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冲动在体内流转迸发,他不想瞒着她,决定将事实全数托出。
握紧拳头,他知道自己在不安,从未怕过什么,而这次,怕是要梦醒了。
「你爹的病是假的。他没有生病,这是你六姨娘设计的,将沈府中人蒙在鼓里,不 知不觉中带着你爹离去,永不回来。」
晓书闻言瞠目结舌,一千个一万个不懂,怔怔地问:「为什么?六姨娘不可能--」
「没有什磨不可能。我想带走你,她自然也想带走你爹。」他瞪住她,声音清楚逸出,刺入晓书脑中,「她是一头红狐。」
「胡说!」晓书捏紧拳头,急急辩驳。「你胡说、胡说!我一个字也不信!」
他冷哼一声,残酷地道:「我胡说有何好处?!你能遇上一头狠,你爹就不能遇上一头狐狸吗?他跟随她去有什么不好?!双宿要栖,美得很!」
「不要!不要!」她喊着,心头逐渐清明,想起六姨太彷佛永不变老的姿容,想起她永远的一身红衣,想起那间几与众人隔绝的云翠褛,她的怪异之处在此时点点滴滴浮上,晓书不愿相信也不行了。
爹跟着狐精去,他早知六姨太的底细,甘愿相随?抑或是被她强迫,中了幻术,让她控制心智?愈想,心头愈惊,又苦无办法,她眼泪飞坠下来。
「你哭什么?!我欺负你了吗?!」他语带怒意,觉得在她心中,自己什么都不是,他只想带她走,这么简单的事,却夹杂无数的牵扯。
晓书摇摇头,闷声道:「你、你帮我找他们……好不好?」
「找到他们之后,你就心甘情愿跟我走。」他的话试探的意味重了些,此时此刻,狠性的贪婪和偏执,以及对属己之物的占有欲张狂了起来,才对晓书做出这种贪求,要她所有心意都只有自己。
「为什么你非得这样要求我不可?为何一定要条件交换?我不是物品,我是一个人,有人的思考和感情,你要强迫我……我、我没法的,怎么也不能心甘情愿,那还有什么意思?!三郎,你能不能懂?」她眼泪又流,迷迷蒙蒙地瞧住他,心好乱,头好香,气他的固执和高傲。
久久,他看着她,眸中交错的情绪难以辨明,只是峻颜微微苍白,显出几分凌厉。
他淡淡哼了声,「人的思考和感情,呵……」唇角在笑,噙着落寞,像极了荒野上孤独的狼。「晓书,我不会答应去寻他们回来,因那头红狐所做之事,正是我想对你做的。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跟不跟我去?」
听到他坚决的答覆,晓书心沉到谷底,而面对他提出的同一要求,她的答案其实是肯定的,只是现下,两个人心思都激动,急于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就任着误解横在中间,谁也不让步。
她不肯回答,细细喘息,柔弱而固执,眼睛眨也不眨地瞅住他,两颗黑玉般的瞳浸在水雾里,清亮亮的,锐利、倔强又冷漠。
「晓书?!」他被她的神情触怒了,心任其伤害,呼吸不由得沉重了起来,每次的起伏都如此的疼痛难当。他的梦,真要灭绝了?!
