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好吗?」不问寒星随,而是问着一旁的月洛,龚擎语里含了担忧,让月洛更觉有意思了。
「他倒是无啥大碍,只是有些伤口发炎罢了,幸好日光猛烈,倒也为他的伤势做了一回消毒,没让炎症再一步扩散。只是若让完全康复,怕且也要花费些许时日。」
「能康复便好,月姑娘,一切拜托了。」随着最后一句出口,龚擎原本硬撑的神智终于溃散,明白在这两人面前自己是安全的放心,让全部疲累一涌而上,瞬间吞没了意识。
「哎呀,怎么说倒就倒了呢?」伸手托住扑倒的龚擎,月洛轻笑:「你这孩子永远都只会假装无事到承受不了为止。连我们面前也要硬撑这么久才肯妥协,实在是太不相信我们了吧。」
「他的意念更强了!」响应月洛的是自出现便没发过话的寒星随,托在怀中男子的双手没有做任何变化,似乎手上的只是轻如鸿毛的小东西。
「你只喜欢意念强的人不是吗?龚擎是因你意愿而成长啊!」说着,见寒星随不允反驳,月洛更是笑道:「若他知晓你早已明白他心思,却一个劲装傻,龚擎会不会很伤心呢?」
「他有更挂念的人便不会伤心了。」意指方才龚擎不自觉的关心之态,寒星随一向冷漠的双眼露出了些许兴味。
「说得也是,好了,别呆在这鬼地方闲聊,先到附近的客栈将他们救醒吧。」轻松扶着龚擎,月洛便要施展轻功而去,只是没走上几步,她又停了下来。
「小狼,这可不是你该跟来的地方啊!」
望着尾随而来的狼王,月洛低头微笑地拒绝了它,只闻得旷野中几声狼嚎,似乎坚持一定跟随,摇摇头,月洛没有响应狼王的嚎叫,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盯着那双美丽的兽眼。
无言的气势瞬间铺开来,层层的压迫感满布四方,敏锐的狼察觉眼前这两个看似好惹的人物其实并不好惹,不由一步一步地退了下来。
「若你真喜欢龚擎,我会转告,让他以后到这来与你再会面如何?」如龚擎一般向着灵性的狼发话,月洛左手轻抬,留下一物:「这物赠你,以你灵性,说不定能修练成仙,可是千万别误入魔道哦!」
望着在地上已成人形的千年人参,狼王再嚎叫三声以示谢意,便衔了人参离开,看得寒星随暗暗称奇。
「在你身上,总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这是自然,不然怎么活得过这漫长的年分而不疯癫,自是这人世总有它的好玩之处!」
回以调皮一笑,又再次恢复无害的姿态,步子重开,一个弱质女流架着一个成熟男子身形仍如流水行水,片刻便离开了这荒野,寒星随一见月洛拿出真功夫,他略一挑眉,大袍一挥身形也疾追而去,手中昏迷的陆慎言竟能缓他一分去势。
转瞬,曾经热闹喧哗撕杀过的平野又再回复了它的荒芜,静候着下一回人们的光临。
强撑的身子已到极限,积累着过度的疲惫及无法放怀的担忧,加上毒疾的不时侵袭,只是年仅二十三身躯竟像七十老翁的破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人实在少见,这是身为大夫,被江湖人尊称神医的月洛为躺在床上的龚擎所作的标语。
「若你真是想死,当初又何必死死求话,也省下这活罪。」
简直不想相信,自己间接教出的徒弟如此无用,月洛越诊下去就越有咬碎银牙的打算,一旁的寒星随只是伸手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尝着,对于月洛的咬牙切齿毫不作评价。
