢了。眼看她生活困苦,身体一天天消瘦,这逼得他冒了被她发现的危险,把食物衣 服屡次放在她家门口。昨天一整天他都没见桑婉柔出过门,他知道她一定出事了,进了 她家见到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连忙去请大夫,一直照顾她到现在。
桑婉柔又是气恼又是感动的看著铁格尔,她气恼他的固执,气恼他无论她怎么说都 没用,气恼他的一意孤行;但是她不得不被他感动,他的固执感动了她,他的用心良苦 感动了她。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铁大哥,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柔儿。”铁格尔深深的看著她,仿佛要将她的心也一并 看穿。
“我不会放手的,柔儿。”他坚定的说。“我没有办法弃你于不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找到一个可以让你幸福的人。”他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起身到屋外煎药 去了。
桑婉柔凝视著他修长的背影,情不自禁掉下眼泪。“铁大哥,你真的好傻好傻。”
※※※
铁格尔头昏脑胀的看著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心中纳闷得很,他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
他记得,今天一大早起来,他穿过竹林要去探望桑婉柔。桑婉柔经过他这几天细心 的调养,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独身子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昨天特地到别村 去请人杀了只鸡,炖了鸡汤要给她补补身子的。可能是他太专注想桑婉柔的事了,走著 走著脚突然踏了个空,他整个人往下坠去,掉进一个不算很深的地洞里面,这样的高度 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当他打算一口气跃出洞外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人,手里拿著大 块小块的石头就往他头上砸。
地洞宽度不大,他无处可躲,石头如雨点般的落下,一块大石头砸破了他的脑袋, 他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当他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面,他的面 前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概全瑞隆村的人都出动了。有些人手上还执 著木棍、扫帚、锄头,一副要致他于死地的样子。
铁格尔人虽醒了,头却疼得厉害,他可以感觉到后脑勺正滴著血,脖子湿成了一片 。他想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不料任凭他再怎么的施力,绳索硬是不断。他放弃挣脱绳 索了,他看著个个目露凶光的村民,心想:“这些人何以要捉我,而且还费了一番工夫 找来这无法挣断的绳子,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们了?”
“哈哈……”铁格尔突然大笑起来,本来这些村民见他醒了个个严阵以待,怕他有 所行动,他这么一笑反而让大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喂,你笑什么?”一名中年男子不客气的骂道。
“喔,没什么。”铁格尔身处险境,照理说现在不是开怀大笑的时候。可是他就是 忍不住不笑,想他随忽必烈征战多年,受伤是家常便饭,但是他从未吃过败仗,也从未 让人给擒住,谁知道一下战场,他这个叱吒战场的九王爷,居然让一群没有战斗能力的 村民给擒住了,这不是件很可笑的事吗?
“你们把我绑在这儿做什么?”他和颜悦色的问道。
他一口流利的汉语,让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时有一 人出声叫道:“大家别被他给骗了,他一定是蒙古人。”
“证据在此。”有两个人合力拖了个箱子走出来,铁格尔仔细一看立刻皱紧了眉, 那是他的箱子啊!
那两人从箱子里翻出许多东西,有衣服、有佩件、有书,还有一些他从大漠带来的 东西。他见自己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不禁动怒吼道:“住手,别碰我的东西。”
“大家看,这些全不是咱们汉人的东西呢!”那两人高声的说。
“对呀,这人真的是蒙古人呢!”
“他本来就是,你没看他鬼鬼祟祟的躲在竹林子里,神出鬼没的,他根本就是来当 卧底的。”
“他以为躲在我们这儿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被发现,今天捉到了他,非得好好 教训他,替咱们汉人出口气才行!”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好不愤怒。如果说眼光可以杀死人的话,铁格尔不知 道死了多少次了。听了大家的话,他总算完全明白了。
原来,村民们老早就在怀疑他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了。他是瞒过了桑婉柔,却瞒不过 其他的人。因为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桑婉柔的身上,以至于浑然不觉自己的行踪早已败 露。现在好了,人落在他们手上,他们手上又握有他是蒙古人的证据,看样子这次他真 的是在劫难逃了。
“大家静一静。”瑞隆村的村长开口说话了,他走出来面对大家,“此事非同小可 ,我们不能冤枉好人,还是让我来问问他本人吧!”
“村长,别问了,就算你问,他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蒙古人的。”有人嚷道。
铁格尔冷冷的开口:“你何以认为我会不肯承认自己是蒙古人呢?”
“你肯承认吗?”那人愤慨的说:“蒙古人杀害多少汉人,难道你会不知道吗?你 要是承认了,不怕被我们活活打死吗?”
“是啊,是啊!”村民们又是一阵骚动。
“好了,不要吵了!”看起来就是老好人的村长转过身来看著他,温和的问道:“ 年轻人,你自己说吧!你到底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如果你是汉人,就把你的来历交代清 楚,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说啊,说啊!”村民们纷纷叫嚷著。
铁格尔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他该承认自己是蒙古人吗?其实要骗过这些村民他是汉 人并不难,只要他肯开口就行了。
但是他的自尊心却不容许自己这么做,他不会为求活命而摒弃自己蒙古人的身分。 明知自己说了一定非死不可,他还是昂著头,骄傲的说:“我是……”
他的“蒙”字还在唇齿之间,一个悦耳的声音瞬间将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他是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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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小寡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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