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 16——20

  原来我可以一直对自己说,昀森对我所抱有的执著只是一时冲动,因为他是个天生多情的人,但渐渐的,因为我觉察到自己对他的感觉,到达了一种自己都没法解释的地步,所以我又开始正视这段莫明而危险的感情。
  到目前这样的局面,我又有什么理由和立场推脱?我也是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否则不会受这样大的诱惑,一开始是罪恶感,后来是种放任过后的无奈,即使知道逃避不是对付现实的好方法,但还是常常会不自控地采纳,曾不只一次想过要与昀森彻底了结,索性断绝这种不明不白的牵绊,待真正想回头时,却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被他洗过牌,即使我明知道他也不是表面上那么无畏,可他的坚持的确令我感觉到异样的澎湃,我无数次想,该怎么对待他是好的。
  其实我也很怕他用另类的方式来回报我的付出,如果一开始两个人都对对方没有把握,我们的继续无疑是很冒险的行为。
  昀森刚才说的那些话令我顿感无措,搁掉电话有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神来,轻叹一声将脸埋入手心,然后便好似进入自我催眠状态,直到敲门声打断短暂的沉思默想,才连忙坐直身子恢复常态:“请进。”
  克里斯一脸轻松地晃进来:“布莱恩,我们刚完成新一季的报版文字,一会儿让迈克拿过来给你过目,这是下星期的任务单,麻烦你分析一下,看看哪些需要分流分配。”
  “嗯,今早有抽调迈克他们去编辑室吧?”
  “凯文抓阄,谁敢不从,哈哈,总之最近的重劳动力都往对面转移了。”
  “大家辛苦,这个周末我请客去放松一下。”
  “这可不是我讨来的,是老板自觉自愿提出来的噢。”克里斯乐了,“那我现在就去通知战区的骑士们,布莱恩这周请客去新地酒吧开心。”
  “行。”我装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出多少力拿多少粮,不会亏待你们。”
  “那句话怎么说的……啊对,天下乌鸦一般黑。”克里斯大笑著出去。
  我也决定起身到战区慰问一圈,阿默抬眼看见我就举手招我过去:“来来,正好赶上出图,看看我们的伊森。”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又起一阵波澜,与他种种不可思议的交集,像一股暗流冲破心底最后那道防线……止不住深吸一口气走向人群,佯作漫不经心地拾起那打舞台照。阿默眼明手快,从中间抽出一款很另类的造型。
  他可真是天生的明星,深邃的眼神,潇洒的转身,那一身紫色敞胸上衣随风舞动,气质高贵却压抑著与生俱来的野性,衬出他一身王者气概,无比邪佞又无比性感。
  从身边路过的莫妮卡一手抢过照片,叹道:“哇噢,至爱梅非斯特。”
  “伊森就是那种魅力综合体。”凯文匆匆从我们中间穿过,两手握拳指节碰撞,故意发出一声脆响,“常可以透过他看透生命不同特质那一瞬间的交汇,啪,火花四射,壮烈但遥远,沉寂后的危险,所以,各位女士,请远离伊森磁场,对你们有好处。”
  “要死了,凯文!”女性群情激愤,誓要为伊森讨回公道。
  阿默费了一番工夫抢回所有外流照片,这才回头对我说:“我正在挑选配合报道的插图,张张出彩,还真是难以取舍。明天下午一点伊森有个电视专访,记得提醒我看一下,肯定另有爆料。”
  “专访?”
  阿默笑著解释:“噢,是欧洲卫星频道联合RAI、Fashion TV共同录制的一档时装周特别节目,其中有包括当红模特专题采访,伊森自然在受邀行列。”
  一转身,正好看见刚从走廊里进来的莫华,她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震函,两点半你是不是有个会议?”
  “对。”
  “大约翰说三点要去见个客户,可他的车昨天进了修理厂,我告诉他你可以载他一程。”
  “没问题,我会叫上他。”
  她与我交换一个微笑,一切可能存在的尴尬就这样化解了,我想莫华身上一直有我很欣赏的特质,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来没让我陷入为难的境地。
  临走前,她轻笑著问我:“不知有没有这个雅兴与我去郊游?”
  “那就周六吧。”
  “好,我可记住了。”她拍拍我手臂。
  下午的那个广告艺术交流会一直持续了三个小时,有好些同业的精英分子向我间接或直接地发送合作信号,我也小心应付,暗暗记在心上。
  当晚,我去健身房泡了挺长时间,在更衣室里遇上一件不快的事情,有两个高大的欧洲人把我堵住,我镇定地朝他们扫一眼:“怎么了,伙计?”
  其中一个脸上挂著不可捉摸的笑意:“只想跟你交个朋友。”
  “抱歉,我没这个兴趣。”我一语双关地拒绝。
  可没想到,另一个男人的手已经摸上来,直接在我腰上情色地抓了一把:“你可真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方男人。”
  我有点不耐烦了,迅速推开他:“你们找错人了。”
  “难得遇到极品,通常值得冒险。”
  “如果你们想通过俱乐部解决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意见。”
  “嘿,别这么严肃嘛,不过是想找些乐子,我会让你很快乐的。”那个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男人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靠上来。
  我一个侧身,右手擒住他用力一带,他的后背撞上更衣柜发出一声巨响,再用手肘狠狠抵住他的下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然后沈声警告另一个家伙:“我可没空陪你们玩,你们真的找错人了。”
  我再将那人重重一推,他痛得皱眉,另一个没好气地指著我:“冷静一点兄弟,我们不是来这儿结怨的。”
  “那就滚,如果不想我招来警卫的话。”我放开那个男人。
  他们暴了几句粗口,扫兴地出去了,毕竟在这样一个高级健身俱乐部,到处有监控器,没有人敢做出太过分的举动,仅止于一些低级烂白的试探。在旧金山这样一个开化的城市,我遇上这类事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天晚上,睡得不是太好,我突然追问自己──为什么要对伊森特别?为什么只对他……过去我很清楚自己对同性没有兴致,虽然会欣赏美丽的人,但那只限于欣赏而已,并不会有杂念,直到那个疯狂的香港之夜,他的出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衡,他成功地吸引了我,用他的方式。
  如果之前有人说我会为一个男人动情,我一定会以为那是开玩笑,可是临到自己头上,那种震颤的余韵还是常常令我心生畏惧,那种对自己害怕、对未来不肯定的摇摆,既怕就这样走下去,又怕中途猛地断线,我居然会如此害怕,因为另一个人。
  平时,我们都太习惯独当一面,所以在两股力强势地交叉时,却开始没了信心和把握,就好像把自己的心都掏出去了,仍觉得双手空空如也,这感觉如此陌生。我们在逆潮而行,我想去了解这个人,却发现我连自己都不甚了解。
  “我们已经开始了,震函,我不会再放手。”这句话在我脑海反复翻涌,几乎吞没我的意识和判断力,如果有可能,我又怎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放手,我原本是个认准了就直冲的人,惟独这一件事,我却一次次心软手软。
  第二天到公司,眼睛仍觉得有些酸涩,莉莉帮我磨了一杯拿铁提神。十点钟跟麦迪公司有个电话会议,我和迈尔斯费尽口舌,才终于说服对方在下一步合作战略上有所让步,等会议笔录拿到资料室誊印,一抬头竟发现已经过了午餐时间。
  一点半的时候没等我去提醒,阿默已经冲进我的办公室大声呼喝:“哎,震函,伊森快上场了,要不要过来看看?”
