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君酷郎 3

  清晨便听到某个人大呼小叫的声音,让蓝梓晏完全的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如果早上没听见他的声音似乎还以为不到醒来的时辰呢。
  他居然习惯了这个呱噪的乞儿,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撇开令人困惑的问题,蓝梓晏穿上暗蓝长衫,将长及腰臀的头发挽起。铜镜模糊的倒影,是一个颀长柔美的身躯,雪白的手腕,雪白的脖子,诚如李浩然当日所言,跟那张黄黄黑黑的脸十分不相称。他很讨厌自己的皮肤跟女子一般颜色,甚至更加白皙,害他易容的时候往往能被细心的人看穿。再精致的人皮面具也无法模仿他的皮肤颜色,除非他从身上剥掉一块自己的皮。
  “篮子!起来了吗?”
  肆无忌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个如此胆大妄为的人居然还能见到今晨的太阳实在是一个奇迹。而制造奇迹的,偏偏又是莫名其妙的自己。
  打开门让李浩然进来,只见他手上小心翼翼的捧了一锅热粥。
  “这可是我特地为你熬制的粥!你一定要喝光哦!”
  蓝梓晏闻到了粥中药味,顿感不妥。
  适才稍有温度的眼神顿时被寒冰所封。
  他半眯著眼睛,看著李浩然将热粥放在桌上,盛了两大海碗。
  “过来喝啦!这可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噢!”
  蓝梓晏坐到桌子旁边,并未伸手去取粥。
  李浩然自顾自地捧起面前的碗,嘟著嘴巴呼呼的吹去浮在上面的热气,呼啦呼啦地将粥灌进肚子里。然后才看向蓝梓晏,奇道:“你怎么不喝啊?很好喝的哦!我还问老板娘要了肥肉放进去呢!”说完自己又勺了一大碗。
  眼看那一锅粥都倒进李浩然的肚子里了,蓝梓晏那冰冷的眼神才见缓和。
  这个人,若非很懂做戏,便肯定是个傻瓜!
  蓝梓晏终于捧起碗,喝了一口,才说道:“这是什么粥?”
  见他说话,李浩然得意地炫耀著:“好喝吧?这是贵重的人参粥哦!”
  又喝了一口,蓝梓晏难得又问:“参从何来?”
  “呵呵……昨天那个山谷咯!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一看那草的根就知道那是人参了!所以我挖了几个回来熬粥咯!反正那么多,有什么关系嘛!”
  瞧著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蓝梓晏把粥全数喝下,才道:“那并非人参。”
  “啊?”咕噜一声把最后一口粥咽下,李浩然愣住了,“不然是什么啊?那种形状是啊!”说著说著,他突然感觉到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呕吐的感觉随之而来。“呕……呕……好恶心,呕……怎么回事啊?呕……”身体更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昏倒之前,听到蓝梓晏沉静的声音。
  “此乃夜呼。”
  然后,他稳稳的坠入黑暗之中。
  ***
  坐在床边,听到李浩然的呼吸已转绵长,看来并无大碍。
  蓝梓晏看了看仍放在桌子上的锅碗,深感无奈。
  虽然一开始确实有怀疑过这个人企图毒害自己,但看他现在反而毒个半死的样子,相信是个连基本药理都不懂的傻瓜。幸好夜呼只是寻常毒药,并无穿肠之恶,熬成粥后更是药性大减,所以李浩然才能安然无恙。
  “叩见掌门。”微弱的女声突然从窗外传来。
  稍微犹豫了一下,蓝梓晏伸手封了李浩然的睡穴,才道:“进来。”
  妖娆恐怕是进来的这个女人的代名词,只见此女凤眼微挑略带妩媚,身上的衣饰更是若隐若现,可说是男人冒昧以求的惹火尤物。但她却在蓝梓晏的面前卑躬屈膝,对他敬若神明。
  “掌门,您在这里耽搁了好些天了,再不走恐怕……”
  “蓝彩凤。”只是轻呼其名,已足够令女子惊律地颤抖不已。
  “属下不敢多嘴,只是唐姓那派的人最近又开始蠢蠢欲动,企图趁着掌门不在的时候……”
  蓝梓晏声如冰箭,锋利且寒:“够了。”
  “属下知罪……”蓝彩凤委屈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她可不是没瞧见那个蠢家伙干了什么好事,居然把毒草夜呼当成是人参来熬粥,如果不是掌门,他早就变成尸体了。
  注意到她不善的眼神,蓝梓晏衣袖一挥,将挂在床上的薄沙放下遮住床上的李浩然。
  对于他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蓝彩凤震惊得张口结舌地看著这个该是跟冷酷的鬼怪差不多的蓝梓晏。他、他、他!难道说床上的这个男人能牵动掌门的心思?!
