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女 第四章

  裴兰在忙,玄骥又在做些什么?
  外表上,他如同一般宾客一般,与女人调情、喝酒取乐,实则他正暗中观察四周的一切。
  逢迎拍马,暗中较劲,商人那“有利则趋,无利则止”的职业习性,正一幕幕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眼前。
  官场若是黑暗的,商场上则以金钱现实挂帅。
  难怪古有人言,“拐子有钱,走歪步合款;哑巴有钱,打手势好看。”真应验了句“钱是好汉”之说。
  觥筹交错的奢靡气氛容易让人堕落,虚与委蛇、唯利是图的嘴脸看多了实在令人生厌。
  与眼前这极尽虚伪的一切相比,玄骥反倒感觉裴兰的多怒、多瞋来得可爱许多。
  头一摆,双眼凝注,玄骥直觉的想寻身旁那朵浊流中的清莲。谁知,这一眼竟让他心绪起了巨大的波涛。
  这女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就算真要观察崇晔,也毋需这样光明正大的盯着人家直瞧啊!
  他们这样到底算些什么?眉目传情吗?想到这四个字,玄骥心里顿起一股无明火,狂燃的怒焰一发不可收拾,按捺不住的玄骥嘴一张,正欲打破他们之间弥漫的微妙气氛时——
  “哎呀!这不是玄骥贝勒吗?下官老远望来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了人呢,走近一瞧才知……果真无误。”
  一声贝勒爷把玄骥真实的身分当场披露,同时也拉回裴兰的注意力。
  熟人吗?裴兰暗中眼神一使,向玄骥提出疑问。
  是的。玄骥同样以眼神回应。
  这位醉眼迷茫,脚步虚浮的官吏,正是玄骥去年前来扬州办事时,不幸认识的“熟人”。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遇到玄骥认识的熟人,这下应该怎办呢?裴兰心急如焚的思忖着。
  临危之时,她想起自己当初对玄骥所下的承诺,干脆站起身,“呃……玄骥贝勒是特地陪草民来扬州谈场生意的。”裴兰的这番话本是想平息四周因玄骥真实身分而起的喧哗,可有用吗?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连主人崇晔都给惊动了,更别提在场的众位宾客。
  只见崇晔凝着一张平静无波的脸,一步步往她二人的方向迈进,“这里对贝勒爷您来说,可能稍嫌吵了点,崇某人大胆,敢请贝勒爷您移驾偏厅一叙,如何?”
  识人好坏一向但凭自己直觉的裴兰,对崇晔的感觉依旧如昔,理所当然对他这突兀的邀请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可今天作主的不是她,人家邀请的也非是她,眼神一睐,她干脆把决定权丢给同样一脸平静的玄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然这崇晔眼神不正,但为人是好是坏无从得知,玄骥还是大胆的决定闯他一闯,“既然是主人当面亲口邀约,本贝勒若是拒绝了,岂不辜负主人一番美意?”
  意思就是说跟他一起走罗!
  好吧!
  裴兰心忖,她既然是跟玄骥一起来的,跟他同进退也理所当然。
  就算等在他们前头的是龙潭虎穴、森罗地狱,裴兰决定义无反顾、满腔义气誓死跟随到底。
  这譬喻……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贝勒爷您请坐,这位小兄弟你也请。”
  三人落座之后,现场又是一片寂静,主人不开口,身为客人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他看我,你又看他,看来看去,没完没了。
  到最后,聪明有余,耐心不足的裴兰终于率先开口,打破这要命的沉寂,“你带我们进来,总不会就为了观赏我与他的长相吧?”这人的举止实在太让人难以理解。
  有话说,方才在筵席上他尽可畅所欲言,就算真出言不逊,满堂宾客也没人敢出面纠正主人家的过失。
  玄骥虽贵为贝勒爷,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就算有胆在言语之间激怒了他,贝勒爷也拿他莫可奈何啊!
  综观以上各点,崇晔此举可算是画蛇添足,更是诡谲莫名。
  “当然不是。”对她的伪装,崇晔是一目了然,他若有深意的笑着,眼神更是邪肆直接,就像在告诉她,我能一眼识破你的伪装,“两位一踏入崇某府宅,崇某就约略能感觉出两位出身定然不凡,在你们身上崇某闻不到属于商人所有的铜臭味,更不像一般的文人学士。果不其然,贝勒爷尊贵的身分证实了崇某的眼光,只是不知贝勒爷驾临寒舍,有何赐教?”