  那个“我正忙”怎么也没说出口,到了放映室才惊觉,没有抵挡住诱惑的人可不在少数,几乎手头腾得出三分钟的人都已经在此占好座位,我和阿默进去时已经只剩站票,而且还在最后排。阿默暴喝一声,杀出一条血路来,直击得周遭人报怨连连,痛斥她乱用职权,我却仍在最后排没有动。
  “伊森!”莫妮卡首先叫出声,场内气氛顿时升温。
  “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来了伊森霍作为我们本次节目的特别嘉宾!”活泼的女主持人朱迪.布朗与他拥抱,“老实说,我的心脏到现在还在砰砰跳,制作方说要请你来,我兴奋到失眠。”
  “朱迪,你比银幕上看起来更漂亮。”
  “天哪,大家听到了吧?伊森说我比银幕上更漂亮,观众朋友看见的我只有现实中的一半风采,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一定要相信伊森霍的眼光,导演,这句一定要重播几次。”幽默耍宝一直是她的主持风格。
  他从容淡定地坐下,一身清爽的白衣,修长而充满力量的长腿,随意而潇洒的坐姿,嘴角的自信与谦和,浑身上下都散发著巨星的风范,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恰到好处。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你,真是英俊到令人窒息。”
  “我也一直很仰慕你。”他笑著配合演出。
  “噢,上帝啊,他真可爱。”布朗作自我陶醉状。
  这时,我被人轻推一下,一回头才发现是堂娜,她笑道:“这可真有意思。”
  不禁问:“早上不是说要去市政大厅办事?”
  “也不差这几分钟,看完再去。”敢情是专门候著的。
  这边话题已经转入正轨:“作为国际品牌的亚洲区唯一的代言人,你觉得自己哪一部分最吸引那些大师?”
  刁钻的问题也有技巧的解答:“嘴唇。伊莉莎白第一次见到我时说:可以吻你吗?你有最好看的嘴唇。她说这话时,伍迪.艾伦正好经过,然后他告诉身边的设计师约翰:你们可以找个嘴唇出众的人担当平面模特,比如刚才那个小子。然后他们找上了我。”周围发出一片笑声。
  布朗的问话有所收敛:“你提到了伊莉莎白,我们为她的遭遇感到惋惜,不过谢天谢地,她脱离了危险期。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是的,她是个非常敬业和专业的人,她知道怎么定位自己。”
  我一时有些走神,想起当天昀森的表情,那么痛心绝望,使我记忆深刻,骨子里他应该是非常善良重感情的人,当我听说架子塌了,而他还在台上的时候,我差点魂飞魄散,那一刻,我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
  经过一番较量,话题已经从专业性的提问转入私人问题,布朗轻巧地问:“我可以替广大女性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讲,我想我会很乐意回答。”
  “你有情人吗?”
  “呃──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的。”
  这种句使场内场外瞬间爆棚,也同时砸碎了多少颗心──伊森霍自曝已有固定爱侣,这是个多么具噱头和炒作价值的标题!
  “噢天哪天哪!杰克在哪儿?你的经纪人他一定会找我算账。”布朗开始捶胸顿足,“瞧我都问了些什么!我会被街上那些绝望的女人追杀的。”
  “我追对方追得很辛苦,希望得到祝福。”他倒是很坦诚地说,我也终于清楚自己同他的区别。
  “本世纪又一大爆炸性事件,伊森霍居然需要用辛苦这个词,各位都想知道这个幸运的可人是谁吧?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布朗茫然痛苦的样子非常逼真,令人忍俊不禁,“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情愿没有问那个问题,因为我以为你会说:啊,我爱单身,你对任何人来说都有些遥不可及。”
  “但愿对我心爱的人来说不是那样。”
  “看来你真的非常爱她。”
  “可我不希望对方收看这档节目。”
  “算了吧,她一定会看到的,我现在就要求制作方将节目录影带寄过去让她查收,不过,请先告诉我她的地址电话,我想与她交流一下──如何让一个万人迷为她神魂颠倒,我想我可以就此挖掘出不少题材,然后写一本书,在全世界发售。请大概说说她的优点,让我们这些边缘女性也有机会取取经。”
  “倔强智慧、成熟大气、认真而重情义。”他如数家珍。
  我的心一阵抽搐,他说的是我?我有这么好,值得他当著亿万人的面暴露自己?
  “这岂不是女超人的翻版?各位观众,基于竞争对手实在太有实力,所以奉劝大家及早回头是岸。”布朗拍手致谢,“我想电视台会考虑给我加薪,因为我使伊森大声告白了,这举动很伟大。要再次感谢伊森能来到现场,愿你牢牢抓住真爱。”
  “谢谢你朱迪。”一个自然而然的吻别。
  “你会害我再度失眠的。”
  嘻哈落幕,却未能皆大欢喜。放映室里一时间像炸开了锅,各类猜测纷纷出笼。
  我当时是真怕伊森将那个“他”字说出口,这可能是他今天唯一做的保留──没有用性别代词,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为他的大胆而感到胆战心惊,我被这样一个人爱了,是幸抑或不幸?我们都想在对方身上刻上深刻的烙印,但所有代价都显得有些沉重,即使我不犹豫他不犹豫。
  慢慢转身想回办公室,却撞上堂娜犀利的双眸,里面有些疑惑,她想问我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17
  后来的两天,各类小道消息接踵而至,一时间关于伊森情人的揣测莫衷一是,连公司里也传得沸沸扬扬,虽说人言可畏,但也不可能阻止他人的好奇心,我自己倒觉得有些辗转难安,像被压著一个千斤鼎,有种沉痛的甜蜜,他是真正把我逼出来了,明知前方崎岖,还是要这样绊下去。
  让成堆的工作麻痹神经淹没疑问,只望暂时脱离现实问题,令大脑真空,即使自己已经回不到原来那个视情爱若平常的杜震函,也要镇定自信地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命运之箭,不过,这时期的经历的确整得我蛮惨的。过往的大无畏精神没有能够发挥出一半,如果知道事情会往这个方向走,一开始我们就该提高警惕了。
  阿默将选定的照片排版送过来给我审核,然后感慨道:“伊森的大胆示爱被誉为佳话,他的痴情打动无数待嫁少女的心,多家报纸都有报道,看看,这什么世道啊,说自己有女朋友了还这么走俏,看来自虐的人不在少数。”
  这一说法立即得到莉莉的附合:“也要看是为谁自虐,伊森的话,实在值得,再说了,要完全扼杀一个女人的梦幻还真是不现实。”
  “这已完全是即将步入三十岁的智慧女性才会发表的言论,恭喜你莉莉,正式宣布你顺利与稚气脱队。” 阿默笑著搭住她肩膀,以示同一阵营,“欢迎加入风行大龄女协会,我们可以破格录取你。”
  莉莉苦笑:“阿默姐,放过我吧,我才二十三。”
  “你上个月才过完生日,别再让我提醒你,请自觉加一岁。”
  刚跨进来的凯文逗趣道:“哈哈,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女士们一致判定他有幸灾乐祸之嫌,因此遭到莫名鄙视。
  “哇,不会吧……”凯文疑惑地盯著她们消失的背影,直至恍然大悟,“是不是伊森宣布有爱人后,女人都像要迎接世界末日?大家集体失恋,啊?”
  “事情搞定没?”我岔开话题,只是不想再听别人探讨伊森。
  凯文的表情颇为得意:“大卫刚帮忙签下几单杂志的内页广告合约,版位已经确认过,新一期《风行》的发行已经进入倒计时,老板等著看销售业绩报告吧。”
  “好,看你的。”我把阿默选定的配图递给他,“你认为怎么样?”
  “丝毫不怀疑总编的眼光,女人嘛,分辨美色的直觉比我们更精准。”
  “美色?”
