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弟,你可真有福气!”
“怎么说?”
“大热的天,嫂子特地给你送酸梅汤来,真是羡煞旁人啊!”
“哪里哪里!宋兄还不是一样,瞧你脚上那双布鞋,怕也是弟妹巧手所制的吧?”
“呵呵……彼此彼此啦!”
大热的天,不事生产趁机偷懒的大有人在,但这般景象若出现在刚刚发生了劫镖命案的昌化县县衙门,而说着适才那些摆明是磨牙混日子对话的,正是那些本该到处追捕犯人的捕快,那实在是令人大为诧异。
衙门后院的大树荫下,几个顶戴花翎的捕快拿着大葵扇用力地制造凉爽的风,喝着冰镇的酸梅汤,跟外面那些无所事事的闲人一般东拉西扯地磕着牙。
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又怎会无人来管?!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啊?!”
怒吼从门房那边传来,随即一名身穿暗红捕快装束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过来。只见此名捕快浓眉大眼,年纪尚轻的他因入世未深而带了三分青涩,但眉宇间的英气却绝不落俗。
众捕快抬头看了看来人,然后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继续他们的闲聊。
其中一位年纪与他相仿的捕快招了招手,道:“阿铮,快过来这边坐坐吧!我特意给你留了位子哪!”
看了看那张躲在树荫下的小板凳,浓眉顿时扬起:“太过分了!!当值时辰居然坐在后院聊天,大人要是怪罪下来可怎生担当?!”
“甭担心,”其中一个看上去较为世故的中年捕快瞄了瞄后院厢房,“大人他还没起床哪!”
“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当捕快的自觉吗?!咱们这里好不容易有了大案子,你们居然还在这里摸鱼躲懒!!咱们身为官差,手持执法大权,当为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们谋个安稳,百年之后,纵是无法在拿起钢刀,也能夸耀地跟自己的子孙述说光辉事迹啊!!”
“哦……”
这一席话顿时让众捕快愣住了,沉默了片刻,捕头打扮的老练中年人从腰间抽出钢刀,于阳光之下一抖,顿时光华四射烁烁生辉,映射在那张久经风霜的老脸上,更有一种肃穆威严。
一众捕快也凝重起来。
见捕头发威,想是因他努力规劝的缘故令众人觉醒,名阿铮的捕快马上脸露喜色。
“是时候了。”
沉着的声音,认真的眼神,看来捕头是下了不少决心。
“嗯。”其他捕快齐刷刷地用力一点头,多少有了些气势。
看着懒惰的同僚终于振作起来,阿铮感动的快要热泪盈眶。
捕头眼睛一瞄,扫中适才为阿铮留位的年轻捕快。
“铁锤。”
“是。”那年轻捕快怕是被即将委派的危险任务吓到了,伸伸脖子咽下一口唾液。
“把池塘里的西瓜捞上来吧!浸了个把时辰了,应该已经凉透了。”
“领命!”
铁锤一脸馋相,又咽了口唾液,急不可待地跑到后院的小池塘边,扯起垂落池中的绳子,下面绑的是一个水灵灵、绿油油、脆生生的大西瓜!
“快!分了!”
“渴死我了!”
“哇!好凉爽!”
众人催促之下,捕头手上钢刀一挥,刚才发出万丈光芒的钢刀,此刻充分发挥了它锋利刀刃的功用,看他刀法实在利落,刷刷三四下,就把大西瓜分成均匀的十来块。早已等待许久的众捕快纷纷使出饿虎扑兔的厉害招式,抢得红艳艳的西瓜块就往嘴巴里塞。
“捕头好刀法!!”
“哇!好吃!!”
“大热天吃西瓜实在太舒服了!”
“又甜又爽又脆!蔡捕头真会挑啊!”
“……你们!!”
面对这些无药可救的同僚,阿铮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开。
“王老弟啊,我说阿铮这小子还真是有趣!”
“是啊是啊!想他进来当捕快的时候那么开心,一有点风吹草动就飞奔过去!可惜啊,咱们这昌化县是个鸟不生蛋的偏僻小镇,小偷小摸的案子恐怕一年才有那么一桩。像这种大案算得上百年难得一遇。”
“所以啦,他还不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啊!”
“真是个傻小子,这种大案子怎么会轮到咱们这小县衙的头上……”
“听说显威镖局的镖头跟皇上有那么点亲戚关系,也不知道这次会来个什么官呢!”