  就算这个男人没有心怀不轨,但一旦成为掌门的弱点,他们这一场争斗就必败无疑!
  媚人的眼底浮现出狠辣的杀意。
  虽然一闪即逝,但仍逃不过蓝梓晏双眼。
  “传我令。不得伤此人分毫,否则刑堂发落。”
  “是……”这个男人真的是掌门的弱点!!但此时此刻,既然掌门已颁号令,他们也只得遵从,否则刑堂之上生不如死。
  蓝彩凤应允而去,心里只得叹息李浩然出现得不是时候。
  房间恢复了平静,蓝彩凤带来的幽香也渐渐散去,但蓝梓晏仍站在床边,身体紧绷如临大敌。
  他并不是害怕任何人,他一辈子只有别人怕他,自己何曾感觉到害怕的感觉。
  但就在刚才,稍微一想到如他忽略了蓝彩凤眼中微弱的杀意,恐怕第二天稍微离开后回来便只能看到李浩然的尸体。这让他感觉到如同被雷电集中的痛楚,是以前中过的千万种毒也无法比拟的痛楚。
  这是什么样的痛?他不懂,也不曾感受。只是,他知道,他并不想切身感受。
  所以,李浩然不能死。
  于是他下了命令,但这命令只对他心腹之人有效,事实上,门内确实如同外间所传,蓝姓与唐姓两派斗争剧烈。他这个掌门恐怕也制不住唐姓那派的野心家。相信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自己身边有李浩然这个人,而矛头更可能指向他。
  他很后悔为何自己会答应让他留在身边,若狠下心来拒绝相信场面又会不同吧……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的蓝梓晏依旧是孑然一身。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无法看到嬉皮笑脸的嘴脸,无法听到呱噪烦人的话语,他却又感觉到那种奇怪的痛楚……
  混乱。在他未曾迷惘的脑袋里出现了无数的矛盾。
  伸手撩起床前的轻纱,床上的人完全不知道别人的混乱,正无忧无虑呼呼大睡,好似在嘲弄世人的自寻烦恼。
  饱满的天庭,英挺的眉毛,略卷的睫毛,高高的鼻子,厚实的嘴唇……他不懂得形容,只知道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男人脸。如若此人不是经常嬉皮笑脸,稍微稳重收敛,绝对有独属王者的风格。
  黄黄的人皮面具嘴角部位有一丝异动,斜斜的向上挪动了一丁点。
  “笨。”
  是谁?
  是他?还是,自己?
  ***
  “不公平!为什么你喝了没事,我就中毒啊?!还要喝苦药?!”
  坐在床上的李浩然耍赖的看著蓝梓晏手中的药碗。
  里面盛满了黑乎乎的药汁,一闻就知比毒药还难喝!呜,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嘴馋挖什么人参,运气真背啊……
  类似毒药的药汁逐渐靠近,终止了他的自怨自艾,迫使他面对要喝苦药的痛苦命运。
  但他李浩然又岂是向命运屈服之辈?
