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里,悦悦在病中,几乎身不离床地接受霍毅的照顾,当然也随时敞开双手等待他的怜惜。然而她就像是躲在黑夜里狂欢的孩子,害怕黎明,害怕天亮了,太阳的光芒一照,所有的事物都要无所遁形;而她还要继续躲在阴影底下存活。这阴影,就是她和霍毅编成的谎言。她所渴望的,在现实里就像春雪一样,初阳一照拂,就全要融化消失、无影无踪了。
他爱她吗?悦悦不断地这样问自己。当他们在欢爱时,霍毅在她的耳边总是会轻声对她说:“我要你,我要你。”却从来不是“我爱你”。
那一天,当悦悦被爹娘卖了的那一个早晨,如果不是那一场大雨,让他们在一间破屋里同时躲雨,那么今天她的命运又是如何?
对悦悦来说是如此重大、攸关生死命运交关的当头,对他来说却只是一个无心插柳的偶然而已。这个偶遇,是她前世里修来的福缘;但对霍毅,却只是他漫不经心的灵机一动。
悦悦永远记得霍毅说过,他不想被婚姻束缚,他不想为任何人停留。一个一百两银子买来的林悦悦怎么敢奢望去改变他的想法?她不想再为这些事情伤神,因为她就像没有筹码的赌徒,将自己孤注一掷地放在牌桌上,没有一点胜算。
夜里,悦悦躺在床榻上,感觉到霍毅探来的一只手掌,轻贴在她的额前。一盏油灯已经点上,在四方桌上荧荧地发出橘黄色的光芒,衬托出暖和的颜色,虽在陋室里,连空气都是如此的安适。
悦悦迷蒙地半睁着眼,看着霍毅微明的脸,目若朗星,扬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笑意。悦悦从来没见过如此俊朗的男人,能多看他一眼,就觉得是种福分。
“好了!已经不再发烧了。”霍毅说道。
“因为我有个好大夫。我想你一定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人,是不是?”悦悦躺卧着,回他一抹浅浅的笑。
看悦悦说话的样子,轻轻柔柔的巧笑倩兮,霍毅打量着她的神情脸色,就知道她的病已经全都好了。心里一阵恍惚,此刻悦悦的表情真是美到了极点,她多情的凝视,衬着流动的眼波、温软的身躯,像是一股暖流,诱惑他不顾一切要纵身跳入。
“是你,我才愿意。”
“是吗?听到这一句话,我心里唱起歌来,因为我把它想成是一句恭维的话,不管是不是真心,都比吃苦药有效得多。”悦悦的本性就是有话直说,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
“嗯!你好好躺着,不要多想。”霍毅的个性和悦悦迥然不同,许多事情都不愿表明,宁愿在暧昧不清里揣测怀想,多着一份模糊不清的美感。
“其实我没有什么大病,休息一下就好了。躺在床上这么多天,再躺我真要躺出病来了。”
“你这固执的小东西。”霍毅怜惜地拨开她额前的一绺长发。
“我还记得你说我像骡子,固执敏感,又容易动怒。”
“其实我并没有要这么说的。”
“那么你要怎么说?”
“我忘了!”霍毅竟然有点腼腆地不想回答,只推说忘记。
“我现在知道你的性子了,只要是你逃避不想说的事,你总是推说忘记,这样一来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的。你宁愿不说,也不愿多说;你宁愿不解释,也不愿太清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理会道德世俗——”
“难道你不认为我是真的忘记?”霍毅讶异悦悦竟看穿了他。
“不是!你是选择性的遗忘,这没有什么不好!伤心的回忆,没有人愿意时常挂在心底。多余的回忆,更没有人愿意放在脑中。可是——没有关系!霍毅,我要你记得现在,我要你记得我正要对你说的话就好了!”
“什么话?”霍毅疑惑地问。
悦悦坐起身,就往霍毅的身上靠近,一双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像是忠实的信徒般仰起了她虔诚的脸。
“我要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快乐!我只求你——求你记得这三天,是我生命里最丰盛、最快乐的三天,不要忘记,好不好?”