「好歹你身上也藏着好几种我赠你的灵药,你本身也有千年人参助以功力,怎么就如此惨况。」继续抱怨,手上也无停歇,将伤口重新清洗后上药,为龚擎打理得干干净净丢在床上,月洛这才开始认真地诊治那奇怪的寒毒来。
「改装我的药,算是向我挑战吗?左晨鸣,当年你不肯拜在我门下,今日你我对上,我倒真要看看到底是我的药厉害,还是你的毒厉害了?」
「你自语也有一会了,龚擎未醒便是未醒,你这般说法,也还是激不醒他的。」
一语点破,寒星随又轻含了一口茶,享受那其中的涩苦之味。
「这房里,两个睡着,两个醒着,而醒着的其中一个又像睡着,我不自语一下,这房可是半点生气也没了。」没有被吐槽的尴尬,月洛凑头过来,「若是我受这么重的伤,星随你会疼惜我么?」
「你在我心里向来无人能比。」不明白月洛怎么如此感慨,寒星随只是如实说出自己心里所想。
「星随,这句话若是由你那死去的爹爹口里说出,我会死而无憾!」望着与他亲爹有八分相像的容貌,月洛莫名地悲伤起来。
「你把我当爹不就行了?」
「不行!你有两分与你娘亲相像,我可容不得日夜对着那两分相像而毫不动容。我怕我会失手杀你。」毫不介意地说着冷酷的话语,相处太久,与寒星随早已不像平常长辈般分出亲疏,而是熟悉得不分你我,任何话语也能随口脱出了。
寒星随手上一顿,然后又继续喝起茶来:「请别在我面前提起她,你该明了,对她,你我厌恶一致。」
即使那人真的美得让人窒息,即使那人真的高贵雅丽,只是在自己与月洛心里,那人却只是一个让人恨不得粉碎的梦魇。
「星随,若你真是我儿该多好……」
「不好!」一语反驳,不让月洛再继续自怨自艾下去,寒星随一指床上:「你的病人醒了,治病吧!」
「唉,星随,我有些遗憾为何要在你身上下蛊了。你冷冰的模样虽是好看,却也容易让人冻伤。」口里吐着骇人之语,月洛盈盈笑看听到这个重要言语时龚擎的反应。
「我睡多久了?」
并未如其所愿,龚擎一派淡漠,不作任何表态,月洛摇摇头:「你别的不好学,偏要学星随那冷冰模样,他是蛊虫所致,你却是天生,真是无药可救。」
「那是因这模样能省下许多麻烦,我看寒公子也乐意如此表情,以吓阻那些见他容貌而惊艳的人。」作出解释后,龚擎复又重问:「我睡多久了,其中有没有毒发?」
「我将你身体几大穴道给封了,近期内你无法动武,但也不会毒发。怎么,你似乎对此有些异议?」
看龚擎在听到自己穴道被封后拢起的双眉,月洛摇摇头:「你再动两次武,你的脉络便会全数冻结,到时莫说我,即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若不封,你早晚还是会动手。以目前武林势态,你动手的机会太多了,我不能容你有所错失。」
「我要去调查骆帮主的死因,虽人不是我杀的,但他却是因我而死,我想弄个明白,真是晨鸣所害,我会背其罪过。若不是,那便是有人在暗地伺机伤我与晨鸣了。」分析得头头是道,只是面前的两人可从不管武林如何,再多的理由对他们而言只是空话,医治龚擎,让他复原才是要事。
「事可以慢查,人可以慢抓,况且也说不定是你弟所为,查得早,对谁也没好处。查得恰是时候,才是厉害。」
一派歪理,却又有几分道理,龚擎再次侧眼望向月洛:「月姑娘,你除了是江湖上的神医,剑门的创始人外,是不是还有着其它的身份?」
「小擎,你只要知道,我是你师父便行了。」唤着久不曾出口的名字,月洛拒绝回答如此深入的问题,他指了指似乎有些动静的陆慎言,「你家小弟弟快要醒了。」
转移话题的态度异常明显,龚擎抿嘴一笑,想到了之前自己也曾对陆慎言这样转移话题法,实在是跟随月洛太多,坏习惯容易传染啊!
