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著从扬州带过来的马车,慢慢悠悠地上路,一点也没有私逃的自觉。
“篮子诶,我们是不是继续去云南啊?”驾车的李浩然懒散的挥着鞭子问道。
车内的蓝梓晏眯了眼睛,虽然已用人皮面具遮了容颜,但轻松之感表露无遗。
“嗯。”
李浩然的咆哮让唐门上下震惊莫名,才晓得那日他们看不起的乞丐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蓝梓晏虽已知晓了他身上武功是邪门异派,但也未曾多作过问。
两人趁着众人不敢入毒院之际,悄悄潜进马厮偷了马车便离开了唐门宅子。
摇摇晃晃的马车行在偏远小路上,才离开了益州半个时辰,附近林子被夏风摇得略为嘈杂。
“啦啦啦……我是耗子啦啦啦……你是篮子啦啦啦……耗子喜欢咬篮子……啦啦啦……里面养了小耗子……啦啦啦……”
他在胡乱唱著歌,其实是想将脑袋里那赤裸的身体忘掉……
昨晚兵荒马乱,一下子忘记了抱着的人是赤身裸体,现在却倒霉想起来了……虽然隔了自己的那一层衣物,但感觉上……搂抱赤裸的蓝梓晏……雪白却坚韧的躯体镌刻般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哇!!他不要想了啦!唱歌!唱歌!!
“啦啦啦……篮子啦啦啦……耗子啦啦啦……”
“好吵!!”对于他的魔音灌耳,首先发难的居然不是坐在后面的蓝梓晏。
一妙龄女子身着红衣从林子跃了出来,紧接着几个相近服饰的男女相继跳出拦住去路。
李浩然不慌不忙拉住马车,稍稍侧首问道:“篮子诶,找你的?”
“大概。”
篮梓晏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在车内继续打瞌睡。
那女子虽然气恼,但亦不敢发作,恭敬地说道:“掌门,唐老夫人请您快些回去。”
篮梓晏不答,倒是李浩然笑了:“喂!这位红衣服的姑娘,我倒是问问你,篮子是唐门的掌门对吧?”
女子略一点头,似乎对他的问话不解。
李浩然嘻嘻一笑,泼皮无赖状顿露无遗:“既然他是掌门,那要去哪里你们管得着吗?真是没大没小。不过啊,篮子向来气量大,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快点让开吧!”
那女子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少耍嘴皮!臭乞丐,不要以为你懂吼几声就了不起!!——掌门,请随我们回唐门!”
篮梓晏依旧半酣,但声音已带不悦:“如若不然?”
“请恕我们无礼!”
话音刚落,几个人已往前扑来。
“哇!说不拢就动粗啊?”李浩然尖叫着,虽然表情慌张,可手中马鞭却不含糊。
螺旋的鞭子带了虎虎劲风在马车四周造成一个保护圈,令唐门众人一时无法靠近马车半步,反而像蚱蜢一般蹦来跳去。
“可恶!!”那女子尖叫著,在一个跳跃之间撒出一把闪着绿光的银针。
车内的蓝梓晏身影并无摇摆,手中衣袖已至,将袭向李浩然的毒针全数捞去。
李浩然手中鞭子未有稍缓,脸上的嬉皮笑脸实是令人讨厌:“我说这位姑娘诶,你不觉得有班门弄斧之嫌吗?”
“你!!”独门暗器被收,女子气得满脸通红,但对他的讽刺却又无言反驳。
篮梓晏挑了一根毒针凑到唇边,伸出粉红的舌头轻轻一添:“甜的。”
看他像个拿著糖果品尝的小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动作在某人眼中有多煽情。
李浩然心神稍晃,但高手过招哪容得他犹豫半分。
一个在旁边瞅了很久的唐门弟子趁机偷袭,长剑急袭李浩然喉咙。
“哟……”
轻哼一声,他险险避过,但鬓间那束头发连带篮梓晏赠与的青丝同被削下。
“啊呀!”李浩然身形一晃,弯腰企图阻止那束青丝坠落红尘,顿然背部空门大开。
那几人又怎会放过如此机会,刹那间,牛毫针、透骨钉、银梭、短箭等各式各样的暗器如同飞蝗骤雨般向他袭来。
眼见李浩然就要变成一只中毒的箭猪,可他却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地收集地上散落地青丝放入怀中。
“哼。”
当众人听到这声冷哼,眼前有数丝幽幽红光闪过,便已看见篮梓晏飘逸的身影立在李浩然身前,从容之姿如同刚才的险情从未发生过。他衣袖一抖,一大堆喂了各种剧毒的锋利暗器叮叮当当的散了一地,像被孩童遗弃的无用玩具。
而他们几个人只感觉到刚才发了暗器的手突然完全没有知觉,手臂仿佛一下子消失了般,慌忙低头察看,见那手臂虽然完好无损,但从食指指尖之处有一个小小的蓝点,从那里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细蓝线在手臂血管内如同小蛇般疯狂向上蔓延。
“血毒!!”女子尖叫一声,用没有受伤的手举起手中宝剑毫不留情“咔嚓”一声将那条手臂砍下,鲜血喷涌一地。
其他人也知此毒厉害非常,纷纷举起兵刃眼都不眨地将自己中毒的手臂卸下。
地上顿时多了几条断臂,更诡异的是,本来流满一地该是鲜红色的血不消一阵便变成蓝色。
冷眼看著自残的门徒,蓝梓晏眼神中弥漫了肃杀的残忍。
“哇!你们还真狠啊!”地上的几条断臂让李浩然顿感宛然,毕竟武林中人失去一臂可说是自废武功了。
“哼。练毒之人早就有此觉悟!”那女子咬紧牙关,失血过多的俏脸渐显苍白,“别以为你们能轻易逃过!掌门抗令不归,我一定如实禀报老夫人!!”