霍毅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静静地揽着她的身体,让自己的手指缠绕迷失在她黑亮如丝的云发间。
悦悦在霍毅的怀里沉默许久,为了掩饰晕红的脸,她将自己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小声问他:“毅,你会看不起我吗?”悦悦的声音带着乞求。
“悦悦!我没有任何资格如此。”
“如果不会,那就再吻我吧!”悦悦满意霍毅的答案,宽心地索求一吻。
“你这个小恶魔,你想要挑逗我吗?”霍毅邪魅地一笑。
“趁现在还挑得动,我可不想等我老了,就挑不动了,所以——你可以吗?”悦悦用着无辜的眼神问道。
“那你呢?”霍毅忍住笑意说道。他不曾体验过如此坦荡忠实的爱情、还有如此毫不吝啬的青春。不禁想起从前和碧柔在一起时的情景,她捉摸不定、左右摇摆,在他和大哥霍楚之间自私地想要全部拥有,不能作出两全的抉择。霍毅现在才知道他有多痛恨那种感觉,而现在又有多欣慰和珍惜悦悦全心的付出。
“你不会笑我太随便吗?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没有祸乱、没有饥饿,好像身在天堂一样,连脚都觉得是踩在云里,身子是暖的,连心也是暖的——”
霍毅不等她说完,凑上了吻堵住悦悦的话,他整个人往后倒,将悦悦一把揽了过来,她娇小的身躯整个跌在他宽阔的胸前,他扣住她的后颈狂烈的亲吻着她,两只手臂也忙着抚探她后背和臀脊高低起伏的线条。
悦悦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呼吸转剧,所有的话全都在他狂野的动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世界上不能解决的问题,在最原始的需求里,全都迎刃而解了。
转天,霍毅退了旅店的房间,两人牵着马来到横直交错的街道上,想要出城到驿站和家人会合。
来来往往的人群,低低矮矮的房舍,路上崎岖低洼不平,几个衣衫褴褛、沿路乞食的人,三三两两错杂在人群之间,人们面无表情,冷漠地擦肩而过。
霍毅让悦悦坐在马上,自己牵着马走在拥挤的路上,他护着她像是个易碎的陶瓷似的,深怕瘦弱的悦悦才病体初愈,赶着长路会受不了劳累。
“小心!”一辆瘦骡子拉的车,呼啸着从悦悦的身后冲来,马儿受了惊动,慌张得乱了蹄子,霍毅眼明手快地将马儿安抚下来。
悦悦在马上坐稳身子、定了定神,抬起眼才发现刚刚的瘦骡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好像在等他们走上前。
霍毅拉着马缰,还在迟疑的时候,冷不防听见了悦悦大声呼叫。
“丁老伯!丁老伯!”悦悦跳下了马,快步跑了上前。
只见这拉骡车的人露出了惊喜的眼神,轻快地跳下骡车,身手比小伙子还要灵活。
“悦悦!真的是你!我真是不敢相信!你个头小,看你高高的坐在马上!我才有机会注意到是你。”这满脸风霜白发的老人,喜滋滋地上前拉了悦悦的手。
“丁老伯!是我——我爹娘他们都还好吗?”悦悦猛然才想起,这市镇离松元岗并不远,丁老伯是她爹的好友,专门拉着骡车四处帮人送货载货。
“悦悦,我都听说了——你爹把你卖了,唉!时局不好,谁都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啊!”老人感叹的说道。
“我爹呢?我娘呢?我弟弟和妹妹们呢?你见过他们没有?”悦悦张惶地又问。
“唉——悦悦,自从你爹卖了你、还了债以后,还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你爹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和你娘,能当的都当了,听说一家人一路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的到南方去了。”老人回道。
“什么?到南方?”悦悦听完,泪水盈了满眶,没多久就嚎啕大哭起来了。
霍毅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他将悦悦拉近自己的身前,紧紧揽着她,用强劲的臂弯,无言地安慰着她。
悦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将霍毅的袖口沾湿了好大一片。
“他们把我丢下了!真的把我给忘了——我是他们的女儿啊!”悦悦在霍毅的怀里,模模糊糊地哭诉着。
老人看着眼前这个俊小子,不吭一声满怀柔情地握着悦悦的手,老人心中有数,不禁说道:“悦悦,女孩子迟早要离开双亲,既然断了缘,就像人要转世投胎前,在奈何桥上喝下孟婆汤,要把以前的人事全都给忘了。你身边的公子爷,看来对你不错,你的命算是好了,不要回头看,重新做人,专心服侍你的男人,悦悦,听你丁老伯的话——你爹把你卖了,父女的情分和恩情,也就了了,就算你找到了他们又能如何?”