“管他什么官,反正都比咱们大人大好几级,所以说这案子绝对轮不到咱们插手啦!都告诉阿铮了,他还是想插手。”
“他那冲动的性子啊,有苦头吃的。”
“初生之犊还是需要一点磨练的……”
“王老弟说得在理,啊!铁锤!你怎么把西瓜都吃掉了啊!!”
***
“唉……”
蹲在县衙门口,阿铮托着下巴看着袅蓝的天空,长吁短叹。
想他好不容易入身官门,一圆他自小那主持正义、为民请命的宏大志向。可这昌化县……民风纯朴是很好啦……虽然不至于夜不闭户,但由于户籍人口也不过千,安居乐业的百姓根本不会作奸犯科。案子不是没有,他当捕快二个月来,最大的事件就是卖豆腐的王小二跟卖黄豆的周五关于一两银子的争执……看来除非是山崩海啸,否则绝对没有他们这些捕快出动的机会。加上县老爷放任自流,连衙门前鸣冤鼓日晒雨淋而破掉了都没人管,一众捕快更是安于现状,都快要变成寄生的蠕虫了……
唉……他所向往的雷厉风行、威武廉洁的官差队伍在哪里啊?……
“哐!哐!哐!!”
鸣锣开道,响亮的声音震彻云霄,把阿铮从哀叹中惊醒。
他慌忙看过去,只见不远的栈道上,一行二十余人正往县衙方向开来。前行两名威风凛凛的官差用力敲打铜锣,人未到声已夺势,旁边路人摊贩闻其音便早早闪到道边不敢阻路。其后八名衙差高举“肃静”、“回避”牙牌及各式仪仗,神情肃穆庄严,极有威势。身后紧随十数名暗红服饰的精悍捕快,皆是强悍干练,煞气慑人,迈着平稳一致的步履簇拥一顶八人抬行的绿泥顶轿。虽未能窥视轿内,但见了前面开路的气派,就知里面所坐的定是个大官。
阿铮当捕快以来,从来未曾见过如此声威非凡的大官出行,想那县老爷的破烂小轿以及拖拖拉拉的随行仪仗一点官威都没有,与眼前此般情形相较,让他确确实是的体会到什么叫天渊之别。
“停轿。”
一声吆喝,众人齐整地停在县衙前的空地上。
轿子缓缓落地,轿帘掀开,墨色官靴迈出轿门,就见一名男子昂然立于轿前。平翅乌纱帽之下,一双虎目锐利刺人,目光到处方仿能透视一切,令罪恶无所遁形。紫袍章服官袍包裹昂藏身躯,虽未及八尺,腰杆直挺却又似有擎天之力。
一名高大衙差上前拱手报告:“大人,此处便是昌化县县衙。”
令人生畏的利目扫过衙门前呆坐的人,然后抬头看向衙前牌匾,淡淡一点头。
不需吩咐,另一名精悍衙差走上前去,对阿铮说道:“宪司石大人到,还不快快入内通报?!”
“宪司大人?!”阿铮似乎还未能从刚才那幕气势不凡的阵仗中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众人簇拥的那名大官……那张比常人略显黝黑的脸庞,带着刚正不阿的坚毅,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令他有所动摇,眉间长年紧皱而形成了纹路,看上去比大概已过而立之年。
衙差眉头一皱,也是没见过这般大胆无礼之人,通常报了名号,下属衙门公差无不惶恐慌张,连正视的胆量都没有,无不唯唯诺诺,俯首听令。
“还不快去!”
一声吆喝,到底是把发呆的阿铮给叫回来了。
“知道了!”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威势啊!
看他快乐得跟捡了金子一般的笑脸,衙差不禁困惑。
哪有人被人喝骂还笑得这般开心的啊?……
***
不消片刻,一个衣冠不太整齐,眼睛似乎还被眼垢糊住未能完全睁开的县官,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匆匆忙忙带着几名慌张的衙役跑了出来。
“不、不知宪司大人大架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恕罪!!”