  “我不喝!!”
  他万分坚定的握拳表示决心,开玩笑!从小到大他都没喝过又浓又黑的药汁,为了不用喝这种苦药他努力把身体练得棒棒的,已经多年不曾生病。
  看见对方难得显示出男人的魄力,蓝梓晏有些愣住,那碗药就这样固定在半空中。
  “我不要喝嘛……很苦的啦……真的不想喝嘛……可不可以不喝啊?……”李浩然使出浑身解数,为的就是不用喝药。
  “不苦。”蓝梓晏说道。
  “骗人!这么黑的药怎么可能不苦啊!骗人骗人骗人!”
  “里面放有甘草。”
  “真的?”甘草啊?说不定真的不苦耶……李浩然就著蓝梓晏的手,从药碗里咪了一小口,果然不是很苦还有点甜,便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好好喝!还有没有啊?”完全忘记刚才自己是怎么耍赖著不要喝,他现在又撒娇的问蓝梓晏讨药了。
  “多喝会中毒。”
  “啊,这样啊,还是不要了……”免得下次的解毒药是苦的。李浩然有点发愣的看著蓝梓晏拿着药碗离开的身影,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大叫起来:“篮子!是你替我煎药的?呜,你对我真好……好感动哦!我一定一定会感恩图报、以身相许……”
  蓝梓晏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是老板。”
  “干嘛那么直接啊……哄哄人会死吗……”李浩然不满的嘟著嘴,一个大男人居然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有点可爱,然后他又再度想到了些什么:“那甘草是你放进去的了吧?你知道我怕吃苦药所以特地加了甘草!我好感动好感动哦!我一定一定一定会感恩图报、以身……”
  “甘草是其中一味药。”
  “……喂,篮子,你也稍微解一下风情好不好啊?又不会掉你一块肉……”
  已经走到门口的蓝梓晏没有再搭理他,关上门离开了。
  床上的李浩然嘻嘻一笑,伸长了手指头努力的数啊数:“帮我配药,帮我解毒,还喂我吃药……呵呵……”此时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出狡猾得跟狐狸没啥差别的表情,“赚翻了赚翻了!呵呵……”
  ***
  身体本就健康,李浩然只休息了一天便能下床活蹦乱跳。
  “啊……啊!好舒服哦!”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他步出客栈。
  只见客栈之外停泊了一架华丽的大马车,而车主正一脸媚献地讨好著站在车旁边察看著的蓝梓晏。
  “篮子,你在干吗?”他好奇地走了过去。
  那车主见一个乞丐走了过来,脸色稍显不悦,正要出声赶人,却见眼前这位一直对他不理不采的大金主转头看了看乞儿没有吱声,想必是相互认识的。便不敢造次,讨好地回答道:“这位大爷想买下了我的马车,现在正在看货。”
  “咦?篮子,你要坐这辆车吗?”
  蓝梓晏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不是吧?坐这车子简直就跟打著‘我很有钱,快来抢劫我吧!’的招牌在路上走,很麻烦的……”
  “你怕被劫?”
  “我是怕马车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李浩然边说边察看了车子的轴轮,伸手敲了敲车身,“而且这车用的是上等沉香木,好看不好走,跑不得远路的。到附近游玩坐坐倒还可以,如果要长途跋涉的话绝对撑不住!”
  “诶!你这乞儿怎么这般说话啊?!我这车子好的很哪!而且是这位大爷要买,又不是你!少在这里耍嘴皮子!”
  李浩然耸了耸肩,笑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哼!”车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直在看车的蓝梓晏忽然转过头来问李浩然:“你不喜欢?”