  在那双犀利的眼眸逼视之下,裴兰一颗心可忐忑得很,她想逃避更不想直接面对他,可迫于时势,她不想也不行,只因她与玄骥曾有的协议,“贝勒爷是裴兰的至友,裴兰则是毛叔介绍来的。
  毛叔说你在扬州这地方人面甚广,想谈生意找你准没错。因此,我们才会出现在此,因缘际会,好巧不巧,正好碰上你宴请各方宾客,我们也就顺水推舟当个嗟食客。”
  理由真就这么简单吗?崇晔存疑。
  崇晔当然不信,可为了那项计划,他决定还是早早把他们打发为妙,“既然两位是毛叔介绍过来的,崇晔也大略看过你们送过来的货单,这笔生意崇某愿意接下。”
  意外的顺利以及他的干脆,让裴兰与玄骥两人震撼不已。
  看都不看,价格谈都不谈,他就这么爽快的接下这笔生意,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价钱呢?”他不提价格,裴兰干脆自己来。谈生意的伎俩她可跟毛叔见识过的。
  爽快是他家的事,斤斤计较则是她做生意的原则。
  崇晔脸色不变,开口说出一个让人惊讶的天文数字,“这样的价格,敢问小兄弟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这价码可比毛叔给她的还要多上一倍有余,裴兰岂有不满意的道理。
  卖方既然满意,买方当然就掏钱付清货款,银货两讫之后,“两位可还有需要崇某效劳之处?”这话听来客套有礼,实则是请客出门,只是较为含蓄一些。
  裴兰不笨,当然听得懂他客套话背后所隐藏的逐客令,“呃……叨扰许久,我俩就此告辞。”话落,她当即扯着那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玄骥,当场走人。
  向来口若悬河的玄骥为何在紧要关头却突变为一个哑巴了?
  他虽然不说话,可那双眼睛可没瞎,崇晔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锐眼。
  他神情虽静如止水,可双眼的神采却闪烁不定,这说明了他心中有事,而且是一件不能让他们知道的“私事”。
  一路被裴兰扯着走的玄骥,心思百转千回,把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仔细过滤一遍之后发现……
  他说,从他俩一踏进崇府大门,他就已经注意他们许久,还准确的猜出他俩的身分定然不简单。
  这是第一个疑点。他特别注意裴兰与他的缘由何在?
  在那糊涂官吏当众揭露他贝勒爷的身分时,崇晔就急着找他们私下晤谈。此乃第二个疑点。
  玄骥虽不懂得经商之道,可却也知道赚钱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爽快干脆就是第三个疑点。
  再则,玄骥曾从裴兰的口中得知那批货的合理价码,而他所出的竟高出合理价码一倍有余。这出手大方阔绰乃是第四个疑点。
  综合以上四个疑点,玄骥可以大胆推论崇晔这个人心里绝对藏有一件天大的秘密,只是他还推敲不出他所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些什么。
  而单就他对“贝勒爷”这三个字的反应来看,玄骥可以很大胆的推敲那件秘密绝对涉及朝廷,更有可能跟皇室扯上关系。
  “玄骥,玄骥……”唤了许多声,始终得不到他的回应,裴兰终于忍无可忍,索性伸手扯住他的脸颊,强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做什么?”会痛耶,这女人的手劲怎那么大,把他掐疼了不说,还摆出一张臭脸,给谁看啊!
  瞧他一张臭脸,裴兰也不甘示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摆出一副茶壶模样的泼辣架式与之对视,“我独自一人喜孜孜的说着,一心想把生意谈成的喜悦与你分享,可瞧瞧你……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如此入神。”话说到此,裴兰脑筋一转,回想起了方才在筵席上他与女人调笑喝酒的场面时,气得顿足再厉声斥责:“喔,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还在想方才筵席上的那名女子,想她妖娆的体态,想她柔情似水的服侍?说,是不是?”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面对她无理的泼悍,狂怒的尖啸,玄骥只能苦笑无奈的摇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女人,什么妖娆体态,什么柔情似水,简直就是胡诌一通。”
  “哼!否认也没有用,事实胜于雄辩,你若还眷恋不已的话,大可回到那温柔乡去。”女人有时是不讲理的,尤其身分尊贵的琉璃公主,她若真要歪曲事实,谁也拿她无可奈何。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这话,玄骥虽不敢说出口,心底却明白得很。
  女人吃醋的模样,他并非不曾见识过。
  过往,他总认为女人吃醋的表情最是可憎,今日看她……
  杏眼含怨,红唇微噘,满脸的怒色,这样的表情让她更具几分女人的风情,就算她身着男衫,依旧掩饰不了女儿家才有的娇媚可爱。
  会吃醋是否代表着她心里有他?
  想到她心里可能有他,玄骥一颗心奇妙的涨得满满,一股陌生的感觉就这么从他心头卷去了他的理智,若非情况不许,他真想……真想展臂将她拥紧,更想猛攫那张微噘的檀口,直吻得她神智昏眩也不愿休止。
  感情泛滥,强烈得几乎让他难以克制,可理智的一面以及事情的严重性,让他不得不压抑心底的渴望,一脸正经、满眼严肃的直瞅着她开口:“那个崇晔绝对有问题,我打算今夜夜探崇府。”
  “什么?”听到崇晔那个人有问题已经够让裴兰惊讶了,再听他说今夜打算夜探崇府,她更是惊诧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现在到底发生何事了?