噼哩啪啦地跪了一地,刚刚睡醒就听闻大官到达县衙门口的消息吓得蹦起来的县官伏在地上,满嘴是求饶讨好的话。
石姓宪司似乎早已习惯这般场景,一拜手:“免了。入内说话。”
淡淡的两句,沉稳着实,带着了不容驳斥的威严。
县官慌忙爬起身来,带着一众人等进了衙门。
可那石宪司才刚踏入门口,就站定不动,凝视着立于门后的青砖照壁,脸色已呈阴沉。
“大人?”县官唯唯诺诺地探问。
“可知照壁何用?”石宪司缓缓走进照壁,伸手抚摸满是灰尘蛛网的那只形如麒麟的怪兽浮雕。
这下可把县官给问住了,平日浑浑噩噩,连朝廷律法也少有研读,又怎会知道衙门前那块古来就有的照壁由来?慌忙偷偷瞄了瞄身边几名衙役,示意他们回答,但连县老爷都不知道的事情,试问习惯了混日子的衙役怎可能回答。
无奈之下,县官只好回答道:“下官以为,照壁为屏蔽之用……”
“是么?那此兽何名?”
这下可真的答不出来了。
石宪司冷冷地看着县官跟衙役大眼瞪小眼,腮瓣泛起牙齿紧缩的纹路,怒气隐忍欲发。
“此乃‘嗿’兽!”清爽的声音从照壁后传来。县官一听有人能答,才得松了口气,顿觉出了一身冷汗。
转过头去一看,见说话之人居然就是新进捕快阿铮。
阿铮毫不畏惧地对上石宪司的眼神,侃侃说道:“相传它贪婪成性,好吞金银财宝,尽管身边早已堆满宝物却仍不满足,妄图吃掉太阳,最后堕入悬崖,死无葬身之地。此壁用以奉喻官员莫要贪赃枉法。”
石宪司脸色已见缓和,微微点头,打量了一下阿铮,问道:“你是谁?”
“属下昌化县县衙捕快,姓青名铮。”
“嗯。”也不知道是否记下,石宪司再无理会青铮,转头对县官说道:“此番到来,为的是显威镖局镖银被劫一案,尔等需尽力协助,不得有误。”
县官连忙答应道:“属、属下知道。”
***
待县官领了众人到后堂安顿,青铮被衙役们围在中央。
“阿铮,你还真厉害啊!”
“连那个什么兽的名字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实在是让人佩服啊!”
“就是,连石大人都问你的名字啊!”
青铮愣愣地问道:“他是谁啊?”众人不禁一惊,原来这小子不知道此人来头,难怪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畏慑。
蔡捕头一招铁砂掌让他差点喘不过气,“你这小子,”听捕头说道:“他是咱们大人的上司的上司!”
“上司的上司?”
“国分十五路。咱们昌化县是杭州属下一县,而杭州隶属两浙路,刚才那位石大人就是路一级上的职官。”
“哦!”
看他一知半解的样子,捕头继续卖弄官场打滚多年的知识:“这位石大人姓石名岩,官拜宪司,也称提点刑狱,掌管两浙路上所有州府的司法刑狱和官吏考核之事,换句话说就是咱们头头的头头的头头。”
“上司的上司……头头的头头的头头……”青铮只觉得自己的头成倍的迅速发胀。
听他呢呢喃喃,捕头问:“你明白了吗?”
青铮眼前一亮,抬头应道:“不明白!”
“……”
“反正就是很大的官就是啦!真是太厉害了!”
看青铮一脸的崇拜,想必是迷上了那位大人不怒而威的风采,蔡捕头不禁无奈的叹道:“……也,也可以这么理解啦……”
“真希望能跟他一起办案啊!”
“想得美!”捕头拍拍他的肩膀,“你没看见跟着来的那些捕快吗?个个都是各州府精挑细选的高手,哪需要咱们这种小县捕快帮忙啊!你要帮他们怕还嫌你碍事!算了吧!咱们就在旁边看好戏啦!”
“可是……”
“别可是了,听大人吩咐吧!”
“嗯……”
可是他真的很想跟在那位大人身边呢……
“听说咱们县里来了位大官呢!”某茶客兴奋地抓着茶杯,跟其他茶客分享自己的情报。
“早听说了。”另一名茶客不屑地捻起几颗花生丢入口中,“为的是显威镖局的案子嘛!”
“那你知道来的是什么官吗?”
“那倒没听说……”
“告诉你吧!来的可是提点刑狱司!连知州大人都亲自过来了!”
“那么厉害?!”
“可不是!听说死了二十多个人啊!”
“不知道是谁干的呢?”
“这下有好戏看了!”
