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晚上见,亲爱的。”戴安娜双唇迅速掠过特雷的嘴唇。说完,便迈步走向她那价值七百五十万美元、现代气息浓郁的住宅,那东西看上去真有些像失事火车的残骸。
“星期二晚上?”特雷重复了一遍,但那扇门已经关上了。“我不这么认为。”他转身向街上走去。在那里,他母亲的汽车司机在专心致志地等候着。
她母亲极力劝诱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边默默地诅咒,一边向汽车走去。他头疼得厉害,晚宴上美酒佳肴丰盛无比,外加今晚这样的伴侣,整个让他消化不良。
司机打开后门,特雷钻进车去。“不行,”他对妈妈说,“无论您星期二安排了什么活动都不行,我不能参加。”
“你必须去,”她说着,把一个带镜粉盒悄然放进晚装手袋里,然后啪的一声关上,“这是为比尔·刘易斯举行的招待会,还记得吗?由于他在大哥大姐组织的出色工作,而被授予本年度慈善商人的称号。既然他又一次从这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你就必须去替他领奖。”
特雷心里恨得痒痒的,“什么时候?”
“晚宴七点钟开始,鸡尾酒会六点。”
“他们什么时候颁奖?”
“嗯,去年到八点三刻才颁奖,不过……”
“那样的话,我就八点半到场。”他对她说。
“我去通知戴安娜……”
“我一个人去。”特雷语气坚定地说。
她母亲叹了一口气说:“特雷,你知道,如果你不带女伴独自出席的话,别人会怎么看?”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戴安娜一定是搞错了。”他说,“她似乎认为,我们之间就差宣布订婚了。而我的直觉告诉我您根本就没想帮我什么忙。”
佩内优雅地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脸上露出对他的焦虑不屑一顾的神情。“放松一点,和谐一点,亲爱的。她对你非常合适。”
“上帝,我不希望这样。”
“哦,可别那样。你得承认我也曾说过海伦娜与你相配,对不对?”
特雷默然无语。他是爱上了海伦娜,可她与他结婚的动机却在于他的钱。或者,更准确地说,如果他没有钱的话,她就不会与他结婚。他以前曾与母亲进行过这样的谈话,她却无法理解为什么海伦娜告诉他实话后,他会那样烦恼不安。他们的婚姻出乎他的想象之外,还不如说是一种企业大兼并。当然,母亲也告诉过他,海伦娜在同意嫁给他之前是可能考虑过他的财产。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女人都不可能不为那么一大笔财产所动。特雷应该感激不尽才对,因为那一大笔财产为他带来了有利的条件,帮助他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像海伦娜这样美丽可爱的女人。
他勇敢地面对了这样一个严酷的事实,即他与海伦娜的婚姻并非如他一直相信的那样是纯粹的情感、非理性的爱情结晶。他逐渐接受了这样的现实,那就是,海伦娜以她自己的方式热爱着他。他离不开她,因为他太爱她了。另外,他们已经有了斯塔茜。于是,他竭尽全力呵护着他们的婚姻。
但是,每次想到若不是因为物质上的富有海伦娜绝对不会嫁给他的时候,他心里总不免隐隐作痛。
“我不会娶戴安娜的,”他最后说道,“我不会娶任何人。您断了这个念头吧!”
佩内又深深地、做秀般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并不在意,但是……无论何时你孤身一人外出时,人们就开始散布流言蜚语。”
散布流言蜚语!猜测着他是否谋害了他钟爱的妻子。实在是荒唐之至。大多数时间里,他可以充耳不闻。但是,特雷也知道,尽管谣传的兴起与他母亲有些关系,但是老太太自己也深受传言之苦。
“好吧,”他说,“我会带个女伴来的,您不必担心。”
佩内像一头被困的公牛,不把一切撕成碎片决不善罢甘休,“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某个人吧。”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凯茜。”
上帝,太妙了。他可以让阿妮塔留下来晚走一会儿。凯茜温柔可爱,她一定会很乐意帮忙维护他的面子,而且,她说不定也会喜欢走出大院去度过一个晚上。他们可以先在家里和孩子们一起共进晚餐,然后……
“哦。”他母亲一副十分夸张的模样,紧闭双目,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拿捏着自己的鼻梁。
“哦,”她又说了一遍,“不行。天哪,特雷,请你务必不要告诉我和新来的保姆有了什么瓜葛。”
特雷哈哈一笑,就在这时,司机在他的门前停下了车。
“她是干什么的?年轻漂亮,健美活泼?从瑞典来的?”
