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女人很烦,但受制于人,再烦也得处理。黑龙耐着性子,先清了清喉咙,
才能用平常的语气说话,没有当场咆哮,只叫她快点滚回山上待好,不要增添他的麻烦。
「虽然我不懂爱情,但是你对那些男人所做的,只是控制罢了。」
拜某人所赐,他对控制熟悉到不行。
「他们嘴上那么说,心里未必赞同。」
这道道地地的就是他的心声啊!
桃花精仍旧摇头,悲泣不已。
「你两百年前才来到砚城,我却在这里已经待了千年。」
她用手抹去花瓣,却又更多花瓣涌出,已经超出好几季的份量。
「她们来了一批又一批,个个都如愿以偿,但我呢?她们都有桃花运,为什么反倒我没有?」
「总之,迷惑的手段证明是无效的。」
他双手撑在大腿上,难得很用力去思考,额上都冒出青筋。
「那我该怎么办?」
感觉到黑龙的认真,她停止哭泣,双眸含泪的求救,期盼能得到答案:
「你已经不能爱我了。」她抱怨着。
「当然不行。」
他回答得飞快,更努力的想着,直想到星星都出现,姿态都换过好几个,坐都快坐麻了,懊恼的一低头,看见桃花的花瓣间露出来的小巧双足,这才灵光一闪。
「对了。」
他用力一拍大腿:
「你不是有双脚吗?」
桃花精困惑的歪头:
「是有。」
她能化为人形,没有丝毫不同。
「那些少女用双脚,爬上山去找你。」
黑龙这下子想清楚了,终于能说得有条理:
「她们是用双脚去走,才能求得逃花运。你本身就是桃花,只要跟那些少女一样,用双脚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
桃花精听着,觉得有道理,但仍有几分没把握。
「真的吗?只要用双脚去找?」
她有点担心,咬着唇瓣,认真的再确认:
「就这么容易吗?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到时候再来想办法。」
黑龙双手一摊,实话实说:
「这样总胜过你在这里耗尽精魂,却只是换来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好吧?」费了这番唇舌,又花去几个时扉,桃花精终于被说服。她不再哭泣,稍微整理自己,连一刻也不想浪费,就要迈步前行。
临时之前,她稍一停步,转过身来,粉脸薄红的望着黑龙,感激的点了点头,由衷的道谢: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提点的恩情。」她保证。
「不用了。」
他挥了挥手,正要叫她快走,倏地又坐直,险些忘了最要紧的事情:
「记得,找的时候,山上的形体也要维持着。」
「是。」
对用心提点的黑龙,她百依百顺,不敢违背。
星光灿亮,把一条路照得特别亮,被磨得圆润的五色彩石微微发着光,是个无声的指引。
桃花精选了那条路,走一会儿,就停一会儿,对黑龙点头答谢。这样重复许多次后,娇娆的背影才消失在路的尽头,再也看不到。
好不容易解决一件事情,黑龙往后仰着颈项,大大的吐出一口气,觉得这比先前跟公子对战还要累上许多倍。回去之后,他绝对要在厚厚的水藻上,舒服的睡上一觉。
等等——
啊,在回去之前,他还得去木府一趟,讨回这次的鳞片。
不知道她会不会又罗罗嗦嗦,像上次那样说他办事不周全,欠着一片鳞没给他?想到姑娘的笑,跟那些迂回难测、以耍着他玩为最主要目的言行,他差点难受得呻 吟出声。
始终倚靠在墙边,半点忙也没帮的信妖,这时才开口:「所以,你真的有所爱之人了?」它好奇死了。
黑龙默不作声,抬头看着它,张口就喷出一道最炙热猛烈的龙火,烧得它嘎啦嘎啦的鬼叫不停,最后散落成灰烬。
【第七章 知了】
他思念着她。
他的妻子、他的夫人、他的挚爱。
穿着飘逸白袍的公子,在砚城之底、深得要掘过三道泉水,幽冷难寻之处,一座辟石而建的精致楼宇中,那舒适奢华的卧榻上,辗转难眠的叹息。
他坐起身来,用手捣着没有心的胸膛。心没了,思念却浓之又浓,没有淡去分毫。就算已化成魔物,还是舍不下思念。他是为她而入魔、为她放弃成为神族,就为了保护她。即使离开砚城,过着平常日子,像对寻常夫妻那样,他也甘之如饴。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只不过,连平凡也是最奢侈的梦。
他已成魔了。
而她为了维持砚城的平衡,被作为牺牲品,不知被藏在何处。
他清楚规矩,因为他也亲手封印了他上一任责任者的妻子,把那女人埋在砚城以南的墙下。当初为了找寻规矩的遗漏之处,在被迫卸任前,他亲手去挖掘南墙。
被封印时绮年玉貌的女子,经历将近五十年的消耗,别说是身躯了,就连魂魄都脆弱稀薄,触都触不得,连用力吹口气,都会让她消失为无。
如今,他的妻子被姑娘封印也超过三年,他必须赶在砚城吞噬她之前,快快将她救出来才行。
聚集恶念、吞食人肝,让他一日日强大。但愈是强大,他愈是觉得身体里有股力量在冲撞着他的魔力,就像是血液里有把锋利的匕首在流窜,因为搜寻不到心,所以始终剌不中要害。
温润如玉的手伸到胸膛前,食指化得粗糙黑绿、浮凸可怕,泛黑的指甲又长又锋利,在肌肤上划了一道,涌出腥臭的液 体,滴入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中。
液 体腐蚀水晶,流入其中,黑血飞旋晕染,把水晶侵蚀到最薄,却有一小滴殷红悬在水晶之中,散发柔亮光芒。当黑血沉淀,它更显红润。
他举起水晶端详。
这该是那女人的血——他继任者的血——拥有强大力量,能操控日光、驱逐化魔的他、能力远比他跟他上任责任者更强,看似十六岁,又绝非十六岁的少女。
姑娘。
他在唇舌间轻念这两个字,再用獠牙狠狠咬碎。
关于她的线索太少,除了深爱雷刚、役使黑龙与信妖、对砚城内外之事全都驾轻就熟、事事易如反掌外,他对她知道得并不多。这不是一件好事,他必须知道更多,才有获胜的机会。
先前,他就是没有料到雷刚已从人变鬼,才棋差一着,失去杀她的机会。
她还藏着什么样的事情?
