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用不着她们,明天我会遭人把她们都送走。”知道他心肠软的娘子一定难苟同他的做法,项穹苍又巴上去。
“我会给路费,给她们选择去留的机会,这样够大方了吧?”
来喜儿白了他一眼,“你去哪里学来这些皮条做法?”
“为了保护我的娘子,为夫的总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可靠啊。”
她噘嘴。“油嘴滑舌。”
她直觉不该这样子的,可是要跟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她又心慈不起来。
“那娘子该赏我点什么?”
“有,早等着你呢。”她掀开桌上摆着的一盅补品,调羹舀起清汤,送到项穹苍嘴边。这是他每天必定要吃的老母鸡炖人参。
“我都吃了月余,不能不吃了吗?”他大皱眉头。
“可以。”她好商量得很,将心比心,就算人参是仙丹,连续吃了一个月,任谁也吃不消。“把汤喝了就好。”
项穹苍瞧着泛油光的盅,差点没捏着鼻子,但还是把它喝完。少人在福中不知福了,这可都是老婆的爱心呢。
“你喔,早出晚归的,还是早点上床歇息吧。”瞧他一脸精神奕奕,莫非在外头遇见什么好事?才恍惚地想着,项穹苍已经转到她跟前。
“我哪睡得着,我有天大的喜事要跟你说,父皇想见你。”
用各种手段削弱妨碍他的豪门贵族现在都及过来依附他,所有的权力几乎都集中在他手底,这让父皇的眼光离不开他,也开始正视起他的家人了。
“见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可是她这公公可不是一般的普通人,高兴可以拿人脑袋当萝卜切,不高兴会殃及国家的。
“下个月中正好是皇后五十大寿,那天要在御花园摆宴,到时候百官齐聚,肯定热闹非凡,喜儿,你高兴吗?”
“你高兴喜儿也高兴。”
看见丈夫沉溺在被重视的狂热中,来喜儿真心替他高兴,在皇家,要获得认同好不容易。
尤其如今在位的皇上有许多名子女,嫡亲的皇子皇女就不下数十名,他怎么会在乎一个庶出的私生子?
寻求亲情,是天性,她只希望夫君在这场美梦里不要摔得太严重才好。
“赶明儿个我让绫罗园的掌柜过来给你量身订制几套宫廷服,让你风风光光地进宫。”来喜儿放下一头青丝,把金钿饰品放在铜镜前。接着走近床沿,脱下鞋袜。
“人家说三代吃穿才懂吃穿,你又何必花那个钱,我照我本来的面目进宫去就可以了。”
爬过大床往里面挪,她不是神仙,也做不到荣宠不惊,进宫,对他们这种人家来说是何等的大事,她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做人的身世,一个既无法庇荫夫君,又没有财富加身的女人,老实说,她还真担心那位皇帝老爷见着她,会说出什么大家都下不了台阶的话来。
“什么,那可不成。”她拉被的动作停顿了下。
“你当然得好好装扮装扮,要知道赴宴的人一定不会少,我项穹苍的娘子也不能输人。”
她瞪着天花板上的繁复纹路。
“喜儿?”项穹苍也发现了妻子的冷淡。
“我本来就不好看,你不要难过。”她出言安慰。
她知道自己不是国色天香,连一点美女的边都沾不上。
“我绝对没有嫌弃的意思,我这阵子……被太多事情冲昏头了,说话口不择言。”知道娘子相貌普通,可天地良心,那从来不是他用来与旁人比较的东西。
“我懂,我不会自己无聊钻牛角尖。”
项穹苍也躺进大床,他的指摩挲着喜儿耳后的肌肤,然后用手肘撑在她上方。
他的妻子或许没有显眼的风雅韵致,可是在她看似含蓄的平淡里却淡淡流露着女人少有的灵活聪颖。
项穹苍深深地吻着结缡的娘子,全心全意的爱意都灌注在这深长缠绵的吻里面,他吻得喜儿差点喘不过气,脸红如醉。
“我爱你,喜儿,你知道我每天一出门就想着天黑赶快回来抱你,我是不是很变态,爱娘子爱成这个样子?”
“你这甜言蜜语真够人受用,好吧,那么老爷子,你恐怕得找个人来教我宫廷礼仪了。”
人生在世,很难做到你不要什么就可以真的不要,尤其在嫁进了这样的家庭中。
该屈服的,该顺从的,还是得无畏地走过去。
她总不能在宫廷中给丈夫跌了股,里子跟面子都输了会难看吧。
“好喜儿!”项穹苍一拍大腿。“明日识知堂的师傅要来到任,不如请他一并教了。”
“识知堂?你是说给孩子们读书的学堂?”
“高兴吗?你心心念念着,我也总得加快马力把事情办妥,把夫子找来才好开课啊。”拨出一小块地,一座小院落,对他来说不费吹灰力,能见着爱听孩子们朗朗读书声的娘子笑靥,比较重要。
他说过,只要是她想要的,就算天上的星星、海底的珠贝,他都会去找来。
“夫君。”她偎了过去。
项穹苍轻抚那柔软的发,下巴抵着喜儿的头顶。
“我这些日子忙,疏忽了你,别生我的气,改日我带你好好地逛逛大街,好吗?”