***
此时众人话题的焦点所在——昌化县县衙三堂院中,盘旋着寒冷的低气压。
正座中央坐着的正是宪司石岩,只见他双眉紧皱,眉间凝了三道纹理。两旁站了四名威风凛凛的捕快,挺立如松,犹似护法金刚般肃穆威严。
下手坐着接到报告匆匆赶来的杭州知州、通判等一众州官。而官职最小的昌化知县,似乎希望其他高官不要发现他的存在般,坐在最后面、最隐秘的地方,带着官帽的脑袋都快垂到膝盖上了,连呼吸都也不敢大声一点。
“可有验状?”
沉稳的声音第一次发出提问。
“张知县!”知州连忙叫唤一直缩在企图让所有人将他遗忘的知县,示意让他快快呈上验尸报告。
“验、验状?还、还没有回报……”张知县满头大汗,他是一大早听到死了人的报告,派了县尉跟仵作先行检验尸身,而自己则继续窝回被子补眠,实在料不到石岩会突然前来。
石岩翻开一看,本来已经皱成川字的眉头更加高耸。
薄薄的嘴唇问道:“可有幸存之人?”
“有、有!”张知县连忙从脑袋搜刮出迷蒙中听到的报告资料,“有一女子因失足堕入猎人废弃的陷阱逃过截杀。她是显威镖局老镖头之女。”
“此女子何在?”
“现安置在后院厢房。”
“嗯。可有问过案情?”
“不、不曾……”
“啪!”掌击桌面,清脆的声音却令众人一震,“此案滋事体大,绝不可轻忽视之。”
仅仅二句说话,已让张知县吓得双腿发软,噼啪跪倒在地:“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旁边的知州暗自叹了口气,这张知县办事拖拉他早就耳闻,但总要替下属开脱,否则怪罪下来,还可能追究他这个知州治下不严之过。
“大人容禀。”
“说吧。”
从知县身上离开的锐利目光罩在他身上,令这位平日呼风唤雨的知州老爷只感锋芒在背。
“大人,昌化县向来和平,张知县在任期间从不曾发生过命案,恐怕他是经验不足,所以才……”
“不必说了。”石岩似乎早已听腻了这些护短的解释,不欲再加纠缠,摆手示意张知县退下。“我要的是一份完整的验状,而非维护之言。”
“张知县,”知州转头吩咐道,“尽快检验尸体,将验状呈上。”
“慢着。”眉锋凝紧,石岩道:“县衙县尉,经验恐有不足。”
“那大人的意思?”
“我会在场旁听。”
知州一愣,宪司大人去旁听,他这个知州绝对逃不过。想他多年来都是高高在上,何时需亲自到场监检,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人尸了……但是既然上司有令,他只好道:“下官明白。”
他才刚刚吃完午饭啊……
***
“呕……”
最后一个随行官员终于忍不住了,捂住嘴内污物跑了出去。
义庄之内,只剩下石岩与仵作二人。
十数条尸体停放在那里,皆是血肉模糊,没有一副是完整的。缺胳膊断腿算是普通,有几具尸体脑袋像被西瓜被砍掉一半,脑浆跟血凝结后混到一块,更有一具被拦腰斩断,肠子内脏都流了出来……最令人觉得恐怖的,是所有尸体皆是首身分家,诡异非常。血腥浓烈刺鼻,令人仿若置身炼狱。
石岩等官员到达之时,负责做检查官做笔录的县尉就已经蹲在义庄门口猛吐不止,可想而知那些尸体有多骇人。养尊处优知州是第一个呕吐着逃出去的,而张知县则是被吓昏被抬出去。其他的官员平日皆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尸体腐臭,一个接一个边呕吐边跑掉了。
仵作愣看着石岩,心想人都跑光了谁来替他做笔录啊?难道要这位宪司大人亲自来吗?
“让我来可以吗?”
仿佛能驱走腥臭的清爽声音从门外传来。
石岩闻声转头一看,见是今早在县衙门口发呆的青年捕快,他正被立于门口守卫的四名官差拦住去路,不能进入。
看他满脸兴奋,眼中更闪烁着决不放弃的光芒,石岩心中不禁一动,便吩咐道:“让他进来。”
得了命令,官差放行让青铮进入。
“可懂笔录?”