“她二十五岁,从温博罗来。请放轻松一点。我发现,她与玛丽·波平斯几乎一样性感。”他顿了一下,“不过,我想到,如果玛丽·波平斯穿上那些浆过的衣服的话,一定会显得十分僵硬拘谨。”
没等母亲去拍打他,特雷就敏捷地下了车。不过,他还是转过身来。
“妈,我知道,您真正关心的是我的幸福,但是,下次不要再做媒人了。让我歇一会儿,好吗?”
母亲叹了一口气,这回她倒是真的担心起来了,“如果我给了你渴望得到的间歇,恐怕你会把自己锁进办公室再也不出来了。海伦娜已经不在人世了,特雷。而你却不同。我知道你还爱着她,但是……”
特雷用手指了指房子说:“天不早了,我还是进去吧。”
“嘿,”她说,“我说的话涉及太多隐私了,是吧?你还是走吧。”
他沿着小道向前走去,边走边说了声:“晚安,妈妈。”
“替我亲亲斯塔茜和道格。”她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好的。”他答应道。许久以来,他第一次可以想象自己实际上能够替母亲吻吻孩子们。他还第一次计划着从办公室的事务中抽出身来,定期与孩子们共进晚餐。
母亲错了。他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乐意从中走出来,重新加入到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中去。他只不过是想做得从容一点。当然,他希望孩子们先行。然后,他再去开拓海伦娜如此热爱的旋风式社交生活。他要让孩子们先回到社会中去。真的应该感谢凯茜·温德,而且……
他的办公室里亮着灯。
他皱了皱眉头。真是怪事!
母亲的车开走以后,他匆匆忙忙进了楼。
海伦娜到底是怎么死的?
突然间死的,斯塔茜说。横死的。
毫无疑问,凯瑟琳认为,这是应该找出死因的时候了。举止端庄、循规蹈矩的公主决无胆量去接近特雷,没有勇气去探询,但是,身穿高领绒衣、蓝色牛仔裤的凯茜·温德却勇敢顽强,不惧风险。
她决定明天早晨就去问他。今晚,她要在他桌上留一张便条,请他安排一些时间跟她谈话。他告诉过她,明天晚餐期间他还要出去。她在便条上写道,如果没有其他选择的话,她甚至愿意等他深夜回来后再见他。
当然,除非他打算明天不回家。
她想到了戴安娜,想到这个女人站得离特雷那么近,想到她双手在他宽厚的胸肩上掠过时的那副占有者的神情。
今天晚上,特雷很有可能不回家。
凯瑟琳字斟句酌地写这张便条,为他提出多种选择来进行他们之间的谈话。
不过,他们会谈的。凯瑟琳公主可能会过于温文尔雅,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不敢去问特雷他的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而凯茜·温德就不一样了,她没有这样的顾虑,没有丝毫惧怕之情。
是的,凯瑟琳发现,凯茜·温德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她其实正在实地搜查特雷的办公室,试图找到有关比尔·刘易斯下落的线索。
凯瑟琳估计,只要特雷在外过夜,孩子们在床上酣睡,她就不妨检查一下,看看在过去几天中比尔是否打过电话。当然前提条件是,特雷随手记下了诸如电话内容之类的事,并且比尔将电话打到了特雷的家里,而不是打到他城里的办公室。
只要她在特雷家中的办公室,她就会查到他的文件盒,找到比尔·刘易斯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可惜,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发现。
她的眼睛扫过特雷桌上堆放的卷宗,看上去没有什么私人的东西。有的只是些苏德兰—刘易斯公司的信息,诸如现有的客户、正在进行的工程,还有一份关于雇员布鲁斯·巴克斯特的人事档案。看到了似乎非常可怕的评价后她迅速合上了眼睛,太恐怖了,结论竟然是“建议中止雇用合同”。特雷桌上没有任何材料可以给她哪怕是一点点暗示,让她了解比尔·刘易斯可能的行踪。
她发现了一小堆粉红色电话留言条,于是,飞快地翻阅了一遍。过去几天中,特雷的母亲把电话打到家中办公室,并在电话机上留过三次言,但是,压根没有提到他的生意合伙人。
她转了一圈,把屋子翻了个遍。
特雷办公室尽头墙边摆着一排文件柜。她迈步向文件柜走去,心想,打开别人的抽屉好像有些过分,但同时强烈的好奇心却不断地在催促着她。他把个人信息存放在那里吗?里面的档案文件难道全是与工作有关的?