感觉到身边逐渐下降的温度,李浩然知道她的话让本来已就不悦的蓝梓晏更觉生气。
“唐妙心,”蓝梓晏的话让初夏泛寒,“谁说你能回去。”
“啊……”声音已经再也发不出来。唐妙心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已经再也不属于她那般,刚才虽然断臂以求阻止毒性蔓延,但却未能阻止血毒之气入侵,她早该知道中了血毒的人根本不可能逃过死亡。
血毒之名,并非因为是蓝梓晏血中有毒而得,却是因为些许毒气也可融入血中,能将人血染成毒药,置人于死地而得名。
其他几人也知道命不久已,恐慌之间向蓝梓晏求饶:“掌门……饶命啊……”“请掌门大发慈悲,赐我们解药……”“掌门……求求你……赐我解药……”
看到刚才心狠手辣要置他于死地的唐门弟子此刻在生死关头恐惧扭曲的脸容,李浩然不忍的转过头去,拉了拉蓝梓晏的衣袖:“篮子,饶过他们吧……”
“为何。”
如同看著弱小的猎物在垂死挣扎,蓝梓晏的眼中不带丝毫怜悯。
“……”那边的唐妙心已经毒气攻心,连惨叫也发不出,吐出一口蓝血跌倒在地睚眦迸裂而死。
其余数人见此惨况,虽然想再度挣扎求饶,但血毒早已封了他们所有神经脉络,连声音都容不得他们发出。
就算李浩然完全不解毒性,也知道他们已在勾魂使者手中生死薄上记名了。
知道求也枉然,他索性立于一旁不再说话。
顷刻,刚才袭击他们的人已经尽数毒发身亡,地上横七竖八的卧了浑身皮肤呈蓝的尸体。
“唉,何苦呢……”
看著风华正茂但已香消玉殒的唐妙心,李浩然不禁叹了一声。回头看了看仍站在原地如同万年冰山的蓝梓晏,那初次见面时拒人千里的寒冷又再弥漫不散。他可不想花了一月之久才好不容易融化了一丁点的冰山一角因为这点小冲突就又再度封寒。
“喂!篮子!你说这几条咸鱼要怎么处理啊?”
蓝梓晏没有看他,一双冷眼紧紧盯着地上躺着尸体。
“不用处理。”
“啊?!不用处理?!难道就放在这里啊?被普通人看见了会吓死的……”
“半盏茶后,会有上万毒虫吞噬尸体。”
“……”一想到漫山遍野窜满了成千上万蠕动不休的蜈蚣啊、蜘蛛啊、蝎子啊……而且还积聚在这些尸体上……
呕……他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个冷颤。
明明刚才没有正眼看他动作的蓝梓晏突然问道:“你很怕我?”
“啊?”李浩然一愣,抬起头对上那双明眸,刚才还弥漫了肃杀寒气的眼睛此刻居然写满了寂寞。
“我身上血毒,遇血化毒,无人能活。”
声音不复平静,都快扭曲了。
哦哦!小鸡终于耐不住孤独,啄破了蛋壳蹦了出来了!
嘴巴差点没咧到耳朵,恶心的笑容是在很有让人揍他的冲动。
“篮子诶!你怕我怕你对吗?”
蓝梓晏皱眉,这是什么话啊?恐怕也只有李浩然才能说出这般饶舌的话。
李浩然嘴巴一嘟,半嗔半怒,煞是可爱:“你一定是以为我会因为你身上有这么厉害的毒,所以会怕你,离开你对吗?呵呵……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的为人啊!行走江湖最怕是什么呢?就是毒啊!有你在我身边,我连担心都不用了!多好啊!就算你要离开,我也绝对绝对会死缠着你不放的!哈哈哈!”
听他大言不惭的发言,本是寂寞的眼眸恢复了不久前的平缓,仿佛刚才一场恶战不曾发生。
“走吧。”
“等等!”李浩然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用布包着手,把刚才激战留下的暗器收集起来。
蓝梓晏不解的看著他的动作,相处多时知他不懂用毒,连暗器种类也分不清楚,实在不懂他捡那些喂了毒的暗器作甚。
李浩然捧了一包坐上马车,满心欢喜。
终于按耐不住心中好奇,蓝梓晏问道:“你要暗器何用?”
“用来干什么?”李浩然丢给他一个你好白痴的眼神,“当然是卖掉换银两啦!”
然后他拨弄著那堆暗器,一边分门别类一边咋呼不休。
“哇!这块银梭是纯银做的呢!一定很值钱!!”
“……”
“哇哇!透骨钉都雕了细花!能卖很多银子的!!”
“……”
“哇哇哇!牛毫针更厉害!是金子!金子耶!”
“……”
“篮子诶,我说你们唐门还真是太阔气!”
“……李浩然。”
“嗯?干吗?”
“是否想与毒虫同眠。”
“……”
***
峨眉山下一个繁忙的镇子中心地带,飘荡著“童叟无欺”旗帜的当铺前,停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而自从这马车停下来之后,就在无人敢进入当铺。
全因马车之前站了一个冷面的蓝衫人,虽然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方圆数丈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了般,任何人若站近些许就觉呼吸困难,更无人胆敢经过他进当铺。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当铺的门帘一掀,一个跟蓝衫人截然不同、嬉皮笑脸的乞丐走了出来。
他手中拿了一个涨鼓鼓的钱袋和几张当票,炫耀地对那蓝衫人说道:“篮子诶,卖了个好价钱!你说我们要不要将这些当票送去唐门还给他们呢?”
他的出现让冰冻的空间瞬间升温,刚才还难以接近的蓝衫人此刻看上去比较缓和了。
瞄了瞄他手中当票,蓝衫人嘴角微斜:“也好。”
这两人便是从唐门私逃出来的蓝梓晏、李浩然。
本来私逃之人该是行踪隐秘,百般小心才是,但李浩然一句:“大隐隐于市。”两人便大模大样的在进城变卖战利品。
几日下来,唐门对他们的追击毫不放松,三不五时便有几个不识相的弟子蹦出来挑韧,而且段数是越来越高。
下场当然是很惨,谁叫他们不自量力要挑战蓝梓晏身为掌门的威严。断手断脚少不免,如若有任何伤害到他身边那个乞丐的动作,小命是绝对得留下的。
亦因为如此,他们进贡的各式贵重暗器都变成了银两装进李浩然那破旧的钱袋里了。
李浩然拍拍鼓鼓囊囊的钱袋,笑道:“今晚不用露宿咯!托他们的福,我们可以住客栈了!”