  “现在各家杂志社都将色字当先,美色不是女人专属代名词了,我们做得已算保守,伊森做封面不愁销量,这是明摆著的事实,羡煞同行,这期我们算是独家了,其他都没能拿到他的肖像授权。”凯文又把话题兜回来,结果问到封面酬劳上来,“伊森有没跟你具体提过?”
  “这方面我会去谈。”
  “那行,害你破产我也要用了,不然完美的营销策略将泡汤,我这次是吃准他会卖人情不会出高价,如果按他现在的身价算,我们的利润与他的酬劳正好打平手,蚀本生意你不会干吧?”凯文试探性地问一声,十分怕我吝啬钱财而推翻原计划,“这两天他的经纪人也呕到吐血,伊森没有事先知会就擅自抖落神秘恋情,搞得杰克措手不及。”
  “你只管去做,善后我会处理好。”
  “阁下英明神武!小人感激不尽。”凯文松一口气,把包袱一丢就心花怒放地出去了。
  跟昀森谈生意,这还真是件不可思议的差事,关于封面肖像抽版税的问题,他一直没有跟我提起,我也没有机会同他谈,这对对待每一环节都相当严谨的我来说,的确是有些太随便了,更奇怪的是,他的经纪人也没来跟我沟通过,我想这事可能是被昀森给压住了。但公是公,私是私,涉及到利益问题甲乙方都应该自觉自愿,待人来催,便有点失体面了,很多人出高价都请不到伊森霍露半个脸。
  我让刚从纽约飞回来的汤米帮我联络金牌经纪人杰克,与他详谈细节。揉一揉太阳穴,有些烦恼,真觉得与他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了,完全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写照。
  等到周末,全员移师新地酒吧,才知道天天绷紧神经拼小命的年轻人,体内仍有活力因子存活,等著为遇献身,看克里斯、大约翰、凯文等一个个前赴后继的忘形姿态就基本能预测出个大概来。
  当晚的重头戏,无疑是詹姆斯的印地安女友现身,风情万种热辣劲爆,直激得众男人昏头昏脑,幸好詹姆斯的风度涵养功夫无人能及,照样能镇定自若地与人谈笑风生,一个眼神就能立即将女友勾回来,著实也让大家见识了一把男人的魅力。
  我坐在吧台安静地喝著怪异的调味酒,酒保神秘地走到我眼前,推过来一张纸条:“那边那位漂亮小姐给的。”
  我笑著拾起卡片看,上面写著──Are you ready for love?
  很露骨诱惑,可对现在的我来说已不大适合。“替我跟她说声sorry,那桌的酒我请。”起身走向熟悉的人群,迈尔斯正招呼我过去。
  我时常想,如果在香港的那夜,我没有受诱惑,没有放任自己,那后面的故事是不是就不存在了?或许,我跟他只会在长辈的婚礼上平淡地握一下手从此擦肩而过……我不知道哪一种结局更理想,但既然时间不能倒回,我又何必对前事耿耿于怀?就目前而言,往前走已经无须外力了。
  我提醒自己不能再醉酒,因为那实在是不智,酒醒时人通常会懊悔并且头痛。除了那一天清晨,一阵心悸的交错,自己也像个小鬼一样过了过纯情的瘾。本不想对一件事一个人太过沉迷,这样尤其伤神,也与我素来的习性不符,可谁知,就这么陷进去了。
  到凌晨一点才散场,有的还没玩够本,即时呼朋喝友。但最终,我还是没能自己开车回去,其实是被堂娜阻止,她干脆地拉我上车,自己坐到驾驶座去:“你这根名草,一定要保护好,出半点事,我们都要自杀谢罪。来吧,我送你回去。”
  这待遇不坏,我系上安全带,开车窗吹点风清醒一下。
  “今天怎么没见张莫华?”
  “她约见一位同窗,赶不及过来。”
  “噢。”转过头看看我,“震函,冒昧问你一个事。”
  “跟我还客套。”我笑著把头靠到座椅背上,侧过脸对著她。
  “你跟莫华有进展了吧?”
  我面上没表现出来,心时却是一沉:“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私事来?”
  “看得出她爱你,你也喜欢她,我只是想,男人单身惯了,是不是会不要结果只追求过程?呵,全是屁话全是借口是吧?”
  “谁惹你了?”
  她空出半只手,苦笑著打我胸口一拳:“干嘛要揭穿我啊!”
  “抱歉,我喝多了。”我眼光温柔地回视她,“他是谁?”
  “唉,原以为就会这么嫁了的,结果还是不如意。”她大叹一声,“所以啊,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够了,谈结婚,伤感情哪。”
  我再也止不住笑出来,这个堂娜,还真是精彩。
  到家洗了个澡又开始觉得思路清晰心底澄明,脑子又突然活跃起来,就这么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打开电脑写了半篇计划书又关掉显示屏,然后在床上看一会儿《中国地理》,接著开始神游。我像个在终考前心神不宁的国中生,拼命想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并能循著旧轨迹正常运作下去,可是办不到,我觉得一阵阵地兴奋,却不知道为什么兴奋。
  我不知道自己睡熟是几点钟的事,直到张姨在外头敲门,我才勉强起来。拿起电话才想起那个郊游约会,连忙拨回去。
  “莫华,不好意思,昨天闹得太晚,睡过头忘了钟点。”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估计是被灌醉了,那我们……改天再出去吧。”莫华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太介意,“明天还是假期,有安排吗?”
  “暂时没有。”
  “想做一个起司蛋糕,明天中午给你送来。”
  “这么麻烦你怎么好意思。”
  “你管我麻不麻烦。”这样说倒有几分生气了,“拿来你就收,明天见。拜拜。”
  我扔掉电话拉起床单想继续闷头睡,结果发现已经没有睡意,下床来站著想刚才的事。怎么同莫华讲,怎么同她开口?在我摆出一副准备强力献殷勤的姿态之后,才豁然发现一切都走得过早了,我真的变得如此鲁莽粗野不顾他人感受?毕竟那是莫华,让我依恋那么久的一个女人,那个令我全身心感觉舒适温暖的女人,我该怎么同她开口?
  堂娜说得没错,她爱我,我也喜欢她,何故不能在一起?只因为心是会变的,没有找到最用情的那一个,终究是会变的,我对莫华是亲情胜过爱情。
  第二天上午,没想到惊喜来得这样突然。我正要出去游泳,昀森却推开了大门,我跟他一进一出正好照面,两人的目光猛地在空中撞到一起,都有几分心惊。
  接著,他把旅行袋一丢,快速走上来,一伸手把我抱住,轻柔的一声叹息过后,他已经扑到我的唇间,那鼓涨快要裂掉的刺激,那难以言说的炽烈,带著久违的战栗冲刷过大脑,我被彻底击中了,心里有些刺痛,那忠实的动情促使我抛开犹疑回吻他,感觉从试探到狂热的席卷也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忘了周围,忘了时间,忘了正要去做什么,忘了一切……
  直到粗喘著凝望彼此,他那烧一般的眼神带著轻狂的执拗和了然,表情似乎比以往更成熟些了,有种强烈的侵略气息,优美的唇悄悄慢慢擦过我的耳际滑入锁骨,引来陌生的颤动,幸亏我及时在危险处喊停,而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插入我的发间轻扯,发出占有的讯号。
  身后传来华叔的脚步声,脑子里亮起红灯,都意识到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可他却没有立即放开手,反而更亲热地搂住我,气息不稳地在我耳侧笑道:“这见面礼可真够味。”
  华叔已经热情洋溢地喊开了:“哟,霍少爷回来啦。”
  我猛地挡他到半臂外,转身道:“华叔,这少爷长少爷短的口头禅怎么还没改过来?叫他──小霍就行了。”
  “小霍?”昀森一脸好笑地看向我,好像发现新大陆的表情,大概还从没被人这么平民化地称呼过。
  “怎么,有意见?”