  “也不是啦……”李浩然为难的看了看他,“我坐不惯这么漂亮的车子,以前都是坐牛车睡草堆。我怕屁股脏弄污了漂亮的软垫……呵呵……”
  蓝梓晏没有再说话,最后,他没有买这辆豪华大马车,无视那车夫气急败坏的表情以同等的价钱买了客栈老板娘平时外出时乘坐的破旧马车。
  欢天喜地的老板娘在出发的前一天,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干粮,更在旧马车内铺了温暖的被褥。
  “再见咯!”李浩然挥手告别了客栈众人。
  “啪!”手中马鞭一挥,精神饱满的马儿撒开四踢拉著二人离开了扬州。
  “走哪个方向?客官?”操纵著马车在三岔路前停下,李浩然转过身去询问一直坐在车内入定的蓝梓晏。
  听到他的话蓝梓晏稍微抬了抬头,伸手指了个方向。
  “啊?东边?在过去就是大海了,你要出海吗?”
  蓝梓晏摇了摇头。
  “你到底要去哪里啊?”这下他可觉得奇怪了。
  “云南。”
  “啊?!你要去大理国啊?不是这个方向吧?而且离这真得好远……”
  “远?”
  “不远吗?!”李浩然奇道,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异端,“喂,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啊?”
  沉默,但没有点头。
  重重的叹了口气,知道要后面这位习惯用冷漠掩饰一切的人解释是不可能的,李浩然只得循循善诱地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四川。”
  “要去云南?”
  “是。”
  呜,怎么办呢?他真的好想好想吐血……难道是余毒未清的缘故?……
  跟这个人说话还真伤身……明明不懂路,还摆出一张“我什么都懂,不用怀疑”的冷酷表情,把人骗得团团转之后,才用用更为冰冷的表情告诉你“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四川离云南确实不远,看来是因为蓝梓晏这副连说句话都能省则省的个性,根本没有找人问路,然后随便决定了个方向,于是乎,辗转来到扬州……还好遇到了他,否则这个表面上沉着稳重、其实是个方向白痴的家伙,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到达云南……
  “唉……”圈转马头选择了正确的方向,李浩然架著马车往官道跑去。
  “你这个人啊,就会装蒜。对了,你是怎么到扬州来的啊?蜀中离这儿也很远的。”
  “走。”
  “啊?!走?!怎么走?!”
  “用腿。”
  “……废话。我还用脑袋走呢!”
  “……”
  “……”
  “走来看看。”
  “……”
  “庙会耶!有庙会耶!”
  跑了将近半个月,马车上的二人对彼此可说更为熟悉。
  蓝梓晏似乎并不急著赶路,两人在路上跑跑停停。
  而李浩然更像是在游山玩水,好吃的停下来吃,好看的停下来看。
  一道上还算顺利,没遇上白目的山贼,这皆拜这辆跑一步颠三颠的破马车所赐。他们倒是乐得清静。
  但近日路上都没有什么大城镇,人迹罕至加上蓝梓晏不喜说话,当他一看见张灯结彩的小镇子,便兴奋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篮子,去看看好吗?”眨巴眨巴的眼睛闪著可疑的光芒。
  习惯了他这种耍赖表情,蓝梓晏点头应允。
  找了间小客栈停下了马车,两人直奔庙会。
  “哇!好热闹啊!”虽说是小城镇,但也算是四邻八乡中比较大的市集,所以附近乡村的人都来这里赶集。近日似乎有什么好事,人更是多得挤满了整个镇子。庙会中间有一个挂满了彩带的高台,人们都挤在那儿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可能有表演耶!我们去看看吧!”
  蓝梓晏似乎不习惯跟这么多人站在一起,犹豫著不想跟过去。
  但看见身边的李浩然兴致勃勃,转念之下,便又乖乖的随他挤了进去。
  “好多人啊!不知道在干什么呢?”李浩然拍了拍身边一个老头,问道:“老伯,有什么好事吗?”
  老头打量了他一番,便道:“小乞丐,你也来凑热闹啊?今日可是我们镇上最富有的钱家小姐抛绣球招夫胥,所以临近乡县的小伙子们都来碰运气了!呵呵……娶了钱家小姐,可有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哦哦!”李浩然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大家都那么兴奋!”