她打开顶上抽屉时不免有点负疚,甚至有犯罪感。但是,里面的文件与桌面上的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项目啦、客商啦,等等。没有什么涉及到个人的文件,更不用说有关比尔·刘易斯的了。
第二个抽屉没有任何新东西,其他抽屉也没有什么两样。
她用髋部一顶,关上了抽屉,转过身来又看看办公室。这是个过分清洁的地方,没有成堆的文件,没有一迭迭的手写笔记,软木公告板上也没有贴一张纸,比如写着“比尔在巴哈马群岛的电话号码”之类的字样。
好吧,看来当一个超级间谍也不容易。詹姆斯·邦德可能不会直接闯进别人办公室,轻而易举地从墙上获得他搜寻已久的信息。但是,他可能会知道到哪里去找,而她却连这都不知道。
她又回到特雷的办公桌前,在椅子上坐下,试图做出一副詹姆斯·邦德的样子思考。总是会有这样的可能,她要找的情报并不在这里。如果出现那样的情况,即便邦德先生亲自到场也找不到。
她又试了试办公桌抽屉。最上面的抽屉锁了,中间抽屉里有铅笔、钢笔、订书机、橡皮筋、一盒薄荷口香糖,还有一个微型塑料玩具恐龙。小恐龙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但是,由于它一身橘黄色,并且无能为力地侧身躺在那里,使原本异常凶猛的形象减少了几分恶意。不过,这倒让她禁不住笑了起来。谁会想到整天考虑着做生意的工作狂特雷竟会在办公室抽屉里保存着一个塑料玩具恐龙呢?
凯瑟琳合上抽屉,闭起眼睛坐在那里,头仰靠在特雷那舒适的老板椅背上。椅子微微后仰,她叹息了一声,周围尽是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古龙香水味,清香宜人,久久没有散去,令人回味无穷。
“想接管公司当老总?”
凯瑟琳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时,特雷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观察她很久了吗?如果在她坐下来之前,在她偷看办公桌之前,在她合上眼睛之前他打开门的话,她肯定是会注意到的。
可如果她没有注意到呢?
“我……正想给您留个条,”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找个机会明天和您谈一谈……”哦,天哪!她的话听上去竟然如此拙劣。他会以为她是某种公司间谍或者……或者更糟糕,可能当她是窃贼,或者是敲诈勒索钱财的人,或者……
“看来写这便条还有点困难,得闭上眼睛苦思冥想,呃?”他走过房间来到吧台前,使劲一拉,迅速解开了领结。
“对不起,”她从他的办公桌后走了出来,一脸愧疚地说,“我不该坐到您的办公桌后面去的。不过,这椅子看上去太舒适了,哦,它确实很舒适,我就……我有点儿疲倦,就……”
“放心好了,”他说,“我看上去像什么?大灰狼?你坐我的椅子我并不介意。你还可以吃我的麦片粥,不用客气。”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不过,既然我身边没有麦片粥,那么,我们喝点什么怎么样?”