  他很爽朗地笑起来:“华叔,小霍我晚上一定义不容辞帮您来剪草。”这边已经在问我,“准备去哪里?能带上我吗?”
  “不行。”拍他肩膀一下,转身去车库。
  “震函,喂──”熟悉的懒洋洋的拖长音,伊森式,无法模仿。
  一直很喜欢对面街区的游泳馆,从来比较排斥家庭游泳池,感觉没有气氛,也许有些方面,自己也是个很偏执的人。今天的运动量是以往的一倍,回程路上驾著车感觉心情飞扬,可如果看见有鲜亮的车超车,胸口又会很敏感地一阵猛缩,想到该解决的问题一个没解决,觉得自己像个木鱼。
  回到家里,从窗户外望见昀森伸展著手臂跨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有点走神的样子,正准备上前去吓他一吓,结果却看见莫华从厨房走出来:“震函,都等你好久了呢。”
  “呃?”我摸了摸鼻尖,一时没了下文。
  “刚刚看见伊森,还真是吓了一跳。”她回过身朝他笑了笑,“明天可有同胞要逼问你了,谁让你这么大胆。”
  他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看我:“大家……都有看那个节目?”
  “全体总动员,几乎挤爆放映室。伊森,看不出来,你这么痴情,有机会带神秘爱人出来亮相,让我们也能亲身感受一下你的幸福。”
  莫华其实并不懂得八卦,只是很平常地说一些别人不会说的话,可越是这样越觉得难过。
  “他都还没答应我。”昀森嘴上这么说,眼睛已经瞟往别处,不知道是生闷气还尴尬,一向自信的他突然有些底气不足。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伊森的话,就绝对没有问题。”算是获得莫华的最高评价了,“来,过来尝尝我的蛋糕。”
  莫华的到来并不突然,因为是昨天说好的,但是因为昀森在场,又显得非常突兀。
  18
  “今天让张姨休假,我来替你们做顿午餐,最近学做料理上瘾了。”莫华拍掌想鼓动两个兴致不甚高昂的男人,“男士们,发挥你们的长处,肯不肯为我做点什么?想做个噌味罗宋汤,可不可以提供原料?”
  我走到厨房门口,指给她看:“冰箱里有水果、饮料、蔬菜,棕榈油在右边的橱柜,沙拉和调味品那些在你左手边。”
  “谢谢指导震函,我真高兴你对厨房这样熟悉,哈哈。”莫华很高兴的样子,“如果连胡萝卜和洋葱都能轻松找到,为什么我没有发现牛肉?牛肉……”
  我只好自告奋勇:“大厨,还缺什么?我去买回来。”
  “你去买?”她惊奇地回视我,然后扑哧笑出来。
  “西红柿、土豆、牛肉或是……别的什么?”
  “终于轮到机会差遣你,真荣幸,等著,我给你写张清单,顺便同你一起去。”
  这时,昀森突然扬声道:“我和他去吧,大约有一万年没有逛过超级市场。”我又何尝不是。
  莫华忍不住大笑:“成全你们,走吧走吧,快去快回,噢,再加一条‘生粉’,我看你这儿也快用完。希望你们能顺利找回这些东西,祝二位好运。”
  昀森夺过纸条塞进口袋:“有我。”十分大言不惭。他戴上墨镜去把车开出来,表现积极。
  路上,一开始我没有开口,他也没问。直到发现他没有向就近的那个超市开,我才提醒他:“前一个路口右拐,从后面绕回来,超市在那头。”
  “她不是第一次替你做菜吧?”他竟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张莫华那么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回报她?”
  “想说什么?”我把手肘搁在车窗上朝他看了一眼,并没有打算含蓄以对,“你在暗示我?”
  “没有这个意思。”他干脆地说了一句,然后就不作声了。
  昀森清冽俊朗的侧面有一瞬的紧绷,我无法揣测墨镜后的那双眼睛有多少情绪,突然间,我已经不是很怕直接的表达式,因为知道,一切都只是开始,如果没办法抵制压力和焦躁,我们都会不好过,至少现在,要保持一定的默契,我相信他心里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他打过方向盘,往我之前指定的位置行进。可当我们这两个高大的东方男人并排走进超级市场生菜区时,还是引来了很多人侧目,我想主要原因可能是出在昀森身上,即使一身挺拔的便装,仍掩不住他那天生的贵胄气质,我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人一眼认出他,但似乎没有人相信伊森霍会亲自到超市选牛肉,因此都只是在擦身而过时向我们投来一眼,接著面带困惑地走远。
  正向冰柜区走,他突然靠近正推著购物车前行的我,在耳边轻声道:“你说,我们这么相配,他们会认为我们是情侣吗?”
  我停下来,两次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感觉舌头打结,最终无奈地笑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窘,继续往前走,想快速完成采购任务。
  他跟上来,没有再问奇怪的问题。但一圈走下来,我隐约觉得昀森有购物癖,基本上看见想买的东西就会毫不犹豫地往推车里扔,直到我开口阻拦:“够了。”
  “你终于肯说话啦?”对我勾起嘴角,笑得很无辜。
  我咳嗽一声,然后提示他:“还差生粉。”
  “等一下。”昀森居然跑上前去问前面的女人。
  那大个美国妇人回过头看看他,立即笑了,然后又朝我这边看过来:“你们这一对真漂亮。”旧金山的居民就是这么直率。
  “谢谢。”昀森居然还敢认。
  我只能低头,随手将架子上的罐头取了两个扔到推车里,装作若无其事,他慢慢走回来,将墨镜往下移了半寸:“我没说错吧?”
  “去排队结账。”我把满车的东西移交到他手里,冷酷地交代,“我在车上等你。”
  “震函,喂──”无奈地哀号。
  坐在车上我深深一个呼吸,闭目养神,脑子里却纷乱得很,今天的意外不少,心情也好像习惯了大起大落,变得比以往都要镇定。尽管心还会摇摆不定,但情感的倾向已经很明显,昀森用他自己的一切打动我,就算没有勇气,就算眼前这些都只是一段时期的冲动脑热,如果顺应本性,我一定还是会去追逐放任,只是现在的我不像以前,浑身没有负责义务,现今,我与他都身兼数职,且每一个身份都要保持完好,这样的生活状态自然是累的,但是不付出所有就换不来没有的,人生没有一点侥幸,这点我跟昀森都懂得,只是涉及与对方有关的问题时,这些理论又都好像不适用了。
  迟迟不见他现身,我倒有点担心起来,又猛地想到超市毕竟是公众场合,他也不比平常人,刚刚的丢下他似乎有些鲁莽,于是,我又下车跑进去找他。
  一分钟后,我在收银台出口处看见他,他不知哪里找到一顶鸭舌帽戴在头上,帽沿压得很低,我马上意识到肯定有人上来纠缠过他了,稍有些内疚,上前接过他一只手的重物。
  “怎么了?”
  “救驾来迟,有个女孩要替我结账,还兴奋地大声嚷嚷,我好不容易突破重围,结果没付钱就越过界被一个大个子保安满场追。”说著,自己先笑了,他用才腾出空的那只手一把搂住我脖子往外走,“等我自己全部搞定,我的男友才赶到,我还真是够独立坚强的。”
  我被他说得面热起来:“东西没扔吧?”