不再答话,只是将注意转移到睡在离自己不远床上的陆慎言,只见全身被抱扎得紧实的他左右摇动着,似乎在挣扎什么,好半晌突然整个人弹起,嘴里厉声喊道:「龚大哥,你在哪?」
「我在这里,慎言。」
听到有人答话,陆慎言这才放下提着的心,方才不管他如何寻找,龚擎仍旧不见踪影,只有满眼满眼的尸体成山,他不断的翻不断的翻,仍旧看不到类似龚擎的人,他继续地翻找,直到双手血迹累累,仍旧没有结果,心里累积到极点的害怕让他不由对天大喊:「龚大哥,你在哪?」
却没想到,龚擎竟响应了。
寻声望去,入眼竟是龚擎躺卧床上向他招手,陆慎言不由大喜,就要奔向龚擎,只是一动,刺骨的痛楚竟由全身传来,让他一下子又倒回了身上的软褥中,爬不起来了。
「全身伤得如此之重,还想着要动?的确是年青才有的本事啊,看来我与你真的老了,星随。」出乎意料的女子声音让陆慎言转头望去,一位身穿浅绿服饰的女子正坐在龚擎床边,理所当然的姿态靠在床边的柱上,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
「你是……」搜索记忆,仍旧看不出这女子该是谁人,陆慎言无助地将眼神投放在龚擎身上,试图要一个答案。
「她是我的师父,那边坐着的是寒前辈寒公子,你称一声月姑娘与寒公子便好。」
「月姑娘?她,你师父?」
发觉这世道竟有些变了,一个年纪只比自己大上两三岁左右的姑娘竟然能当龚擎的师父,而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竟成了前辈,就算传说中的鹤发童颜至少也有个白发吧,即使能返老还童,那也该是武艺深不可测的人才有的吧,眼前这两人,一人像深闺秀女,一人像富家子弟,生得如此俊秀,那份脱凡出俗,哪里像个混武林的人啊?
「小弟弟似乎对我们的身份有所质疑哦?我看起来不像龚擎的师父么?」
「确实不像。」老实回答,陆慎言又望向了龚擎,见着他精神尚好,虽然身上包扎的伤处看起来挺多,但总归是得救了,而自己,低头也数了一下伤处,只多不少,看来自己的武艺还是要再进步啊!
「龚擎,这小弟弟倒是挺可爱的,一醒来就算个得失,看来是个精明之人啊!而且他初次与星随相见,却无任何异色,实在难得。」
「慎言,是个聪明的孩子。」
「慎言?慎守言行么?看来起名之人对他德行期盼甚大。」
「我名字不是这样解释的!」终是受不了那两位旁若无人的对答,陆慎言插嘴,将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我娘替我取名慎言,是让我……」
「让你什么啊?」
「我为何要告诉你们啊!龚大哥我倒是愿意说,这位姑娘嘛,你不觉得你有些逾越了么?」
没想到陆慎言竟敢直面指责她,月洛楞了半晌,在龚擎的担忧与寒星随的平静注视下,她爽朗的笑了起来:「确实,你名字的意义便由你家龚大哥听吧,我们这些外人,先离开了。」
说完便大步走出房间,寒星随明白月洛话意,也随即起来向门外走去,的确,他们这些「外人」无谓听别人隐私。
「我怎么觉得他们话里有些奇怪的意思?龚大哥,你可明白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解地望着两人的迅速离开,陆慎言侧头看向脸颊微红的龚擎,连龚大哥也是一脸尴尬,这是为何。
「这个,不必在意他们的话语,他们有时候爱故作神秘。你说你娘亲不是要你慎守言行,那是什么?」龚擎也满有兴致地期待着陆慎言的答案,毕竟任何人一听,都会觉得是「慎守言行」的意思嘛!