她的心仍然在狂跳不止,好在他似乎不可能听到。他已经提议喝点什么。“嗯,行。请来一杯酒,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他瞥了她一眼,疲惫的眼睛里顿时露出勃勃生机。“这是什么特殊的场合吗?”
“我想是的,”她说,声音依然有些发颤,“因为您在发现我未经邀请擅自进入您的办公室后并没有解雇我,我就该认为这是个特殊的场合。”
他对这种说法哈哈一笑。我的天,这个男人朗声大笑时是多么英俊潇洒啊!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穿着无尾礼服……哎,像个真正的超级间谍那样思考问题可真难。其实,凯瑟琳得不时避开特雷的目光,惟恐他会发现她在胡思乱想。
“我不会因为你擅自进入办公室而中止雇用合同,既然你好像为此而感到高兴,那么我希望你要写的便条不是想告诉我你准备辞职吧。”
她抬起头,发现他正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一个郁金香形的精致无比的酒杯,杯中盛满了白葡萄酒,身上散发出一种她熟悉的古龙香水味。
“哦,当然不会。”她说。
他把酒杯递给她,同时脸上露出微微不自然的笑容。“好,那就放心啦。”他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说,“请坐!”
“我想和您定个时间谈一谈,”她坐下时对他说。如果她只是漏过了来此搜寻有关比尔·刘易斯的情况的话,这不应该被认为是说谎,对不对?她确实十分憎恨欺骗行为。“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快就回来,甚至……”
她压根就没想到他会回来。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但是,特雷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抿了一小口酒,身体倚到了办公桌上。
“如果有时我不准备回家过夜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的。”特雷平静地说,“不过,我看最近不会有这种情况。”
她脸色微微一红——两颊泛起淡淡的粉红色。她抬起眉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我猜那就意味着在最近的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举办婚礼的计划啰。那可能会令孩子们放心。我们今天晚上……出了点小事情。”
小事情!凯茜与他一样善于将大事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天哪,对不起!”他说,“斯塔茜又怎么了?”
特雷猜得没错。这点被称为“小事情”的背后就是斯塔茜。他可以从凯茜的眼睛里看出来。她有一张纯真无邪的脸,心底纯净,不容丝毫纤尘。即便性命攸关,她也无法在心底藏住秘密。
“她倒没什么要紧的。”她平淡而有策略地说。显而易见,他刚才一进门把她吓坏了,而现在她又恢复了镇静,回到了那种超级玛丽·波平斯的姿态之中——外表上柔情似水,骨子里坚强如钢。
“要紧的倒是斯塔茜对您将要梅开二度的想法感到十分不安,”她往下说道,“恐怕她对您最近的女朋友特别不喜欢。当然,要求您在社交场合见谁或是不见谁本不是她的事,但是,无论如何,你们俩之间就这个问题交换一下意见显然是必要的。”
特雷虽然急于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下定决心不去打断她的话。“你说完了吗?”
凯茜对他眨了眨眼,接着莞尔一笑。“完了,”她说,“谢谢您没有打断我的话。”上帝,她脸上竟然出现了两个酒窝。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他对她说,“我是说戴安娜。我母亲一直在设法把我和她撮合在一起,但是,坦率地说,我并没有准备把它当真,即便我……”即便当真,他也会找一个纵情享受生活乐趣的人,而不需要找一个为了婚姻投机钻营的人。他耸了耸肩说:“没有个人感情方面的东西。这不行!”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不过是个保姆,不是他的精神病医生。
不过,她不住地点头,表示完全同意。“确实该有感情才是,对吧?应该出现某种相互间的吸引力,虽然人们可能并未意识到。”
即便此时他设法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这种吸引力也在不断地使他缓慢地向她倾斜。凯茜·温德第一次走进他办公室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吸引力,而且……
特雷打住了自己的思绪。那太荒唐了。没错,他过去感受到的,他现在仍然在感受的,是一种个人感情,但只不过是一种友情而已。他确实一见到凯瑟琳就喜欢上了她,但是,这无论如何与性没有任何关系。
他决不会与孩子的保姆发生什么感情纠葛,正如母亲所说,决不会的,因为这不仅俗气、没有任何新意,而且还很残酷、有欺骗性。她这样年轻、甜美,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憧憬。而他却已尝到了生活的苦涩,心里明白现实生活中没那么如意的事。
“斯塔茜到底怎么了?”他问道,希望她会告诉他。这只是因为他想要她稍稍多呆一会儿,而不是特别想知道这次他女儿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想要她多呆一会儿是因为他喜欢凯茜,他提醒自己。只是喜欢而已。就像这样,两人都衣冠整齐地坐着,彼此之间相距足足有一米,心平气和地谈着话。他不想让她走,因为和她在一起使人神清气爽、甜美愉快,让人感受到了真诚。尤其是在与戴安娜度过了一个晚上以后,这种感受尤为强烈。
凯茜坐回到椅子中去,看上去并没有急于离开的样子,令他稍稍安心了一点。
她叹了一口气,说:“斯塔茜表现出一个十三岁孩子所具有的典型特征,即缺乏正确的判断。她十分轻率地对道格谈起了继母的歹毒。道格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强烈得多。”
特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听你说的好像这事儿是风平浪静地发生的。但是,我了解我的孩子们。尖叫持续了多长时间?”