  “不敢。”
  “下次记得把脸遮起来跑路。”
  “要不……回家你把我藏起来,嗯?”他有些挑逗地摘下眼镜大胆地看著我,“你要是会这么做,我宁愿不要出门。”
  “你是大明星,我哪里养得起你。”笑著拍开他的手,故作轻松地坐上驾驶座。
  他把东西丢到后备箱,然后不以为意地说:“那我养你好了。”
  我也开起玩笑来:“要我在家,我可待不住。”
  他有点沮丧地轻叹一句:“你说这种话,我一点成就感都没了。”
  “这就是我的目的。”
  “哈,我总算认清形势了。”作个出发的手势,“明天我给你做晚餐好了。”
  “你?”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怎么?不相信?”他歪著头看我,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说老实话,我这种大厨轻易是不出手的。”
  “暂且信你。”
  开回来的路气氛好了不少,这是我头一次与霍昀森这样自然地聊天,这种场景我曾经想到过无数次,但每次与他面对面时,又觉得很难做到,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时机对,也许是心情对,对于出口的话并不是很留意,好像我们一直都是在这样沟通,过往的那些猜测和压抑、焦虑与迟疑都好像不复存在,这一趟家居式的短暂出行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心像一只本来扎紧封口的袋子,突然绳子松开,有东西跑出去,也有东西钻进来,我们都在努力交换和平衡当中。
  莫华掌勺的成果还算不错,我和昀森都适时赞了她几句,这使她很愉快,席间她提道:“昨天的郊游泡汤,所以只好用罗宋汤弥补一下喽。”
  “郊游?”昀森抬起头穿过生菜叶子看住我,两秒钟后又看向莫华,“为什么……后来没去成?”
  “震函组织了小型聚会,同事们前一天晚上都玩得很疯,大家都遗憾说伊森没能到场。”
  “以后有很多机会的。”礼貌而得体地笑一笑,他对除我之外的人,都一向维持著很好的风度和教养,此刻对上我的眼神很有点复杂,我只装没看见,不作回应。
  吃完饭莫华就宣布告辞,她自己有开车来,坚持不让我送,我把她带到门口,她突然倾身在我唇上轻轻一印,然后俯到我耳朵边说了句话,然后轻快地走了。
  我愣在原地,想起与莫华过去的种种,看那辆白色的奥迪开出去,她探出头来向我挥手道别……我突然一阵鼻酸,深深的自责袭击了我。以往,我随时可以找她寻求慰藉,我从来不想失去这个女人,我曾想方设法用最温和的方式去牵绊她,令她从此不再调转方向。可现如今,我却发现自己不能再忠诚地待她,这实在令我感到难堪和颓丧,我杜震函什么时候也沦为这样自私自利优柔寡断的小人了?或许我根本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感情方面,自私只是一种本能。
  我回转身走上台阶,却见到昀森斜倚著门框上望著我,从他面前经过,我没有看他,直接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暗格。刚才莫华对我轻轻说的是:“为你预留了几块吉利莲。”
  我取出一块放进嘴里,感觉苦比甜多,那粘腻的口感令我的舌头麻痹,失去了以往的敏感。昀森走进来,从背后紧紧拥住我,我没有动,十秒钟后我用了点力推开他。
  当时他的表情有点受伤,然后平静地问我:“你爱她?”
  “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我把背贴到墙砖上。
  “是我让你为难了。”他走到我面前,眼里不是委屈而是倔强,“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搅乱了你的生活,可我并不想为这个抱歉,永不。”
  “我们这样子……会伤害很多人。”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虽然它很残酷。
  “你以为我真的只想到自己?你以为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他的手指触到我的脸庞,有些凉,在这之前,我印象中的伊森一直是火热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温度,“我只是不想让你退缩而已,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你。”
  “爱?”我的笑不再自然,“我们可以用这个理由去打击所有人?如果爱是两个人的事,我不会犹豫。”
  “对,这个理由对你我来说实在不够充分,不值得为此牺牲。我是顶尖的伊森霍,你是永远顾全大局的布莱恩,我们的沟通总是不顺畅,因为我们是男人,凡事都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天真,渐渐的,连爱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以前说我们之间是错觉,为什么后来要变?变真实就那么重要?”直到我们全线瓦解,直到我们全军覆没,然后在厨房里谈判,讨论是不是要继续这样排除万难地爱下去。
  “我也不想变。”他甩甩头,想要竭力表达自己的原意,“可是那感觉那么强烈──我告诉自己,不会再有第二个了,我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那里得到过这种感觉,而且你也接收到了,我知道。”
  “我们都想要坚决彻底,可是现实总不尽如人意。”
  “你是要放弃?”他的声音抖了一下,我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只是说……我们可以──相处一段时间,如果仍觉得适合,再下决定。”我给他这个答复,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可以么?”
  “你明知我没办法拒绝,你已经在给我希望,谢谢。”
  “昀森,不是我假清高,我喜欢你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这你不用怀疑,我还不至于连爱与不爱都分不清。”
  突然间,他的脸放光,整个人撞上来抱住我狂吻起来,舌尖侵入后恣意翻搅,为所欲为,带著激烈的震颤与索求,直击彼此的灵魂深处。我们之间的约定过于沉甸甸,并且重于我此生下过的任何决定,它几乎是赌上未来的人生。
  或许我们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或许不消多久,我们就会分道扬镳各奔前路,但为什么不愿作这样的假设?那是因为我们都不是天生游戏人间的人,一直以来都不轻易动情,男人有玩得起的,也有不能玩的,如果做人连这点原则都没有,那一切承诺都是空头支票。
  之所以没有说出具体的“相处期限”,是因为我太清楚自己能够在短期内便作出正确的判断,也相信昀森是个绝对不会勉强自己迎合“不和谐”的人,既要保全自己又要刺探对方,这过程充满挑战,我不想再耗下去却没结果,他也不想在摸不清我内心所想时贸然下定论。要是真能在一起生活,那就不会有说服不了自己甚至别人的理由,说到底,感情也不是不现实的。
  “看见你同别人约会,心理可真不平衡。”结束那个吻,他把我重重压到墙上,“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欢巧克力。”
  “原来伊森也会吃醋。”我笑了,把刚才的紧张全都放下来。
  “我真想昭告全世界,你是我的。”
  “用这句话到底吓跑过多少个了?”我忍不住戏谑道。
  “不记得了,等我数清楚再告诉你。”他冲我笑,准备含糊其词,接著还被他成功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让汤米联络过我的经纪人?”