蓝梓晏不置可否,翻身坐上马车。
两人驾著马车来到一间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客栈打尖。
李浩然大大咧咧的走进客栈,对掌柜说道:“掌柜的,给一间上房。”
“……”身边的人虽然沉默,但也能让他感觉到异议。
转过头去呵呵一笑,他对冷面的同伴说道:“为了省钱啊!到大理的路还有好远哪!谁叫你出门的时候忘记拿点值钱的东西……”
“……”蓝梓晏不语,似乎亦不反对。
掌柜看了看这对奇妙的组合,也不好多说,便吩咐伙计带他们上房。
***
夜静更深,是连更夫也偷著懒打瞌睡的时辰。
上房的两人呼吸均匀,睡得极熟。
一支小小的竹管无声无息地戳穿了纸糊的窗户,朦胧的白烟自竹管吹进房内。不消片刻,房间便弥漫了令人昏睡的迷烟。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那人影摸黑找到放在床边的包袱,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搜索,似乎发现了他要寻找的东西。
但下一刻,他突然闷哼一声,慌张地甩掉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
“可恶!中计了!!”那人自觉中计,从腰间拔出夺命判官笔往床上二人袭去。
床铺上,一双厉眼猛然张开。
随即,一股劲风从床铺之处卷起,阻挡了判官笔的攻势,更将空气中弥漫闷人的迷烟吹出房间。
躺在床铺里位的修长身体缓缓坐起来,柔长的青丝散乱地搭在肩膀上。
“好吵。”
不悦的声音警告著对方不要再度骚扰。
可偏偏就有人不自量力喜欢摸老虎的胡须。
“贼子!快把掌门令交出来!!”
醒来的人似乎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身边的睡得跟死猪一般的人,从那绵长沉静的呼吸声听出他真是被那下三滥的迷烟给迷昏了。然后,从被窝里伸出修美长足……
一踹。
“咕咚!!”一声巨响,睡得正香甜的人被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床。
“啊!好疼!篮子你的睡相也未免太差了吧?!怎么把我踢下床啊?!”
初夏虽然炎热,但夜里还是寒冷的,被突然踹出去的李浩然嘟著嘴巴企图爬回暖暖的被褥里。
但蓝梓晏身子一挪,本来已经不是很阔的床位被他占去大半。
“喂!篮子,你还让不让人睡啊?!”
看着开始争夺床位的二人,那个夜袭者终于忍不住被无视的愤怒,完全忘记了悄悄潜入不想让人发现的目的:“可恶!你们两个给我听着!!把掌门令乖乖交出来,否则的话……”
“咦?怎么有个人在啊?”李浩然似乎终于发现有第三个人在房间里,奇怪的问道,“大叔,你来偷东西也不必那么大声啊!都让人发现了诶……”
床上的蓝梓晏半眯著困倦的眼睛,声音带着朦胧的睡意:“找你的。”言下之意,就是让他搞定,别吵自己睡觉。然后被窝一卷,蜷回床上继续舒服的补眠。
“喂!你也太无情无义了吧?”
哀号著坐在床铺下的地面,李浩然无奈地对那夜袭者问道:“这位大叔,你到底来干什么啊?”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想象青筋布满那人的脑门,“可恶!!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我要你们把掌门令交出来啊!!”
李浩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涩涩的睡眼:“听到了啦,大叔,你还真唠叨诶……”
“你!!”
看了看被搜得乱七八糟的包袱,他笑道:“大叔,我给你一个忠告吧!偷东西的人啊,手会烂掉哦!”
“你不要跟我扯皮!!”
“不是啦……”羡慕的看了看蜷成一团在床上舒服睡觉的蓝梓晏,李浩然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真的好像睡觉哦……“你刚才偷东西的手现在大概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吧?”
“啊?!”
“啪嗒。”判官笔落地,一股血肉腐化的腥臭味道从那人手上传来。
“啊!!我的手!!我的手腐烂了!!”那人尖叫着,在宁静的夜晚显得凄厉骇人,“你们!!卑鄙!居然用毒!!!”
“我说……咱们也是彼此彼此啦!你还不是用迷烟想杀我们啊……篮子这药也只是废了你偷东西的手而已,不伤性命的,快点滚吧!再把篮子吵醒了,可没我这般好说话咯!”
“给我记住!!”
那人叫嚣著,施展轻功仓惶逃去。
“拜托也换个词吧?很闷诶……”
事情变得有点复杂了。
唐门的人固然要追回自己的掌门,派出的人越来越接近难对付。
而神秘的另一派人物似乎也对他们穷追不舍。
但那辆载著两人颤颤巍巍的马车,却依然保持着稳步前进的态势,一轮一道车痕的直奔云南。似乎完全不因这两派人马的纠缠而产生丝毫困扰。
“啦啦啦……我是耗子啦啦啦……你是蓝子啦啦啦……耗子喜欢咬篮子……啦啦啦……”
蓝天白云,碧草绿树,湖清净眼,此等灵秀之地本是诗人冒昧以求的创作源头,却有人不知好歹用那五音不全的破嗓门大嚷大叫,硬是破坏了这般诗情画意。
“鱼儿鱼儿快上钩……啦啦啦……肚子肚子不会够……啦啦啦……”
清风轻拂,音泛湖上,淡淡细波,也分不清是声令静水荡漾还是风使水皱不停,却有人不懂情趣把一双脏不拉叽的双脚伸入湖中,硬是破坏了这抹宁恬安详。
二杆垂钓之用的竹竿插在地上,懒散的两人就坐在绿油油的湖边草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天气渐热,李浩然早脱去几乎不算是鞋子的草履,把那双满是泥巴跟汗水搅和到一块的脏脚伸到湖水里面,图个凉快。
早已习惯他的魔音灌耳大法,蓝梓晏静静的坐在湖边闭目养神,享受着数十多天来难得的宁静。
倒也不是因为那些三不五时从不知那里杀出来的傻瓜们的关系,纯粹是因为身边的这只人型耗子。
自从那日迷药事件之后,李浩然居然以自己完全没有抗毒能力解毒技能的理由,无论白天黑夜还是响午日落,死缠活绞的就是要赖在他的身边不肯离开半步之遥。就算是吃饭上炕,他都要黏得紧紧的,就差没跟着一起上茅房了……本来他早该被黏著习惯了,但这些天来,不知怎的只要那具绵绵的身体缠上来,丹田对下的部位便炽热得无法自已,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仿佛在那儿酝酿着,须要寻一个出口以获释放……
“篮子诶,我们应该已经进了云南地界了吧?”
