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小青梅 上 第17章

  直到她发现万焕儿的弟弟是个欲壑难填的赌徒。
  ☆☆☆
  「说出来你或许不会信,那将我配了冥婚的孙家二老反倒是待我最好的人。他们将我买来,又不忍我小小年纪身亡命殒,遂把我当成女儿对待,还教我读了书习了字。」
  万焕儿凄惨地笑了笑,「可是没过几年,我的亲生爹娘相继去世,成耀找上门来,他设计害死孙家二老,吞了他们的家产,还重新成为了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水蛭。」
  沉郁的日光碎成斑点一片片落下来,万焕儿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我报过官,可苦于证据不足,只被衙门以‘家事纠纷’的由头草草打发了回去。我活了十六年,近十年都别无选择地充当着他万成耀的血袋子,如今我想向他讨回这笔债,我有什么错?」
  她复又晃了晃弩机,「封小姐,我不想伤害这位公子,更不想伤害你,那封信笺里已经写明了我的要求,只要封家能按时按点地将银钱与万成耀的人头送过来,我必定会保你们平安。」
  一截麻绳被扔到脚下,万焕儿抬抬下巴,示意封清桐捆上自己。
  「现在,委屈封小姐先随我离开。」
  ☆☆☆
  头顶被人罩上了一方麻袋,万焕儿又喊来两个帮手,一头一尾地将封清桐抬上了马背。
  曹靖昌则被安置在了另一辆木板车上,他嘴里被人塞了布条,遭人大力颠动后也只是闷闷地哼了两声,封清桐透过麻袋的缝隙暗自判断了一番自己与曹靖昌的距离,可惜上下倒悬的昏眩感旋即袭来,她喉头一阵泛呕,不得不就此阖上双眼。
  来人压低声音交谈了几句,继而便十分谨慎地不再言语,阒静的林间一时只有踢踏不断的马蹄声,这单一又频密的响动传进耳朵里,很快便将她催得头脑昏沉,连带着意识也徐徐混沌了下去……
  再次清醒时,她已经被人绑在了一座废弃的府邸中,万焕儿与曹靖昌一具失了踪影,唯有一滩燃尽的柴火堆在脚边,火星扑烁,尤在冉冉冒着青烟。
  封清桐不敢贸然动作,她半阖着眼,在一片冥冥的晦暗里吃力地将周遭打量了一圈,直至确定四下确实无人,她才挪挪小腿,颇为艰难地从软羊皮的靴筒边上拽下一簇极为普通的流苏来。
  自幼时被人掳劫过一次之后,她便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衣饰里藏些利器,眼下那水红的流苏穗子被她用下巴蹭开,一枚极细的刀片顺势呈露出来。
  封清桐将刀片转到背后,摩挲着绳结的位置狠狠割了两下。
  吧嗒——
  双股的麻绳很快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封清桐随手捡起一根烧得黢黑的柴火棍抵在身前,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外间的景况与里头几乎如出一辙,黑压压的云层虎视眈眈地匍匐在斑驳的墙头,狂风将摇曳的树影一股脑儿投在败损的栏窗上,形貌张牙舞爪,似猖獗又巨大的兽。
  破败的大殿之外是一条更为破败的曲折廊道,一盏残缺的红灯笼摇摇摆摆地挂在廊头,蜿蜒的石子路隐没进一片繁茂的杂草丛里,尽头若明若昧,影影绰绰得瞧不真切。
  封清桐看在眼里,不自觉吞咽一口,极为胆虚地抿了抿唇。
  她天生有些眼疾,双目平日里瞧着虽与常人无异,可每每于黑暗之中却极难视物。
  此时此刻,黑魆魆的天色摇身一变,转而成为了助纣为虐的恶毒伥鬼,封清桐躬下身子,连声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一步一顿,沿着廊道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周遭实在太安静了,除去瑟瑟的风声,死一般的阒然简直凝滞得令人窒息。
  廊头灯笼那点微弱的光随着她的挪移垂垂落到身后,浓稠的黑暗粉墨登场,不怀好意地渐次吞噬掉前方的路。
  封清桐浑身发凉,喉头轻轻滚动,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直接蹦出来。
  然奇怪的是,她的身体与神思明明已经一具紧张绷劲到了极致,脑子却一反常态的倒行逆施,不合时宜地冒出小时候的一桩旧事来。
  彼时她不过七岁,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裳,于上元节的夜晚与父母及陈大人一家,一道去了钟家做客。
  正厅里饮宴愈酣,她们几个小辈倒是早早离了席,齐齐跑到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