  我点头:“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商业规则。”
  “你付我钱?疯了啊?”他低头湿润而情色地挑逗我,唇舌一路辗转而下,从下巴舔吻至颈项,然后轻轻咬下去,我一声轻哼,他已将失控的双手从我腰间强行探入上衣,在我结实的腹肌上摩挲,他的手指又恢复原有的温度,经过我的每一寸皮肤都留下一连串的灼热,引燃全身……
  19
  情潮涌动,巨浪汹涌般袭来,我用右手撑住橱柜,另一只手抚上昀森的腰,他抬起头来深深地注视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激越,猛地俯下身咬住我的衣服,将它一点一点拉高,当胸膛暴露在空气中,引来一阵刺激的凉意,我不自控地颤抖了一下,脑子里出现与他交缠时的情景,莫名的燥热向上涌,竟然没有抵挡住他的攻势,浑身都烧起来,他就这样一寸寸地舔上来,缓慢又霸道,舌尖突然停留在胸口,猛烈而有力地一次吮吻,使我经不住发出一声低沉难耐的呻吟──
  “阿森……别在这里。”
  “不。”猝然间已经被攫住双唇,重新深吻起来,这一次是毁灭性的,身体的反应忠诚得令自己都有些吃惊,欲望冲破栅栏,不可抑制的冲动。
  他过去锁上门,脱掉外套,只剩下性感贴身的背心,对我暗示性地笑了一笑,炽热的唇重新坚定地贴上来,迅速转移下行,沿著紧绷的腹肌细致地勾勒我身体的线条,反复在脐边巡查敏感处,眩晕般的触感带著任性的试探,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牙关咬住腰间的皮带,有耐心地抽出,技巧地解开我的裤扣,再叼住拉链释放我的束缚。这个过分煽惑情色的过程似乎经历了几世纪之久,情欲磨人,此刻定格似的快感残留不可磨灭的印迹,我知道,我被这个人改变了。
  当著名的诱惑之唇亲吻我的底裤松紧带时,我彻底投降,那早已冲顶的热望极度喧嚣,迫不及待地向那具人人都渴望的身体贴近,激情的体液将两人推向失控的边缘。
  他粗喘著仰起头看我,我也正在看他:“震函,让我──爱你。”
  当他潮热的舌隔著底裤触碰男人最意志薄弱的地带时,我不由发出一声叹息,那早已兴奋起来的地方按捺不住蠢动,我轻抚他的发,希望缓解目前的窘迫,他已经先一步将我的激情吞入口中。
  “啊……”那种让人窒息的快感使我陶醉地低吟,享受著他极至的爱抚,终于卸下了一切防备和犹豫,现在的状况似乎已不容许我回头了。
  我们都对彼此有渴望,那是超越意气后走的另一个极端,亦是人生最为出格的冒险,无论应不应该,有没有未来,对自己感情上的最后一次放纵和赌博显得并不是轻率,至少这一刻,我们是真的。
  喷薄的情欲带著最鲁莽的冲击将我全数解放,意犹未尽地闭上眼,回味这场因“意外事故”所带来的余韵,直到猛地把他拉起来,轻轻抹去留在那俊逸脸颊上的证据……他抬手用食指划过被体液灼伤过的部位,在那一片情色的证据面前,他无比放肆地将手指放入口中重重吮吸一下,盯著我的双眸晶亮闪耀,明确彰显著独属于男人的欲念:“我喜欢你的味道。”
  真不敢相信,我们在厨房里搞了,而且现在是大白天。
  “昀森……”
  他却打断我,执意牵引我的左手探入他的隐秘处,那烫人的高热、刚猛的触感令我差点脱手,但他的手掌执拗地覆盖著我的手背,传递著前所未有的温度,他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我们的呼吸又混合在一起,他激动地拥住我的脖子,我们又一次吻在一起,他引领著手法生涩的我,均匀地使力,时缓时急的节奏不但令他陷入迷乱的境地,也使我的心跳异常失律,淫糜而动情,完全投入取悦他的过程。
  正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我们的大胆偷欢。
  接著是张姨在高声询问:“老华──老华,是不是你把厨房门给锁啦?”
  得到否定答案后,她的声音有些困惑:“奇怪,我去找钥匙来。”
  情绪上升到极点,有淡淡的阳光闯进窗户,在空气中擦出若干星火──
  “不要停……呃!”他不但没有推开我,反而更激烈地与我纠缠,我的手心已经打滑,迫切的时间令双方再也来不及多想,只有加快进程,这个时候,根本停不下来。
  两个衣冠不整的男人,就这样在反锁的厨房里上演著让人血脉贲张的情欲剧,即使很多次在杂志上看过伊森霍展现漂亮均匀的肌肉线条,但像现在这样用身心、手指去悉心描绘,还是首次。
  我知道他的高潮就要来临,他的呻吟愈加压抑,我的手腕几乎要麻痹了,他最性感的一面在这刻表露无遗,这是最真的霍昀森,没有半点伪装,就这样赤裸裸绽放在我眼前,完美的躯体、精致的脸、沉迷的表情,还有眼底的那一份坚定。达到顶峰时,他低吼著我的名字,我现在是真正拥有万人迷伊森霍了。
  等张姨正准备开启门锁时,我已经率先冲过去拉开门,他也刚处理好衣物站在后方。
  “刚刚有锁住……”张姨有些莫明其妙地看看门锁,再看看我们。
  “嗯──”我正在找合适的理由,“刚在厨房煮东西,闯了点小祸,不想让你们紧张,所以……”
  “哎哟,两个大少爷怎么想到要自己动手啊。”理由虽不通,但张姨这样心思单纯的长辈并不疑有它,还一脸高兴地走进来,“刚刚知道你女朋友在这里下厨,我就配合一下没出现,张姨的反应还是很灵光吧?”
  我反射性地看了昀森一眼,他得体地对张姨点点头,侧身退出去,我看他上楼,才慢慢跟上。
  现在才深入体会,什么是“地下恋情”,以后还常常嗤笑这些根本不必要的不伦关系,临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做情不自禁。谁都想要一段光明的感情,受世人祝福,但我和昀森这种看似出格激进的关联,却从一开始就是不能顺利过关的,我们只能凭著直觉往前走。
  回到房间洗过澡后,换了身家居的便装走到走廊,听到隔壁有琴声传出,我笑了笑,推开他的房门,看见他穿著浴袍,悠然弹著李斯特,知道我进去也没有回头,直到一曲完毕,他才对斜靠在墙上的我说:“震函,我们现在在一起。”
  “如果你想改主意,还来得及。”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他笑著揉乱我的头发:“你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是可恶。”
  “我自己怎么没觉得?”
  他突然靠过来把手掌从我半敞的领口探了进去,我连忙隔著衣料按住,防止他乱来,一边故作吃惊地问:“还来?”
  “原来弹琴也不能消火……”他苦笑道,“太兴奋也不好。”
  我往下看了一眼他那个依然亢奋的部位,忍不住咬住他的耳垂开玩笑:“是不是青春期还没过?”
  昀森二话不说,一把按住我的头,吻下来。我从来不喜欢接吻,但是与他亲热时,却往往能忽略这一点,甚至很容易激动起来,或许是真觉得他特别吧。
  第二天上午因为要先去斯坦福见教授,所以直到午后,昀森才赶到风行。他一跨进办公区,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设计部的同仁轮番与他击掌,詹姆斯和迈尔斯也闻讯迎出去。
  所以等我过去的时候,正逢这个众星拱月的阵势。那是我跟他在人群中央的第二次相拥,即使这个拥抱很短,短得让任何人都不会发现异样,但还是别有意义。
  “欢迎你回来。”我淡淡地笑。
  “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他适时地慰问一下同事。
  凯文冲出来:“大家,请把伊森借我!”他拉住救命稻草,“伊森,有些时装周的稿子希望你帮忙看看,有不妥的地方可以及时指正,一些数据可能有统计偏差,你对大师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拜托!”
  之后的时间,伊森霍自然是被编辑室的人马重重包围,阿默手舞足蹈,凯文滔滔不绝,堂娜神采飞扬,再加上那些借故去编辑室看伊森的女同事,那个工作区顿时热血沸腾人气极旺。
  莫华走进我办公室说:“伊森真是个宝贝。”人前,也是装作刚刚见到他的样子,这种细节,她总是很注意。
  “昨天谢谢你。”
  “给你下厨很开心。”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已经开始表达自己了,我必须做点什么,让她明白我的真实意图,拖延和模糊只会波及更大,让双方陷入困境。莫华走出去之后,我反复在考虑这项决定。昨天的激情还留在体内没有消化完,我再不能以过去的状况去面对明天的问题。
  等完全看完丹尼尔和汤米从纽约带回来的资料,其中一条范斯高公司总裁莱辛的建议引起我足够的重视,对方希望今后的喷墨制作工艺由风行全权负责,而不是假以他手。我想,扩张制作部的事是应该定下来了。我立即找来各位总监开了个短会,筹备工作立即展开,丹尼尔和詹姆斯都很欣喜,因为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决定此事。
  整理方案提纲,所以晚上拖到十点才回去,一进客厅,就看见昀森抱著手臂坐在楼梯上。
  “不是在等人吧?”我明知故问。
  “过来。”他伸出一只手,眼中带笑,“没有你,我失眠。”
  “你什么时候也变这么肉麻了?”我缓缓向他走去,然后拉他起来。
  顺著我手劲的冲力,他紧紧拥抱住我,在我耳边厮磨亲吻,我只觉下面一热,出声阻止他:“阿森……”有时真觉得自己是圣人投胎。
  他居然很合作,松开手,望著我:“我们这样算不算──热恋?”