「慎守言行,这是赠予我弟名字的意思,而我名字的意义则是,慎守誓言!」
「哦?」
「娘亲让我谨慎,不能轻易许下无法承诺的誓言,她说,这世间能得人所愿的事情不多,能谨守的东西更少,胡乱许下承诺,自己却又无心守信,这很容易让自己陷入可悲的处境中,人与人之间的互信很多,却也很少,为免伤人伤己,当我确定真的一辈子实践那个誓言时,我才能向人誓守承诺。」
「你娘亲看来经历过不少事情的样子。」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龚擎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良久才挤出了一句感叹,却反而招来了陆慎言的一阵笑声。
「我猜你也会被我哄过的!我娘亲嫁我爹前一切顺景,虽后来丧失双亲,却能得我爹眷顾,嫁我爹后一直生儿育儿,少有在外奔波,哪有可能经历什么事情,只是那话语却是祖传留下,代代必定要背得滚瓜烂熟的。我娘亲不擅长记性,老是忘掉祖训,结果在怀胎时为怕我也跟她一模一样,常常忘掉祖训,她便干脆将祖训变成名字,安在我头上了。娘亲这人,怕且也就只有在要向我讲解我名字意义时是说得最流畅的一次了。」言语间充满了对已逝亲人的怀念。
「原来如此!只是听你口气,你家怕且是家境不错的吧,那你与你弟弟,又怎么会沦落到剑门求生?」
「花无百日红啊!生意场上随时风起云涌,一场豪赌输了,一切也都没了。我娘亲受不了我爹的贪劲,加之她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苦头,只熬了两个年头便被活活累死了。想来,过去她连盐巴都不识呢,最后两年却能亲自下厨弄出佳肴给我们两兄弟吃,连死前也一直抓住辛苦赚来的盐巴不放,只因我们兄弟老是嫌菜肴无味,实在……」言语越发哽咽,许久不碰的伤口,原来还是会疼的,刻意地不去回想那两年娘亲的艰辛,甚至在她死后也因不堪回想的前事而甚少拜祭,自己实在不孝之极。
无言地看着泪珠已在眼眶打滚,却仍旧不肯让它掉下的陆慎言,龚擎突然掀被下床,走近了陆慎言床前,默默无语地坐了下来,没有说什么感人的话语,只是静静地,任由陆慎言自发地伏在了自己肩上哭泣。
肩上迅速被泪打湿了,龚擎望着这个还是半大的小孩,眼底却是看到了过往的残景,那时候的他,是否也如陆慎言一般,欲哭不能呢?
「实在惭愧,原本想说自己能变坚强了,可老是在你面前哭,你一定笑话我了吧?」良久,终是止住了泪势的陆慎言抬起头来,哭过而显得红润的眼睛透着一抹羞赧,龚擎仍旧无语,只是伸出了手,轻轻地抚着陆慎言睡得零乱的发。
「能哭总是好事,别忍着,大不了下回我再买几件新衣。」
闻言看了一下被自己哭湿半边衣裳的龚擎,陆慎言不由破泣为笑:「龚擎,你样子老装得冷漠,人却是很精怪啊!」
龚擎听到这个评价,眉间皱了皱,只是一下便又放了开来:「等你与月洛他们相处久了,便会习惯的。」
「你不是在剑门长大的么?怎么跟那对怪怪的男女修似乎相当亲近的样子?」说到龚擎秘辛,陆慎言不由精神了起来,连身上的疼痛也忘记了,只一个劲地想凑近听听龚擎的成长。
「月姑娘不是告诉你了吗?她才是我的师父!虽然她只是丢下秘籍让我自个修习。」说完,鼻子也不由轻轻哼了一声,这月洛相处久了,便发觉她最大的一点精明就是会捡现成便宜。
「这也是你资质好,哪关月姑娘的事!」
陆慎言不由轻笑了,这月洛想靠着一本就当人家师父,未免也太会占便宜了。
「话倒不是如此说法啊!两位,若没有我手中的秘籍,龚擎会有如此高的武功么?没有了秘籍,一切成空,终究源头,还是我的功劳啊!况且我还贡献了千年人参让龚擎调理好衰败的身体,让他生龙活虎,这点功劳可是谁都不能抹杀的!」
才谈论这奇怪的女子,人声便冒了出来,只见未有关上的房门前站着俏皮的身影,手上两碗浓浓的药汁散发着让成年男子也不由退后三分的药味,而她正以怜悯之姿望着准备要将这两碗药喝下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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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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