她嫣然一笑作为回应,酒窝清晰可见。“可够长的。不过别担心,我已设法控制了局面,一切已恢复平静。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与您讨论的事情。”
“是吗?”
“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现在不是最佳讨论的时间……”
“现在就很好,”他说。该死,他又犯毛病了,一直在插嘴。“对不起。”
“我在慢慢适应呢。”
他轻轻地强调了一句,“十分抱歉。”
“开玩笑呢!您不必这么当真。”
他陷进她对面的椅子里,两腿突然感到疲惫不堪。“这样做确实很傲慢、很粗鲁。”天哪,他什么时候变得傲慢粗鲁?他的善良、体贴呢?绅士风度呢?怜悯心呢?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刚进门的时候,她就对他说她十分疲倦。她看上去确实很疲劳,眼圈微微有些发黑。“哎,如果你想定个时间明天讨论的话……”他突然停了下来。“该死,我得参加那个晚餐会,很可能要到十一点钟才回来。”失望中他又用手理了理头发。“后天?那是星期几?星期六?大概可以在早晨晚些时候?”
“我愿意现在就谈。我们俩都在这里,而且,我们俩似乎都还比较清醒。”
“好吧,”他说,“就现在。话题是什么?”
她的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把酒杯放到他的办公桌边上。她只呷了一两口酒。显然,这个特殊的场合并不重大。“其实,我有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要问您。”
当她把目光落在他的上方时,眼睛里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他又开始紧张起来。一个问题。可能诸如,她不能坚持到一月份,是否可以在圣诞节前离开。
“一般来说,我会认为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她往下说道,“但是,今天晚上我与斯塔茜谈过一次话,使我感到十分不安。如果我有机会和她建立起亲密关系的话,我想我需要知道……好吧,我不妨直截了当地提问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确地说,斯塔茜和道格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啊,那个问题。特雷知道她迟早会问的。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避开了她那温情脉脉的灰色眼睛。“我猜你是听到谣传了,对吧?”他走过去来到吧台前。
“是的。我想了解谣传的内容十分重要,因为孩子们也肯定能听到。我想对您说的是,我不相信这些谣传,一点也不。”她温柔地笑了笑说,“不过,我想您早就知道了。如果我信谣言,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对吧?”