  我笑出来,拉他上楼:“有个事要问你。”
  “嘿,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他无奈地跟上来。
  一关上门我就说:“阿齐要结婚了,是吧?”
  “她上星期就打电话给我问我讨贺礼,我也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快,不过钱永是个不错的人,我算比较了解他。”做兄长的听到妹妹要出嫁,多少有点甜蜜的伤感。
  “如果时间可以安排,我也该出席她的婚礼。”我走到床边坐到地板上,“可我在担心,该怎么解释同你的关系?如果日后……我都不敢想。”
  “我也不确定会怎样,震函。”他一下瘫倒在我的床上,“可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我说过,我们这样会伤害很多人,可我现在又想为你自私一回,虽然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他猛地坐起来,用力搂住我的头:“你知道,你对我非常重要。”
  拍拍他的肩:“顺其自然吧。”
  只是不想辜负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无论是三天还是三个月,我都希望用自己全部的体会去感觉他的存在,我需要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他,只有这样,我才能准确地定位自己。除了那个光环下的伊森霍,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生活中的种种,他内心深处隐藏著的秘密,我还没有机会去挖掘,以前是自己不想,现在情况不同了。
  “你明天是不是也要去健身房?”他想聊点轻松的缓解氛围,“我和你去。”
  “那边是会员制,明天帮你办张卡。”
  “好。”他笑道,“还真没看你脱光衣服举杠铃的样子。”
  “说什么啊。”
  第二日上班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满桌子的鲜花和五颜六色的礼品盒,莉莉刚走进来一抬头看见我就笑,顺手把一个小盒子放到桌子上,再次锦上添花:“这是莫妮卡让我带过来的,我的那个已经被压在最底下,生日快乐,老板。”
  “为什么全世界人都知道?”
  “因为去年的今日,你没有透露半点讯息,使得大家失去拍马屁的机会,所以今年,很多想高升加薪的同事,都不愿错过巴结的机会,积极表现,自然也包括我。”莉莉这张嘴也是练得越来越利索机动。
  “谢谢你的坦率,莉莉,但是我的生日是明天。”
  “同事只能占用你今天的时间,明天是属于情人的,不是吗?”她神秘地眨眨眼,示意大家知道规矩,心照不宣。
  “老实说,我还真没想得这么远,谢谢你的提醒。”我也同她打趣,“能麻烦让人过来把这堆好东西装箱,方便我晚上背回去逐个拆,也不枉费大家的居心。”
  “是是是。”
  没十分钟,东西清理掉,都堆到储藏室去了,我刚要埋头看文件,就觉得面前闪花灯一亮,眯著眼抬头看向来人,却是堂娜举著数码相机对我笑。
  “是不是要我今天开新闻发布会?”
  “不不,我还没这么残酷,二十九岁的最后一天,拍张照留念一下。”她得意地看看相机显示屏,翻看刚刚的成像,“老实讲,作为一个即将迈入三十的男人来说,你是何等英俊富有!”
  “别忘再对我的心灵美进行一番歌功颂德。”
  “忘不了,怎么能忘!”她哈哈大笑,“震函,有没有人说你,最近越来越有味道?”
  “什么味道?苹果味还是桔子味?”
  “喂,你别逗我好不好!”堂娜笑不可抑地上前来,我站起来与她轻拥一下,“生日快乐,震函,真想听听你的愿望。”
  20
  我轻拍堂娜的背:“愿望未必能实现,所以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你这人骨子里肯定是沙文主义,我都被你骗了。”她故意叹息著走出去,“不过我还是要说,愿望不是用来浪费的。”
  这整一天都是在祝福声中度过,门里门外还有人挂彩色气球,我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的生日还能搞得这么花俏精彩,让大家如此劳心费神,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结果事后从汤米口中得知,发起人是编辑室的诸位女同事,她们对我这黄金单身汉的私生活异常关注,在我即将步入三十岁的这个敏感阶段,对我未来的恋情可能性作了简要的论述和探讨,最后一致认为,我将会于不久之后宣布重大的人生转折。
  当然,听了这些话,我叹笑不已,原来杜震函的未来还真是不寂寞。
  下午出去与本地合作方开会,一回到公司就被迈尔斯告之代收了章女士的包裹,并遭到他的友情调侃:“还是母亲大人记挂儿子呀,我永远可爱的宝贝。”
  “你不会也送了东西吧?”我还击。
  “啊……”一时无言以对,后来灵机一动,决定无赖到底,“反正寒酸,看了不满意可以退还给我。”
  我低头打开文件夹:“下班前把早上讨论过的报告书交上来。”
  眼前那人立即在两秒钟之内,消失。
  没办法把这个包裹置于储藏室,先拆了开来,从重重叠叠的泡沫塑料纸中取出一只古董灯,精致细巧、工艺繁琐,周边有金属玻璃,也亏得千里迢迢完好无损。
  母亲一向不喜欢写电子邮件,常常与我“飞鸽传书”,这一封意义更加非凡,她讲了许多令我愉悦也令我担心的事,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我总希望自己是个能令亲友满意的人,竭尽全力永远好过坐以待毙。
  其实今天,有好几次走神的经历,想起昨天毫无顾忌的疯狂,还是有那么一些不真实的感觉,我与他就这样步入双方都早有心理准备的局,不是为争输赢,而是要看能否从心底里摒弃一切接纳对方。
  在还没有真正面对众人的质疑时,我想,当事人应该保持足够的清醒,维护自己的立场,这方面,似乎一直都是他在影响我,我也尽量在改进自己的态度和风格,但是个性上强烈的独立与自尊,又令我常常进退失据。或许有些问题,不可能获得绝对平衡的吧,有时候也仍会想──若他不是伊森霍,我不是杜震函。人最大的敌人往往是恐惧和不知足。
  今天昀森没有过来,因为他目前的课业和额外工作计划增多,所以来风行报到基本是自由式的,加上他周身无法抵御的光合作用,使大家吸足激动氧气,因此即使每周只有那么几次看他露面,群众也已觉得满意欣喜,没有一个同仁会对他的迟到早退提出异议,因为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很专业也很敬业,在风行设计部他完全是在做义务工程,而且,要说风行在某些业务上沾了他的光也未尝不可。
  当天傍晚,同事们一定要我再组织Party,推辞不过就又去挥霍了一晚,礼物也仍堆在储藏室里过夜。
  这一回,是真被灌了,大家将莫华安排在我旁边,我想,同莫华的关系不仅我们之间不甚清晰,就连别人看来也是云里雾里,人难免有探究心,趁此大好机会,纷纷来咨询试探辨别真伪。
  我本就是越喝越沉默的人,所以谁都没法套出话来,再加上莫华无懈可击的风度,基本上,大家还是云里雾里,但我心里却明白了。
  晚上莫华开车送我回去,到家后,她跟著我下车,然后从背后轻轻抱住我:“震函,生日快乐。”
  我的头有些沈,无法保持平常的状态,尽量温柔地解开她的手臂,转过身低头捧住她的脸,声音像被摔碎了一样,有些断续:“莫华……和你相处的时间,真的──很舒服,你那么好,是我……不懂得把握。不是醉了才跟你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一直很喜欢你笑,你也总是留在我身边鼓舞我。”
  那双安静的隐约闪烁著疑惑的眼睛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惊心,但我还是试图把意思表达清楚:“我不想说什么怕耽误你的话,那样就不是你和跟我关系了,可你明白的是不是?”聪明敏感如她,我这样说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我以为……你迟早会向我求婚。”她美丽的双眸渐渐升起一层水雾,迷离得令人心痛,“我以为你会说爱我,我知道我没有会错意,我知道!”她低下头用手捂住了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震函,真希望是你醉了。”
  说著,转身上车,没有一点犹豫地驾车而去,留我在院子里站了很长时间,凉风袭脑,才发现自己做得有些残忍,我的鼻子突然很酸,有些踉跄地快步上楼,摸到房间脱掉外套倒头就睡,可梦里都是那双布满泪水的伤心眼睛。
  我的生物钟一向比较准,平时早上起来都不必闹钟,当然,这是除宿醉外的其他正常情况。今天慢慢撑起身子看一下钟点,果然超时,不过不算太糟,赶一赶可以在十点前到公司。身上那条长裤经过一夜的折腾,已经皱得不行。
  杜震函,三十岁了,感觉如何?