百无聊赖的李浩然将钓竿抽了起来,发现上面挂着的鱼饵早就被某条狡猾的鱼儿给叼走。
“嗯。”
蓝梓晏依旧眯著眼睛,瞌睡状地给他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问题的答复。
李浩然从一大把准备好的蚯蚓鱼饵中揪了一条,重新装好鱼钩丢入水中:“刚才经过一个小村子,那儿的人穿着跟我们不同服饰,应该不是中原人吧?”
“嗯。”
“进了云南之后好像也没见那几帮人来搞突袭啊、奇袭啊、夜袭啊之类的了……”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像个年过古稀的老头般用拳头敲了敲背脊,“好无聊哦……害我骨头都硬掉了……唉唉,谁都好啦!来袭击一下我们吧!”
正所谓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一说鬼要来……
一说人便到!
“看刀!!”
一把锋利无比的钩刀随即袭至,直击李浩然咽喉重地。
“看到了啦!”散散地回答了一句,只见他不慌不忙侧头闪过来势汹汹的刀锋,手中轻盈无害的竹竿儿一挑,直刺对方手腕。对方似乎也非等闲,钩刀不退反送,破釜沉舟之势似乎是料定了对方竹竿不如刀刃锋利。
可惜想的毕竟不是做的,当那看似无力的竹竿儿触腕,如同被金枪刺中般裂肤破肉,钩刀差点脱手。
“可恶!!”
来袭的人收起了轻蔑之心,刀光挥洒如同银光亮罩将李浩然的身形锁住。
钩刀左挑右挂,毫无破绽的招式证明来人定是一名绝顶高手,被困于刀罩之中的李浩然越是险象环生,看他跌跌撞撞的模样,每避过一刀皆是看得人胆战心惊。
反观一旁的蓝梓晏,似乎对这场恶斗毫不关心,仍然颔首垂脑继续他的嗑睡。
“救命啊!篮子!我打不过他啦……哇啊!脑袋快被砍掉了!哇……救人哪!!”
听他凄厉惨叫,那名高手更是下手更不容情,刀刀攻其要害。
震破耳朵的声音成功地唤醒了蓝梓晏稍微有一点点的良心,眼帘稍微抬高了一咪咪,释放那锐利的眼眸。可惜却根本没有看到那边的刀光剑影,因为那插在地上微微跃动的鱼杆儿吸引了他的注意。
“鱼。”
“啥?”
“上钩。”
“咦?!鱼上钩了!!哇!!太好了,今晚可以吃烤鱼了!!”
刚才还狼狈不堪的身影此刻突然灵巧如鼠,一个闪身窜出密集的刀光包围,冲了过去抓起地上鱼杆用力一扯,一条挣扎不休的无鳞肥鱼被甩在空中,啪嗒一声摔在愣站于原地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那个倒霉鬼的脸上。
“你——”鱼滑溜溜的刮过那人的脸跌落在地,而沾满水渍的额头上瞬间浮现条条青筋,“你竟敢耍弄我?!”
李浩然嘻嘻一笑,完全没有任何诚意地道歉:“抱歉哦!都怪你们最近没有来偷袭我们,搞得我们好无聊……好不容易来了您这一位,当然不想这么快就玩完啦!”
那人脸色一沉:“我们何曾偷袭过你们?!”
“咦?难道你是第三批人马?”
“什么第三第四!?你不要以为能蒙混过关!!侵犯圣地之罪容不得你们抵赖!!”
“圣地?什么圣地啊?我们怎么个侵犯法啊?”
钩刀指向李浩然双脚:“此湖乃是我族圣湖,你居然用来洗脚?!这也罢了,甚至垂钓湖中圣鳞!!今日如果不教训你,还以为我纳族好欺负了!!”
“喂喂!你这个老兄恁是不讲理……”
“啊?!你还恶人先告状?!”
“不是啦!”李浩然摇头晃脑,义正词严,“古人云: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对吧?我只是遵从古代圣贤的话,何错之有?再者,鱼!食物也!不用来吃绝对有违天道!!我只是顺天而行,何罪之有?老兄可不要诬赖好人哦!”
“胡言乱语!!”那人脑门的青筋明显多了好几条,“今日若不给你点教训,还道我护法木氏好欺负了!”
钩刀微颤,气氛已是一触即发。
一旁看上去完全置身事外的蓝梓晏突然问道:“木云何在?”
淡淡问话如同震耳雷音,定住那人身形。
“你、你认识木老爷子?!”
“不认识。”蓝梓晏答得爽快。
“可你刚才不是说……”
“叫他过来。”
“……”不容叛逆的命令中隐藏冰冷魄力,让那人脸色略显苍白,他犹豫片刻,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支小笛凑在嘴边一吹,悠扬声音响彻云间。
不肖片刻,一把苍老声音传来:“何事找我?”
这声音听似在左近响起,但却是远在数里之外顺风送至,无数十年修为绝不可能有此内劲。
蓝梓晏微微张口,清朗声音逆风反传:“蓝家后辈来访。”
他内力之强令刚才来袭之人目瞪口呆,心中暗自叹道幸而并非与此人交手,否则绝对无任何胜算。
正当他叹息之际,那李浩然拉了拉蓝梓晏的衣袖轻声问道:“篮子诶,可不可以让他顺便带点吃的来啊?一条鱼不够咱们两个填肚子啦!”
“可以。”
听罢,李浩然嘻嘻一笑,往山那边叫道:“老爷子诶!麻烦你顺便拿点面饼牛肉之类的东西过来啊!先谢过咯!”
此时风势乎急,但他的喊话依旧有如洪钟撞击之音,专声独远且清晰无杂。
那人更是吓了一跳,重新叹息,眼前二人无论跟谁交手,他都该只有挨打的份。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矫健的身影自远处的树顶向他们飘来,此等身法与蓝梓晏平日所使轻功有几分相似,只是稍微逊色。
“蓝家宗主驾临,木云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话音所至,一鹤发老翁已屈膝跪在蓝梓晏身前。
“爹……”
木云瞪了一眼那个来袭击的人,怒道:“臭小子,你瞎了狗眼啊?!见了宗主还不下跪?!”