“我要找到他们,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悦悦!天下这么大,你要去哪里找,缘分到了,自然就会相见。缘分没了,三生到老对面都不相逢。你怎么找?怎么找?”
悦悦看着老人眼中对现实屈服的无奈,似乎也了悟了什么,喃喃说道:“天下之大?我要到哪里去找?我知道了——丁老伯,我会记得您的话的。”
悦悦一路落落寡欢,霍毅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他心里以为,只要站在她的身边默默支持她,这就够了。
然而悦悦却不是这么想。霍毅知道她如今真的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他如果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就该知道到三个月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难道他真的忍心放她走?他的沉默让悦悦心慌,但她却不愿表现出来,她不想让霍毅同情她,她什么都没有,但还有骨气。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了五十多里外的驿站,果然见到霍家的男丁,原来霍老爷除了派人四处打探外,还命人每天在几个重要的驿站等候他们的消息。
男丁带领霍毅和悦悦来到霍家人歇宿的旅店。
当他们两人安全无虞的回来后,消息传来,霍家上下无不欢声雷动。
尤其是霍老夫人,她一心盼望悦悦能够逃过这一劫,天天在求菩萨保佑。
在旅店的大厅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霍老爷自从看到霍毅和悦悦平安回来后,就一直不断地重复这一句话。
“悦悦……”霍老夫人有好多话要说,说不出口,只有紧抓着悦悦的手不放。
“姥姥,我没事!多亏是霍毅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您了——”悦悦看到姥姥眼眶通红,有可能这几天都是以泪洗面的,心里头不安,更是不忍,连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流个不停。“霍毅这小子救你是应该的,你们是夫妻,夫妻同体,如果他今天救不到你,我就不让他回来了,从今天起,如果他有半点不好,你尽管来找姥姥,姥姥会替你出气。悦悦……那一天如果不是你,我这一条老命就不保了。”姥姥满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悦悦……真谢谢你了!等咱们回到了北京城后,我要替你们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我要请所有北京城的大官名流、霍家的亲朋好友,全都到场,让他们知道我霍家有这么一个好媳妇。”霍老爷说道。
“不!不……不用、不用的。”悦悦听完吓得脸色苍白,看着霍毅。
“爹!这时局不好,咱们不要大肆铺张!”霍毅正色说道。
“什么时局不好?我说了就算,别以为你在国外成了亲,就作准了,在北京,我非要有场婚礼不可!”霍老爷心里疼惜这媳妇,早就下了决心。
霍夫人也凑上来说几句:“是啊——我和你爹早就想要这么做了,这一次是悦悦救了你姥姥,更坚定了咱们的决心。霍毅,你就不要反对了!再说——咱们欠悦悦一个这么大的情,霍家理当要正式迎娶悦悦进门,可别亏待了她。”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悦悦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悦悦,你还好吗?看你的脸色白得吓人。”姥姥细心地察觉到了。
“是啊——悦悦,你的脸色不太好。”霍夫人也注意到了。
“姥姥、娘,悦悦生了一场病,才刚好。她是惊吓过度,还受了风寒。我看,我赶紧带她回房间休息吧!”霍毅急着要把悦悦带开。
“嗯,我是不太舒服。”悦悦赶紧摸着自己的额头附和道。
霍老爷急忙说道:“好好好!快带悦悦去休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这一折腾,多耽搁了好几天,我已经等不及要回北京了,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是啊——咱们都忘了,霍楚还生着病,办场婚礼说不定还能给霍楚冲冲喜呢!”霍夫人喜形于色。
霍毅和悦悦相对无言,心里知道这场婚礼真的是躲不过了。
霍毅带悦悦回到了房间,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给悦悦。
这几天悦悦生病,他已习惯这样照顾她了。
悦悦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端着茶,专注地看着叶片浮在水面上,她想要掩饰自己的窘迫,一心只顾忌着,绝不让霍毅陷入两难。
“悦悦……我有话要对你说。”霍毅小心地斟酌字句。
悦悦不等霍毅说出口,赶忙说道:“霍毅,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不是我故意的。我会想办法劝姥姥和你爹娘,叫他们不必办什么婚礼,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知道你不久就要离开,我知道你不想有家室的累赘,我都记得,你放心好了!”