  听完老头的话,李浩然拉著蓝梓晏拼命的往里面挤。
  两人挤到高台不远处的地方,等待那个抛绣球的钱家小姐登台。
  “你想娶她?”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突然使力,李浩然回过头去,对上蓝梓晏那双异常认真的双眸。
  他失笑地摇摇头:“你说什么啊?我才不要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当老婆呢!我啊,以后一定会娶一个漂亮得让所有男人流口水的美人儿!”
  “往这边扔啊!”“不不!是我这边!”“看过来啊小姐!”“我爱你啊!丢给我吧!”
  正在他们说话的当儿,脸上蒙了纱巾的钱家大小姐已经登上高台,手中拿打算抛下去的绣球窥探著台下那群男人。
  下面的人兴奋得大声叫嚷,希望绣球能丢到他们手中,人潮汹涌混乱,两人毫无防备之下像两片膏药般被紧紧的挤贴在一块。
  “哇!你们不用这么兴奋吧?”被挤得喘不过气,身体完完全全覆盖在蓝梓晏的身上,李浩然无奈的扭动身体企图摆脱困境。但他一人之力又怎可推开上百号年轻力壮又兴奋大叫中的男人?
  “别动。”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让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那是蓝梓晏的声音。因为太接近耳朵,声音就像在脑袋里响起般清晰,是一种冰冰的、凉凉的感觉,总觉得好像能让人上瘾。
  “怎么了?”李浩然努力的将脖子往那边转过去,眼前突然出现雪白如乳的脖子,心中不觉“咯登”的蹦了一下。靠得那般近,让他不仅看清楚那柔嫩似绸的皮肤,更闻到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淡淡药香。很淡很淡的味道,甜丝丝的,像那日喝的甘草……如果不是连鼻子都快要贴上去了,是绝对无法闻到的,但即便如此,这淡香仿能醉人,吸引着他不想将鼻子移开……
  因为春天衣薄的关系,两人紧紧贴近时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包括跨下突兀的存在。蓝梓晏只觉脖子上温热的呼吸痒痒的让他颤抖不已,加上刚才在怀里中那个人激烈的扭动产生了摩擦,刺激著他本来就极度敏感的触觉,一鼓诡异的热气从身体所有的部分凝聚到丹田处,徘徊不去……
  “绣球丢下来了!”“丢过来了!”“快抢啊!”“是我的!!”
  人群突然松了一下,让两人稍微分开了些。
  李浩然有些茫然,而蓝梓晏却还是那副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有了一抹浓厚的色调。
  头顶突然有一个阴影袭来,撞入李浩然怀中,他下意识地接住:“什么东西啊?”
  连看都还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就见蓝色衣袖席卷而至,那东西顿时粉身碎骨散于空中。
  当他看到一片片连捡都捡不起的花屑散在众人头上,这才知道刚才那个东西原来是绣球,心中不禁暗呼倒霉。
  “你这乞丐怎么把绣球给弄烂了?!”
  “岂有此理!明明是丢给我的,你居然弄烂!”
  “你这个臭要饭的碍了我的好事!看我不揍死你!!”
  看见绣球在李浩然手中粉碎,没得到好处的众人怒气冲天地围了过来企图拿他出气。
  李浩然见这场面,连忙嘻嘻笑道:“大爷们别激动嘛!虽然绣球是烂了,但小姐不是还没决定要嫁给谁吗?就是大家还都有机会嘛!小的也不是故意的,就请大爷们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放过小的!”
  但红了眼的人哪还听得了劝,个个挽袖纶拳就要给他一顿好打。
  眼见他就要挨揍,一旁的蓝梓晏却没有丝毫反应。
  群情汹涌之际,突然从外围的人群开始尖叫著骚动起来,逐渐蔓延到整个庙会。
  “哇!蛇啊!救命啊!救命!”