“啊?!他是宗主?”
“蓝家血毒只传嫡系,这位就是我们木氏世代侍奉——云南蓝家的宗主!!”
那人慌忙下跪,就三跪九叩一番:“属下木峰,不识宗主真颜,多有冒犯……”
“无妨。”
蓝梓晏稍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起身说话。
等候已久的李浩然是耐不住了,他嬉笑著问道:“老爷子,有没有带面饼过来给我啊?”
木云打量了他一番,知道刚才逆风传声之人正是这个看上去跟普通乞丐无他区别的男子,见他眼神内敛,如非刚才露此一手,恐怕连他这个老江湖也会小瞧了这人。立下对李浩然的评价提高不少。
“有有有!”木云将一个白布包递了过去。
“谢咯!”李浩然也不客气,打开来抓了一个大面饼大啃特啃,对他们以下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宗主,”木云转过身来,恭敬地问蓝梓晏道,“有何吩咐?”
蓝梓晏眼神微冷,激射出一丝异彩:“玉龙山。”
木云一愣,谨慎地问道:“宗主是打算……”
“取药。”
平淡的声音诉说事实,却实在的把这位老人家震了一震。
低头啃着面饼的李浩然,眼帘也是一跳。
兴许是怕自己老耳朦胧听不清楚,他又再问道:“宗主打算取药?”
“嗯。”
“属下明白。我木氏一族得前代宗主赐赏,守护圣山,等的也是这天。”
然后,他稍微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浩然,意思十分明显。
蓝梓晏淡然说道:“他也同往。”
木云不再多言,转头吩咐木峰:“小子,我跟宗主去玉龙圣山一趟,你先回去。”
“爹!!我也要去!”
“臭小子!你别瞎起哄!!那儿是圣山!你上去干吗!?”
这两父子的几句争执让蓝梓晏略感烦躁,平日李浩然的呱噪该比此更为令人头疼,但他却竟能忍受甚至听着还能睡觉,真是莫名其妙……
“让他随行。”
***
破旧马车当然不可能用了,木峰找来两匹良驹以作代步。
李浩然吵闹着一定要跟蓝梓晏一同乘坐,两人就关于谁前谁后的问题瞪了半个时辰的眼睛,最后宣布前者败北。再次证明了蓝掌门眼神之厉害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一道上鲜花灿烂,美不胜收的奇景尽收眼底,李浩然乐得跟捡了宝似的左顾右盼。
走了约莫三日,一座宏伟的雪山山脉始现于眼前,宛如玉白巨龙蜿蜒卧于大地。山上处处开满了各式花朵争芬吐艳,林木葱郁于风中摇抑,雪山融水流淌之音从远处传来,更显得此山之灵秀。莫怪被木氏等人称为圣山。
远远望去,云封山顶,朴素迷离,仿佛一美人躲于幛幔之间羞于将容颜展现人前,令李浩然不期然地想起那个一直未曾见过的唐老夫人。
山路越来越颠簸,虽然尚能乘马前行,人却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木氏父子是当地居民早已习惯,但跟在后面的二人,即使他们身怀绝技,也都被晃得左摆右摇。
瞪眼瞪输了的李浩然坐在前头摇摇晃晃的还算可以,后面持马的蓝梓晏可后悔极了。
搂在怀里的人随着马儿上下摇摆,那柔韧的臀部不时稍稍抛离马鞍又再度压下来,他跨下的部位经常因此而被摩擦,炽烧的热气拥挤在某一个无法明言的部位徘徊不去,平日柔软的地方渐渐变得滚烫坚硬。
蓝梓晏虽少步出唐门大宅,但淫秽之事也曾听人说过,之前也曾发生过这种反应,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所以他也不在意。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已经对怀中这个硬梆梆的男人产生了欲望……
‘……掌门……是否爱上这个乞儿?……’
蓝彩凤的疑问言犹在耳,而此刻他的答案,却也更不肯定了。
还未待他压下这不该有的欲望,跨下马儿突然一个错步,李浩然被抛起许多随即一屁股坐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巧压在蓝梓晏炽热的部位。
“呃。”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在鼓涨的一刻被突然狠狠压挤,连蓝梓晏这个忍耐力绝对可称天下第一的人也禁不住这等折磨闷哼一声。
“怎么了?”听到身后的声音,罪魁祸首转过头来,一脸无知地问道。
忍住像被折断般的剧痛,蓝梓晏几乎是牙咬切齿的回答:“没事。”
“宗主,”前面木氏父子已跃下马匹,“再上去的路已不能骑马了。”
“哦!”李浩然一个翻身,轻盈落地,然后回头招呼道:“篮子,快下来吧!”
瞪了他一眼,蓝梓晏决定不理会他,平静的等待跨下那让人无法移动的痛楚稍微缓和。
第一次觉得,脸上覆盖了人皮面具的好处是多么的大……
***
又是行了半天,山路渐转险要,更有未融积雪,到后来甚至几乎要靠着绝顶轻功攀爬岩壁。
有几次轻功尚欠火候的木峰险些掉落山崖,幸而身边三人皆非等闲,顾及自己之余尚有救人的能力。
正是高处不胜寒,攀爬时或许不觉,但稍一停顿就把人冻得半死。心思甚密的木云早有准备,将带来的御寒衣物分发给众人。入夜,众人已爬至山肩。
可以说如果没有绝顶的轻功与熟路之人引导,根本没有人能上得此处。
带路的木云突然不再前进,他左顾右盼一番,又伸手缓缓摸索这山壁,片刻之后,他说道:“宗主,就是此处。”
“嗯。”蓝梓晏走过去,摸了摸木云手按之处。
只见这儿的山壁虽然表面看来是被冰雪覆盖,但其实是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石雕琢而成门板!玉石门板与雪色无异,因常年被风雪所掩更是难以分辨,如非木云指点根本无法察觉此处居然有一巨门。
“宗主,我等只能送到此处。里面危机重重,还望宗主小心!”