特雷今晚已经喝了不少酒,他现在仍然想喝酒。来两杯在晚会上喝的杜松子酒怎么样?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纯苏打水,挤了两片柠檬汁进去,这样,他的手就不会没事干了。
“海伦娜死于癌症。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她被诊断出得了癌症后过了三个月,我们就为她举行了葬礼。”他背对着凯瑟琳,向她简单扼要地叙述了自己的家庭悲剧。没有细节描写,没有情感冲动。然后,他转身面对她说:“对孩子们来说是一场劫难。”
“对您来说一定也是如此吧。”她温柔地说,“我为您感到痛惜。”
“她胃里和脑袋里各长了一个瘤,无法开刀,疼痛异常。”他虽然有意隐藏起那梦魇般的细节,但却不知不觉地向她倾诉起来。“大概还有更多的瘤,癌细胞可能已经扩散到了她的全身,但是,她并没做探测性的外科手术。那没有什么用,对吧?她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非常抱歉。”凯瑟琳喃喃地说。这很可笑。大多数人说出这些话时,只是发出点噪音而已。但凯瑟琳却很认真。她表里如一,确实让人感到了歉意。这一点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
“海伦娜还决定不去晚期病人收容所,”他告诉她,“她要和孩子们在一起,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不过,即便再回到当时,我也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事后我认识到,这并非明智的选择。她实在太痛苦了。她试图在斯塔茜和道格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对她来说简直是太难了。而这对孩子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敢肯定,他们并不理解这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凯瑟琳时,戒备心彻底地消除了。她可以看见,那数年来的痛苦和悲哀全部写在了脸上。他本是一个不管有多少艰难曲折都能一往无前直至胜利的人,但是,这是一场没有机会取胜的战斗。即使现在,他看上去还如此脆弱、如此迷茫。她的心为他破碎了。
“她在这里去世的?”凯瑟琳轻轻地问他,“在家里?”
就像那样,心灵之窗倏地关上了。“嗯。”他转过身去,凯瑟琳心里明白,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这仍然太可怕,他一想起来就无法忍受。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设法挤出了一丝笑容。“所以,斯塔茜认为她在大厅里见到了海伦娜游荡的鬼魂。”
斯塔茜说过,海伦娜是突然死去的。看来,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来说,那样失去母亲确实是够突然的。而且,她母亲的痛苦一定也是够剧烈的。虽然海伦娜尽力掩饰真相,但是,斯塔茜已经到了能够读懂细微迹象的年龄。
“我不知道道格在想什么,”特雷继续说道,他迈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他什么也不对我说。”
他孑然一身站在那里,看上去特别孤独。只见他一手端着酒,一手在脖颈上揉捏,仿佛他的痛苦已经深入骨髓。
“再给道格一点时间。”她对他说。她有办法让道格重新开口说话,但是,她还不想对特雷透露任何信息,不想勾起他的希望。她的计划是每天放学后定时与道格一起去狗栏,那里无疑急需志愿者帮助照顾收容的被人遗弃的狗。
“他的生日就要到了,”特雷说,“他很快就七岁了。我一点也不清楚班上的同学谁是他的朋友。孩子们通常会邀请朋友来参加晚会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朋友。”
“他的老师说过,他非常安静。”凯瑟琳报告说。“但是,一直和他一道玩的有两个女孩,摩丽和汉娜。”
“她们可能家中没有自己的狗。”
她大笑了起来,想停都停不住。
特雷转过头看了看她。就在那一刻,她绝对读不懂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接着他也笑了起来。那是十分不自然的笑,但毕竟也是笑啊。
“你觉得我们有趣,我感到很高兴,”他说,“大多数人从我们这里逃走了,跑得很快。”
“我绝对喜欢您的孩子。”凯瑟琳告诉他。
“啊哈,这样说来,如果你突然离开的话,那么,我就会明白,原来你是在逃避我。”
“别傻了。”她说。
他又笑了起来,“傻。哦,这个词我可不是每天都听到人说的。”他眼睛向下看了看手中的酒杯,“我确实很高兴你喜欢孩子们。”
“其实,我也喜欢您,很喜欢,苏德兰先生。”
他看了她一眼。
“我不想让您误解,”凯瑟琳解释道,“当我称呼您苏德兰先生时,我说的话听上去就不那么鲁莽了,不是吗?”