“好。”她闭眼,只要有她夫君的地方哪里都好,她都喜欢,都心满意足。
她的心愿好小好小,虽然荣华富贵的承诺令人心动,可是再多的富贵都不是让她留在这里的理由。
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她家,有丈夫和她一起的家。
神识是浑沌的,略沉的身子被暗夜中突然伸长的胳臂连人带着锦被包裹了起来,忽觉腾空,本来睡得沉沉的人儿惊呼地睁开杏眼。
熟悉的味道,是她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轮廓来的人。
“你这是做什么?”
他想把她带到哪去?
项穹苍咧出一排白牙,低头汲取了专属于喜儿的香气,亲亲她的额头。“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当小偷啊。”
“你放我下来,要是被人撞见了……那多难看。”
“什么难不难看,相公抱娘子,天经地义。”他离开温暖的大床,踏出门坎,此时月上中天,银色和青色的月辉交织成一轮惊心动魄的蓬光,来到府邸高处,简直像触手可及。
来喜儿哪还待得住,翻身就想下来,却让项穹苍阻止了。
“我们上屋顶去。”
“屋顶?”
“不然你以为我们出来做什么?真的当小偷,偷自家的东西?”他乐不可支,要不是没有多余的手,肯定又要多吃一下怀中人儿的豆腐了。
来喜儿忍住要往他胳肢窝戳过去的冲动,再说隔着厚重的被子,没有一指神通的功力也无法穿透重重障碍吧。
怀中虽然多了个人的重量,项穹苍却轻松如常,借着墙面与树干,跳跃之间上了一间瓦房的屋脊。
“要放你下来喽,可以站稳吗?”
“嗯,没问题。”
“被子不可以拿下来,屋顶风大。”要是忘记叮咛,只会照顾别人却很少想到自己的喜儿一定会把保暖的被子拿掉,只顾着赞叹星星的美丽。
“知道了,管家公!”她轻嗔。
两人在屋脊坐定,院内曲径回廊幽深深,如不规则棋盘似延伸出去的街道巷弄只有零星的灯火烛光,这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老家的时候常常这样偎着看星星?”
“怎么不记得,你下工回来,洗得一身舒爽,睡前总要看过天上那十字星才能睡,我记得曾经问你为什么知道那十字星永恒都在,你说是一个流浪的胡商告诉你的,那胡商天天在星空下搭帐篷睡觉,穿越过神秘复杂的沙汉,搭船走过巨浪滔天的国家,后来……你没有回家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看着那个星星,许愿让你回来……”
“喜儿……”
“不提、不提……都过去了。”
“其实沙漠、流浪、大海、天上星都是我的幻想,我跟你说过吧,我从小由嬷嬷带大,一个玩伴也没有,一个人只能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如果我不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也许会是个伟大的流浪商人也说不定。”
那是一个寂寞孩子的想象,也许单调也许不切实际,却抚慰了他寂寞如死的童年。
“哪天等我离开官场了,有好多事可以做,可以从商,可以写书,可以带你到处去玩,我们去看大海,去看沙漠,还要追着南十字星走。”
“听起来很美。”有几分心动,有向往,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对官场厌倦?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吧……
“其实当官好辛苦,不到四更天起床,赶着五更天前到宫门外等着上朝,现下天气转冷了,还是得上朝。”不是真的抱怨,只有夫妻才知道那是一种撒娇,男人式的。
“不如……回乡下种田吧。”过普通生活,耕田度日,吃着好吃的饭,睡觉,吵架斗气、欢笑。虽然知道是痴人说梦,却还是奢求那镜花水月。
“傻丫头,那种日子我们回不去了,我要争一口气,我要显荣,我再也不让别人把我踩在脚底下,你知道吗?我们回不去了。”他略显激动,指节都是青筋。
“这些,你不是早就做到了?”她的口气很淡。
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没有亲情来得重要,她的相公不是野心家,只是一心想要父亲的温情。她知道。
丈夫有鸿鹄的志向,及倒是她显得绊手绊脚了。
“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我爬得还不够高,我还得立下更多功劳才行。”
来喜儿用自己的手覆上丈夫的,“你会的。”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倦意淡生,她靠上了项穹苍的肩膀。
人,总身不由己地跟着命运的轮轨去走,走着走着,有谁知道命运的尽头有什么在等着?
未知。
可是人们的脚步仍旧毫不迟疑,谁能告诉她,两人的尽头处有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夜逐渐倾斜,在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项穹苍才把喜儿送回寝房。
终于,来喜儿知道为什么那天夜里都已经入睡了,项穹苍却带着她飞上屋顶去看星星。
因为几天过去后,他自动请缨去剿匪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看着回来报讯的大庆,来喜儿只问:“天寒地冻的,王爷可带足了御寒的衣物?”
“该准备的,奴才都给带上了。”
“谁跟在他身边?”
“凤爷跟四方爷。”
“你是爷的贴身小厮,为什么没有也跟着?”他不懂出门在外及而更需要人照顾的道理吗?
“爷说让奴才留在府中帮忙照应内外,有什么需要男人出力的,大庆可以派上用场。”说到底,他的心还是顾着这个家的。
“爷有说几时回府吗?”
“有,少则数十天,多则一月。”大庆有问必答,必恭必敬。
“那就好,没事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吧。”遣退所有的人,只留下两个小丫环。
年关将近,这节骨眼打什么盗匪,为什么不等春暖花开呢?不说,为了怕她担心。难道不说,她就能一路安心到底?她转身拿了书册,眼却看着劈啪作晌的炭炉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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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婢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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