  崇府的墙头上,隐约看出两条黑色的人影。
  一个身材壮硕高大,一个纤细矮小,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两个人恍若成为一体,映照在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仔细一观方才看出原来是高大壮硕的他紧抱着纤细弱小的她。
  紧张时刻,裴兰整个心思全摆在这事上头,根本无心在意这样亲昵交缠的姿态,不只不雅更容易让他发觉自己是个女人的真相。
  “外面守卫甚多,看来是很难闯进去。”若是只有他一个人,玄骥有把握绝对闯得进去,可现在身边多了个累赘,他实在不敢冒险。
  玄骥很故意的趴在她耳旁低语,更故意对她吐口热气,可瞧她根本毫无反应,他还真有几分泄气。
  这女人的个性还真是不安分啊!玄骥无奈的想着。
  不想让她跟,她拼死硬拗,把所有能用的理由全都搬出来,荒唐的也好,可笑的也行,到最后甚至还搬出他阿玛与额娘来压他。
  理由就是:“我曾在福晋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你的平安,所以、因此、我一定要跟。”
  所以什么,她没说。
  因此什么,她也没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重点就是她一定要跟,若不让她跟,她保证他前脚出门,她后脚马上跟上。
  为了减少麻烦,更担心她的妄举可能会招来致命的危机,玄骥不得不受她威胁,乖乖的拎起她一起来。
  可现下……哈哈!她总该知道自己错了吧?
  “才这样的场面,简单。”轻功裴兰也许不行,可使毒的功夫她可有一套,很神气的她先探测一下今晚的风向,跟着更神气的命令抱着她的男人说:“你先把我带到那个方向去。”顺风而行,事半功倍。
  “做什么?”危险时刻,若不先问个清楚,玄骥实难照办。
  “帮你摆平底下的那些人啊!”这不是他目前遭遇的困难吗?这么简单的问题有必要问吗?
  “你想怎么摆平他们?”动刀舞枪她不会,还能有什么摆平的办法?
  “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你怎么那么罗唆?要不,我自己过去也行。”话落,裴兰立即努力挣扎,想靠自己的力量,做给他看。
  “好,好,你别动。我带你过去就是。”
  高墙上,危险;底下守备甚严,更是危险至极。她这样卤莽的举止,还真把玄骥吓出一身冷汗。
  黑色的人影再次移动,直到裴兰所指定的地方伫立,跟着玄骥就见怀中的女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接着就听她命令道:“立即屏息。”
  直觉的玄骥真把气息给屏住了,就在他屏住气息之时,裴兰随即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包,一抹无色无味的云烟跟着随风而去。
  须臾之后,底下所有人立即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看到此等光景,玄骥方知,“你使毒?”她竟然懂这些旁门歪道,真是让人惊讶啊!
  “放心,死不了人的,不过是请他们睡上一觉罢了!”才只是迷烟而已,他就大惊小怪,真是!“好了!现在障碍已除,我们该可以进去了吧?”
  “可以。”手法虽不值得赞扬,可她的机智却让玄骥佩服不已,为此他对她更是另眼相看。
  黑色的身影彷若一只庞大的夜枭一般,在夜晚的穹苍中展翅高飞,时起时落不留任何痕迹。
  找了好几个房间皆毫无所获,裴兰还真有点失望,“你想,我们来的时机恰当吗?”
  做坏事并不一定非得选在夜晚不可,朗朗乾坤之下也多的是横行霸道之举,不是吗?
  “相信我,在这方面我的直觉还不曾出过错。”在皇上面前,瓜尔佳玄骥也许是个不可用的人才,可在四皇子心里,他玄骥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因此他常受四皇子之托出城办事,可说是阅历颇丰。
  “好吧!你既然坚持,那我们就继续逛下去好了。”裴兰看自己劝不动他,索性把这一趟当成闲逛,反正时间还早,上床也未必合得了眼。
  两个人,两种不同的心理。
  一个是坚持不肯放弃,一个是随性而行,大半个夜下来,还真把偌大的崇府逛得仔细,可惜的是依旧毫无所获。
  “喂,都已经把崇府给逛完了,现下总该可以回去睡觉了吧?”压低的声音里藏有几分怒火。
  可这实在也不能怪裴兰耐性不佳,折腾了大半夜下来,不要说她,连玄骥自己都感觉疲乏困顿了。
  正想开口承诺可以回去之时,倏忽眼角一扫,玄骥忽然发觉眼前这茂盛的树林里似乎隐藏一股诡谲的玄机,“你说,我们方才可逛过这片树林?”
  顺着他口中所说,裴兰转头一看,“不曾,我可以肯定。”
  “那……你想就这么无功而返吗?”
  “废话!当然不想。”都已经折腾了那么久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有意外的发现,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好,英雄所见略同,那就走吧!”话落,玄骥双臂再展,同样抱起她一路飞奔进那片茂盛的树丛。
  茂盛的树丛将仅有的月光遮掩,眼前净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裴兰表面虽说得慷慨激昂,实际上她心里可怕得一塌胡涂。
  自然而然,她身子更加朝他的怀中偎紧,揽在他颈项上的藕臂也不由紧缩,顺着夜晚吹来的凉风,一阵阵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雅香气就随着玄骥的呼吸侵占他的感官,更霸道的扰乱他的神智,逼得他几乎克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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