他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您觉得我也很有趣,这使我很高兴。”她对他说,“笑一笑会对精神有好处的。”
他转过身来靠在窗槛上,满面微笑地看着她。
真滑稽!整个谈话出现了奇怪的转折。他们好像是在调情,只不过她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他献殷勤。
他似乎明白他们在跳的不过是交谊舞而已,因为这时他已决心不离开窗口,完完全全站在房间的另一边。
“请你,”他说,“不管什么时候都叫我特雷。我保证不会误解你。只要你不误会我就行,因为我想请你充任女朋友来帮助我保全脸面,星期二陪我去出席一个我无法回避的晚会,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颁奖仪式。”
凯瑟琳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特雷事实上在邀请她……外出赴宴。“令人讨厌的?”她说。她此时心跳稍微有点儿加剧,“既然您这么说了,天晓得我还能说出什么话来拒绝您呢?”
“我的生意合伙人得了一个什么什么荣誉奖。我得到那里帮他这个逃避责任的家伙去领奖。出于某种原因,我母亲认为如果我携女友一道去出席颁奖晚会的话,要省却许多流言蜚语。”他手握酒杯回到了吧台前,在吧台上放下了杯子。“我想,我们可以先与孩子们以及阿妮塔共进晚餐,然后胡乱套上一件无尾晚礼服和用闪光片装饰的长外衣,准时到达颁奖晚宴现场,赶上吃法国花色糕点,抢先领奖,然后掉头就走,争取十点半前赶回家。你看怎么样?愿意陪我去一趟吗?纯粹是做件好事,省得我在一星期内不得不忍气吞声地与戴安娜交往两次。”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他已经以毋庸置疑的口吻使她明白了这之间的关系。不过仍然……“您和斯塔茜说过吗?”凯瑟琳迫不得已问他。
“斯塔茜?”他被弄糊涂了。
“请别介意,”她说,“说说而已。当然,我愿意陪您去。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帮助您,不让戴安娜缠住您。”
对此,他哈哈大笑说:“那可不是我说的。”
“可能您用词并不多,但是这不正是您的意思吗?”她迟疑了一下又说,“恐怕我没有什么正规场合下穿的衣服。”当然,更没有什么用闪光片装饰的长外衣。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信用卡,“我一直想把这个给你。我已经让银行从我账上为你签发了一张卡,只要背书名字即可。现在到星期二之间你有没有时间去买一下正式场合穿的衣服?”
她接过信用卡,只见她的名字凯茜·温德用金色小字印在卡的正面。哦,天哪!
“如果你没有时间,还有一些网上时装商店,他们隔日就会送货上门。斯塔茜会告诉你怎样在网上采购。”
“特雷,我不需要这个。我会买自己的衣服。”凯瑟琳试图把那张信用卡还给他。
“不,这次由我来买。尽情去买吧。”他迈步向门口走去,“睡觉去吧,我已经耽搁了你很多时间,天也很晚了。”
她把信用卡塞进后面口袋里。她保留这张卡并不意味着要用它。“我猜您的生意合伙人在颁奖晚会上露面的可能性极小,是吗?”
“对疯子比尔来说,什么可能性都有。”
“因为我刚和我……”哦,天哪,她差一点说出了姐姐两字。“朋友亚历山德拉通过电话。就今天早晨。”上帝,你听上去是那么缺乏自信!她好像看到詹姆斯·邦德就站在特雷的身后摇头,一脸的厌恶与不屑。她深吸了一口气,满面笑容地说:“亚历山德拉认为,她可能遇到过一次您的生意合伙人比尔·刘易斯。她请我传达一个口信给他,所以,我希望您的生意合伙人露面时,请您让我知道,这样我可以向他转达那则信息,好吗?”
“当然,”他说,“世界真小,不是吗?”
“真小。”他并不知情。
“我明天早晨又得起早出门,”特雷告诉她,“如果明晨见不到你的话,那么,现在我就祝你明天快乐。”
“我会快乐的,”她说,“谢谢!祝您同样快乐。”
她离开时,又向他投去微微一笑。
我也喜欢您,她曾说过。其实,非常喜欢。
这种情感完全是双向的。
星期二晚上将会十分有趣。多少年来第一次,特雷在盼望着城里晚会的来临。
和凯茜·温德一起。
他的朋友,他提醒自己。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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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公主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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