言罢,木氏父子颔首站于一旁。
蓝梓晏微微点头,稍一使力将巨门推开。看似轻易,但木云等人深知此门需四牛齐拉之力方能开启,对他的敬意又深一层。
巨门之后是一条长廊,廊壁之上居然饰有人头大的夜明珠,完全不需火把已能照明通道上的石阶。
蓝梓晏转头对李浩然说道:“你在此处等我。”
“不要。”
好像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蓝梓晏嘴角轻带微纹:“好吧,随我进去。”
“呵呵!咱们走吧!”
无视木氏父子惊疑的目光,李浩然牵了蓝梓晏的手,像小孩子拉着朋友去逛街一般轻轻松松地走入存在着未知危险的廊道。
“我说篮子诶……”
“嗯。”
映照着夜明珠淡淡光芒的廊道,两个人影缓缓的往前行。
“通常摆放着重要宝物的地方不是应该布满了暗器啊、陷阱啊之类的东西吗?”
李浩然左顾右盼,一道上紧张兮兮地瞅着墙壁上的小凸点、阶梯上的小凹坑,连一点点阴影都不放过。可偏偏不能如他所愿,别说从墙壁突然射出暗器利箭什么的,连块小石头都不曾从缝隙间溜出来。
蓝梓晏丢给他一个“你很无聊吗?要不要我帮你解闷?”的眼神,让他乖乖收了嘴。
长长的廊道好像永远没有止境般漫长,他们已经走了许久,但还是没有看到任何特别的其余东西。路上没任何岔道,发出的声音若大一点便会有回音传来,看来此廊道该是一通到底的。
即便如此,但廊道时而往上时而向下,方向不一,令人迷惑。越往内行,空气便越是混浊,看来这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进入了。
“咦?”李浩然一声惊呼,吸引了蓝梓晏的注意。
顺着他的视线,昏暗的廊壁之上隐约似凿有文字。
李浩然伸手去摸,却被立即阻止。
“有毒。”蓝梓晏嗅到刻字的墙壁上微微的腐臭味道,看来该是曾有人大胆抚摸而留下了腐烂的皮肉,日久年深本该消失的味道却因雪山之寒而留下了给后人的警告。前面的道上隐约能见穿著衣物的森森骷髅,相信是没走几步已中毒身亡的其他进犯者。
雪白的手指探向字迹,完全无视残留在廊壁上的毒,皮肤在触及毒字的瞬间泛蓝。
李浩然站在一旁没有制止,他知道蓝梓晏体内的血毒足能抵抗附在壁上的致命毒药。
片刻之后,蓝梓晏缓缓读出壁上文字:“前无路,路于壁上。”按在墙上的手一运力,一道暗门缓缓退开,展现出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径。
李浩然不禁皱眉,此廊看来平常,却意在麻痹进犯者。天寒路长火把到此处已难燃烧,壁上夜明珠虽能照路但却无法让人看清字迹,只有赤裸手指抚摸凹入廊壁的字体感觉才能分辨其含义。
若不用手探测无法觅得暗道只能无功而返,若赤手抚摸便要人中毒死亡。
留毒之人用心之细、用意之辣,即使是个中高手也未必能防。
“走吧。”
蓝梓晏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招呼一声便已闪身入内。
暗道不若外面廊道宽敞,仅能供一人行走,蓝梓晏步履谨慎走在前头,一双锐眼满是戒备。
这次的暗道倒不如外廊冗长,一柱香的时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尽头。
尽头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木门,稍一用力就推开了。
木门一开,外面咆哮著的寒冷烈风倒灌进来,夹杂了大量的雪片,两人走出门外,发觉暗道竟然是通往绝崖之上!!低头看看脚下的深渊,李浩然推断他们大概是到了山顶的某个位置,此处比山肩入口处更为冰冷,能让人冻僵的狂风如同刀片一般割划著脸颊。
身后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回头看去,那扇门顺着机关拉扯自然关闭,从里面看来是木质的门板在外面居然是坚硬的厚铁门,饶是有多厉害的武功也不可能破坏。他们被关在这不到房间大小的方寸峡谷之上了。
“没有其他的路了吗?”他勉强地在风雪中发出声音。
蓝梓晏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十分险要,背靠光滑难爬的山崖,前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篮子……”
呼唤让他回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几副倒在壁下的尸体。本该变成骷髅的尸体因为被寒雪冰封而未有腐烂,保持了死前一刻的容貌。
李浩然过去仔细看了其中一具穿著红衣的尸体,只见此人眉清目秀似个年轻书生,但头发已是斑白胜雪,随即拍腿叫道:“红衣、秀颜、雪发!!域外魔头——‘不老书生’夏红雪!!被中原武林追杀的人竟然是死在这里!”然后他又看了看另外一具破破烂烂乞丐打扮的尸体,惊道:“难道他是失踪十多年的前任乞丐帮主……不会吧?”
“会。”蓝梓晏捡起那乞丐尸体身边的太平鼓,只见此鼓通体漆黑,上挂十三铜铃,无任何缝补痕迹的黑牛皮鼓身看来是从一条强壮的野牛身上所得。
“果然是他。”李浩然黯然,“‘十三铃儿吃通州’,丐帮帮主凌十三。唉……想不到连丐帮也对蓝家至宝心存邪念。”
蓝梓晏不语。
“不过有点奇怪,照理说他们的武功可算天下第一,即便被困于此无法离开而冻死,脸面也不会扭曲至此……应该是在生前遇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才会如此恐慌……到底是什么呢?……”
蹲下身来,李浩然伸手去探尸身,却惊异的发现应死多时的人体居然尚有余温!
“怎会是暖的?!”
“暖?”蓝梓晏一听,连忙抢上前去一把将李浩然拉离尸体,抓住他刚才触碰尸体的手,眼神凌厉。“你比尸体暖。”
“你冻傻了啊?比尸体冷我就死了!”