  “蛇、蛇!蛇啊!快跑!!”
  “好多蛇啊!!!”
  人们你推我踩,疯狂的四下奔逃,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居然是一大群万头攒动的毒蛇。
  五彩斑斓的蛇群像华丽的波斯地毯般游过镇子,在站著蓝梓晏和李浩然二人的方寸之地却绕道而行。待它们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之后,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庙会仅剩下他们二人。
  李浩然看了看丢在地上的货物,还有几只逃跑的人来不及带走的布鞋,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篮子,别告诉我是你做的啊……”本来还打算逛逛庙会热闹一下,现在倒好,横著逛竖著逛,就算倒立著逛也没人管了。
  蓝梓晏满意的感觉了一下终于清新的空气,将袖子一甩,沾到的绣球碎屑随风而逝。
  “干嘛把人都吓跑了?多没劲啊……”
  “……我高兴。”
  ***
  失去了逛庙会的兴致,两人回到客栈打算填肚子。
  才刚坐下,从门口进来几个讨饭的乞丐,其中一个瘸脚的乞丐一见李浩然便指着他叫道:“耗子!这不是耗子吗?”
  听见叫声,李浩然连忙转过身去:“瘸脚七!是你!”
  那瘸脚七柱著破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大掌一伸赏赐了在他背脊一下。
  李浩然龇牙咧嘴的笑道:“很疼耶!瘸脚七,你在这里了啊?”
  “哼。你这小子看起来混得不错嘛!”瘸脚七也不顾一旁坐着的蓝梓晏是否愿意,便大龇大咧地坐了下来,“我说耗子诶,听说你被赶出来了啊?”
  “唉,没办法,谁叫我惹人嫌呢……”虽然说得很是失意,但他脸上确实毫不在意的轻松笑容。
  “连你都被赶了,看来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啊!那天我前脚走,后脚就听有人放鞭炮!呵呵……甭说我那羞事了,大哥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啊?”
  “混口饭吃,哪里还不是一样啊?”瘸脚七敲了敲破旧的钵盂,笑道:“这里不错啊!没啥乞丐,更能混饭吃啦!哈哈……”
  眼角瞄了瞄在门口待著的几个乞丐,见他们腰间都挂了五个或者六个破口袋,看来是帮中要些地位的人物,李浩然但笑不语。
  瘸脚七见他笑得了然,只得叹道:“啥也瞒不过耗子的眼睛啊!呵呵……没错,我确实是受帮主所托,到这儿办点要事。”他看了看身边坐着默不作声的蓝梓晏,似乎有所保留。
  李浩然呵呵一笑,并无意思让蓝梓晏离开:“既然是要事,我这无袋弟子也没知道的必要啦!莫要七哥你难做人了!呵呵……”
  “臭耗子!你说话还真是夹枪带棍的啊!”
  蓝梓晏突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上房。
  “篮子!篮子!”唤了他几声,见他不搭理,李浩然只好苦笑道:“这家伙就是这般冷淡,实在是不好意思。”
  瘸脚七用手指敲敲桌面,压低声问道:“耗子,别怪我多事,你这位朋友似乎不大正道。”
  “呵呵……我倒觉得他比我正道多了。”
  “休想蒙我。”瘸脚七眼中精光爆露,手指轻敲之处桌面竟然裂出深坑,料不到一个瘸脚之人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他手脸皮肤颜色大异,应该是易容遮脸。这等藏头露尾之人怎配与我帮弟子来往?!”
  “七哥你想多了。呵呵……”李浩然知道在谈下去恐怕难以收拾,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七哥,帮主最近身体如何?”
  “唉……”瘸脚七低声叹气,声音压得更低,“见是耗子,我就不瞒你了。这次我出来就是为了帮主之事。”
  “哦……”难得的,那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眉头稍微轻皱。
  “倒也不是身体不好,只是……”他看了看附近的人,然后凑到李浩然的耳朵暗道:“只是帮主令牌不见了。”
  “耶?!”