“闭嘴!悦悦,你知道我会用什么方法让你住嘴。”霍毅拉了椅子,郑重其事地坐在悦悦身前。
悦悦当然知道,她不再言语。
“悦悦,我要娶你。”霍毅正色地说道。
“你——你不必如此。”悦悦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一句话,并没有兴奋的感觉,这是打鸭子上架吗?她满脸的疑惑和痛楚。
“我要你,悦悦,我要娶你。”霍毅又说。
那么你爱我吗?悦悦在心里头问着,可是她问不出口,只有说:“霍毅——我……我配不上你,我不是你家人想要的媳妇,我们不是真的,我不需要你同情我,我更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你可以不必娶我,三个月后,我会安静地走,你不用——”
这一次,霍毅的吻又激烈又热情,一股强力的电流传到了悦悦身躯的每一寸。
“我们已经弄假成真了,嫁给我吧!”霍毅在她耳畔低沉地说着,吹吐的气息像醉人的暖风轻轻抚过,像有魔力般的。悦悦昏昏沉沉的心里不断的说着:我愿意!我愿意!
他又要她了,只要搂着她、亲吻她,就会点燃他身体的熊熊欲火,一发不可收拾地将两人推入火海里。
悦悦的嘴终于得到了空档,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霍然的,悦悦整个身子被霍毅悬空抱起。
在他避雨的那天,他就决定要拥有她,决心要让她走进他的生命里,只是他还没有恍然了悟,他的生命里早就不能没有她。
然而现实和感情的冲突,时常在霍毅的心中交战。
当爱来的时候,它要往哪里走,谁都没有办法替它做主。
霍毅一夜无眠,他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不管结果是喜是悲,年轻,只能燃烧一次;真爱,一辈子只敲一次门。无论幸或不幸,就交给上天去安排吧!
他不能回头了。
他决心要面对,就算只能抓住短暂的幸福,他也不再逃避。
看着悦悦纤弱单薄的身躯,怕她着凉,他拉起了厚被将她紧紧包裹住。悦悦翻了个身,一只手在被子下无意识地探寻,霍毅知道她在寻找他,赶紧将自己的手臂靠近。
悦悦将手紧密地握住霍毅修长的指头,她叹了一口气,又沉沉睡去。
霍毅看着悦悦满足的表情,不禁莞尔。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悦悦的表情,即使老天爷很快就要让他死,他也没有遗憾了。
他就在这月光华华、星光迷离的夜里怔怔地端详着悦悦许久。
“你没睡?”悦悦扇了扇长长的睫毛,醒来的脸上蒙着一层柔和的光彩。
“嗯,我在想事情。”霍毅的语气弥漫着忧虑。
“什么事情?”悦悦问。
“看着你,又忘了!!”霍毅又使出了老伎俩。
“看着我,会让你忘事情吗?如果是坏事,那我真希望你要多看看我。如果是好事,那么,这——这麻烦可大了。”悦悦仰着小脸振振有词地说着,她总有办法瞬间就挥掉霍毅阴霾的心情。
“麻烦?很快你就会知道,你会有什么麻烦。”霍毅玩笑地翻身靠近了悦悦。
悦悦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说道:“不了,够了够了。毅……你睡不着,不如这样——咱们可以说说话!告诉我你到英国做些什么?爹说过,你在那里有活动,别说你忘了!”悦悦顽皮地用手指点了点霍毅袒露坚实的胸肌。
“我到英国攻习建筑,中国还没有几个人学这玩意呢!”霍毅让悦悦躺回他的胸前,再将两手当枕,神情轻松地往后靠着。
“建筑就是盖房子的吗?”悦悦问。
“是啊——我就是盖房子的。”霍毅觉得悦悦对建筑的解释又直接又可爱。
“外国人和咱们盖房子的方式就是不同,对不对?”