“亦不远已。”
话音刚落,李浩然已觉得全身无力,啪嗒一声跌倒在地。
蓝梓晏不再言语,雪白的拇指摁在食指之上稍一用力,一滴鲜艳的血珠冒了出来,在凛冽的寒风中瞬间化成冰珠。将血红冰珠小心放在李浩然手掌中,顷刻之间,从他五指指头之处各有一条毛线粗细的透明虫子钻了出来,逃落地面消失于雪地。
连说话的力气都消失无踪,李浩然只能躺在雪地上惊愕的看这刚才发生的一切。怪不得那些武林高手死前如此惊恐,被这些莫名其妙的蛊虫侵占身体的恐惧并非常人能够忍受的。
“此乃蓝家独门血蛊,喜温血躯体。”蓝梓晏将身上外袍脱下覆盖在他身上,徐徐站起身来,“此蛊仅畏血毒。”
言罢,他左手突然划向右手手腕,将脉门皮肤割开,带着血毒的血液如喷涌的泉水坠落地面,将素白的雪地染成鲜红。
鲜血到处,本来平静无声的雪地突然涌起骚动,隐藏在雪中的毒物四散奔逃。
天寒而让伤口很快凝固,蓝梓晏眉头不皱、眼睛不眨,又在手腕上割出一个伤口让血继续流淌。
也不知道割了多少个伤口,那雪白皓腕已经是血肉模糊了。鲜血融入冰雪在李浩然身边绕了一圈,将附近的蛊虫尽数驱赶。
即使覆盖著人皮面具无法看到蓝梓晏的面色,但从摇摇晃晃的身体便知他已是失血过多。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害身体的李浩然,连咬紧双唇分散心中剧痛的力量也没有,一双黑眸渐渐现出幽紫气息。
确定被血毒包围的李浩然不会被血蛊伤害,蓝梓晏移动沉重的脚步走到看上去最新鲜的尸体前,搜了搜他的衣服,轻易找到一个破旧的小木盒子,然后小心的放入怀中。相信每个来到此处的人都会从上手的入侵者怀中找到此盒,然后被尸体身上的血蛊入侵致死。这蓝家的宝物,只有身怀血毒的蓝家宗主能够取得。
正要转身离开,怎料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稍一踉跄便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仰头倒了下去。
“篮子!!——”李浩然一声咆哮已跃了起身,身上弥漫了一层幽紫气劲,平日眼中的嬉戏神情被一种噬血的疯狂取代。
牢牢接住虚软无力的身体,从李浩然身上喷涌而出的气劲如同龙卷风般席卷一切。
积雪混合了血蛊毒虫被卷入风中,营养著血蛊的尸体更被瞬间切割成片。
“都、去、死!!!”
内劲急吐,更迅猛的力量将一切一切都逼出悬崖,尽数堕入深渊之中。
崖上露出石质地面,但很快便被飘然而下的雪花覆盖,延续这万年不变的历史。
李浩然喘着气,努力闭上眼睛,尽力克制身体里失控的力量。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被释放的眼眸已在非噬血,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差一点失控了……”心有戚然的叹了口气,李浩然小心翼翼地将蓝梓晏抱到稍微逆风的地方坐下,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本来雪白无暇的手腕因为要保护他的缘故而皮开肉绽,血块凝固在伤口的地方。
瞪了一眼虚弱无力的蓝梓晏,李浩然边扯下布条包扎边恶狠狠的骂道:“你这个笨蛋……懂不懂什么叫‘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啊?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自残……”鼻子酸酸的好讨厌,害他的眼睛都快闹水灾了。
“我不是笨蛋。”蓝梓晏半眯了眼睛,虽然虚弱但未至昏迷。
“说你是笨蛋你还不承认!!”有点恼羞成怒的李浩然嘴巴一嘟,生气起来还居然带了几分娇嗔,“救人也要考虑一下后果吧?就算刚才你赶走了那些虫子,可要是你失血过多而死掉了的话,我还不是一样会被那东西吃掉!?”
蓝梓晏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说道:“那倒也是。”
李浩然一翻白眼:“你到底是不是蜀中唐门的头目啊?怎会这般不为自己设想?!通常这些时候都该将负累的人丢掉的嘛……”
“你会吗?”蓝梓晏眼泛笑意,“如今负累之人是我。”
“你!!”对上那双透彻得仿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一切仿佛无所遁形,“是啦是啦!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就正如我绝对不会放你不管……真讨厌……干嘛说得那么直接嘛……”感觉到脸颊红热,李浩然连忙转移话题,“你刚才在尸体上摸了些什么啊?也不怕那些虫子爬上来咬你啊……”
蓝梓晏缓缓从怀里将木盒掏出交于李浩然,道:“替我交与木云。”
“不要。”李浩然任性地摇头,“通常这个时候将东西托付给人,然后就该交待遗言了。我才不要把你的遗言带回去呢!要回就一起回!!”
漂亮的眼睛泛过暖流:“我内劲暂失,你先替我保管。”
“这样还可以。”李浩然收下盒子藏于怀中,“不是很毒的药吧?要是把身体都腐蚀掉了可了不得!”
“此药能解天下之毒。”
“耶?!藏得那么秘密,原来不是毒药而是解毒药啊!叫啥名字?”狐疑的看了蓝梓晏一眼,他又道:“该不是又叫那些简单得一听就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名字吧?别告诉我这东西就叫‘解毒’啊!”
“猜对了。”
“……”
名字虽是简单但却蕴含无穷之意。
解毒,解何毒?解天下所有之毒。
“我说篮子诶,你来云南就是为了这个宝物啊?”
“不尽然。”
“哦?”
“曼陀罗。”
“咦?”突然冒出牛唇不对马嘴的话让李浩然瞬间忆起那个蓝梓晏醉倒曼陀罗花中的夜晚,柔软的触觉瞬间在快要冻僵的嘴唇上复活。“曼、曼陀罗?……”
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动摇,蓝梓晏漂亮的眼眸里浮现了轻妙的幻想神色。
“云南很多曼陀罗。”
“……你喜欢曼陀罗花?来云南就是为了看这漫山遍野的曼陀罗花?!”
“嗯。”
听到这个从来不懂表达自己喜好的男人首次告知他喜欢的东西,李浩然突然兴奋起来:“等办完了事情,我们在云南找个长满了曼陀罗的地方,建两座小屋子,然后毗邻而居!呵呵……每到晚上就到最灿烂的花丛中看星星!”
被他的快乐感染,蓝梓晏问道:“没有星星的时候呢?”
“喝酒啊!”李浩然做了一个喝酒的姿势,“你负责去把皇宫最名贵的贡酒偷来!杜康听说不错,陈年花雕也很好,最好就是……”
“你呢?”