  “是长老们发现的,已经在帮中发了暗令马上缉巡。我们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
  “怎么了,耗子?”见他面色有异,瘸脚七关切的问道。
  李浩然嘻嘻一笑:“幸好我被赶了出来,不然派我到关外去找,可乖乖的了不得了!”
  “你这只臭耗子!净会躲懒!”
  脑袋被狠狠地敲了几下,李浩然求饶道:“别敲了,都快破掉了!”
  瘸脚七见外面几个乞丐已经等得不耐烦,便拱手道:“不说了,找个日子跟你再喝酒吧!”
  “说定了哦!”
  ***
  “咯咯咯!”
  敲门声响起,但房间内却无人应答,仿佛里面没有人在。
  但敲门的人很有耐性。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可里面还是寂静无声。应该是空房间。
  “我就不信你不应门!!”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房间还是毫无声息。
  而旁边的房门被打开了。
  “好吵。”
  “咦?!”李浩然愕然的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蓝梓晏。
  “那是你的房间。”
  “……抱歉抱歉,是我搞错了。”李浩然捧着饭菜走进他的房间,一边布菜一边招呼道:“你刚才都没吃东西,该饿了吧?我让掌柜做了些淡素的小菜,快点吃吧!”
  “……”
  见他没有动静,李浩然又道:“快吃吧!这几天都是啃干粮,都没吃到热饭菜。可苦了你了。”
  “……”
  蓝梓晏的沉默不若平时的冷酷,他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还在?”
  “啊?为什么我会不在啊?”
  “……”
  依旧没有答案,李浩然便自动自觉的理解起来,在想到原因的同时笑得跟吃到葡萄的狐狸一般快乐。
  “你以为我跟瘸脚七他们走了,所以在生气对吗?”
  “……”
  “担心我走了之后没人陪你去云南是不是?你是舍不得我吧?”
  “……”
  冰冰的脸仍旧没表情,但眼睛拒绝跟李浩然接触而转开了。
  “不要害羞嘛!快告诉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快说快说!”
  “……”
  终于转回来的眸子凝视着他,让李浩然更是期待。试问孵了十多天的小鸡破壳而出的时候,老母鸡怎会不兴奋?
  “我……”
  “嗯嗯!”快说快说!
  “欠个车夫。”
  “……”好吧,原来蛋壳厚得很。“过来吃饭吧……”
  跟他计较会短命,这是李浩然著短短半月中领悟的至理名言。
  “嗯。”
  很难得的,在吃饭的时候李浩然一反常态,没有忘记的叽叽喳喳。
  嘴里扒著饭,但菜却没夹一点。
  蓝梓晏似乎也觉察到他的异常,但他并非好事之人,没有出言询问。
  于是,这顿饭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二顿很安静的饭。
  “篮子。”扒著饭的李浩然突然说话。
  “……”没有理睬他,但听他终于说话,蓝梓晏的眼神泛过一丝安然。
  “有没有一种可以保护东西不被偷去的药呢?”
  “有。”
  “哦!借我可以吗?”
  抬眼看了看那张向来吊儿郎当的脸突然严肃的神情,蓝梓晏没有多作说话,衣袖一抖,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子。
  “涂于物上,手触即腐。”
  “哦,那么,别人会有解药吗?”
  蓝梓晏眼神一敛。
  “知道了知道了,别人绝对没有解毒药的对吗?”知道自己失言,李浩然连忙解释。“这药什么名字啊?”
  “腐手。”
  “哇哇哇!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厉害了!篮子诶!我真的好崇拜你哦!”