  眼光突然被床头柜上的一个形状狭长的绒布盒子吸引,伸出手拿到面前,慢慢掀开盒盖,发现里面躺著一条精致的尼泊尔手编黑链,下面垂著一枚男款的白金钻戒,嵌入指环成色极佳的钻石闪耀著夺目炫烂的光,指环上刻著“伊森”,我将它摊到手心里。
  链子下压著一张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英文字:“知道你不习惯戴戒指,所以希望它能留在你的脖子上,如果你这样做了,证明你爱我。还是要说生日快乐,震函,我爱你。”
  就这样坐著发了会儿呆,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这才起身去浴室,边冲热水边回想刚才的那张纸条。等准备拿换洗的衣物时,才发现浴橱里的内裤都被换过了,虽然还是同一品牌,但明显式样过于新潮性感,不是我常用的风格。当然,对方仍有留下调包罪证──还是那潦草潇洒的字体:
  “知道你从未试过这种款式,所以希望你能尝试一下,如果你穿上它,就证明你爱我。震函,我爱你。”
  低头看看手中的新款,开始觉得有点压力了,摸了摸耳朵,找遍柜子才发现根本没有旧款后备,我别无选择地试穿。
  接著走到镜子前准备用剃须刀,赫然发现原本的飞利浦电动也已经成了升级版,这一张纸条的留言是:
  “知道你那一把你用得有感情了,但希望你能欣然同意替换它,如果你试著用这一款,就证明你爱我。震函,我爱你。”
  到这时,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功力:“这家伙在搞什么……”我拉开衣柜查看,幸好,这块领域还没有被换血,匆匆换上一套衣服,直奔隔壁。
  门被敲开,露出一张英俊讨喜的笑脸:“Hi,happy birthday!”
  “你不是想从今天开始就颠覆我的生活吧?”
  “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收到我礼物。”
  “惊喜是吧?”我一把托住他的后脑凑近警告,“仅此一次,OK?”
  “喂,你怎么这么不浪漫的?”
  “我就是这么不浪漫。”
  他猛地捉住我的手臂,下一瞬间,已被他用力拉进房间,昀森用整个人压著我,将我抵上墙壁,什么都没说,就抱住我来了一个极深入的热吻,那个吻带著他特有的味道,在两人嘴里缓缓化开,吞没矜持的理性,缠吻不止之际,彼此都只能感受身体的热量,那灼烧的焰迅速窜起。
  他的右手往下移,无声息地钻入我的裤腰,在我的臀部轻抚,然后嘴唇辗转到我耳边低笑一声:“原来你有穿。”指的是那大胆的新款。
  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有些窘,想到时间问题,倏地推开他:“我迟到了。”
  快速退出房间,往楼下走,惹得他在身后笑出声来:“震函──”到餐桌上取了两块面包就赶出门。
  从不知道不被人注意也是一种幸福,这一天简直是场小灾难,几乎人人看见我都会说一句:“老板,生日快乐。你三十了,恭喜。”我想,又是谁组织的恶作剧,但这次,谁都没有将主谋透露给我,连汤米也叛变了。
  我最担心的是莫华,所以借故到编辑室去转了一圈,看她不在位子上,心中很是不安,结果被阿默看出来,主动上来搭腔:“怎么,找玲达啊?她早上去做个采访。”
  “噢。”我应了一声,准备回办公室。
  阿默却上前一步拉住我,表情有些兴奋:“从实交代,是不是昨晚你们有更进一步了?大清早就来慰问。”
  “别胡说。”我语气虽不严厉,但表情却非常严肃,“我跟莫华不是大家猜测的那样。”
  既然没有进一步发展下去,就还来得及挽回,昨晚的举动如果不是一时冲动,我们可能还在原地踏步,这边又想起母亲信中提到的“传说中的女朋友”,真觉得头脑涨痛,长辈是一直希望我结婚,我原本以为这根本不值得刻意,日后自然水道渠成,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我的平常生活蓦地脱队,划向另一个轨道。
  刚拐进办公室,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来电,是昀森,我没有接起来,我很少不接他电话,但现在的心情,实在复杂,我需要安静一下。
  十二点钟,我同大卫谈完一个客户,在回程余中昀森又来电话,这次我按下接听键。
  “今晚有安排吗?”没有问我不接他电话的事。
  “回公司再说,我现在在开车。”
  “到公司给我来电话。”
  “嗯。”
  大卫朝我看一眼,笑得有些诡异:“有情况噢。”
  搁掉电话盯住他:“什么?”
  “当然是男人的秘密喽。”大卫这时哈哈大笑,“原来我们的布莱恩也不是没有花花肠子。”
  “大卫.艾兰德,注意你的用词。”
  “这么简短的电话,不是情人是什么?”
  我有些惊,还真不知道讲个电话还有这么多奥秘,当局者迷,外人倒是看得很清楚。
  “公司在传你和玲达是一对,昨天你们还单独回家。”
  “闭嘴,大卫。”我及时打断他。
  “哈,老大不承认。”
  到公司,我给昀森回了电。
  “怎么?”
  “今晚想给你庆生。”
  “哪里?”
  “还是回家吧,外面不方便。”
  “今天与广告部有项目要讨论,可能会晚点。”
  “没事,我傍晚也有个外景要拍,争取提前收工,八点能回来吗?”
  “八点半。”
  “OK,八点半见。”
  凯文给我送样稿进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双目放出惊异的光,一下扑上来:“老大,你今晚有约啊?”
  “别告诉我,你准备请我吃饭。”
  “这种大日子,哪敢啊!”凯文上来试探性地问,“早上我看玲达有些怪怪的,情绪不太高,你们没事吧?”
  “她回来了?”
  “刚回来。”凯文冲我挤挤眼,“晚上记得好好补偿一下。”原来还是认为我是在同莫华约会,原来误会已经这样深了,事情的确是不能再拖,这样对莫华的名誉是种损害,对我的人格也是一种很强烈的冲击,我一直在反其道而行,所以流言蜚语会不断衍生。
  今天,我不去打扰莫华,我的心还是会为她而热,但那已经不是爱情。我怀念同她的时光,但却没有能力和绝对的诚意拥有她的将来,凡是打过折的感情,我以为是无法长久存活的,毕竟,我们都只有一颗心一个人。我无力去分析,人的感情为什么会变,这似乎不是对错的分类,只能说抛开责任的束缚,舍弃人生中不和谐的成分,人可以不再瞻前顾后,毅然决然。
  八点半,还有和那个人的约会,我既然放弃走康庄大道,那也势必要有勇气承担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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