“在中国,建筑学还算是新传进来的西洋近代科学,所以我到英国去学习。”
“喔,然后呢?”悦悦神情充满着敬仰。
“回来后,有到一些租界地去,发现中国租界里的建筑业很兴旺,不过全由外国人的建筑事务所独占,中国的工匠们,却只有师徒相传的手艺。到了北京后,我想先向工部局注册开一家建筑事务所,开设第一家由中国人开的建筑事务所,设计一所最现代的学校,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来读,教育中国学生什么是民主、什么是科学?可是——”当霍毅提到建筑的事情时,眼中闪着野心勃勃的光芒,但是说到最后,语气停顿,眼光不禁黯淡了下来。
“可是什么?这么好的事情,说做就做,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明明有雄心壮志,悦悦不解他为什么退缩。
“在一个没有尊严、没有权力、动乱不安的国家里,要做什么都是空谈。”
“动乱?你是说义和团和拳匪?”悦悦慢慢地开启霍毅一直不愿打开的心门。
“不只是义和团,八国联军、割地赔款、强权肆虐,君主压抑百姓、贵族压制平民、平民欺凌奴隶,这种君主制度,这种人民地位不平等的国家,根本就是个祸源。”霍毅侃侃而谈。
“如果君主制度的国家是个祸源,难不成你要百姓做主吗?”悦悦大着胆问。
“没错!悦悦,你懂得,百姓做主,就叫做民主。”
“如果要百姓做主的话,那么就不能有皇上了!啊——霍毅,这话咱们可不能乱说的!”悦悦惊讶于霍毅的论调,毕竟这种话只能关着门说,否则将会祸从口出,甚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悦悦,我在国外开拓了眼界,才知道要改变,看看四周,电报、电灯、火车、科学,甚至于民主,这些都是文明。就要从我们这一代做起,打破一切旧有的制度,改朝换代,才有办法造出真正的文明国家。”
“文明国家?改朝换代?你说的是……革命——”悦悦有些许的恍然,她听说过朝廷正在严办革命党,南方还闹了好几次革命,好像就是为了要让中国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和外国人一样的文明国家。
“没错,我就是朝廷缉拿的革命党人,悦悦!这就是我不能留下来的原因。”
“那么——”那么他们的将来呢?悦悦想说。
霍毅捧起了悦悦精致的小脸端详。这些日子以来,悦悦又多增了股成熟和妩媚的风韵,不论何时看着她,都有着不同的发现和惊喜,想到要分开的日子就在不远,他心中实在不舍。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悦悦努力想从他的眼中读出讯息。
“原谅我的自私,悦悦,我是不应该耽误你的。明年初,我将到南方和兄弟们策划革命,兵变武装夺取南方的政权,这一去,生死未卜。我不能留在北京,更不能拖累家人,拖累你——”
“我不怕!我等你——我会等你,一年,十年,三十年,甚至我死了,我还是会在黄泉等你,你说过,你要我的,你也知道,我是你的。”
“悦悦——我不知道,想到前途,想到我们的将来,我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沾惹你,不应该爱上你。霍毅想要说出口。
这一次是悦悦攀上霍毅的嘴,用力地堵住它。她终于知道霍毅处心积虑假扮夫妻的计划,一半是为了碧柔;另一半的原因,就是霍毅宁愿用一百两银子,买个婚姻,也不愿自己为了革命身有不测,而拖累了家小。
他们紧紧相拥,纵使只有短暂的时刻,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幸福,悦悦觉得她的世界里,就仅剩这瞬间的感动,未来纵有残缺,也没有遗憾了。
第一次,悦悦开始觉得这初冬的季节里,竟然充满了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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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扮鸳鸯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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