“我?”露出一个狡猾的表情,“当然是负责喝啦!!”
“……”
寒风凛冽吹过,让蓝梓晏不禁打了个冷颤。
“冷吗?”
“嗯。”颀长的身体并未能被李浩然完全拥抱,蓝梓晏像只在小狗儿怀里取暖的大猫般蜷缩起身体。
“唉,风越来越大了,恐怕我们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不会。”
“啊?”
疲惫的眼帘不舍释放漂亮的眸子,懒得去瞧李浩然那痴呆的表情。
“铁门虽厚,一拉就开。”
“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忘记了。”
“……”
这到底骗了多少个先入为主认为厚得跟墙壁一样的铁门绝对打不开的英雄豪杰啊?!
这不是坑人吗?……
***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暗道,又花了比来的时候更加多的时间走完外廊。
当他们靠进出口渐渐看到太阳光芒之时,听到的却是叮叮当当的兵器交击之声。
交换了一个各自小心的眼神,李浩然一马当先走出廊道。
外面已是天明大亮,风雪似已停止,但外面的混战却令人胆战心惊。
只见木氏父子二人被十数个丐帮弟子围攻,而那些乞丐都是挂了六七个口袋的各地堂主。
“住手!!”
李浩然一声咆哮,内力之强震得酣斗中的众人猛然一惊,纷纷跳出圈外。
后面慢慢走出来的蓝梓晏很杀风景地说了一句:“小心雪崩。”
刚才的紧张完全没了影儿。
“宗主!!”木氏父子见蓝梓晏安然无恙,也顾不上自己身上伤痕,连忙上前问候。
“何事喧哗?”始终是一门之长,蓝梓晏厉目一扫,让在场的乞帮众人个个心惊胆战。
木峰瞪了那些人一眼,回答道:“禀宗主,这群乞丐偷偷跟在我们身后上得山来,进犯我蓝家圣地,还企图侵入廊道!!”
“有趣。”泛著寒光的眼睛看了一看领头那人,居然是那日在小镇遇到的瘸脚乞丐。
那瘸脚七倒没有被他吓倒,反而死盯着李浩然,突然说道:“臭耗子!你好大胆子!偷了帮主令牌居然还跟这些邪魔外道勾结!!识相的就快点乖乖交出令牌,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李浩然一听,眉头稍皱,但很快就换上了嬉皮笑脸:“七哥,你是不是弄错了啊?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袋弟子,还被赶了出来,怎么可能有帮主令牌呢?开玩笑也找清楚对象嘛!”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两位九袋长老都看见你那夜潜入帮主房间,之后令牌就不翼而飞!除了你还有谁敢在乞儿祖宗面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买卖?!”
“陆长老他最近是不是断了一只手啊?”
李浩然莫名其妙的问题,令瘸脚七摸不着头脑,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铁笔陆老’……那晚果然是他……”
他的嘀咕让众人不耐,被蓝梓晏气势压迫的丐帮弟子逐渐又骚动起来。
“废话少说!!不交出帮主令牌我们决不罢休!!”
“哼!你们侵犯我玉龙圣地,以为还能活着离开吗?”虽然他们找的人并非蓝家之人,但李浩然是宗主的朋友,木氏父子强打精神准备迎敌。
眼见一场混战无可避免。
“等等!!”李浩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瞒不过的……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却不知道居然来的如此之快……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默默站在一旁的蓝梓晏,见他眼中毫无表情,更读不出他的心思。
“我叫李浩然。”
“这个我当然知道!!”瘸脚七摆出一个“你当我是傻瓜啊”的表情。
“你该记得帮主的名字吧?”
“废话。帮主名叫李不屈。咦?……”难道说……
“没错,我是李不屈之子。”众人哗然,似对他的说话有所怀疑,“我跟父亲失散多年,是在那次魔教与丐帮之战相认的。”
“那么说,那次解救帮主性命的无袋弟子就是你?!”
李浩然稍一点头:“不错。”
旁边有一弟子叫道:“有什么凭据说你是帮主的儿子?!”
“暂无凭证。”
丐帮众人马上喧哗了起来,皆对他刚才的说话表示怀疑,更有冲动者已手执兵器上前诛杀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
李浩然无视众人的激愤,再次转头看向蓝梓晏,仿佛这一眼已是永诀。
然后,他淡然说道:“七哥,他们不知,你这个八袋长老理应知道……帮主身中剧毒。而此毒非常厉害,江湖上所有的解毒圣手都说无药可解。现在只能暂时以内力稍微镇压,却不能化解。”然后,他掏出破烂铁块般的令牌,“这令牌,是帮主亲手交与我的,以求路上找到照应。”
“……”瘸脚七一愣,“你居然知道……难道说,你是替帮主找解药的?!”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蓝梓晏与木氏父子,“云南蓝家的解毒圣药?!”
仰天一个深深的呼吸,李浩然压抑着心脏快要崩溃般的痛楚,回道:“正是。”
“你居然利用宗主!!”血气方刚的木峰早就按耐不住,冲上前去就要给他一钩。
李浩然站在那儿居然完全没有闪避,眼看就要被击中。
“住手。”
淡然的声音,无激烈愤怒的炽热,更无冷酷无情的冰冷,那是一种连温度也没有了的声音。
“宗主!!”木峰生生的停住就要砍在李浩然头顶的钩刀,虽然盛怒,但却无法违背宗主的命令,“为什么……”
“峰儿。”木云制止了儿子的质问。
“‘解毒’赠你。”
“宗主?!这怎么可以?!”那可是蓝家世代相传的解毒圣药,怎可如此轻易就交给一个欺瞒了宗主的人?!
“下山。”
“……是。”
瘸脚七等人喜获解药,哪里还理会蓝梓晏等人,纷纷上去跟李浩然寒暄。
“耗子!你还真能瞒啊!那日我见到你还以为你真的跟唐门勾上了呢!”
“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以后咱们丐帮的兴旺就全靠您了!”
“是啊是啊!”……
耳中根本听不到那些喧哗与奉承,李浩然的眼中,只有那抹逐渐远去消失于茫茫雪海的蓝色。
此时一别,恐怕已成为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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