「四年前,我将狼牙链挂在你身上,自那一刻起,你的人就是我的,而你的心……到底不属我。呵,你何曾将我放在心上了?」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说着晓书难以理解的话。
她如何不心悬于他?!她的人、她的心都已认定了一个男子,他怎可说这样的混帐话?!怎能对她的心意现若无睹、歪曲事实?!他说过,他绝对不会伤害她,而现在,晓书觉得他的话如一把利刃,直直剜开她的心,两人之间忽然缥缈了起来,只剩下痛,这么明显。
「你不要污蔑我……」她受不了他的误解,睫毛低低垂着,重重地摇头,脸色苍白如雪。「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要,三郎……」
「我说错了吗?!」他一字一语,恼怒着、压抑着,眉心疲惫地锁扣。
晓书受不住了,当第一声啜泣逸出唇时,胸臆中的委屈和连日来的压力全爆发出来,像是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方式,珠泪连串儿,恣意妄为地奔流。
「如果你后悔了,我不会怪你。」她维持着自尊,猛地扯开自己前襟,将那条狼牙练取下,「就当作你我从来没认识过。」道完,那条狼牙链掷到他膝上。
「你--」他愤怒得声音都变了,狠利地瞪住她,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胸口热血翻涌,脑中昏乱如万马奔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垂下眼望住那枚狼牙,觉得一切可笑至极,心慢慢下沉了,渐渐平息了,那把心火已将所有烧成灰烬,有留下哀伤,心灰意冷又遗憾的哀伤。
半晌,他开口,静得诡异,「狼以为寻到梦中的伴侣,可惜好梦易醒,它注定孤独。」他立起身躯朝外走去,轻垂的簿纱拂过他后复又盖下,那身形在纱后变得虚幻,脚步未停,仍直直往门的方向而去。
「三郎!」晓书含泪唤着,她不是故意扔下那枚狼牙,她不是故意的,心中好后悔好后悔,咚地一声跃下床,连绣鞋也不及穿,她边唤边冲出去,可是撩开一帘轻纱,他的身影早已移形!不知何处可寻。
心中又急又痛,这一晚,晓书哭得极惨,迷迷糊糊睡着了,她作了一个梦,梦境回到苍茫的荒山雪原,那匹黑狼背着月光冷冷地望住她。
她想奔去它身边,想将他抱在怀里,想告诉它心里头的话,可是它没有理会她,掉开头,狼孤独地朝远处奔去,遗留孤独的她……
像孩子一样,硬要对方低头,他们都说了负气的话。
不该如此的,他与她之间是奇缘而至,从那片雪山下的荒原,她阴错阳差走进他的领域,感领他身上的温暖,缘分就这么种下了,然后,牵牵连连的,在梦中与他纠缠,梦里的人由虚化为真实,来到她的面前,接续未了的情缘。
她这么、这么的依恋他呵……怎可能心中无他?!
隔日和衣醒来,晓书脸上犹带泪痕,思路却无比分明。
无心伤他呵……他的痛,她要好好为他抚去,只要他来,她会告诉他,自己心中有多么、多么抱歉,这段情绝非虚妄,只要他肯来听她解释。
但,这一日,玄三郎没有来,又连续好几日,他一直没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彷佛……从不曾相识。
晓书明显瘦了,除要面对家中乱象,还得处理庞大产业,身边只有锋弟帮得上忙,但内心狂乱的痛楚,她独自品尝,满满都是无助的苦涩。
这些日子,他总守护在她身边,忽不见他,生活好似被抽去了什么,怎么都不踏实。现下,能教晓书稍稍安心的是--那颗灵珠他过给了她,若真要分离,要散得清楚,他定会回来索取,非回来不可。
到得那时,她不让他抛下自己,若他不理睬她,她就、她就……晓书咬牙想着,心一横,她就撒赖,不把珠子还给他。
三郎,你在哪里?你当真狠心?
你当真狠心?!
遥远、遥远的地方,他暗暗地舔舐着心头的伤,然后听见了那声轻问,矛盾地挣扎、矛盾地辗转,他的元虚在她身上,感应到她的呼唤,日日夜夜,她不住地念着他,而后,终是知道,对她,他如何也狠不下心肠。
今夜月色清明,那匹浑身玄黑的狼无声无息地落在院落前,他四足着地,轻缓且熟悉地往内房踱去,空气静谧谧的流动着,在穿过一帘薄纱后,狼身已幻化为人形。
他放轻每个举动,静静步近绣床,帷帘内,那女子的脸偎进被中,面向里边儿,只露出一头黑发散在枕上。心中微觉古怪,他说不上来为什么,手伸了过去触着她的发,才碰着又立即放开,眼神陡况,已知情势有异。
床上女子猛地翻身,眨眼间攀住他的右手 「道长,成了!快进来!」是潘莲儿,她扬声高喊,这时间晓书房中四边的门窗轰地乍响,跃进六名道土,其中一位正是苍官道长。
玄三郎顿时大怒,右手一挥,睡床上的女子被一股劲力抛掷出去,她惊喊着,尚未着地,苍官已在半空将她护住,保她无事。
她怀中拽着红团绳,适才捉住玄三郎的手时,便是为了将红绳打成的结圈在他的手腕上,如今得手,她急急将红绳抛给苍官道长,自己则快快寻找躲避之处。
瞧见套在手腕上的红绳,玄三郎目露凶光,他尝试挣脱,左手刚碰到绳子,那道人却猛力一拉,自己的右臂无法控制,如傀儡、如镇上练子的畜生,他心中惊怒,双目泛出血丝,挣扎得更为狂烈,喉间发出凄厉的吼声,他虽化为人形,却咆出猛兽的愤怒,一声震过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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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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