她有什么样的秘密?
她的弱点在哪里?
经过上次交手,公子知道对敌人懂得愈多,才愈有胜算。
姑娘看似不败,但并非如此。
没有人与非人是无敌的。
俊美无俦的公子,垂落不成比例的魔爪,爪中握着水晶。他想了一想,记起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原本微不足道,如今却变得有利用价值,令他的眼里有真正的笑意。
他知道该去哪里询问关于姑娘的过去。
时间正好——就是这么刚好,没有迟一些,也没有早一些——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帮助他呢?
公子轻声笑了。
有个壮年男人从树林中走出来,神情疲惫但满足。他闲适的踏在五色彩石上,在四方街广场四周挑了门面最奢华、索价最昂贵的酒楼,悠哉悠哉的晃了进去。
店小二不敢怠慢,立刻过来招呼。
「大爷,您好——」
男人伸手,打断客套话,直接说道:
「我要最好的厢房。」
店小二双眼一亮,飞快的打量来客。只见这人身材普通,大脸上双眼小小的,还分得很开;身穿深褐得发亮的衣衫,最外头还罩着一件看似透明,细看却又有纹路的透纱长袍。
这种袍子可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
知道是贵客光临,店小二笑容更灿烂,腰也弯得更低。
「好好好,大爷您运气可真好,今晚最上等的厢房正好就空着,平时可是日日都有人订,排都排不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华丽的厢房后,男人大剌剌坐下。
「大爷,这是我们的菜谱,还有酒单,请您过目。」
店小二用双手奉上,伺候得格外殷勤。
「不用看了,把最好的酒菜都给我端上来。」
男人很豪气,完全不在意价格,全要最好的。
「是是是。」
店小二猛点头,不忘介绍:
「我们店里的菜好,酒更好。尤其是糕饼师傅,做的甜酥饼连姑娘都吃过一口。」他骄傲的说。
男人小小的双眼发亮。
「那就给我来个一盘。」
「是!」
店小二走到外头,用盘子捧着一叠温热适宜、整整齐齐,还洒了花露的毛巾,让贵客擦手,顺道把半点灰尘都没有的桌子又热切的擦了一遍,不放过任何机会,
努力表现得勤快。
在他鞠躬哈腰要退出去前,男人才吩咐道:
「酒菜都由你送来,门给我掩好,别让任何人来打扰。」
他小眼专注,对这点很重视,极力要保住隐私。
「这您放心。」店小二保证。
「放机灵点,等我吃饱喝足,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大爷!」
乐呵呵的店小二想到丰厚的小费,自然不想把这美差让给别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好几趟,把酒菜都上齐后,就门神似的在厢房外守着,谁也不让进。
男人恣意喝着最好的酒、吃着最贵的菜,开始时吃喝得快,等到肚子里有七分饱后,才有闲欣赏窗外美景。最好的厢房,景色当然最好,望出去整个四方街广场都在眼中,人与非人都忙碌着,灯火刚刚亮起。
看着看着,吃得油光满面的脸渐渐露出惆怅的神色。
好酒、好菜配上美景,都是上等享受。可惜却是他的最后一顿,往后再也没机会享受了。
心里正不好受,眼角却瞟见有个人不请自来,还迳自坐下。
他有些恼,转头就骂:
「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能——」
骂到一半,他就张口结舌。
因为来的不是人。
身穿白衣的年轻男人坐在桌的另一边,神情平静,却气度慑人,虽然已经敛尽魔力,却还是能让人与非人畏惧。他身后的门还关得好好的,凭空就出现,守在外头的店小二并不知道厢房里多了不速之客。
男人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
「果然,你什么都知道。」
看着男人眼里的畏惧,公子很满意。
「那不是我愿意的。」
男人辩驳,声音先是软弱,最后反倒强硬起来,壮胆的灌下一杯酒:
「你想怎么样?」
公子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衣裳,彷佛连空气都觉得污浊,洁净得不肯沾身。他垂眼的时候,眼睫很长,灯光映在俊脸上,有两道弯弯的暗影。
「我要问你一些问题。」
他轻轻的说,声音却出奇的大,震得满桌酒菜剧烈摇晃,摔跌了满地,连上头的灯笼也疯狂摇动,急着要逃出去。
男人掩住双耳,被震得摔在地上,勉强刚爬起,又被余波滑倒,撞得鼻青脸肿、头昏眼花,尝试好几次后才顺利起身,衣衫都脏了。
「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会说。」
羞辱的手段让他的恐惧淡去,觉得气恨起来。
公子看着他,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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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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