“嗯!”青铮连忙点头,捡起掉在地上的纸笔,代替逃掉的检验官纪录验状。
“可以继续了。”
听到石岩吩咐,仵作继续检验平躺在棺内的尸身,边说道:“男尸一具,三十余岁……死前曾有剧斗……肩背刀伤一处,径长二尺四分,宽三分……右肋受重击一处,深五分,宽四寸……颈脖之处齐口切断,刃伤肉阔、皮缩骨露、血荫四畔、创口皮肉血多,应为刀刃所伤。”
青铮听得仔细,利落的记下仵作的话。
一旁站立的石岩看了看纸上之纪录,甚为满意,便转为注意仵作的检验。
仵作转身查看另一具尸体。
“男尸一具,二十余岁……死前亦曾经剧斗……胁下刀伤一处,害一寸三分,径长七寸,深三分,致命……颈勃齐口切断,其痕肉阔、皮肉紧缩、皮缩骨露,亦应为刀刃所致。”
“男尸一具,二十余岁……死前同样曾经剧斗……胸口受重创,肋骨尽断,致命……颈勃之处同样被锋利刀刃切断。”
“男尸一具,二十余岁……死前……”
过了一个时辰,仵作终于将所有尸体检查喝报一遍,而青铮亦将一切记录在案。
看那仵作清洗双手,石岩问道:“颈喉切口全为刀刃所致?”
“是的,大人!”仵作连忙回答,“切口十分齐整,凶徒手法非常利落。”
闻言,石岩看着十数具身首易处的尸体,陷入沉思。
青铮将笔录整理好后,重新看过一遍,忍不住问:“会不会是强盗所为呢?”
“……”
石岩不语,似乎对他的推测不感兴趣。
遭到漠视的青铮却毫不放弃,径自推测道:“想是显威镖局走镖途经昌化之时遇上了一群强盗,双方短兵相接,经过一场激烈打斗之后镖局的人全部被杀,镖银也被劫走了!”
仵作听他所言头头是道,点头附和道:“青捕快说得在理。我看这些尸体身上的刀剑伤痕大小不一,并不是同一个人造成,而且凶徒大多使用大刀等凶狠武器,下手毫不留情,极有可能是强盗杀人越货!”
可那石岩还是不语,对他们的推断充耳不闻。
青铮可不甘心了,忍不住瞪了一眼那个像老僧入定般的人,不满的情绪毫不掩饰完全表露在英气的脸上。
“我说大人,你觉得我哪里说错了啊?如果那里错了你可以指出来呀!”
似乎听出他语气中的反叛情绪,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珠终于转了过来,将注意力停留在青铮身上。仿佛在观察一件很有趣、很新奇的物件,眼神中带了玩味的兴趣。
“强盗?”
“是啊!”迎上那锐利的眼神,青铮用力地挺直了腰板,强迫着自己不要被对方的威势压倒,“虽然我们昌化县辖内没有强盗窝点,但也不能否定是越地作案的强盗所为。毕竟显威镖局十分有名,几乎所有的绿林中人都知道他们是替朝廷办事的,所保的镖绝对价值不菲!而且这次他们走的是威武镖,打明了旗号,叫镖号亮了镖威,遭劫是很有可能的!”
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动了些:“分析得不错。他们确实是曾遇盗贼。”看那张笑脸开始显现出得意的表情,厚实的嘴唇却又吐出打压地说话:“但强盗呢?”
“啊?!”
看他张口结舌的模样,石岩身手一指义庄内的尸首:“此处死者合共一十九人,全部是显威镖局镖师伙计。”
青铮并非愚钝之辈,一听他这般说,已是明了意思,不禁对自己鲁莽的推测惭愧不已。
倒是旁边的仵作听得糊里糊涂,问道:“强盗不是逃走了吗?”
揉了揉鼻子以掩饰自己的困窘,青铮解释道:“也许他们真的是曾经跟强盗大战一场,但能当上显威镖师的人决非泛泛之辈,加上走的又是威武镖,可算是高手尽出了,所以即使败在强盗手下,也该留下一两具强盗尸体吧?现在居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算那些强盗有收拾同伴尸体的习惯,也未免做得太过干净利落,现场连一柄钢刀都不曾多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仵作连连点头。
此时石岩已不再多作说话,继续沉默的站在那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急速的脚步声,青铮跟仵作连忙转头看去,见此番随石岩来的五名干练捕快已恭敬立于门前。
石岩没有看他们,只是问道:“可有发现?”
领头捕快拱手回答道:“大人,我等在距现场半里之遥的乱坟岗发现二十三具新葬尸体,其身上伤痕与镖师所使兵器比对后,确认为当日企图劫货之强盗。”
“皆是身首分离?”