  如此情景之下,小孩子们似乎都生出了比平日里更为蓊勃的莫名的好胜心,封清桐虽已想不起当时的赌注具体为何,但在场几个男孩所表现出的‘不能输’的炽盛劲头却直至今日都令她记忆犹新。
  于是,为了不给同组的钟家兄妹拖后腿,封清桐第一次壮着胆子,独自一人藏进了钟府幽深的廊道里。
  说来也是凑巧,外头明明还是一片热热闹闹的灯火通明,唯独她藏身的廊道阴晦黝黯,且没过多久,廊头唯一一盏照明的灯笼还被风给吹灭了。
  寻常习惯了丫头老妈子们的贴身提灯跟随,那还是她第一次真切意识到自己的眼疾究竟有多严重,彼时的情景也如今日这般阒无人声,她被吓得不敢动弹,只好蹲身抱住自己的膝盖,紧紧地蜷缩到角落里。
  她以为自己要过很久才能被找到,却不曾想,尚不待那点绝望与畏葸发酵,钟席诀就已经提着一盏兔子形状的琉璃灯,跌跌撞撞地向她跑了过来。
  「桐桐!」
  他那时还是小小的一只,个头尚不及她高,跋山涉水般穿越钟家繁茂的园圃一路赶来,身上各处都难免挂了彩,瞧上去灰头土脸的,像个莽撞却又无畏的先头兵。
  「师母说过你不能独自待在暗的地方,你怎么藏到这里来了?」
  钟席诀气喘吁吁地问了她一句,语气很急,却显然没什么苛责的意思。
  「快些出来吧。」
  他将身前的草丛一具踩倒,又将琉璃灯换到左手,腾出右手来牵她。
  「游戏我已经认输了,咱们现在就回去。」
  ☆☆☆
  从前习以为常时尚且不觉,眼下刻意回想,竟发现自那之后的数十年,只要是夜晚,只要钟席诀在场,他似乎每每都会提着一盏琉璃灯,先她一步等候在廊头上。
  他当年还会与钟星婵和秦以忱一样叫她桐桐。
  是从何时开始,他才改口唤她为‘姐姐’的?
  咔嚓!
  枝丫断裂的声音乍然响起,封清桐猛地回神,反应极快地躲进了一旁的杂草丛里。
  她尽量将动作做得轻而微小,可惜沉稳的脚步声还是逐渐向着她的方向靠近过来。
  别慌,别慌……
  身侧旁逸斜出的丛莽蔓草随之被拨动,封清桐凝神屏息,手中刀片转握为持,刀锋向外,在头顶枝丫被拨开的一瞬间,狠狠朝着那方手掌刺了过去——
  空气里很快腾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钟席诀一手紧握刀锋,一手化掌为刃,凶猛的力道直直袭向她纤弱的脖颈,却在不足一尺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
  「……姐姐?!」
  封清桐彼时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脑中一片空白,察觉到一股强劲的掌风锐锐逼近,下意识便紧紧阖起了双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尚不待她睁开眼睛,一双温热的手臂就已箍上她的背心,强势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真的是你!」
  钟席诀紧紧地抱住她,失而复得般的愉悦笑意透过震动的胸膛一点点传过来,似冰下暖泉,徐徐煨热了她冰冷僵硬的四肢。
  「我终于找到你了。」
  封清桐尤在发愣,半晌之后才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幻影,她骤然回神,脑中蓦地闪过方才钟席诀以手握刃的惊险画面,脑袋一低就要去看他的伤口。
  「席诀,我方才是不是……」
  「先等等。」
  钟席诀却在此时伸手拦了她一把。
  他松开封清桐,转而从胸前掏出一支手掌大小的素色圆管,脖颈微垂,轻轻吹了一口气。
  ——橘黄的火光就此燃起,冉冉照亮了晦暗的长廊。
  「好了,现在不怕了吧?」
  那是一支火折子,此刻正被钟二少爷握在手里,有意逗她开心般来回地晃了一晃。
  ☆☆☆
  氤氲的光晕近在咫尺,封清桐眼睫颤动,突然就有点想哭。
  一场变故开始得出其不意,结束时同样毫无征兆。
  原来自那次漏斗巷的跟踪之后,钟席诀一早便在封清桐与钟星婵身边安插了人手,他也曾怀疑过万焕儿,毕竟据曹靖昌所言,那日的跟踪之人在发现自己踪迹败露之后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逃离,这便只能说明,跟踪之人不论体力还是武力,较之封清桐主仆二人均不占优势。
  如此,那跟踪之人便极有可能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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