  才稍微正经一阵子就像会不舒服似的,李浩然又回复了他那副赖皮貌。
  蓝梓晏懒得理会,继续低头吃他的午饭。
  ***
  一来二去,这辆破破烂烂的马车终于走回了蓝梓晏的原出发点——益州。
  暖暖的风渐渐被夏热所侵袭,烈日下的马车似乎略显闷热。
  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李浩然替马匹松了缰绳让它自个儿去饮水,然后爬入车内找水袋去补给。
  坐在车里的蓝梓晏虽然看上去是闭幕养神的冷酷模样,但多日相处下来,李浩然早就知道他其实是因为摇摇晃晃的马车很是舒服而睡着了。
  大概是往日就算睡觉也需要戒备,所以蓝梓晏向来浅眠,马车一停下他就醒来了。
  尚未恢复清醒的眼睛凝视着身边到处找东西的身影,一双雪白的手不自觉的伸了过去将梦里见到的东西抱住。最近啊,梦里常常出现一个笑嘻嘻的乞儿,或躲在高高的草丛中突然蹦出来吓人,又或光溜溜的躺在自己怀里窜来动去……让他时常难以分辨梦跟现实。而在梦里的时候,他会如此呼唤他的名字……
  “然……”
  “篮子?你叫我什么?”被牢牢抱住的李浩然愣忡的看著还未回过神来的蓝梓晏。
  最近的蓝梓晏甚是奇怪。他们的马车越是靠近益州,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就越是凝重,更弥漫了神秘的杀气。但有的时候却会挂着没表情的脸,看着天发呆,瞪着水发愣,迷惘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不喜欢这样的蓝梓晏,半个月前的他要可爱多了。
  虽然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但李浩然看得出篮子是个绝少出门的人,一件小小的、平凡的玩物都引他爱不息手地摸上半天,有时还会问一些让人吐血的问题。
  正想利用蓝梓晏睡醒未回神之际探问一下,却听马车外传来一声长啸,如同凄厉的鹤唳。
  同时,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蓝梓晏突然全身紧绷,渐渐的,一股浓烈的药香从他的身体散发出来,李浩然记得在庙会当日曾经在他脖子上闻过此种味道,但不若这刻这种甜甜的香味浓烈得透着一丝腥臭,仿佛在警告著谁莫要大胆放肆。
  “属下唐勇恭迎蓝掌门。”
  “属下唐贵恭迎蓝掌门。”
  “属下唐妙心恭迎蓝掌门。”
  外面有三个声音,老的、少壮的、娇柔的。
  李浩然有些诧异,但很快平复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蓝梓晏的肩膀,小声问道:“来找你的?”
  “嗯。”蓝梓晏似乎没有出去跟众人见面的打算,在马车内沉声说道:“尔等有何要事。”
  不算是问句,基本上可以解释成“没事不要来打扰我”的话,当然听得懂的人仅限于他身边的那位。
  老者的声音响起:“属下听闻蓝掌门归来,特意备了酒菜为掌门接风洗尘。”
  “不必。”
  “属下敢问掌门是否会回本门?”
  蓝梓晏对于属下的大胆未曾动怒,但李浩然却注意到他眉峰之间的皮肤稍微皱了一点点。
  听不到蓝梓晏的回复,老者又道:“唐老夫人在家候著掌门。”
  “知道了。”声音中无丝毫破绽的波动。
  达到目的的老者郎声道:“属下等告退。”
  外面瞬间寂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李浩然才感觉到蓝梓晏的身体稍稍放松,适才浓烈的甜腥也逐渐散去。
  即便心中满是疑问,他也没有选择主动。
  因为他知道,蓝梓晏要说的,即使不问他也会说,若他不想说的话,怎么问也不可能从那张蚬壳还紧的嘴巴里套出分毫。
  又过了仿佛很漫长的一个时辰,蓝梓晏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寂静。
  “我乃唐门掌门。”
  “……”
  “……”
  “真绕口,你不可以说‘我是唐门的掌门人’吗?那样比较好听耶!”
  “……”
  “干吗瞪我?……”
  “想毒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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