听石岩一问,领头捕快愣了一下,精明的眼神中不禁流露了钦佩:“不错。有十二人在割首之前已经受重伤身死,其余十一人则是被刀刃分颈而亡。”
“好狠啊……”青铮听了报告,脑袋中浮现出一个个脑袋咕噜咕噜在血泊里滚动的情形,胃部不受控制的翻滚起来。
赶回来的捕快奇怪的看着这名站在石岩大人身边的县衙小子,刚才还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但此刻却发觉他居然如此靠近素来严酷的石宪司,皆觉十分惊讶。
石岩忽然微微侧头,问青铮道:“可知凶徒为何要分人喉颈,连已死之人也不放过?”
适才的受挫让青铮不禁有些沮丧,既然石岩早就推断出凶手并非强盗,干嘛要让他出丑啊……
他赌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啊!大概是怕留了活口,想彻底一点吧?”
随行的捕快更是吃惊,这小小县衙差役居然敢对石大人如此无礼?!不想活了啊?
怎料石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松了紧皱的眉头:“有进步。”
“啊?”
意外地受到称赞,青铮那张口结舌的傻样又出现了。
“用大刀杀人,故布疑阵让我们以为是强盗所为……既然那些凶徒怕留活口,不是还有一个女子还活着吗?……啊!!她一定会被灭口的!!”
下一刻,青铮整个人蹦了起来,撒腿就往外面跑,一溜烟的不见了。
留下几个也是目瞪口呆的捕快。
他们没看错吧?石大人眼中居然有了一丝的笑意!?
呃,大概是因为他们顶着炎热的太阳外出办案导致中暑……中暑的话,就会眼花……
***
当青铮卯起全身力气,运起修炼得不到火候的轻功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收留了幸存女子的县衙后院房前,看到门口、屋顶、转角各位站立着的捕快的时候,顿时知道自己又出丑了。
他还真是笨,既然石大人早就猜测到凶徒下一步会杀那女子灭口,又怎会不预先派人护卫呢?
“唉……”喘着气蹲下身来休息,他懊恼地想起自己刚才毫不成熟、毛毛躁躁的不良表现,“石大人一定觉得我是个鲁莽的捕快,又冲动、又武断,一点用处都没有……啊!!我忘记跟石大人告辞就跑出来了!!呜……他一定认为我是个既没有礼貌又不懂尊重上司的捕快了……”
完了,一定给大人留下很差的印象了……
可是即使如此,但他还是很希望能在石大人身边办事啊!
石大人还真是厉害,初来咋到,凭着张知县那几份随便到不行的文书报告就知道事件并非强盗所为,而且还预测了凶徒下一步的行动,更派了人手保护被害者,其行动力绝非等闲。
能成为宪司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完全忘记自己蹲在别人门口像个可疑人物般,青铮陷入了钦佩石岩的幻想中。
门前守着的衙差似乎认得青铮,他走了过了大声吆喝道:“喂,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啊?”
青铮抬起头来,看到是早上在县衙门口吩咐他进去传话的那名衙差,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这位大哥辛苦了,我是来探望一下。”
衙差下巴一抬,冷冷地说道:“石大人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否则一律杖责五十!”
“可我不是闲杂人等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县衙的捕快啊!”
“那又如何?就算是知州大人来了,也不能进去。”
“为什么啊?!”看不过他狗仗人势的高傲,青铮大声的顶了回去。
那衙差何曾被一名小小县衙快役顶撞过?登时怒上心头,迈前一步要给他一顿好打。
“等等、等等!!”
蔡捕头及时冲出来拉开青铮,对那名衙差赔笑道:“大人不要见怪,不要见怪,这小子没见过世面,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吧!”
衙差多少给蔡捕头一点面子,鼻子“哼”了一声,讽刺道:“你告诉这个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就别在那里丢人现眼,不小心得罪了我们石大人,可有他受的!”
“我才……”“不怕”两个字被蔡捕头生生捂住,连人带话一起拖了下去。
过了转角处,蔡捕头这才松开手。
青铮甩开他的手,怒道:“捕头,你怕他什么啊?!”
“唉,小子,你还是太嫩了些。这人情世故啊,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我就是不懂!!正道公门之内,哪需这般妥协?!这里是我们的县衙啊!”
蔡捕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对待不懂事的小孩子般包容地笑道:“可这也是杭州的辖地,更是两浙路的辖地啊!我们是下属,无论如何都要服从上面的安排。”
“可这……”
“小子,这官场不比江湖,不是可以随心而欲的地方。习惯了就好……”
“但……”青铮苦恼的甩了甩头,无法将混乱的思绪送出脑袋,只得哀叹一声:“恐怕,我永远不能习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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